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豪微微一點頭:「是的,格格。」
翠格格道:「你來找我,就是為這。」
李豪當然不能承認,他道:「不——」
翠格格截了口:「別不承認,不是為這,你還不會來找我呢。」
李豪道:「我承認,也許不會這麼快,可是我一定會來看格格。」
翠格格低了一下頭,沉默了一下,可是她旋即又抬起了頭,道:
「只要你說的是實話,我也不跟你計較了,不管怎麼說,你總是來找我了,我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可是我要告訴你,我阿瑪不是那個姓金的。
要是,我一定會知道,歲數也不對,而且我太太(奶奶)跟我額娘早就過世了——」
李豪道:「格格,我也知道肅王爺不會是那位金老爺。」
翠格格道:「那你來找我,是——」
李豪道:「我要知道,『肅王府』跟這件事有沒有牽扯,或者是誰冒用肅王爺『四寶齋』的便箋。」
紀明道:「嗯,對,這得查一查。」
翠格格道:「『肅王府』不可能跟這件事有牽扯,因為我一點都不知道——」
李豪道:「格格,恕我直說一句,『肅王府』要是跟這件事有牽扯,又怎麼會讓格格知道?」
翠格格道:「你的意思是——」
李豪道:「格格,有牽扯不一定是肅王爺有牽扯。」
翠格格神色一動:「你是說『肅王府』別的人——」
李豪道:「格格,要是那個假董姑娘是出自『肅王府』,她暗中行動,格格怎麼會知道?」
翠格格道:「那也不是個什麼特別的角色,只要是女人,只要年歲差不多,任何一個都能冒充,不必非我『肅王府』的人不可。」
這倒是。
紀明道:「對。」
李豪道:「可是那『四寶齋』便箋作何解釋?」
翠格格道:「持用『四寶齋』便箋的,也不必非是我『肅王府』的人。」
李豪道:「格格的意思我懂,可是格格忽略了一點,能接近『四寶齋』,能拿到王爺用的便箋的,一定是『肅王府』的人。」
紀明一點頭:「對。」
翠格格微微怔了一怔:「這倒是!」
李豪道:
「這就是我想麻煩格格查的。」
翠格格一點頭:
「好,我來查,我一定要查出來,一定要查明白。」
李豪道:「我先謝謝格格了。」
翠格格道:「你還跟我客氣,這件事裡既然出現了我『肅王府』『四寶齋』的便箋,我查清楚也是應該的。」
李豪道:「我提醒格格一句,只能暗地裡查。」
翠格格道:「我知道。」
「對了,格格。」紀明忽然叫道:「奴才想到一個人——」
翠格格忙道:「你想到誰了?」
紀明道:「奴才只是想到,不知道對不對——」
翠格格道:「你究竟想到誰了,倒是快說呀!」
紀明道:「賈姑娘。」
翠格格微一怔:「賈姑娘,怎麼會,你怎麼會想到了她?」
紀明道:「格格,賈姑娘是漢人,您沒聽李豪說麼,那個董姑娘跟那幫以前明遺民自許的人有牽扯。
要是賈姑娘不願意那個董姑娘跟咱們的人有牽扯,幫她盡快脫離,那是有可能的。」
翠格格又怔了一怔,一時沒說出話來。
李豪道:「格格,賈姑娘?」
翠格格道:「我阿瑪的外室,我哥哥跟我都是她幫忙帶大的。
因為她是漢人,我阿瑪不能正式納她,所以她至今沒有名份,我們也都叫她賈姑娘。」
李豪道:「那不會是那個假董姑娘,年歲不對。」
翠格格道:「當然不對,賈姑娘都四十多了。」
李豪道:「那麼,剛才紀明哥所說——」
翠格格道:「我會查,不過不大可能,賈姑娘到我家來十幾年了,對我阿瑪跟這個家一直忠心耿耿。
『肅王府』上下也一直把她當成女主人,她不會背著我阿瑪做這種事。」
李豪道:「那就等格格暗地裡查。」
「不管事情結果如何,我也會盡快告訴你。」
李豪站了起來:「我該告辭了。」
翠格格忙跟著站起:
「怎麼說,你要走?」
李豪道:「時候不早了——」
是快晌午了。
翠格格道:
「不行,好不容易把你盼來了,說什麼你也得多留會兒。」
李豪道:「我已經來京了,往後會常來看格格——」
翠格格道:「就是因為這,我才只讓你多留會兒,要不然我就根本不放你走了。」
一頓,向紀亮:「紀亮,去告訴雙喜一聲,說我有近客,我的飯在水榭開。」
李豪想說什麼不好說,想攔也不好攔,紀亮恭應一聲飛步走了。
翠格格回望李豪:「離吃飯還有一會,走,我帶你到處看看。」
李豪道:「那我只有敬領格格的好意了。」
翠格格跟李豪並肩出了小花廳,紀明跟在後頭。
王府有王府的禁衛,王府有王府的規矩,不要說是閒雜人等,就算是王府裡的人,也是有的地方能去,有的地方不能去。
可是李豪由翠格格陪著,哪兒不能去,又有誰敢阻攔。
還沒看完,也不必看完,李豪就已經感到「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之言,果然不虛。
他也是出身大家,在他的記憶裡,他那個家已經是很能算得上,數得著了。
可是,跟眼前的「肅王府」一比,那就顯得寒傖了,什麼是官,什麼是民,也就在這兒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分別出來了。
官民之別尚且如何,何況是座堂堂的「肅王府」?
一陣東彎西拐之後,翠格格帶著李豪進了後院,這兒是「肅王府」的精華所在,也是「肅王府」重地所在。
翠格格竟把李豪帶進了「肅王府」後院,可見李豪在翠格格心目中的份量了。
「肅王府」後院之氣派、之美,更似「天上神仙府」,處處林木、處處花草、亭、台、樓、榭一應俱全。
到處看了一陣之後,翠格格跟李豪,還有紀明,停在離水榭不遠的小亭中,小亭六角,紅柱綠頂,清風徐來,送來了松濤,送來了花香,也送來了鳥語,令人心曠神怡。
□□ □□ □□
翠格格望李豪:「累了吧!」
李豪道:「怎麼會?」
翠格格道:「那就餓了。」
李豪道:「也不餓。」
翠格格道:「紀明,去水榭看看,飯好了沒有?」
紀明道:「格格放心,飯好了紀亮自然會來請。」
翠格格有點沒好氣:「叫你去你就去。」
紀明似乎忽然聰明了,「哦!」地一聲忙道:
「奴才明白了,奴才這就去。」
他忙向水榭走了。
就算明白了,你也別說呀!
翠格格嬌靨一紅,咬著貝齒罵道:「死東西,你明白了什麼呀!你明白了。」
李豪也被弄得有點窘,他裝沒聽見,轉眼四下望著,沒接話。
□□ □□ □□
只聽翠格格道:「你認為我這兒怎麼樣?」
李豪不能不接話了,忙定神取回目光:「不知格格何指?」
他一時也是真沒弄清楚。
翠格格道:「我是指住在這兒,在這兒過日子。」
原來是指這。
李豪心裡立即有了警覺,道:「『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只是神仙府,王侯家只配神仙與王侯居住。」
翠格格懂李豪的意思,她也聰明絕頂,心竅玲瓏,道:
「可是住在『神仙府』,『王侯家』的,卻不一定全是神仙,全是王侯。」
李豪自然也懂她的意思,道:「話是不錯,只是是什麼命,吃什麼飯,住在『神仙府』、『王侯家』的,即或不是神仙,不是王侯,那也沾一點仙氣跟富貴氣。」
翠格格忍不住了,臉色微沉道:「像你就是不能住在我『肅王府』裡過日子就對了。」
李豪道:「格格,我還真沒那個命——」
翠格格更不痛快了,臉色又一沉,就要說話。
李豪已又道:「格格,我已經到京裡來了,往後我會經常來看格格,格格願意,也請常到我那兒坐坐,有什麼不好。」
翠格格道:「不好,不好,就是不好,要是好,我還說什麼?」
那嗔態嬌模樣,真是動人。
李豪心神為之震動,但他忙定了神,道:「我知道格格的好意,我感激,只是我是天生的江湖浪蕩命,格格真要是非讓我在『肅王府』這種富貴之家定下來,那不是愛我,是害我。」
翠格格凝目望李豪,一雙美目眨也不眨:「真的麼,有這麼嚴重麼?」
李豪道:「格格,也許我的比喻不恰當,但卻是實情,也容易讓格格明白,飛禽也好,走獸也好,有的能豢養,有的不能,不能豢養的非要把它關進籠子裡不可,其結果只有死路一條,那是愛之還是害之。」
翠格格的臉色緩和了些,但卻有了些陰沉:「照你這麼說,你永遠不能在一個地方久待,永遠不能定下來?」
李豪道:「那恐怕也不是,人總是會老的,老了以後不能在一個地方久待也非久待不可,不能定下來也非定下來不可了。」
翠格格目光一凝:「這話是你說的麼?」
李豪心頭又一震:「格格,人生際遇不定,世事變化無常,誰能從現在看以後,不要想太多,不要想太遠——」
翠格格的臉色,剎時間又陰沉了三分。
她如何不懂李豪的意思,這根本是件不可能,根本是件不會有結果的事,而且兩個人生活在不同的兩個世界裡。
李豪也擺明了不可能改變,她自己能改變麼?就算她能改變,能保證一定會有結果麼?
這些,她不是不明白,可是人在這個時候,有幾個會知難而退的,十個有九個都是情難自禁,明知不可為而偏為,否則世間這「情」之一事,也不會有那麼多痛苦了,甚至翠格格她打當初也根本就不會心底裡暗動情愫。
她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就在這時候,李豪一眼看見不遠處的長廊拐角處,有條人影一閃。
他眼力過人,雖然人影只是那麼一閃就不見了,他已經看出,那是個中年女子,一個身影美好的中年女子,穿旗裝。
這是「肅王府」裡的什麼人,未必是有意偷窺,但絕對是當李豪看見她時,有意躲避。
李豪想到了翠格格說的那位肅王爺的外室,漢家女子賈姑娘。
如果真是那位賈姑娘,肅王爺這位漢家女子的外室,有一身相當不錯的武功。
因為李豪看出來了,剛才那一躲閃,不但快,而且乾淨俐落,絕不是普通人的躲閃。
李豪並沒有太在意,也沒有說破。
也就在這個時候,紀明、紀亮雙雙從水榭方向快步而來,很快的到了亭外,兩個人一起打下揖去,紀明道:
「稟格格,飯好了。」
紀亮道:「恭請格格跟李爺用膳。」
□□ □□ □□
兩個人比起來,還是紀亮會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紀亮這一句,翠格格的臉色好多了,她站了起來,含笑望李豪:「走吧!吃飯去。」
李豪也站了起來,正準備跟翠格格出亭。
忽聽一聲脆生生的話聲傳了過來:「格格。」
都停住了,李豪跟翠格格一起循聲望,長廊方向快步扭著走來一個丫頭打扮的旗裝姑娘。
只聽翠格格道:「桂兒,什麼事。」
那叫桂兒的丫頭已到亭外,走得急,有點喘,矮身一禮,道:「稟格格,賈姑娘請您過去說個話。」
賈姑娘,是剛才看見的那位麼,恐怕是,不然怎麼會這麼巧,在這時候派人來請翠格格過去說話,又是要說什麼話。
李豪心頭跳動了一下,但是他沒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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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格格道:「我有客人。」
叫桂兒的丫頭道:「賈姑娘說,只跟格格說兩句話。」
翠格格還待再說。
李豪說了話:「格格去一下吧,不會擔擱太久的。」
翠格格道:「好吧,我去一下,你先上水榭等我。」
李豪道:「不用了,我就在這兒等格格。」
翠格格沒再多說,跟叫桂兒的丫頭走了,往長廊方向走了。
紀明、紀亮沒有跟去。
李豪道:「兩位怎麼不跟格格去。」
紀亮道:「格格跟賈姑娘說話,不用跟去侍候。」
紀明道:「去了准倒楣,賈姑娘人厲害,規矩又多,管起府裡上下,比王爺跟貝勒爺管得還嚴,府裡的頭一個,不是王爺,也不是格格,是貝勒爺,貝勒爺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就怕她。」
李豪道:「以兩位看,她這時候派人把格格找去,會有什麼事?」
紀亮道:「誰知道?」
紀明道:「我知道——」
紀亮乾咳了兩聲。
紀明再傻也懂,道:「我也不知道。」
李豪道:「兩位,何必呢?格格都沒拿我當外人。」
紀明轉臉望紀亮,帶著不高興的埋怨道:「就是嘛,格格又沒拿李爺當外人,難道你看不出來,格格恨不得把心掏給李豪,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紀亮有點窘,道:「我看,賈姑娘這時候派人來把格格叫去,恐怕是為了李爺。」
李豪知道,這是實情。
紀明道:「對,我也這麼想。」
事實上,紀明、紀亮跟李豪,都料對了。
□□ □□ □□
這是一間屋,像是間花房,裡頭養了很多花,奼紫嫣紅,花團錦簇。
翠格格跟旗裝中年女子面對面站著,那個叫桂兒的丫頭不見了。
旗裝中年女子身材很美好,人長得也不錯,算得上是個美人胚子,只是她神色很冷峻,隱隱逼人。
只聽她冷然問翠格格:「那個人是格格帶進府的?」
翠格格道:「您就是為這找我?」
旗裝中年女子道:「是的。」
翠格格道:「可以這麼說。」
旗裝中年女子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可以這麼說。」
她跟翠格格說話,可真不客氣。
可是翠格格聽了,道:「他是來找我的,護衛們不相信,把他押進了府,準備問個清楚,我知道了,讓護衛放了他。」
旗裝中年女子道:「看來他真是來找格格的。」
翠格格道:「是的。」
旗裝中年女子雙眉一聳,兩眼寒芒立現:「這些護衛的越來越大膽了,為什麼沒有人稟報我一聲。」
翠格格道:「您別怪他們,我把人帶走了,他們想不到那麼多。」
旗裝中年女子道:「格格,不要幫他們說話,我非罰他們不可。」
翠格格要說話。
旗裝中年女子截口問:「這個人姓什麼,叫什麼,是個幹什麼的?」
翠格格道:「他姓李,叫李豪,是個馬驃子。」
旗裝中年女子叫道:「怎麼說,是個馬驃子。」
「我在『張家口』認識了他,後來又在『承德』『金蘭牧場』碰見他,他有一身很好的武功,我見他是個人才,所以邀他上京來——」
「現在他來了,格格,不知根兒不知底兒,你要他來找你幹什麼?」
「您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這種江湖亡命徒不能沾——」
「您放心,我想用他他還不願意呢?」
「不願意?」旗裝中年女子冷笑道:
「他那是以退為進,他這不是來了麼?」
李豪是來了,可是李豪是來幹什麼的,翠格格不能說。
翠格格只有這麼說:「他是來了,可是您放心,他對咱們沒有惦記,本來剛就要走,是我留他下來吃個飯。」
「格格讓把飯開在水榭裡,就是為了他。」
「是的。」
「不過見過兩次面,有什麼值得格格這樣兒的。」
翠格格要說話。
「這麼樣的情形,這麼樣一個人,格格隨便從護衛手裡把人要過來,已經是不該了,更不該的是讓他進咱們『肅王府』後院重地。
我看這頓飯就此作罷,不要留他吃。」
翠格格臉色微一變:「來不及了,就要開飯了。」
「沒有什麼來不及的,讓紀明、紀亮馬上送他出府。」
翠格格臉色再變:「我不能那麼做?」
旗裝中年女子道:
「格格必須那麼做。」
翠格格忍不住叫出了聲:
「難道我就不能交朋友——」
「不能。」旗裝中年女子冰冷道:
「格格在外頭隨便認識人,已經是個錯了,邀他來是錯上加錯,讓他進府,留他吃飯,隨便帶他進後院,更是大錯特錯。」
翠格格叫道:「賈姑娘——」
旗裝中年女子真是那位賈姑娘。
她道:「格格,你要還認識我是賈姑娘,就應該知道,王爺跟你哥哥,在府裡的時候,府裡的大小事我做得了一半主,王爺跟你哥哥不在府裡的時候,府裡的大小事我全權做主,格格你最好聽我的。」
翠格格嬌靨上微現怒意,道:
「賈姑娘,您這是在逼我。」
賈姑娘道:「格格的意思是——」
翠格格道:「我不能聽您的。」
賈姑娘臉色一變:「格格怎麼說?」
翠格格道:「我一向都聽您的,可是這一次——」
賈姑娘道:「這一次怎麼樣?」
翠格格道:「您說的,我做不出來。」
賈姑娘道:「格格做不出來,我替格格做。」
話落,她就要走。
翠格格橫身一攔,道:「賈姑娘——」
「怎麼樣?」賈姑娘道:
「這麼多年了,咱們一直處得很好,別讓我落個頂撞您。」
賈姑娘的臉色發了白:「這是格格跟我說的。」
翠格格道:「您原諒,我不得已。」
由翠格格一句一個您,及她極力忍耐的態度,可以看出她對這位賈姑娘的尊重,也可以想見,這位賈姑娘在「肅王府」的身份和地位。
賈姑娘道:「格格,家有家規,王府更有王府的規矩。」
翠格格道:「那好辦,等我阿瑪回來以後,賈姑娘稟報我阿瑪,我情願領罰。」
賈姑娘臉色更白了:「這話是格格說的。」
翠格格道:「是我說的。」
賈姑娘一點頭:「好,既然這樣,那我就沒什麼話好說了。」
她擰身往花房外行去。
□□ □□ □□
顯然,儘管她在「肅王府」的身份地位可想而知,畢竟她不是肅王的福晉,不是翠格格的生身母,她也不敢過於逼迫翠格格。
翠格格任她走,沒動,也沒說話,等到她走得不見了。
翠格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也讓自己的臉色恢復正常,才也出了花房。
□□ □□ □□
翠格格回到了小亭裡,像個沒事人兒,嬌靨上滿是笑意:「好了,走吧!咱們快吃飯去吧!」
看見翠格格的神情,不知道紀亮心裡是怎麼想的,可是他沒吭聲。
而,紀明卻說了話:
「格格,賈姑娘——」
翠格格嬌靨上的笑意不減:「沒事兒,走吧!」
「沒事兒。」紀明道:「那我們都猜錯了。」
他還是真沒心眼兒,真愛說。
翠格格有點忍不住了:「叫你走,聽見沒有。」
紀亮扯了他一下:「咱倆先過去張羅去。」
紀明總算有點明白了,「哦!」「哦!」兩聲,忙跟紀亮出亭往水榭去了。
翠格格瞪著紀明的背影,似乎恨不得給他兩個嘴巴子。
李豪道:「格格別怪紀明哥,他沒那麼多心眼兒,由他跟紀亮哥搭配,不也正好。」
翠格格忙轉回臉來:「根本就沒什麼?」
李豪道:「那位賈姑娘為什麼派人來請格格去說話,我們三個剛才都在這兒猜過了。」
翠格格道:「不管你們是怎麼猜的,賈姑娘找我去,只是跟我說我阿瑪的事。」
李豪道:「格格,我不能,也不願意讓你為難。」
翠格格道:「你的心眼才是真多——」
李豪道:「格格太不擅於說謊,而且,格格要是真把我當朋友,這種事就不該瞞我。」
翠格格嬌靨上的笑意不見了,她道:「你不要管那麼多,我自己的事我還做得了主。」
李豪道:「可是我不能給格格惹麻煩。」
「沒有什麼麻煩。」翠格格道:
「我也不覺得麻煩。」
李豪道:「格格——」
翠格格道:「那你是打算怎麼辦?」
李豪道:「格格的好意我心領了,我這就告辭,請格格放我走。」
翠格格道:「你是不是怪賈姑娘。」
「怎麼會?」李豪道:
「各人的立場不同,她是對的。」
翠格格道:「既然你不怪她,就不要讓我跟她鬧不痛快,甚至反目成仇。」
李豪道:「格格,千萬不能。」
翠格格道:「那你就別再提走,等到該讓你走的時候,我自然會放你。」
李豪道:「格格,何必非讓我給你惹麻煩不可。」
翠格格一雙美目突然泛現奇光,人也有點激動:
「我不怕,我願意。」
李豪心頭震動,他避開了那雙令人心悸的目光:
「看來我只有聽格格的了。」
翠格格嬌靨上有了喜色:「那就跟我吃飯去吧!」
李豪沒再說話,跟翠格格一起出了小亭。
踏上九曲欄杆木板橋往水榭走,翠格格道:
「但願別讓這件事倒了你的胃口。」
「不會。」李豪道:
「我這個人就有這麼點兒好處,天塌下來我還是照吃,許是多年的苦哈哈力氣活兒使然,不吃挨餓的是自己。」
翠格格笑了,跟花兒綻放似的,好美,好動人。
李豪又為之心頭震動,但他也忙又移開了目光。
□□ □□ □□
走完了九曲欄杆,近了水榭,水榭正中豐盛的一桌,這哪是午飯,簡直就是酒席。
王府的水榭,真精美雅致,其佈置擺設之考究,自是不在話下,欄外水波微動,清可見底,游魚可數,輕風微送,真令人心曠神怡,在這種地方吃飯,簡直就是一種享受。
桌邊三個人站立,等著侍候,三個人兩男一女,男的當然是紀明、紀亮,女的卻是那個丫頭雙喜。
雙喜一眼看見李豪,當即就是一怔,連請安見禮都忘了。
翠格格輕叱:「雙喜,沒看見客人麼?」
雙喜倏然定過了神,望著李豪,眼都瞪圓了:
「你不是替王嬤嬤送花來的,她那個外甥麼?」
翠格格叱道:
「混帳東西,胡說什麼?」
李豪道:
「格格別怪雙喜姑娘,今早在王府後門,我是替王嬤嬤送花來的她那個外甥,可是,現在,我是格格的客人了。」
翠格格聰明絕頂,還能不一點就透,連紀明、紀亮都明白了,紀明道:「好嘛,李爺,您真行。」
雙喜道:「就是嘛,李爺這個人也真怪,既然認識我們格格,能來『肅王府』做客,幹嗎還冒充王嬤嬤的外甥送花騙我們?」
李豪笑笑道:「姑娘別在意,我一時好玩兒。」
雙喜的神色有點怪怪:「在意,您言重了,我們怎麼敢?」
李豪看出來了,翠格格沒留意,她斜著眼望李豪:
「找雙喜打聽事兒,沒打聽著。」
李豪點了點頭。
翠格格哼了一聲:「要是打聽著了,我到現在恐怕還不知道,你已經上京來了呢?」
李豪道:「天塌下來我還是照樣要吃,可是格格的話,讓我覺得比整塊天還要重。」
翠格格笑了,橫了他一眼,輕嗔:
「討厭,還不快給我入座。」
李豪沒再說話,笑笑跟格格一起入座,紀明、紀亮跟雙喜一起上前侍候。
這是李豪生平第一回讓人侍候著吃飯,他很不習慣,而且彆扭,可是他知道,王府有王府的規矩,他也就沒說什麼。
這也是他生平所吃最豐盛的一頓飯,翠格格生怕他吃不著,不住的為他夾菜,幸虧他飯量不算小,不然非撐著不可。
當然,賈姑娘的事,沒有影響到李豪的胃口,可是,賈姑娘的事居然也沒影響到翠格格的胃口,足證她並沒有把賈姑娘的事當回事。
這一頓飯,整整吃了快半個時辰,吃完了飯,紀明、紀亮撤桌子。翠格格陪李豪一邊坐,雙喜送上了剛泡好的香茗。
喝了一杯好茶,李豪要告辭,翠格格並沒有多留,只千個叮嚀,萬囑咐,要李豪經常進城來找她,並且告訴李豪,要她打聽的事,只一打聽出點什麼來,她馬上會給李豪送信兒去。
話就說到這兒了,她送李豪一直送出了「肅王府」大門,還依依不捨的望著李豪不見,才轉身回了府。
李豪是從跨院,那麼樣進的「肅王府」,走的時候卻是由正門,並且由格格紀翠親自送出來的,以後再來,恐怕就容易多了。
是麼?
李豪拐了個彎,剛走出了翠格格的視線——
□□ □□ □□
「朋友,等一等。」
一個低沉的話聲傳了進來。
李豪停步循聲望,街道拐角處站了個人,一個穿長袍,高高個子的中年人。
李豪停步這一看,中年人邁步走了過來,兩下裡離不遠,長袍中年人很快就到了李豪近前。
李豪道:「你我認識麼?」
長袍中年人有一個冷峻的臉,說起話來也冷峻:
「你不認識我,我認識你就夠了。」
李豪當然聽得出來意不善,他可不放在眼裡,淡然道:「怎麼稱呼,有什麼見教?」
長袍中年人道:「你只要知道我是『肅王府』的就夠了,至於我的來意,我當然會告訴你。」
原來是「肅王府」的,李豪對他的來意,已經猜到了八分。
只聽長袍中年人道:「我們『肅王府』有位賈姑娘,你可知道?」
現在,他的來意,李豪已經能猜到十分了。
李豪微一點頭:「知道。」
「賈姑娘讓我帶話給你——」
「請說。」
「叫你以後不要再上『肅王府』來,不要再近我們格格。」
「前者我可以答應,後者我恐怕做不到。」
「後者你做不到?」
「我可以不上你們『肅王府』來,可是你們格格要是出城去找我,就不是我所能攔得住的了。」
「你可以躲我們格格,甚至可以搬家,再不就離京他去。」
李豪有點忍不住了,要說話。
長袍中年人道:「你要多少錢,我們賈姑娘願意給。」
李豪忽然笑了,當然不是好笑:
「沒想到你們那位賈姑娘這麼慷慨,那我就要獅子大開口,狠狠敲一筆了,回去告訴你們那位賈姑娘,我要『肅王府』財產的一半。」
長袍中年人臉色一變:「朋友,我跟你說正經的,你可不要開玩笑。」
「你看我像是跟你開玩笑麼?」
「朋友。」長袍中年人似乎忍了忍氣:
「我們不是普通人家,我們是『肅王府』,你是知道的,我們大可以用別的法子。」
「我知道。」李豪道:「你們可以隨便扣個罪名拿人,甚至於殺個人,只是,你們為什麼不用,反而願意給錢?」
長袍中年人道:「不瞞你,我們是顧忌我們格格——」
「還是嘍。」李豪道:「那就只有給錢一條路了。」
「我們願意給,不然賈姑娘就不會讓我跟你提——」
「那還有什麼說不到一塊兒去的呢?」
「你不能獅子大開口。」
「我懂了,你們願意給錢,只是我得知好歹,識抬舉,不能多要。」
「你不失為一個明白人。」
「我當然是個明白人,你們最好也放聰明點,你們格格,在你們王爺,或者是那位賈姑娘的心目中,又值多少?」
長袍中年人臉色一變:「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豪道:「你應該明白,你要是不明白,回去問你們那位賈姑娘。」
長袍中年人道:「我們也可以不顧忌我們格格——」
李豪道:「那也隨你們。」
長袍中年人忍不住了,他要動。
李豪已經抬起了手,伸出一根指頭點在了他的胸前,這地方雖不足以致命,可是點一下也夠人受的,長袍中年人沒敢動。
李豪道:「你可以回去覆命了,你要是夠聰明,就別給自己惹麻煩。」
話落,他轉身走了。
長袍中年人大概是夠聰明,他沒敢再動,一直望著李豪走遠,一直望著李豪不見。
這時候,他背後傳來了一聲輕輕冷哼。
他機伶一顫,忙回過頭,在他剛才站立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賈姑娘。
賈姑娘已換了一套輕便裝束,外頭還罩了一件披風。
他忙走過去,至前恭謹躬身:「您怎麼出來了。」
賈姑娘冷然道:「我不放心,跟出來看看。」
長袍中年人道:「賈姑娘,這個姓李的——」
賈姑娘道:「你不用說了,我都聽見了,也都看見了。」
長袍中年人一怔,旋即躬身低頭:「奴才無能——」
「不怪你。」賈姑娘道:「只怪格格招惹了這麼一個江湖亡命徒。」
長袍中年人道:「奴才實在琢磨不透,格格怎麼會認識這種人。」
賈姑娘道:「我也琢磨不透,恐怕只有格格自己才知道了。」
長袍中年人道:「您聽見了,他獅子大開口——」
「不。」賈姑娘道:「他目的不在要錢,他是故意氣我。」
長袍中年人抬起頭,「呃!」了一聲。
賈姑娘道:「不管他是什麼目的,我不能再讓他上『肅王府』來,也不能讓他再近格格。」
長袍中年人道:「奴才也這麼想,所以奴才剛才——」
賈姑娘截了口:「你不是他的對手,你差他太遠了,格格沒說錯,他有一身很好的武功,恐怕——他還沒完全顯露。」
長袍中年人臉上突然泛起了一絲悸色,沒說話,又低下了頭。
大概是想到剛才那一幕了,現在才知道怕了。
「不過——」賈姑娘道:「我還不信我鬥不過他,回去吧,我會想辦法對付他。」
她轉身走了。
長袍中年人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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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王府」的後院。
賈姑娘從後門進來,隨手關上了門,轉過身來剛要走,她又停住了。
不遠處站著個人,是翠格格。
賈姑娘很快就恢復平靜,若無其事的走了過去:「格格沒小睡一會兒。」
翠格格道:「您不也沒睡麼?」
「我倒不是每天都睡。」賈姑娘說。
翠格格道:「您每天這時候都會出去走走?」
「那也不是——」
「希望您不是去截李豪了。」
賈姑娘臉色微一整:「我不瞞格格,也沒有必要瞞格格,我是去截那個姓李的去了。」
翠格格臉色變了:「賈姑娘,您做的太過了。」
賈姑娘道:「不,格格,這是我的職責,我要衛護『肅王府』,衛護王爺,貝勒爺,還有格格。」
翠格格要說話。
賈姑娘緊接著又道:「格格,要是福晉還在,她管格格絕不止這樣。」
翠格格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道:「我知道你一手把哥哥跟我帶大,我們兄妹一向視你如母。
可是你畢竟不是我們兄妹的生身之母,所以管起我們來,也有很多顧忌。」
賈姑娘道:「格格知道就好。」
翠格格道:「您是怎麼對他說的。」
賈姑娘道:
「我讓他不要再近格格,不要再上『肅王府』來。」
翠格格臉色又一變:
「他是怎麼對您說的。」
賈姑娘道:「好不容易攀上格格,攀上『肅王府』,他當然不肯放手,他要我管格格,不必攔他。」
翠格格道:「說得好,本來就是,您不會就此算了吧!」
「當然。」賈姑娘道:「我知道他的目的,我願意給他錢。」
突然間,翠格格的臉色變得好可怕:
「您以為每個人都愛財,都視錢如命?」
賈姑娘並沒有在意翠格格的臉色,一點也沒在意,她就像沒看見:
「要是照格格這麼說,我倒是想聽聽,他要的是什麼。」
翠格格仍然一點也沒有猶豫:
「您輕看他了,他什麼都不要。」
賈姑娘薄薄的唇邊掠過一絲笑意:
「我只擔心是格格錯看他了。」
翠格格神色可怕的嬌靨上再現怒氣:
「賈姑娘——」
賈姑娘截了口:
「格格現在不要跟我爭辯,咱們可以往後看。」
翠格格道:
「您給了機會往後看麼?」
也就是嘛,她根本不讓李豪再來,也幾乎根本不許翠格格再跟李豪交往了,哪還有機會往後看。
賈姑娘道:
「格格用不著這麼說,我不許他再來,可是他不會死心,一定會再來。」
翠格格道:
「您知道就好,只有准他再來才能往後看。」
賈姑娘道:
「就算準他再來,那也要王爺跟貝勒爺回來之後,只要他們兩位准,我沒有話說。」
翠格格氣得叫了起來:
「您不用拿我阿瑪跟我哥哥壓我!」
賈姑娘道:
「就像格格說的,我不是格格的生身之母,格格不聽我的,我只有搬出他們兩位。」
翠格格道:
「在我阿瑪跟我哥哥沒回來之前呢?」
賈姑娘道:
「那個姓李的,他不許再來,他敢再來,我給他扣罪名,拿匪盜辦他……」
翠格格叫道:
「賈姑娘……」
賈姑娘繼續道:
「格格也不許出『肅王府』一步……」
翠格格又叫道:
「賈姑娘您………我就要出去,我現在就要出去,我倒要看看,有誰攔得了我!」
話落,她擰身要走。
賈姑娘伸手攔住了她:
「我就攔得住格格。」
翠格格道:
「我不信!」
她抬手就要撥開賈姑娘的胳膊。
賈姑娘一翻腕,一隻手已經扣住了翠格格的皓腕,翠格格大叫:
「放手!」她想甩,然而賈姑娘有賈姑娘的修為,她沒能甩動分毫,她既急又氣,都要哭了:
「賈姑娘,你竟敢這樣,等我阿瑪,我哥哥回來——」
賈姑娘道:
「不要緊,我寧願讓王爺怪罪,挨王爺的罵,也要非管住格格不可。」
說完了這話,她鬆了翠格格,逕自走了。
翠格格站在那兒沒動,也沒說話,不知是氣呆了,還是沒轍了。
其實她倒不是非出去不可,她要在府裡調查那張「四寶齋用箋」的事,哪還有工夫往外跑,她只是不滿意賈姑娘對李豪那樣,不願意賈姑娘這麼樣管她而已,真到了她調查出個眉目來,非得出去告訴李豪的時候,她不相信賈姑娘能攔得住她。
想到了得待在府裡調查那張「四寶齋用箋」的事,翠格格也就不那麼氣了。
沒那麼氣了歸沒那麼氣了,她還是望著賈姑娘逝去處,冷哼一聲才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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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格格本身是個急性子,事關李豪她也認為事不宜遲,她沒去小睡一會兒,這會兒她沒那個心情,也絕對定不下心,她去了「四寶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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