丹心錄 正文 第一章 俊漢子
    臘七臘八,凍死寒鴨兒!

    厚積數尺,一望無垠的雪地上,有一道既長又遠,一直伸延到看不見的溝,那是輪痕!

    在這輪痕的兩旁,有兩行同樣的,同道遠,一直延伸到天際的橢圓形輪痕印,那是腳印!

    順著這條輪痕,腳印往近處看,往上看,可以很快地看見雪地上有個人推著一輛小車,那是北方特有的獨輪小車,這種車,北方人管它叫獨輪車。

    推車的,是個漢子,他穿著一身袍子,卜擺塞在腰裡,褲腿扎得緊緊的,一顆腦袋被一頂棉帽包住了。頂著剌骨,刀兒一般的寒風,彎著腰,吃力地推著那輪車,緩慢地往前走!

    小車的左邊,躺著那麼一堆!那是個人。

    那個人穿的挺不錯,緞子的,但卻是件夾袍,抱著頭,蜷著腿,縮成了一堆,難怪,大臘月裡穿夾袍,當然他凍得慌,冷到骨頭裡。

    小車的右邊,放著一個長長的包裹,那是行囊。

    這輛車,兩個人,是夠怪的,誰在這時候趕路,大半是趕回家過年的,可是這時候趕回家過年,不是坐轎就是僱馬車,誰坐這短命的小獨輪車喝西北風?

    你不瞧,這車上,人身上,都帶著雪?

    到了!那是座宏偉,雄壯的城地,那既厚又重的兩扇巨大的鐵門,半掩著,城門口站著兩隊執槍持兵刃的旗勇,由兩名挎刀武官帶領著,在那兒一個個地檢查進出的人。

    瞧上去官威懾人,戒備森嚴,能嚇得人打哆嗦!

    其實,這時候行人稀少得可憐,誰在這時候進出城門?尤其是那些官老爺查得那麼嚴?

    城門左邊,另站著兩名身穿長袍,眼神十足,腰裡鼓鼓的中年漢子,瞧打扮,不像官,可是那兩名武官對這兩人挺和氣,很恭謹,每查個人後,總得哈腰向他兩位請示一句,等他兩位點了頭,擺了手,那些旗勇才放人進城!

    輪到這輛車了,推車的打拱作揖直哈腰,本來是,那年頭百姓畏官如虎,誰敢不恭維客氣?

    一名武官冷冰冰,大刺刺地官式盤問一番,推車的對答十分穩當,妥帖,那名武官點了點頭,回身剛要哈腰請示,兩名便衣漢子中一名,一個箭步到了車旁,探手抓向車旁抱著頭蜷著腿的那位,口中那麼一聲:

    「關……」

    下面的話尚未出口,那位露了臉,令人搖頭,他衣著挺氣派,長得卻令人不敢恭維,像個吃賣力飯的!

    那漢子眉鋒一皺,縮回了手,道:「推車的,進城!」

    推車的千恩萬謝,匆忙地推著車進了城門,身後,城門口,傳來兩聲談話。

    「等了兩天兩夜了,怎麼還不見影兒,咱們怎麼交差?」

    「那有什麼法子?說不得只好往下等了!」

    車,進了城,順著大街往裡走,壓在石板路上直響!

    突然,推車的停下來,一鬆手,一直腰,笑道:「老哥,起來吧,車歸你了!」

    車左那位,一骨碌翻身下地,翻著眼,瞪著眼前那位身材頎長的漢子,賠上一臉不安的笑:「客官,您到了?」

    那漢子「嗯!」了一聲,點了頭,笑:「老哥,辛苦你了……」

    「辛苦?」坐車的那位叫道:「這段路是您推我……」

    那漢子截口笑道:「這是我的自願,我想客串一番,嘗嘗推車滋味,如今到了,你是你,我是我,後會有期!」

    說完了話,伸手抓起車右長行囊,轉身就走!

    坐車的那位急了,趕前一步招手叫道:「客官,您這身衣裳……」

    那漢子沒回頭,笑道:「歸你了,落了店我自會再買!」

    好快的步履,說話間他已走出了老遠!

    坐車的那位怔住了……

    那漢子順著大街,東拐西拐,大街上既冷又淒涼,滿眼是雪,家家戶戶上門不見人影。

    最後,他停在一家門前,那是家招商客棧,招牌掛得老高,在寒風裡直晃,門沒關,本來是,做這行買賣哪能關門,門口,吊著一塊既厚又重的棉布簾。

    進了棉布簾兒裡邊看,那櫃檯處,一隻大火盆邊兒圍著好幾個人,那是夥計們偷閒烤火!

    那櫃檯裡,坐著個身穿棉袍,戴著老花眼鏡的灰鬍子老頭兒,正閉著眼兒在呼嚕呼嚕地抽水煙袋!

    年輕人圍在一堆兒,偷閒烤火這是愜意事兒,當然,那一邊兒烤火,一邊兒還可以聊聊天!

    只不知他們在低低議論什麼,很神秘,忽地一聲,那既寬又厚的棉布簾突然往裡一掀,一股小寒風鑽了進去,猛一冷寒得連連打冷戰,這是誰那麼冒失,那麼缺德?

    那個頭兒壯的漢子一瞪眼,剛要罵!

    那棉布簾兒又垂下了,那漢子進了門,隨手摘了棉帽,那是身材頎長的漢子,看年紀廿多近卅!人長得很標誌,長長的眉斜飛入鬢,那一雙風目即黑又亮,很英武,只是膚色嫌有點黝黑!

    人家都袖著手,彎著腰,他卻腰桿兒挺得筆直,手裡還提著一個長長的包裹,不知裡面是什麼,瞧著沉甸甸的。

    那個子壯的漢子到了嘴邊的髒話,被這俊漢子那—雙既黑又亮,還隱隱懾人的眼神嚇了回去,頭一低沒吭聲!

    吃客棧裡的飯,暮迎南北,朝送東西,店伙見過的人多,眼睛雪亮,也沒敢多說,瘦小漢子忙站了起來,迎上去,哈腰一點頭,賠上了滿臉笑:「您這位爺是……」

    那俊漢子未答,反問道:「這兒是……」

    這—問要多絕有多絕!

    可是那年頭兒做生意的卻講究和氣兩字,瘦小漢子忙道:「這位爺,這兒是客棧,小號兩字『平安』……」

    俊漢子笑了,那口牙好白,道:「那我沒找錯地兒,你該是這兒的小二哥?」

    瘦小漢子一連將頭點了好幾點,忙賠笑說道:「是,是,是,您多照顧……」

    俊漢子笑道:「那麼,我也沒找錯人,給我找間乾淨上房去!」

    瘦小漢子忙道:「是,是,現成的,您請跟我來!」

    說著,他轉身帶路,往裡面行去!

    俊漢子轉過頭來沖那個頭兒壯的漢子微微一笑,道:「天寒地凍,要罵人小心凍了舌頭!」

    轉身行向了裡邊!

    那個頭兒壯的漢子愣了,等到那俊漢子頎長而瀟灑的背影不見,聽不到了步履聲,那麻臉漢子伸了舌頭:「乖乖,好厲害……」

    那個頭兒壯的漢子冷哼一聲站了起來:「是厲害,還他娘的挺扎眼,瞞不過我這雙眼,這小子準會武,看見他手裡提的包袱麼?那八成是口劍!」

    麻臉漢子一怔,道:「劍?不會吧,再說,出門兒帶口劍也沒什麼……」

    「沒什麼?」那個頭兒壯的漢子冷哼說道:「你他娘的懂什麼?這麼大冷天,他一個人住客棧,我瞧他就透邪氣兒,你在『北京城』裡長大的,地兒熟,人頭兒也熟,你瞧見過這小子麼?」

    那麻臉漢子道:「沒有啊,九哥,不過,當然他是外地來的,要不幹什麼住客棧?你說是不是?」

    「是!」那個頭兒壯的漢子冷冷說道:「都過了臘八了,在外頭的都趕回家過年了,這小子卻由外地兒跑來這人生地不熟的『北京』城,我看不對勁!」

    那麻臉漢子愕然道:「九哥的意思是……?」

    那個頭兒壯的漢子哼了—聲道:「我瞧他八成兒是那到處緝拿的飛……」

    麻臉漢子一哆嗦!

    那櫃檯裡一直在吸水煙的老掌櫃的,突然乾咳一聲,自言自語地道:「九哥兒,想出這口氣卻嫌過份,可別給一個出門的外鄉人亂扣帽子,那是要人命的!」

    那個頭兒壯的漢子臉一紅,道:「金大叔,我是真瞧他不對勁,您要怕他冤枉,我這就告訴四爺去,請他老人家來瞧瞧!」

    說著,不等那老掌櫃的說話,便轉身掀起棉布簾子出門而去,又一陣寒風,吹得麻臉漢子一哆嗦!

    這一陣寒風,也吹滅了老掌櫃的火折子,其實,那火折子也快燒沒了,他往地上一丟,站了起來……

    這客棧,不算大,只有一進後院,可是這院子不小,三面算起來大大小小總有十幾間客房!而且,那院子裡還種著幾株骨幹似鐵,在寒風雪地裡挺立著的老梅,半吐嫩蕊,枝椏壓雪,既雅又美!

    「梅須讓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這地方好……」那俊漢子含笑輕哼,跟著瘦小的店伙,踩著青石小徑上的積雪進了後院,俊漢子目光一掃,立即皺了眉:「小二哥,敢情貴店客人就我一個?」

    是不錯,這院子裡客房都鎖著門兒,寂靜得不聞一絲人聲!

    瘦小店伙邊走邊賠笑說道:「是的,爺,出門兒的客人們,都趕回家忙過年去了……」

    俊漢子一怔,訝然說道:「小二哥,今兒個是……」

    那瘦小店伙道:「爺貴人多忘,今兒初十了,再過十幾天就祭灶了!」

    俊漢子「哦!」地一聲失笑說道:「瞧我把日子都過忘了,可不是,臘八都過了……」

    點了點頭,接道:「嗯,祭灶,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灶王爺難侍候,可要好好地送送他,要不然……」

    搖了搖頭,住口不言!

    但,他剛住口,耳邊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呻吟聲!

    俊漢子一怔停了腳步,道:「小二哥,你聽,這是誰?」

    那瘦小店伙跟著停了步,凝神一聽,隨即笑道:「爺,那是東屋裡的一位客人……」

    俊漢子訝然說道:「你不說客人們都走了麼?」

    瘦小店伙忙道:「您不知道,這位客人是前三天住進來的,是個要飯的老化子,其實,那不是他住進來的,是我們掌櫃的看他飢寒交迫倒躺在路上,把他抬進來的。」

    俊漢子「哦」地一聲道:「是個要飯化子,他害著病麼?」

    瘦小店伙道:「自被抬進東屋到今兒就沒起過床,也不知道害的是什麼病,一張臉好黃,還咯血,一天總要咯個大半碗的!」

    俊漢子眉鋒微皺,道:「沒人請大夫給他看看麼?」

    瘦小店伙道:「不用請大夫,我們掌櫃的年輕的時候,懸壺濟世行過醫,可是經他看了好幾次,買了好幾帖藥也沒好……」

    俊漢子道:「怪可憐的!」

    瘦小店伙道:「可不是麼?這麼大年紀,要是有錢的大戶人家,早該當老太爺享清福了,可是他卻……」

    俊漢子道:「小二哥,他年紀挺大麼?」

    瘦小店伙道:「要以我看,至少也有六十了!」

    俊漢子點了點頭道:「那的確不小了……」  .頓了頓,接道:「小二哥,一個要飯的化子,可付不起店錢哪!」

    瘦小店伙搖頭說道:「我們掌櫃的說了,不但不要他的店錢,而且還打算趕快治好他的病,送他幾個再讓他走呢!」

    俊漢子點頭說道:「你們老掌櫃的是個難得的老好人。」

    瘦小店伙道:「可不是麼?碰見苦哈哈的窮朋友,他不但管住而且管吃,這客棧開十幾年了,就沒有見他掙過一片產業!」

    俊漢子道:「那更難得了,就是適才櫃檯裡的那位?」

    瘦小店伙點頭說道:「那就是我們掌櫃的!」

    俊漢子道:「他沒兒沒女麼?」

    瘦小店伙搖搖頭,道:「這麼大年紀了,也就他—個人……」

    頗為感慨地接道:「這年頭兒呀,老天爺不長眼,行善做好事兒,有什麼用,到頭來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

    俊漢子目光一凝,忽地笑了,道:「看來,小二哥你也是個難得的好人!」

    瘦小店伙方待謙遜,俊漢子已又說道:「小二哥,我住哪一間?」

    瘦小店伙這才發現他們在雪地裡站了半天,「哦!」地一聲,赧笑忙道:「對不起,爺,您請跟我來!」說著,急步向南屋行去!

    俊漢子向著那唯一未鎖的東屋,投過一瞥,然後跟著舉步,隨在店伙身後走上了長廊!

    到了南屋前,瘦小店伙由腰裡掏出鑰匙打開了鎖,然後推開了門,轉過臉來笑著說道:「爺,您瞧瞧,中意麼?」

    俊漢子抬眼一打量,窗明几淨,點塵不染,一點頭,連聲稱好地道:「小二哥,我從沒住過這麼好的客棧,就是這一間了,勞你神,替我打盆熱水來,我洗把臉!」

    賣瓜的哪有不愛聽人說瓜甜,一聽誇讚,店伙樂了,眉飛色舞,咧著嘴直笑,說道:「是,爺,我這就去,不瞞您說,我們這家客棧,不敢自吹自擂『北京城』首屈一指,但在這京畿您就找不到一家比我們這家還好還舒服的……」

    說了半天,仍然是最好的!說著,他得意地嘿嘿一笑,哈個腰退著要走!

    「小二哥,慢走一步,」俊漢子一招手,把他叫住了,然後由懷裡掏出一物,往店伙手裡一塞,道:「這個,你拿著,買酒喝!」

    店伙只覺手裡冰涼,還透著點暖意,手一攤,赫然是一綻雪花花的白銀子,他樂了,打心底裡樂!

    那當然樂,他未必稀罕酒,可是他絕不會不稀罕這雪花花的白銀子,手一握,忙躬身道:「謝謝爺賞賜,謝謝爺賞賜,大冷天裡,您要不要吃點什麼熱的,廚房裡很方便,您招呼一聲……」

    本來和氣,這一下更慇勤而周到了!這也難怪,這麼一大錠銀子,夠他吃喝玩樂好幾個月的,他哪碰見過出手這麼大方,闊綽的客人!

    瞧吧,以後只要俊漢子有事,只消招呼一聲,那必然是關關皆通,馬上辦到,誰叫它能使鬼推磨!說來說去這是俊漢子會做人!

    店伙一句話未說完,俊漢子擺了手,道:「謝謝您,小二哥,我不想吃什麼,嗯,對了……」

    偏著頭,兩眼一抬,道:「剛才那壯漢子,你叫他九哥,他是……」

    店伙「哦!」地—聲道:「您問他呀,他是東城那武術館裡的……」

    俊漢子點頭笑道:「怪不得個頭兒那麼壯,原來是……那武術館是……」

    店伙道:「京華,就是京都的京,華夏的華!」

    俊漢子點頭說道:「好名字,必然是家大武術館!」

    「大嘍!」店伙頭一揚,瞪了眼,生似那家武術館是他開的,道:「爺,您不知道,『北京城』裡的這家,是總館,分支遍及南七北六,十三省裡也只有這家武術館闖得開,單這總館裡,就有十幾位武師,個個武藝高強一身好本領,總館主『鐵掌斷魂震八方』宮老英雄,闖蕩半世,英名半生,憑一雙鐵掌,一柄金刀,滿腔的豪俠義氣,闖蕩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結交遍天下,到處是朋友……」

    俊漢子點了點頭,截口說道:「那的確夠稱得上天下首屈一指的大武館,鐵字號……」雙眉微揚,接道:「小二哥,你們剛才談什麼鬧飛賊,又是怎麼回事兒?」

    瘦小店伙一怔直了眼,道:「爺,您聽見了?」

    俊漢子微微笑道:「只聽見那麼一句,小二哥,天冷,外面靜,咕聲傳得遠,咳嗽一聲都能傳到對街!」

    瘦小店伙嚇得一哆嗦,壓低了嗓門兒,道:「您是剛來?」

    俊漢子點了點頭道:「剛由『永定門』進來!」

    瘦小店伙滿臉悸色地道:「那就難怪您不知道了,爺,事情是這樣的,內城裡的『康親王府』,前天夜裡鬧飛賊,可是這飛賊怪得很,一樣珍貴的東西也沒拿,卻只把王爺的幾位福晉跟格格嚇病了,這一來王爺大為震怒,把事情交到了九門提督府,著期限破案,可是到今兒個三天了,吃公事飯的爺們滿城裡搜人,結果一個鬼影子也沒瞧見,聽說……」

    俊漢子雙目之中突然閃過兩道比電還亮的光芒,飛快地向門外投過一瞥,有意無意地截口,道:「原來如此,希望『九門提督』早點拿著那飛賊,要不然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呢?夜裡我也可以睡好覺了!」

    瘦小店伙忙道:「說得是……」

    俊漢子沒讓他往下說,當即又道:「小二哥,麻煩你,待會兒替我燒燒炕,另外替我拿個火盆進來,這屋裡冷得讓人耐不住。」

    瘦小店伙也是個機靈人,一聽這話,就知道該走了,一連應了好幾聲是,哈著腰,退著出了門兒!

    店伙走了,俊漢子轉身後,背著手走向後窗,伸手推開了後窗,由內外望,後院牆裡,也種著幾株老梅!他站在窗前向外望得出了神!

    但,倏地,他唇角泛起一絲輕輕笑意,那絲笑意剛泛上唇角,背後,屋門處響起了一聲輕咳。

    他唇角那絲笑意更濃了,揚了揚眉,道:「是小二哥麼?請進來!」

    店伙剛走,哪有那麼快的!

    有一聲輕咳,只聽屋門處響起個蒼老話聲:「客官,是老朽!」

    俊漢子連忙轉過了身,屋門口,站著那手裡提著水煙袋的老掌櫃的,俊漢子微微一愕,道:「老人家是……」這就有點裝了!

    老掌櫃的賠上一抹輕笑,忙道:「老朽是小號掌櫃……」

    俊漢子「哦!」地一聲舉步迎了過去:「原來是掌櫃的,快請進,請進!」

    說著,側過了身往裡擺了手!

    老掌櫃的一哈腰,告了個罪走了進來!

    俊漢子順手拉過一把椅子,含笑說道:「掌櫃的請坐!」

    老掌櫃的稱謝忙道:「坐,坐,您也坐!」

    說著,跟俊漢子對面落了座!

    坐定,俊漢子笑道:「掌櫃的原諒,茶水還沒送來……」

    「哪兒的話!」老掌櫃的忙道:「老朽該請客原諒,小號人手少,也都是笨手笨腳的,往後要有侍候不周的地方,您多包涵!」

    俊漢子笑了笑,道:「掌櫃的客氣,掌櫃的屈駕光臨,有什麼事兒麼?」

    「沒有!沒有!」

    老掌櫃的忙搖頭說道:「習慣了,以往小號客人光顧,老朽總是過來看看,出門在外不比家裡,老朽過來看看客人們有什麼需要!」

    俊漢子道:「掌櫃的是難得的熱心人!」

    「好說!」老掌櫃的乾笑一聲,忙道:「應該的,老朽還沒有請教……」

    「姓關!」俊漢子道:「漢壽亭侯關夫子的關!」

    老掌櫃的點頭說道:「原來是關爺,台甫是……」

    「不敢!」俊漢子道:「草字山月!」

    老掌櫃的微微地沉吟了一下,道:「原來是關山月關爺……」

    俊漢子關山月道:「請教!」

    「不敢!」老掌櫃的推了推老花眼鏡,忙道:「老朽姓金,草字一貫!」

    關山月笑了笑,道:「原來是金掌櫃的……」

    金掌櫃的道:「關爺仙鄉……?」

    關山月道:「江南,我是在江南長大的!」

    讀書論壇獨家首發  瀟湘子掃瞄  風雲潛龍OCR  金掌櫃的隔著老花眼鏡深注一眼,道:「江南好,風光明媚,人傑地靈,怪不得老朽一眼就覺得關爺豪情奔放,英氣逼人,而且……」

    關山月含笑說道:「金掌櫃的,這豪俠二字,我當不起,我是讀書不成學劍,學劍又不成,最後只得做生意餬口,沒出息!」

    「好說!」金掌櫃的搖頭說道:「那是關爺您忒謙,老朽開這客棧多年,暮迎南北,朝送東西,這雙老花眼,可說看人多了,老朽看得出,關爺必是來自名家的武林豪俠!」

    關山月淡淡笑道:「金掌櫃的,人有失神,馬有亂蹄,這回你走了眼!」

    金掌櫃的老於世故,沒多說,笑了笑,道:「關爺這趟『北京』是……」

    關山月道:「江南生活嘗夠了,出來到處走走,順便買點東西!」

    金掌櫃的遲疑了一下,乾笑了兩聲,道:「關爺,最近內城裡鬧飛賊……」

    關山月淡淡說道:「我聽小二哥說過了!」

    金掌櫃的老眼溜上炕上那長長的包袱,道:「關爺,原諒老朽直言,在這時候,像關爺這麼一位會武又帶著不露眼兵刃的人,可有點……」

    「我明白了!」關山月揚眉笑道:「金掌櫃的懷疑我是那幹不正經買賣的?」

    金掌櫃的老臉一紅,乾笑忙道:「關爺,您千萬別誤會,不是老朽,是……」

    一頓,改口說道:「總之,關爺,您已惹人懷疑是實,老朽說句大膽的話,也拼著這條老命不要了,像您,關爺,不管您是不是武林中的朋友,在這時候您卻該避避風頭!」

    關山月淡淡笑道:「謝謝你,金掌櫃的,真金不怕火,我沒有什麼好躲的,便是當今皇上,他也得講個理,再說,你看我像麼?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金掌櫃的要怕我替寶號惹麻煩,我可以換家客棧,而且可以馬上走!」

    金掌櫃的霍地站了起來,連連搖手地道:「關爺這是什麼話?我金一貫雖然是個商人,可還明白點大義,別瞧這份兒不算小的產業,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誰稀罕誰拿去,關爺,咱們是自己人,說穿了我是為自己人好,那班人咱們惹不起……」

    這話,夠豪邁,也顯得胸襟灑脫!

    關山月目射異采,笑了:「老掌櫃的,算我失言,這趟出門兒碰見你金掌櫃這麼一個夠朋友,我不虛此行,足堪安慰……」頓了頓,接道:「我明白了,是『京華武館』那位九哥對我動了疑,其實他那是想出口氣,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應付……」

    一擺手,又接道:「金掌櫃的,你請坐,咱們好好兒談談!」

    金掌櫃的愣在了那兒,沒動,瞪著老花眼道:「關爺,您,您知道了?」

    關山月一笑說道:「沒什麼,說穿了不值一文錢,『京華武館』的那位,這是那位小二哥告訴我的,至於他懷疑我,那是我自己猜的,因為我多一句嘴,頗令他難堪!」

    金掌櫃的搖了搖頭,道:「關爺,老朽看您……」

    關山月又一擺手,道:「金掌櫃的,有話坐下說!」

    金掌櫃這才應聲又落了座,坐定,關山月搶先開了口:「金掌櫃的,聽說您就一個人兒?」

    金掌櫃的一怔點頭,道:「不錯,這八成兒又是那快嘴的東西……」

    關山月笑道:「別怪他,掌櫃的,這該沒什麼怕人知道的,對麼?」

    金掌櫃的神情微震,忙點頭說道:「是的,是的,關爺說的是,這有什麼好怕人知道的?」

    關山月目光深注,笑了笑,道:「金掌櫃的,恕我直言,像你金掌櫃的,年過半百至今猶是單身光棍一個人,可並不多見!」

    金掌櫃的臉色微變,隨即神情一黯搖了頭,道:「那有什麼辦法,天生的絕後命,再說,人家姑娘不願嫁我,我總不能動手去搶呀……」自嘲地一笑,接道:「關爺,您瞧,像老朽如今,無拘無束,不也挺好麼?」

    關山月微微一笑,改了話鋒,道:「金掌櫃的,我聽說東屋裡住了個病人……」

    金掌櫃的微微吃了一驚,說道:「關爺,這又是……」

    關山月一搖頭,道:「不,掌櫃的,這是我自己聽見的!」

    金掌櫃點頭一歎道:「是不錯,關爺,那是個可憐的要飯老化子,大冷天裡飢寒交迫,倒在路邊上,被老朽看見……」

    關山月道:「這我問過小二哥了,小二哥對我說的頗為詳盡,掌櫃的跟那位,一位可敬,一位可憐。」

    金掌櫃的道:「又是這快嘴東西,關爺,您過獎,那一位可憐是實,老朽這卻不敢當可敬二字,現成的善事,也是為自己,這輩子沒了指望,總要修修下輩子!」

    關山月道:「掌櫃的過謙,他害的是什麼病?」

    金掌櫃的遲疑了一下,輕咳說道:「也沒什麼,上了年紀,受了點風寒……」

    關山月笑道:「掌櫃的這是欺我外行,掌櫃的年輕時候懸壺濟世行過醫,一點風寒會看不好?再說,受風寒的人,會咯血麼?」

    金掌櫃的一驚紅了臉,半天始窘迫地道:「不敢再瞞關爺,他是受了頗重的內傷,血氣瘀結……」

    關山月道:「掌櫃的,這有什麼怕人知道的?」

    金掌櫃的窘迫地笑了笑,道:「關爺,老朽雖是個商人,但對江湖上的事兒,年輕時候還多少知道一些,這老化子既是受了內傷,那定然是被人打傷的,打傷他的人,也必是他的仇敵,既如此,老朽怎敢讓人輕易知道……」

    關山月笑道:「可是,掌櫃的,如今畢竟被我知道了。」

    金掌櫃的一震忙道:「老朽不信關爺會是……」

    關山月笑道:「自然不是,要是的話,在小二哥告訴我之初我就闖進了東屋,何必候至如今,你說是麼?」

    金掌櫃的神情一鬆,忙賠笑說道:「是的,是的,關爺所說極是!」

    關山月目光一轉,道:「金掌櫃的,憑你那高超醫術,既知病因所在,難道就治不好那老人家?」

    金掌櫃的面有愧色,赧然說道:「不怕關爺見笑,也許是老朽所學膚淺……」

    關山月道:「金掌櫃的,見笑事小,人命事大,他已被抬進客棧三天,但負傷已絕不止三天,別耽誤了人,如果金掌櫃的願意,我想去看看他!」

    金掌櫃的忙道:「難道關爺也……」

    關山月含笑點頭,道:「我略通岐黃,雖不會比金掌櫃的高明,但兩個人看看,總比一個人看要好得多,也許……」

    金掌櫃的霍地站起,道:「那真是再好也沒有了,老朽求都求不到,關爺,請!」說著,抬手向外一讓!

    關山月含笑站起,舉步行了出去!

    金掌櫃的帶路,走長廊直奔東屋!

    到了東屋前,金掌櫃的輕輕推開了屋門,窗戶緊閉,密不透風,這東屋裡好黑,好暗!站在門口,那一股子藥味及血腥氣便往鼻子裡鑽!

    金掌櫃的側身讓路,道:「關爺,請!」

    關山月一點也不在意,舉步行了進去!

    甫跨進門,只聽一個有氣無力的蒼老話聲,由那黑暗一圍的炕上響起:「是哪一位,金……」

    是哪一位?這老化子出言不俗!

    金掌櫃的隨手掩上了門,忙道:「老人家,是我,金一貫……」

    關山月揚起了眉,又皺了眉,道:「金掌櫃的請點上燈!」

    金掌櫃的應了一聲,忙掏出火石燃著了火折子,點著了桌上了一盞油燈,光線雖然嫌昏暗,可較適才好多了!

    只見那炕上躺著個灰髮蓬散如草,既黃又瘦,兩眼渙散無神的老化子,一個鬍子老長,病態怕人!

    別看他鶉衣百結,是個要飯的化子,那鋪蓋卻是全新的,新的是新的,可是如今已夠髒了,被褥那上面一端,血漬斑斑,色呈紫黑,都干了。

    老化子一眼看見眼前多了個人,瞪著關山月道:「金……掌櫃的,這,這位是……」

    金掌櫃的忙道:「老人家,這位是小號剛住進來的客人,聽說老人家害著病,所以特地要我賠著他過來看看!」

    老化子「哦!」了一聲,那骨瘦如柴,只剩了皮包骨的雙手一撐,掙扎著揚起上半身,便要坐起!

    關山月忙跨前一步,搖手說道:「老人家,別跟我客氣,您也不宜動,請躺著,躺著!」

    老化子又躺了下去,那倒不是他沒再客氣,而是他沒有力氣坐起來,這一撐已累得他劇喘陣陣,好不痛楚!

    他連喘帶哼地又道:「那麼,這位老弟台,請,請隨便坐坐!」

    關山月道:「謝謝老人家……」走前—步坐在了炕上,又道:「老人家,我略通岐黃,願稍盡綿薄,請伸出手來讓我替老人家看看,俾便對症下藥……」

    老化子那鬍子長亂的嘴角上,泛起了一絲笑意,只是,他望著關山月道:「老弟台,你也通醫術?」

    關山月點了點頭,道:「怎麼,老人家不信麼?」

    老化子吃力地搖了搖頭,道:「不是老要飯的不信,而是老要飯的自已知道,我這病已入膏肓,就是華陀重生,扁鵲再世也沒有用了,如果你老弟台願意幫老要飯的話,老要飯的只求老弟台一件事,那就是趁老要飯的還沒有斷氣兒之前,把老要飯的弄出去,別讓老要飯的一旦伸腿瞪了眼,髒了這塊地兒,害得金掌櫃的沒客人上門……」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面對一個「死」字,竟然毫無懼色,也不再有那淒涼意味,看來,他是想通了!要不然,這老化子便是生就一付鐵錚硬骨頭!

    聽完了話,關山月笑了,道:「老人家,金掌櫃的不是一般商人,他既把老人家接了進來,盡了力,他未必怕您老人家髒了這塊地兒,老人家,這差事我不幹,您另請高明……」

    老化子笑了,笑得頗為爽朗、豪邁:「老弟台,你這個人很有意思!」

    關山月道:「老人家,天下有意恩的人很多,可巧您碰上了我,這該委諸一個緣字,既屬有緣,我能不為您稍盡心力?老人家,您很豁達,但卻不能豁達得連可留的命都不要了,死並不可怕,想通了遲早都能死,但是,老人家,死有輕重之分,像您這樣的死,我不敢苟同,也要大膽批評一句,那太不值得,我雖不是華陀扁鵲,無生死人肉白骨之能,但對您老人家這不能稱之為病的病,倒還有幾分把握,那麼,何妨讓我試試?」

    老化子又笑了,道:「老弟台,你更有意思了,老化子還沒請教……」

    關山月截口說道:「老人家,那是您病好了以後的事,如今,請伸出手!」

    老化子道:「好吧,就讓你試試吧,只是老弟台,死馬當做活馬醫,可別抱太大的希望,要不然你會……」

    關山月道:「老人家,少說一句,伸手。」

    老化子道:「老弟台,老要飯的遵命!」說著,自被窩裡伸出了那隻手!

    關山月伸二指搭上老化子的腕脈,兩指甫一搭上,他神情微微一驚,接著,臉色越來越凝重,兩道眉鋒越來皺得越深,一時裡,這東屋裡好靜!

    金掌櫃的一雙老眼,隔著他那老花眼鏡,瞪得大大地,直瞅著關山月,一眨不眨!他有點緊張,也生似想從關山月臉上看出些什麼!

    忽地,老要飯的自己先笑了:「怎麼樣?老弟台,是不是沒有救了?」

    關山月雙眉—展,笑道:「老人家怎麼說喪氣話?以我看,不但有救,而且我擔保不出三天讓你老人家下炕走路……」

    這麼神?金掌櫃的面有異色,也帶著點狐疑,但他未說話!

    老要飯的卻「哦!」地一聲開了口:「真的麼?」

    關山月笑道:「我不是靠這吃飯的走方郎中,不會吹擂騙銀子,說句大膽的話,您老人家也未必搾得出油水,我更犯不著拿你老人家開玩笑,靈不靈三天內便知,不過……」頓了頓,笑接道:「我有幾句話,希望您老人家據實答覆,要不然的話,我弄不清楚病因,難以對症下藥,那恐怕……」

    老化子截口笑道:「螻蟻尚且偷生,我老要飯的如今求生之欲大增,又想多活幾年,多吃幾碗殘粥剩飯了,老弟台,你問吧。」

    關山月笑了笑,道:「第一,你老人家有一身極為深厚的內功,由此可知您老人家是位武林高人,風塵異士……」

    老要飯的道:「老弟台,何以見得老要飯的有一身極好的內功?」

    關山月道:「這是傷,而非病,而且傷勢很重,你老人家能支撐至今,足見有一身內功,而且極為深厚!」

    老化子笑道:「看來老要飯的沒能逃過你那一摸,老弟台,老要飯的承認是個武林人物,至於深厚的內功,我不得不謙虛一二,你說是麼?」

    「病」到如今這個地步,他猶出言詼諧,引人發噱,要是生龍活虎般好好的,他不知該怎麼說了!

    關山月笑了笑,道:「那麼,老人家怎麼稱呼?」

    老化子瞪眼說道:「老弟台!你這是看病療傷,還是辦案盤問人?」

    關山月道:「兩者都是,老人家,我這看病有兩不看!」

    老化子「哦!」地一聲笑道:「老弟台規矩不少,哪兩者不看?」

    關山月道:「官府裡的人物,我不看,壞人,我也不看。」

    「妙啊!」老叫化笑道:「六扇門裡的能跟壞人扯在一起,老弟台,你放心,我老要飯的既不是六扇門裡的,也不是壞人。」

    關山月道:「那麼,老人家怎麼稱呼?」

    老化子一怔,道:「怎麼,仍要問?」

    「當然!」關山月點頭笑道:「你老人家未說出名號,我怎知你老人家是好是壞?」

    「有理!」老化子笑道:「只是,老弟台,我老要飯的要隨便謅個假名號……」

    關山月笑道:「那我很放心,武林人物,尤其像老人家這類風塵異人,最重一個『名』字,當不會胡謅亂改,再說,姓名賜自父母……」

    金掌櫃的一邊張了嘴,剛要說話!

    老化子已然搖頭說道:「好厲害,我老要飯寧可不好名,卻不敢背個不孝罪名,老弟台,我老要飯的叫查桐!」

    關山月「哦!」地一聲笑道:「那麼老人家是風塵異人,而且有一身極深厚的內功,這話就越發地沒有錯了!」

    老化子查桐道:「老弟台,怎見得?」

    關山月笑道:「丐幫長老,『鐵面窮神』查長老,那還有錯?」

    查桐哈哈大笑,但剛笑兩聲,似乎牽動了傷處,眉鋒猛皺,笑聲倏住,呻吟一聲,搖頭說道:「老弟台,看來老要飯的碰上了高人,你老弟台……」

    關山月有意攔他話頭,轉望金掌櫃的,笑了笑,道:「看來金掌櫃的認識查長老?」

    金掌櫃的一驚,忙道:「關爺,這,這怎麼說?」

    關山月道:「只因為掌櫃的對老人家是『丐幫』查長老一事,毫不詫異!」

    金掌櫃搖頭笑道:「原來如此,關爺,老朽一個商人,哪裡知道什麼『丐幫』?」這解釋也通,說得過去!

    關山月未深究,一笑收回目光,道:「如今我對查長老是好人已深信不疑,我再請問,查長老是被什麼人,用什麼功夫所傷?」

    查桐搖了搖頭,道:「是誰,我老要飯的慚愧得很,不知道,至於對方用的是什麼功夫,老要飯的傷在背上,請老弟台自己看吧?」說著,他掙扎著翻了個身,面下背上地爬俯著!

    關山月伸手撩開了他那件滿是補釘的鶉衣,只一眼關山月立即變色皺眉,脫口呼道:「好歹毒霸道的掌力……」

    查桐那背心上,赫然有一隻色呈烏黑的掌痕,隱約於皮肉之內,且已較原印擴大了不少!

    只聽查桐說道:「老弟台,這是什麼掌力?」

    關山月搖了搖頭,道:「我一身武學淺薄,看不出這是什麼掌力,不過,我知道這種掌力異常歹毒霸道,等閒之人中掌立斃,所幸查長老內功精純深厚,將掌毒逼於一處未使迅速擴散,不過還好我碰見的早,要不然等查長老真力不繼,掌毒一散,就是大羅金仙也要束手了……」

    金掌櫃的目閃異采,查桐脫口讚道:「老弟台,好眼力,不談看病療傷,單這一針見血的剖析便遠非常人難及,看來我老要飯的有救了!」說著,他便要翻轉過來!

    關山月忙伸手一按,道;「查長老,別動,我這就為查長老療治!」

    話落,抬手,運指如飛,連點查桐背後六處大穴,然後收手,轉注金掌櫃的笑問道:「金掌櫃的,可有現成的金針?」

    金掌櫃的如大夢初醒,驚歎說道:「關爺好高絕的認穴手法!」

    關山月淡淡—笑,道:「是麼?金掌櫃的過獎,醫者哪有不認穴道之理?」

    金掌櫃的道:「可是關爺那分寸捏得極準的指力,卻是老朽生平……」

    關山月含笑道:「金掌櫃的,可有現成的金針?」他有意改變話題顧左右而言他!

    金掌櫃的也似乎一點即破,忙道:「有,有,那是老朽當年行醫時所用,老朽這就去拿,這就去拿。」說完了話,他步履匆匆地開門而去!

    金掌櫃的剛走,查桐開了口:「老弟台,金掌櫃的老眼不花,老要飯的身受更清楚,老弟台這指力,至少也有幾十年精純造詣!」

    關山月笑道:「查長老,我今年還不到三十!」

    查桐道:「那麼你老弟台該是……」話鋒忽轉,接道:「老要飯的尚未請教,你老弟台……」

    關山月道:「不敢當查長老請教二字,我叫關山月!」

    查桐一怔,詫異喃喃說道:「關山月……?老弟台,對這三個子,老要飯的陌生……」

    關山月道:「那不足為怪,我本不是武林中人!」

    查桐還待再說,匆忙步履響動,金掌櫃的匆匆推門走了進來,手裡還捧了個長方形的檀木盒!

    近前,雙手遞向關山月,道:「這都是老朽當年所用的舊東西,關爺看合不合用!」

    關山月忙伸手接過,打開一看,盒子裡是金針、玉刀等物,是應有盡有,齊全得很,當下點頭笑道:「是再合適也沒有了,金掌櫃的這盒東西頗為名貴,足見金掌櫃的當年是位有名的高人!」

    金掌櫃的赧笑說道:「說什麼有名的高士,老朽聽來只有汗顏慚愧,懸壺濟世十多年,難及關爺那麼一眼!」

    關山月笑了笑,道:「金掌櫃的忒謙……」

    他沒有多說,捻起幾根金針,在燈火上燒了燒,道:「查長老忍著點兒,我要下手了!」

    查桐笑道:「老弟台只管下手,便是刮老要飯的骨頭,老要飯的也不會哼一聲,何況幾根針兒?」

    關山月道:「那就好,記住,查長老,第三針落後,請提一口真氣咳嗽一聲,然後把氣逼向『將台』!」

    話落手起,轉眼三針扎入那適才所點六處大穴中的三穴,容得查桐重咳一聲,後三針飛快紮下!

    這六針,直看得那位金掌櫃的瞪目愕然,驚駭舌咋!

    扎畢,關山月笑道:「查長老,請睡一會兒!」

    未見他出手制穴,卻見查桐緩緩閉上老眼!

    但,怪事倏生,就在這轉眼工夫中,查桐背上那只色呈烏黑的掌痕,已然縮小成半個拳頭大一塊!關山月毫不怠慢,執起玉刀在那烏黑一塊的中心上劃了一個口子,那地方的肌膚,竟然像塊豆腐,一劃即破,刀起處,由那破口裡,流出一股腥臭的烏血,足足流了大半碗,查桐背上那塊肌膚恢復常色!

    擦洗乾淨後,關山月自盒中拿出一些金創藥敷了上去,一直到包紮完畢,抽出了那六根金針,他才吁了一口大氣:「行了,查長老不礙事了……」

    再看查桐,已然是昏昏入睡,而且睡得十分香甜!

    金掌櫃的至此像是心神返了捨,驚歎說道:「關爺,這……」

    關山月擺手截口笑道:「別忙,金掌櫃的,查長老還得服二帖藥,請記住,然後麻煩金掌櫃的寫下來找人去藥鋪跑一趟……」

    接著,他—口氣說了十幾味藥材,最後說道:「金掌櫃的,記全了嗎?」

    金掌櫃的滿臉感激激動神色,道:「老朽記全了,多謝關爺傳授!」

    關山月沒多說,笑了笑,道:「那麼,金掌櫃的,這交給你了,我要回房歇息去了!」說著,他開門行了出去!

    金掌櫃的吹了燈,連忙跟了出去,道:「關爺,天不早了,您要不要吃點什麼?」

    關山月剛要答話,只聽步履響動,那瘦小店伙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白著一張臉,近前忙道:「金掌櫃的,不,不好了……」

    金掌櫃的臉色微沉,道:「什麼事慢慢的說!」

    那瘦小店伙點了點頭,忙道:「是,是『九門提督』的差爺……」

    關山月一笑說道:「我明白了,小二哥,『九門提督府』來人了,而且是衝著我來的,對麼?」

    那瘦小店伙一連將頭點了好幾點!敢情那年頭兒百姓見不得官!

    金掌櫃的臉色一變,喝問道:「他們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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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瘦小店伙往身後一指,剛要說話!一陣穩健輕捷的步履聲由前院傳了過來!

    關山月雙眉微軒,笑道:「金掌櫃的,事不關你,你最好避一避!」

    金掌櫃的臉色變了變,略—遲疑,掉頭要走!

    無奈,已經遲了,那步履聲已至後院門,只聽一聲沉喝傳了過來:「你要上哪兒去?站住!」

    金掌櫃的一震停了步!

    適時,後院門兒裡,並肩跨進兩個身穿長袍,髮辮拖得長長的,腰裡鼓鼓的中年漢子!

    這兩個,一般地白淨臉,但一樣地臉色陰沉,掛著狡猾陰詐的微笑,充分顯示出他一肚子壞水!

    一進後院,那兩對目光首先掃上了關山月!

    金掌櫃的卻急步迎了上去,賠笑拱手說道:「二位爺是……」

    左面那名中年漢子一擺手,喝道:「沒聽你這夥計說麼?『九門提督府』來查店的!」

    金掌櫃的「哦!」地一聲忙道:「原來就是二位爺,老朽有眼無珠……」

    右邊的那名,突然開口說道:「你老哥就是這兒掌櫃的?」

    金掌櫃的半轉身軀,忙道:「是,是,老朽就是金一貫……」

    中年漢子抬手一指關山月,道:「金掌櫃的,這個人他是……」

    金掌櫃的道:「回爺的話,這位是小號的客人!」

    右邊漢子含笑點了點頭,轉望關山月,道:「你叫什麼名字?」

    關山月淡淡說道:「姓關,叫關山月!」

    右邊漢子笑道:「好名字,你是什麼地方人?」

    關山月道:「我是江南人氏!」

    右邊漢子道:「江南?你這趟出門兒不近,來京裡幹什麼的?」

    關山月道:「不幹什麼,聽說京裡繁華,特來看看!」

    右邊漢子笑了笑,道:「這麼說來,你是來玩兒的?」

    關山月道:「可以這麼說!」

    左邊漢子道:「玩完了麼?」

    關山月道:「還沒有,想再多待兩天,到八大胡同去逛逛!」

    「對!」右邊漢子笑道:「那是『北京城』最好的去處,你是什麼時候到的?」

    關山月道:「不久,上午剛進『永定門』!」

    那右邊漢子點了點頭,道:「很好,你住在哪間屋?」

    關山月往背後一指,道:「就是這一間!」

    那右邊漢子道:「你都帶什麼東西?我兩個想進去看看!」

    金掌櫃的一急,想要張口!

    關山月卻是毫不在意,道:「二位如果有興趣的話,只管請!」

    那右邊漢子陰笑說道:「如此,打擾了!」向著那左邊的同伴偏頭,舉步行了過去!

    背著那兩個,金掌櫃的忙向關山月遞眼色!

    關山月淡然—笑搖了頭,跟著那兩個行進了屋!

    進了屋,那右邊漢子第一眼便落在關山月放在炕上,那長長的包袱上,回過頭來笑了笑,道:「關朋友,那是什麼?」

    關山月淡淡說道:「沒什麼,一柄劍!」

    那左邊漢子臉色一變,想閃身過去!

    那右邊漢子忙遞眼色攔住了他,目注關山月,笑道:「看不出關朋友還是個練家子!」

    「好說。」關山月淡然說道:「兩手莊稼把式,惹人笑話!」

    那右邊漢子笑道:「關朋友忒謙,關朋友在這快過年的時候,隻身出遠門……」

    關山月笑道:「閣下,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什麼時候想上哪兒,這隨個人所好,大清皇律並沒有規定這時候不許往這兒來!」

    那右邊漢子臉色微變,笑道:「說得是,說得是,這我干涉不了管不著,不過……」目光一轉,接道:「你關朋友帶著劍……」

    關山月道:「防身的兵刃,大清皇律也沒有規定不許人帶劍!」

    這位關山月會說話,兩句話封住了那右邊漢子的嘴!

    那右邊漢子突然冷哼一聲道:「你可知道,每逢年節京畿特別……」

    關山月揚眉說道:「聽說了一點,怎麼樣?」

    那右邊漢子道:「怎麼樣?那飛賊也是使劍,而且個頭兒跟你差不多!」

    關山月笑道:「我明白了,你閣下懷疑我是飛賊。」

    那左邊漢子猛然點頭,道:「我說話不會拐彎兒,不錯!」

    關山月笑了笑,手一伸,道:「那敢情好,閣下,拿來?」

    那左邊漢子一怔說道:「你伸手向我要什麼?」

    關山月道:「捉贓拿贓,我要贓,要證據!」

    那左邊漢子臉色一變,冷笑說道:「沒有,爺們的這雙眼雪亮……」

    關山月搖頭說道:「我怕你閣下這雙眼白長了,吃糧拿俸,你閣下逮不著飛賊卻跑到這兒來胡鬧栽贓。」

    那左邊漢子臉色大變,哇哇說道:「好哇,打爺們的官腔,老八,這小子賊橫賊橫的,分明不是好路數,先拿了他再說!」說著,不等右邊漢子答話,探掌便向關山月抓去!

    關山月微退一步,輕易而恰好地躲過那一抓,道:「閣下,我講的是理,你可別逼我動粗!」

    這一句火上澆油,六扇門巾的這幫人,平日裡作威作福慣了,哪聽得了這個?哪受得了這個?

    那左邊漢子,凶相畢露地冷笑說道:「爺們倒要看看你是怎麼個動粗不講理!」

    欺進一步,又一掌飛探而出!

    這回關山月沒有躲,雙眉微挑,道:「別欺我這莊稼把式,那不比你差!」

    只抬腕一翻,五指已攫上左邊漢子右腕脈!

    那左邊漢子大驚,一掙未掙脫,冷哼一聲底下踹腿,用足了勁兒向關山月的下盤掃去!

    砰然一聲,關山月被他一腿掃個正著,但,吃苦頭的不是關山月,而是他,關山月像座山,一動沒動,他卻大叫一聲瘸著腿蹲了下去,沒別的,這一腿像掃在了鐵樁上!

    關山月五指一鬆,笑道:「差爺,就憑這本領來拿飛賊?這麼多年來不知糟蹋多少糧了,你還是坐在一旁養養那條腿吧!」

    那左邊漢子,蹲在那兒抱著腿直哼哼,就是站不起來,門外,金掌櫃的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

    而,那右邊漢子卻笑不出來了,白著臉道:「好本領,真瞧不出,只是,關朋友,這禍事恐怕你惹大了,我擔心你一時半時離不開『北京城』了!」

    關山月笑道:「是麼?反正我還打算待兩天,等我待膩了要走的時候,諸位不妨攔攔看,我看誰能攔得……」

    「住」字未出,蹲在地上那左邊漢子,大喝一聲翻腕一柄明晃晃的解腕尖刀飛刺而出,猛扎關山月小腹!

    這下既近又出人意料,金掌櫃的大驚,剛要張口!

    關山月目閃寒芒,笑道:「怎麼?動傢伙了?這敢情好!」身形微退,飛起一腿直取左邊漢子持刀手腕!

    只聽「哎喲!」一聲,那左邊漢子右腕飛起,往後便倒,同時,那柄解腕尖刀也脫了手,擦過那右邊漢子耳輪,「篤!」地一聲杵在了壁上,僅留刀柄在外!

    金掌櫃的神情一鬆,又笑了!

    那右邊漢子卻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地忙伸手摸摸耳朵!

    關山月笑道:「不要緊,閣下,還在!」

    那右邊漢子臉一紅,剎時變成了一片鐵青,手往下一落,便要探腰,關山月雙眉一揚,笑道:「怎麼,難不成你閣下也要學學他?」

    那右邊漢子一驚,手上不免緩了一緩!

    而就在他手上緩了一緩的當兒,院子裡面響起了話聲:「怎麼回事兒,怎麼回事兒,有話好說,有話……」

    眾人抬眼外望,只見一個身穿皮袍,捲著袖門,左手裡還托著兩個鵝卵般大小鐵球的老者,急步奔了過來!

    這老者好長相,瘦瘦高高的,長得像竹竿,瘦得幾乎皮包了骨,殘眉、雞眼、鷹鼻,薄薄的嘴唇上,還留著兩撇八字鬍,一看便知此人極富心智.而且陰狠奸詐!

    金掌櫃的忙迎了上去,拱手賠笑,道:「原來是四爺,今兒個什麼風……」

    那瘦高老者一擺手,道:「金掌櫃的,咱老哥兒倆待會再談……」

    說著,他進了屋門,向著那兩個一拱手,道:「二位,婁四有禮了!」

    左邊的那位沒答腔,那不為別的,只因為他腿痛腕子痛,像是斷了似的,坐在那兒還直哼哼呢!

    那右邊的漢子卻強笑拱起了手,道:「原來是婁四爺,不敢!」

    那婁四放下了手,乾咳了一聲.道:「二位,容婁四說一句,這純屬誤會,是館裡的趙九跟這位有點小小的不愉快,所以他搬來了兩位,趙九回到了局子裡對我說,我當即就把他臭罵一頓,隨後就趕來了,結果,咳,仍是遲到了一步……」

    那右邊漢子眉皺了皺,道:「原來如此……婁老,是真的麼?」

    婁四道:「我婁四有幾個腦袋敢騙二位!」

    那左邊漢子道:「那麼婁老沒有來遲,只不過這姓關的敢大膽出手……」

    婁四忙賠笑說道:「八哥,自己人好說話,禍怎麼說該算由館裡的人身上起的,看我薄面,明兒個我請二位上酒樓喝兩杯……」

    有了這一句,那右邊漢子的眉頭展開了,那假裝不能了的臉色,也跟之消失了,沉吟了一下,道:「婁老,大夥兒平日常見面,都是朋友,再說,屢次辦案也卻承館裡的朋友幫忙,吃喝那是小事,不過……」

    頓了頓,接道:「以後還要麻煩婁老,館裡的朋友們關照一聲,別再無事生非地亂往人頭上扣帽子,免得……」

    婁四忙道:「那當然,那當然,多謝八哥保全薄面,這事兒交在我身上,待會兒回去我就向我們館主稟報一聲,請放心,請放心!」

    那陰沉漢子道:「那麼,我倆走了,沒事兒到我那兒坐坐去!」

    說著,攙起那左邊的同伴,一瘸一拐地出門而去!

    金掌櫃的滿臉慇勤色,忙跟著送出去!

    走了,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轉眼間雲消霧散了!

    按理,也按禮,關山月不應不謝謝人家,當下向著婁四一拱手,含笑說道:「多謝婁老!」

    婁四忙還一禮,一派江湖作風地道:「什麼話,在家靠父母,出門兒靠朋友,大家都是江湖上混的誰沒個出門兒的時候,真要說起來,還得婁四向你老弟賠個不是,都是趙九那混帳東西……」

    關山月笑道:「婁老,小事兒,再提顯得我小氣!」

    婁四嘿嘿一笑,轉了話條,道:「趙九那小子對我—說,我就知道你老弟非常人,如今一見,果然半點不差,我還沒請教……」

    關山月淡淡一笑,道:「如果婁老不急著走,我不敢留客,請坐下談!」

    婁四滿口說道:「不急,不急……」說著,一屁股坐了下去!

    坐下去後,那一雙鬥雞小眼瞪著關山月直瞧!

    關山月隨之坐在右邊,道:「婁老,我姓關,叫關山月!」

    婁四「哦!」地一聲,道:「原來是關老弟……」

    說話間一雙眸子直轉,似是在腦海中搜尋記憶,結果,他失望了,他想不出江湖上什麼時候出了個高手關山月!

    是故,他緊接著問道:「關老弟是從……」

    關山月道:「我由江南來……」

    婁四一拍大腿,道:「江南,那地方好,當年我去過幾趟,不瞞你老弟說,館裡所用的馬匹,全是我在江南馬市挑選的!」

    關山月笑道:「那婁老必是相馬的伯樂!」

    婁四目光一轉,嘿嘿笑道:「相馬勉強湊合,江湖上混久了,吃的又是武館這行飯,所以,我相人倒有幾分把握!」

    關山月淡淡一笑,沒接話頭,道:「聽客棧夥計提起過,京華武館分支遍及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總館主麾下全是一等一的江湖豪客,武林英雄,此行匆匆,正恨無緣結識一兩位,不想小事驚動婁老,俠駕突臨,正好慰我飢渴,使我頓有不虛此行之感!」

    婁四哈哈笑道:「好說,好說,那是老弟捧人,武館固然是知交遍天下的大武館,但婁四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馬前小卒,只要你老弟不嫌棄,看得起,咱們從個頭起便是朋友,你我一見如故,館子裡我隨時歡迎!」

    關山月道:「無緣僅一面,但能得相逢便是緣,蒙婁老折節……」

    「折節?」婁四笑道:「能交上關老弟這種朋友,那是我婁四的榮幸……」

    關山月道:「那麼,我也要說,為這種事得能結識婁老,便是禍事再惹得大一點,那也該值得!」

    婁四微笑頷首,道:「再惹得大一點,難道這禍事你老弟還嫌小?」

    關山月道:「怎麼,以婁老看,挺大麼?」

    婁四搖頭說道:「你老弟不知道,這種事兒在衙門裡可大可小,按說,動手打官差,那種罪不輕,可是真要說起來,那不過一點小誤會,要為這鬧出大亂子,划得來麼?所幸這些人平日跟我還熟,要是換個人,他們絕不肯這麼善了!」

    關山月道:「一頂大帽子壓死人,百姓怕的就是一個官字,不過,怎麼說我都該謝謝婁老,要不是……」

    婁四笑道:「老弟怎麼又來了,說來,老弟,不瞞你說,這班人平日作威作福,不可一世,欺壓百姓是拿手,辦辦雞毛蒜皮小案子,也還湊合,一旦碰上了扎手的大事,那就焦頭爛額,一籌莫展,他們跟本不長眼,你老弟這樣的人,怎麼會是飛賊?不過……」

    嘿嘿一笑,接道:「話又說回來了,你老弟千萬別介意,像你老弟這麼個人,在這滿城風雨的時候也難怪人家起疑!」

    關山月笑了笑,道:「那麼,以婁老看呢?」

    婁四兩眼一瞪,那神態像是對熟朋友,道:「老弟這是什麼話?我剛才不是說過麼,他們招子不夠亮,我婁四闖了大半輩子江湖,見過的人還會比他們少,再說,我要懷疑你老弟,我也就不來了,不過……」

    嗓門兒忽地壓得低低的,身子向前一傾,道:「就算你老弟是前夜的那位,咱們自己人哪有不護自己人的,我婁四就是攆了這條老命,也要替你老弟蓋著點兒呀!」的確像個義薄雲天的人物!

    關山月動容說道:「婁老你委實是位令人敬佩的江湖豪客,武林英雄……」

    婁四臉色一緊,道:「這麼說你老弟果是……」

    關山月淡笑說道:「婁老,你錯會了我的意思了!」

    婁四神情又一鬆,似乎還帶著點失望,道:「這麼說,你老弟不是……」

    關山月笑道:「本來就不是!」

    婁四默然未語,目光凝注關山月,半晌,忽地笑道:「逢人只說三分話,莫要盡掏一片心,你老弟做的對!」

    關山月搖頭說道:「婁老,你又誤會了,我說的句句實話,我要是那前夜的飛賊,我不會做的這麼讓人動疑的!」

    婁四點了點頭,道:「老弟,我婁四既誠心交你這個朋友,當然是信得過你,不過,老弟,別人可不會像我婁四,往後你可得小心點兒,侍衛營裡的那些人,全是一流高手,不像這兩個那麼好應付!」

    關山月淡淡笑道:「多謝婁老關照,有道是:『真金不怕火』,只要我不是飛賊,別說侍衛營裡的人,就是大內禁宮裡出來的我也不怕!」

    「對!」婁四拇指一挑,道:「我婁四沒交錯朋友,你老弟這份膽識,這份豪氣令人深深折服……」他突然站了起來,接道:「總鏢頭還要我辦點事兒,我不能久留,老弟,你只要這兩天不走,明天我來找你,咱們到局子裡去,我給你介紹幾個好朋友……」

    關山月未挽留,跟著站了起來,笑道:「婁老,我怎麼好打擾,在這時候,恐怕不方便吧!」

    婁四義形於色地一搖頭,道:「怕什麼,就算你老弟是前夜那位,我婁四豁出這條命也要交你這個朋友,何況你不是,老弟,你歇著吧,我走了!」

    他可是說走就走,擺了擺手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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