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英烈傳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李德威道:「不管怎麼說,貴幫原在事外……」

    曲九陽截口說道:「恕老化子直言一句,少俠錯了,我輩講求的是四字忠孝節義,『窮家幫』雖然側身武林,平素總不願跟官家有所接觸,但畢竟是大明朝的子民,天下紛亂,國難當頭,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是少陝不以銀牌令相召,『窮家幫』上下也斷無坐視異族入侵,賊盜橫行而袖手旁觀的道理。」

    李德威道:「貴幫人人忠義,可敬可佩,曲老既這麼說,我就不便再說什麼了,不過這件事的內情我不得不對七位詳做說明。」

    接著,他把羅漢被迫來到「長安」的經過,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曲九陽等臉上都看不出什麼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幾個心裡做什麼想法?

    只聽曲九陽道:「少俠的意思,老花子等明白了,總括一句話,『紫金刀』的後人是在靈智迷失的情形下行兇的?」

    李德威道:「是的,這是事實。」

    曲九陽道:「老化子等也相信是事實!」

    弓必顯道:「督帥大人愛才,如今正設法把這位『紫金刀』的後人收為己用,讓他棄暗投明,為大明效力,讓他與少俠並肩攜手,共挽狂瀾,事實上這位『紫金刀』的後人要是明珠暗投,為賊所用,對眼下西五省的情勢也的確大不利,少俠的意思,是要『窮家幫』捨棄私怨,不找這位『紫金刀』的後人尋仇,可是?」

    李德威道:「我不敢這麼說,事實上我也無權要貴幫這麼做,貴幫損失了一處分堂,上下的感受跟一個家裡折了人是沒什麼兩樣,其悲痛可想而知,群情憤慨也是在所難免,我只是希望貴幫能夠暫時把私仇放在一邊,以大局為重,共赴國難,要是在這時候咱們自家人之間先起火拚,那對西五省的局勢是大不利……」

    弓必顯道:「這道理老化子懂,『窮家幫』上下也沒有一個不明大義的人,不過這件事老化子幾個不敢擅做主張,老化子幾個是『窮家幫』的人,一切都要聽命於幫主,老化子幾個已經把這件事報與總堂,不日定有指示傳下,要是幫主下令要老化子幾個暫時捨棄私仇,老化子幾個對那位『紫金刀』的後人自然會當作朋友看待,要是幫主下令要老化子幾個為『長安分堂』弟兄報這筆血仇,老化子幾個自然也會唯命是從,不惜血濺屍橫,真要這樣的話,那還要請少俠原諒。」

    李德威毅然點頭,道:「那是當然,諸位都是『窮家幫』的人,自然要聽命於貴幫主,不過諸位在上總堂的報告中,只提到『長安分堂』已毀於『紫金刀』後人之手,並沒有提及這件事的詳細內情,是不是?」

    弓必顯點頭說道:「不錯,當時老化子等不知道這件事別有內情。」

    李德威道:「那麼在此我有個不情之請,請幾位暫時別採取行動,把『紫金刀』後人的遭遇再做個報告飛報總堂,一切等總堂的指示傳下之後再做取捨,可以麼?」

    弓必顯點頭說道:「這個老化子幾個做得到,理當從命。」

    李德威道:「我所說的總堂指示,是指總堂下達的第二道令諭。」

    弓必顯道:「老化子知道,總堂不日下達的令諭是針對老化子幾個日前所做的報告,第二道令諭才是針對這解說內情的報告。」

    李德威站起來抱拳說道:「我這裡謝謝幾位了,時候不早,我另有個約會,馬上得趕去赴約……」

    曲九陽跟著站起,道:「少俠請慢走一步,老化子有件事要稟報少俠一聲。」

    李德威道:「不敢當,曲老請說就是!」

    曲九陽道:「遼薊總督洪承疇兵敗被擄一事,少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李德威點了點頭道:「昨晚上凌兄弟交給了我一封信,家義父在信上提到了。」

    曲九陽道:「令主寫這封信的時候,洪承疇被擄已有數日,老化子等帶著這封信日夜急趕,等到了『長安』之後,又隔了一段時日,昨天晚上老化子等接獲總堂飛鴿傳書,洪承疇已然變節移志降清了。」

    李德威神情一震,道:「果然……」

    楊敏慧已忍不住叫出了聲:「怎麼說,洪承疇他,他……」

    楊敏慧驚急之下,一句話衝口而出,完全是女兒家清脆嗓音。

    曲九陽等都是十足老江湖了,焉有聽不出來的道理,不由一愕,目光向楊敏慧投射過來。

    李德威不便再隱瞞了,道:「這位是楊督帥的掌珠楊姑娘。」

    曲九陽等一起抱拳說道:「草民等失敬。」

    楊敏慧道:「彼此私言論交,幾位都不必客氣了,洪承疇變節移志,對士氣民心影響至大,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哪位知道詳情?」

    曲九陽道:「這件事草民知道得頗為清楚……」

    楊敏慧忙道:「請曲老說給我聽聽。」

    曲九陽沉默了一下道:「滿賊要洪承疇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在當初清主率兵攻打『松山城』的時候,他們就打算誘降洪承疇,他們認為洪承疇不但是個能征慣戰的大將,而且還有滿腹的才華,當時他們還派了一個貝勒帶著勸降書進城去見洪承疇,洪承疇卻給了那個貝勒十四個字,城可破、頭可斷、大明經略卻不可降,後來清主一連派人送了六回勸降書,洪承疇索性關上城門,拒絕來使進見……」

    楊敏慧道:「後來他怎麼又變節降賊了?」

    曲九陽道:「事情是這樣的,後來他們的肅郡王豪格買通副將夏承德,裡應外合,攻破了『松山城』,經略洪承疇,巡撫邱民仰,總兵王廷臣、曹騰蚊、祖大樂,游擊祖大成、祖大名被擄,這些人有的盡忠殉節了,有的降了,獨洪承疇被軟禁在賓館,既不傳見,也不殺他,每天給他送整桌的筵席進去,還派了四個宮女去伺候他,洪承疇何等樣人,馬上就明白他們是有意勸降。索性來個滴水粒米不進,甚至連四個官女也趕了出去,任何人不見……」

    楊敏慧道:「這不是挺堅決的麼?」

    曲九陽輕輕歎了一聲道:「他要是夠堅決,也就不會變節降賊了,草民只能這麼說,洪承疇是毀在一個色字之下,他們對他色惑利誘,無所不用其極,據說最後他們請出了他們的第一美人,也就是他們的國母文呂後,洪承疇終於低了頭……」

    楊敏慧叫道:「怎麼,他們竟讓他們的皇后去……」

    曲九陽道:「兩國交戰,本是不擇手段的,洪承疇是大明朝的一員大將,收他一人等於攻下了大明朝的半壁江山,他們何惜一個皇后!」

    楊敏慧道:「這……這真叫人想不到,難道在洪承疇被擄的當初,朝廷沒有試圖派人去救他麼?」

    曲九陽歎道:「洪承疇被囚禁的地方遠在『瀋陽』,遼東一帶盡在他們控制之下,重兵佈陣,戒備森嚴,本不容易過去,可是朝廷並沒有放棄救洪承疇的決心,除了先派宮廷好手前去營救之外,令主也在『窮家幫』挑選了十幾名高手暗中潛上『瀋陽』,奈何,無論是官家好手也好,『窮家幫』的好手也好,都只見去不見回來,很顯然的他們都壯烈犧牲了!」

    楊敏慧美目一睜,煞威逼人,道:「洪承疇身受國恩,托土封疆,委以東遼薊重鎮,又有這麼多忠義之士為他犧牲,連屍首都沒辦法收回來,他卻變節移志,曲膝降賊,該殺!」

    李德威道:「論他的罪過,又何只該殺。」

    楊敏慧威態一斂,道:「這要讓爹知道,不知道會多傷心呢?」

    李德威道:「消息若是傳揚出去,傷心的又不只督帥一人了……」

    目光一凝,望著曲九陽道:「曲老,這消息是哪兒來的,貴幫總堂是得自宮家,抑或是貴幫弟兄打聽出來的?」

    曲九陽道:「只怕是遼薊一帶的分堂報上去的消息。」

    李德威道:「真要這樣的話,那最好不過,請在剛才那報告中加上一句,洪承疇降賊的消息,密不可宣,以免影響士氣民心,最好請貴幫總堂就近知會家義父,在京裡傳言洪承疇不屈殉國,壯烈成仁……」

    楊敏慧道:「對了,這樣不但不會打擊士氣民心,反而會激發士氣民心,讓舉國上下同仇敵愾,共赴國難,只是……」

    身軀一陣顫抖,低聲說道:「洪承疇他不知道受得了受不了?」

    這句話一出口,大夥兒不禁默然。

    的確,這是讓每一個忠義之士悲痛的事情。

    這跟一個家庭裡出了逆子的情形差不多,為了某種緣故,家裡的每一個人還得忍著淚在人面前說他好,讓眼淚往肚子裡流。

    突然,李德威開了口,他的語氣是平靜的,出奇的平靜:「這件事就這麼辦,我跟楊姑娘還要赴另一個約會去,就此告辭!」

    他一抱拳,要走。

    曲九陽及時說道:「少俠,老化子等既然來了,就不願意閒著,有什麼該辦的事,您請現在吩咐。」

    「不敢當。」李德威沉吟了一下道:「既是幾位不願意多作歇息,就請代為找尋一下那位趙曉霓趙姑娘,一有消息請馬上送到『都督府』去。」

    曲九陽道:「老化子等遵命,這就分頭出動。」

    李德威道:「偏勞諸位了。」

    偕同楊敏慧行了出去。

    口 口 口

    「終南山」在「長安」東南,離「長安」不能算遠。

    「終南山」相當高,也相當秀麗,所以古來很多詩人墨客筆下都少不了跟它結緣。

    像李白的那首:「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王維的那兩首:「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王摩詰被後人評為詩中有畫,他既然「晚家南山陲」,足見「終南山」在王摩詰心目中是相當秀麗可愛,值得築廬相伴晚年的地方。

    李德威跟楊敏慧午時不到便雙雙趕到了「終南山」西麓。

    兩個人並肩西麓,遠望近觀,一個人也沒看見。

    李德威久經陣仗,經驗豐富,在再趨上登山道的時候就暗中留意,運功四下搜索了,他確認不但看得見的地方沒人,就是看不見的暗處也沒有人跡。

    楊敏慧站在他身側,仰著臉,微皺著眉,吐氣如蘭地道:「李大哥,怎麼回事兒?」

    楊敏慧人美,如今改著男裝並沒有損及她的美,反之倒給人益顯嫵媚之感。

    李德威不知道有沒有留意到這些,不知道有什麼感受,不過他不是個木訥呆癡的人,應該已經留意到了,只是他有什麼感受,那就不是別人所能知道的了!

    他沒看楊敏慧,兩眼只望著山下,道:「也許咱們來早了。」

    楊敏慧道:「如今已經快到午時了,要有什麼好戲,也該開鑼了。」

    李德威倏然一笑道:「也許它非到午時不開鑼?」

    楊敏慧說話之間,目光流轉,忽然看見身側不遠處地上畫著一個箭頭,她忙抬手一指道:

    「李大哥,快看!」

    李德威凝目一看,微微一怔,旋即說道:「剛才咱們只留意暗處,沒留意明處,幸虧姑娘看見了,要不然咱們這一趟就白跑了!」

    楊敏慧道:「咱們站錯地方了。」

    李德威道:「這兒既然有這麼一個箭頭指向別的地方,咱們應該是站錯地方了。」

    楊敏慧道:「這兒不就是『終南山』西麓麼?」

    李德威道:「或許那場好戲臨時換了上演的地方。」

    楊敏慧道:「那麼咱們快換地方吧,眼看就要到午時了,沒聽那寫信的人說麼,機會不再,錯過了可惜。」

    這位楊姑娘可真是急性子,說走就走,扭頭就往箭頭所指方向走去。

    李德威伸手拉住了她道:「姑娘請跟在我後頭走。」

    他抓的楊敏慧的粉臂,儘管人家楊姑娘是個奇女子,儘管她也帶有一份江湖兒女的豪情,畢竟人家是宦海中長大的,平素嬌貴很少跟男人家接觸,再說姑娘家也畢竟有一份天生的害羞本性。

    人家楊姑娘臉一紅,回頭看了他一眼,李德威他卻跟個沒事人兒似的,一步跨向前去。

    其實,李德威是個有血有肉有靈性的人,尤其他是個有情感,懂感情的人,他焉會不知道男女間的情愫?

    他也知道這一抓抓錯了,可是他就是不肯流露出來,不肯形諸於色,他認為不該在這時候陷身在這個漩渦之中。

    楊敏慧卻似乎看透了他,先是微微一怔,繼而嫣然一笑,邁步跟了過去。

    箭頭所指,並不是路,也沒有路徑可尋。

    而是雜樹叢生,野草沒徑的一片疏林!

    這片疏林不知道有多深,一眼看不見盡頭!

    反正為看那場尚不知是什麼的好戲,既然來了,就得順著箭頭所指走進去!

    好在隔不幾步就是一個箭頭,只要順著箭頭所指往前走,時候一到,不愁看不見那場好戲。

    這片樹林是繞山而去,兩個人既然順著箭頭往樹林裡走,自然也是繞山而行。

    約莫走了二三十丈距離,一塊平滑的大石頭攔在跟前,箭頭就指著這塊大石頭,越過大石頭再望看著,再沒有箭頭了。

    那塊平滑的石頭上,被人用小石塊寫著幾行字跡,那幾行字跡寫的是:「就是這兒了!

    閣下是個有身份的人,看戲不能買『站票』,所以我特地在這兒給閣下設了個『包廂』。

    荒山野地,找這麼一塊既乾淨又平滑的大石頭,還真不容易,雖嫌簡陋點兒,總比站著強,閣下是個頗隨和的人,諒必能湊合。

    午時至未時之間,好戲一定會在山坡下上場,這地方頗為隱密,是個看戲的絕佳所在,請耐心等待。

    我另有要事,不克奉陪,幸勿以失禮見責,完全出自一片赤誠,也請別以神秘見疑。」

    李德威有點哭笑不得,皺著眉沒說話。

    看來這人的一切行動事先都是有計劃、有安排的!

    李德威功智兩高,如今卻被這麼一個神秘人物弄得哭笑不得,簡直就把他置於股掌之上。

    楊敏慧道:「李大哥,這人究竟是誰?」

    李德威苦笑說道:「我要知道不就好了麼?」

    楊敏慧指了指那塊大石頭,道:「你看,知名不具,這表示你認識他麼?」

    李德威搖頭說道:「我認識的人有限,有限的幾個人當中,除了友便是敵,朋友不可能這樣對我,敵人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取我性命的機會,而看眼前這一連串佈置卻不像有惡意的樣子!」

    楊敏慧道:「看不出來的越可怕,越看不出來的也越應該小心。」

    李德威道:「我四下搜索過了,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楊敏慧點了點頭道:「我也搜索過了,不過為了小心起見,我還是在這幾丈方圓之內下幾個埋伏的好。」

    說著,她由左而右,繞石而行,隔幾步便彎下腰去不是插上幾根枯枝,便是不規則的擺上幾塊小石子。

    乍看上去毫無奇特之處,也顯得雜亂無章,跟小孩子沒事擺石子下「老虎棋」,兩小無猜,以枝代香插在地上拜天地一樣。

    但仔細看看,每一根枯枝,每一顆小石子無不井然有序,自成章法,每一樣擺的都是地方,差一點都不行。

    她的才智,李德威是領教過了,可是如今這—看卻又不禁為之動容,道:「姑娘好博的胸羅,好深的造詣!」

    這時候楊敏慧已然回到了原處,習慣地抬手理了理鬢邊滑落下來的秀髮,嫣然一笑道:

    「我這是班門弄斧,關老爺面前耍大刀。」

    李德威搖搖頭,道:「老人家胸羅萬有,學究天人,教過我這個,我也在這一門上下過不少工夫,可是面對姑娘,我只有自歎不如。」

    楊敏慧含嗔地看了他一眼道:「別跟我客氣了,誰不知道他老人家是近百年來文武兩途的第一人,名師出高徒,強將手下無弱兵,李大哥一身所學豈是我所能望項背的。」

    李德威正色說道:「姑娘,我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老人家固然是近百年來文武兩途的第一人,可是我……這也許為天賦所限,在武功方面,我也許比姑娘略強些,在這一門上我遠不及姑娘的造詣深。」

    楊敏慧白了他一眼道:「幹嗎姑娘姑娘的,聽得人怪彆扭的,你要再叫我姑娘,我可要叫你不愛聽的小侯爺了,我都叫你一聲大哥,難道你就不能叫我一聲小妹麼?」

    李德威心裡跳了一下,沒說話。

    楊敏慧嫣然一笑,接著又道:「好心人一番好意不能辜負,辜負了有罪,咱們坐著等吧,反正這齣戲午時到未時之間,還不定什麼時候開鑼,什麼時候上場呢?」

    她挪身坐了下去,把塊大石頭剩下一半留給李德威。

    姑娘家落落大方,男子漢又怎好忸怩作態,顯露小氣,李德威毅然坐了下去。

    剩下那一半看著挺大,誰知坐下去之後,才覺得這塊大石頭兩個人坐實在有點兒嫌擠。

    這怪不得那位好心人,他哪裡知道來看戲的會是兩個人,其實真要說起來,不但不該怪他,反而應該感激他。

    至少楊敏慧心裡是這麼想。

    李德威應該也不會有異議。

    坐下之後才覺得擠那就來不及了,已經坐下去了,怎麼好再站起來。

    在這種肩碰肩,險些耳鬢廝磨的情形下,楊敏慧一張粉頰紅紅的,可是人家並沒有忸怩作態。

    李德威堂堂昂藏鬚眉七尺軀,他又能怎麼樣?

    「李大哥,」楊敏慧忽然輕輕地叫了—聲:「想出來了麼,這人到底是誰?」

    天曉得,李德威何嘗去想了!

    他搖頭說道:「沒有!」

    楊敏慧道:「看字跡,不像個紅粉女兒。」

    李德威脫口說道:「本來就不是。」

    說完,他才覺得後悔,幹嗎這麼著急呀,用得著申辯麼?

    楊敏慧望著腳前的小草,道:「我也沒說是。」

    兩個人離這麼近,她也沒有扭頭側顧的勇氣了。

    李德威沒說話。

    楊敏慧道:「李大哥,剛見我的時候,我一個在宦門中生長,嬌生慣養的女兒家,一個人那麼老遠地跑到京裡去玩。回來的時候還喬裝改扮,把一張臉抹得跟個鬼似的,你有沒有覺得有點震驚?」

    李德威只覺得有點茫然,道:「震驚?」

    楊敏慧道:「我的意思是說,我不像嬌生慣養的宦門女兒,甚至不像個女孩子,你有沒有覺得我野?」

    「野?那怎麼會。」李德威道:「只瞭解了督帥的性情跟為人,知道姑娘是位巾幗英豪女中丈夫,宦海中的奇女子,也就不足為奇!」

    楊敏慧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李大哥好會說話,真的麼?」

    李德威道:「我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楊敏慧輕輕說了聲:「那就好。」

    好什麼,她沒多說,只看見她那嬌嫩的粉頰上掠過一片紅暈。

    李德威沒說話,他只覺得他心裡震動了一下!

    旋即,楊敏慧又道:「這也得感謝我爹,我爹很開明,為人有豪俠風,要不然我恐怕不能這麼自由!」

    李德威由衷地道:「在朝廷,督帥是位赤膽忠心、親政愛民的好官,若移之於江湖,督帥必是一位氣度超人、瀟灑飄逸的不羈豪客。」

    楊敏慧點頭說道:「你可真說對了,我爹就是這麼個人,我有這麼一位好父親,夫復何求?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我娘過世太早……」

    她緩緩低下頭去。

    李德威遲疑了一下道:「夫人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楊敏慧低低說道:「我十二歲的那一年,記得我娘過世的時候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只捏著我的手,淚眼望著我爹說了一句話,囑咐我爹以後千萬別在宦海中給我找婆家……」

    李德威心裡一跳。

    楊敏慧接著說道:「當時我不懂,我不明白我娘為什麼在臨死之前只囑咐我爹這句話,現在我明白了,那是因為知女莫若母,找娘認為我的性情不適合於做官宦人家的媳婦,要是我做了官宦人家的媳婦,一定會招人非議,說得那個一點,保不定人家會認為我有辱門風,一怒之下把我休了……」

    李德威脫口說道:「那怎麼會……」

    楊敏慧搖頭說道:「你不知道,官宦人家的規矩多了,這樣不行,那樣不行,合他們的心意,一個做媳婦的就該枯守閨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最好連天日都別見,要不然的話那就是沒規矩,沒家教,連娘家都要跟著遭不是,碰見丈夫好的還好,要是丈夫再不明事理,那種氣可夠人受的!」

    李德威遲疑了一下道:「宦海之中不能說沒有具江湖豪俠風的奇男子……」

    楊敏慧道:「也許有,不過除了我爹之外,我還沒看見過第二個。」

    李德威道:「或許是姑娘看得太多,有了偏見。」

    「不,」楊敏慧搖頭說道:「我這個人對任何人,任何事,從來不會有偏見,就拿滿清入侵這件事來說吧,我並不怎麼仇視他們每個人,他們所以入侵,有他們的理由,大明朝朝綱不振,奸佞當道,官宦橫行,在朝者恭敬君上,旁邊者仗勢欺人,要負一大部分責任,再說他們並不是個個願意打仗,誰都是人生父母養的,誰願意離鄉背井,誰願意離妻別子,誰又願意死在異鄉,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我恨的只是那些欺君壓民的亂臣,數典忘祖,賣國求榮的賊子……」

    李德威對這位楊姑娘又多了一層認識,她的思想、跟她的見解,的確不是一般女兒家所能比的。

    楊敏慧接著說道:「春秋大義,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只是這些亂臣賊子什麼時候能殺得完,殺得了啊,每個朝代有每個朝代的亂臣賊子,死一個又出一個,怎麼沒有一個朝代能杜絕這些亂臣賊子,甚至根本不出這些亂臣賊子?」

    李德威道:「這是不可能的,要是沒有這些個亂臣賊子,也就顯不出那些驚天地、泣鬼神,名標青史,永垂不朽的忠臣良將,英雄烈士了,沒有秦檜顯不出岳武穆的忠烈,沒有韓傀又怎麼顯得出聶政的俠義?」

    楊敏慧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對,這也許是……」

    倏然一笑道:「咱們把話扯遠了,不談了,說這些徒亂人意。」

    頓了頓,話鋒忽轉,道:「我知道你的師承了,可願聽聽我的師承?」

    人與人之間就怕多談話,就怕多瞭解,一旦彼此多瞭解之後,距離馬上就拉近了,尤其是當彼此瞭解,彼此情投意合,彼此惺惺相惜之後。

    李德威微微一笑道:「固所願也,未敢求耳!」

    楊敏慧轉過來笑道:「好個固所願也,未敢求耳,李大哥你好酸……」

    忽然目光一凝道:「老人家可跟你提過這麼一個人,—個瞎了眼的老比丘……」

    李德威脫口說道:「盲大師?」

    楊敏慧點頭說道:「對了,她老人家就是我的授業思師!」

    李德威神情震動,道:「原來姑娘是這位老人家的傳人,那就難怪姑娘有這麼一身奇異博大、深不可測的所學了,盲大師成名於百年前,如今已壽逾百齡,連老人家都得尊稱她一聲!」

    楊敏慧道:「她老人家固然是位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奇人,可是我這個徒弟卻沒能得她老人家一身所學的十之二三,也許我這個徒弟太不成材了,所以她老人家打算再收一個徒弟來接她老人家的衣缽,她老人家屬意長平公主,可是她老人家卻說長平公主富貴未了,暫時無法拋卻紅塵,還說長平公主有一劫未應,將來應過這一劫後才能列入她老人家門牆。」

    李德威下意識地心頭一震,道:「長平公主要應什麼劫?」

    揚敏慧搖頭說道:「這就不知道了,事關天機,老人家不說,找也不敢問,其實問了也是白問,她老人家未必敢輕洩天機。」

    李德威沉吟著,沒說話。

    楊敏慧道:「你在想什麼?」

    李德威道:「我在想,長平公主貴為帝女,金枝玉葉,天生富貴,有什麼劫好應的?」

    楊敏慧搖頭說道:「那誰知道,既屬天機,就不是凡人可以臆測的……」

    忽然指著山下輕叫說道:「李大哥快看,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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