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前門大街有家「騾馬行」。
這家「騾馬行」招牌掛的是「白記」。
據說店東白掌櫃是個回回,五十上下年紀,白白胖胖的,個子挺大,臉上留著小鬍子,頭上長年扣頂白帽子。
為人和氣,講義氣,做起事來很四海,所以他交遊廣闊,朋友多。
「北京城」是個臥虎藏龍的好地方,他的朋友幹什麼的都有,因為他「騾馬行」的生意硬是比別家好,也從來沒有出過什麼差錯,就算是貴重東西,交給他的「騾馬行」就行了,不必到鏢局去托鏢。
剛吃過晌午飯,大夥兒都歇息了,幹這一行的起早睡晚,很辛苦,吃過晌午飯這工夫,小睡一會兒比什麼都要緊,知道規矩的也絕不會在這時候上門,除非事情要緊,十萬火急。
可偏就這時候,「白記騾馬行」來了兩個人。
這兩個人不懂規矩。
□□ □□ □□
這兩個人,是中年黑衣人跟李豪。
兩人—進門,中年黑衣人三不管,沖趴在櫃檯上的夥計便道:「我找你們白掌櫃。」
夥計剛睡著,一下被吵醒了,還會痛快麼!可是夥計還和氣,抬起頭,睜睡眼:「掌櫃的歇息了,麻煩你過會兒再來吧!」
夥計趴下去還要睡。
中年黑衣人道:
「我們不是來雇騾馬的。」
不是來雇騾馬的,那是來搗亂的。
夥計那不痛快之情,已經顯露在臉上了:「那就更要請您過會兒再來了。」
中年黑衣人道:
「你告訴他,有個姓楚的找他,他會見的。」
夥計更不痛快了,不過還算好,來個不答理,趴下去不吭聲了。
中年黑衣人道:「夥計,你真和氣,我自己找你們的白掌櫃,我找他說話。」
話落,他就要往裡去。
夥計忍不住了,霍地站起來,一躍竄過櫃檯,他就要直奔中年黑衣人。
顯然他忘了還有個李豪。
李豪衝著那位還沒見面的白掌櫃,也和氣,伸手搭上了那位夥計肩頭:「年輕輕的,別這麼大火氣。」
就這麼輕輕一搭,夥計動不了,他還不服氣,使盡吃奶力氣想沖,白搭,肩上跟壓了一座山,腳底下難動分毫。
想抬手撥開肩上那隻手,不得了,手也抬不起來動不了,他不由大駭,額頭上立即見了汗,可是喉嚨裡還嚷嚷得出來,他忙叫道:
「你們是哪兒來的,想幹什麼?」
是個忠心的夥計,到了這時候他還不願意叫掌櫃的。
可是這時候裡頭有人接了話:「小三兒,你嚷嚷什麼?」
□□ □□ □□
隨話,垂著布簾兒一掀,從裡頭出來個人,一看就知道正是那位白掌櫃.他看見了眼前情景,不由怔住。
夥計忙道:「掌櫃的,這兩位要找您,想硬闖。」
白掌櫃定過了神,他什麼沒見過,夠鎮定:「兩位……」
中年黑衣人道:「我曾經讓你這個夥計通報,我姓楚,多年不見的朋友,不認識了。」
白掌櫃的聞言微怔,凝目,深注,剎時間,他如遭電殛,臉色大變,伸手抓住了黑衣人的胳膊,顫聲叫:
「您,您,您——」
突抬眼望夥計:「小三兒,上板兒,今兒個不做生意了。」
他沒再說任何話,拉著中年黑衣人就往後走,中年黑衣人回手拉住李豪,三個人先後沒入了那塊布簾後。
夥計肩上的手沒了,他定過了神,滿臉驚異神色,回身就去上板兒。
垂著的這塊布簾後是扇門,門裡一條窄窄走道直通往後。
□□ □□ □□
走完走道,眼前豁然開朗,是個小院子,小小四合院,前頭門面,後頭住家,兩邊還有跨院,一邊放騾馬,一邊堆雜物跟住人。
白掌櫃把中年黑衣人拉進了堂屋,回身就叫:「天!楚爺——」
中年黑衣人道:「你還是這樣,我都不認識我自己了。」
白掌櫃兩眼涕淚,混身哆嗦:「我早盼晚盼,沒想到直到今天才見著您,可是,老實說,不瞞您,沒見著您之前,我實在是沒把握還能見著您。」
他話落,矮身就往下跪。
中年黑衣人忙道:「老哥哥,你這是幹什麼?」
他一把拉起了白掌櫃。
白掌櫃熱淚直流,淚眼望李豪,道:「楚爺,這位是——」
中年黑衣人道:「他現在叫李豪,按說他應叫李詩,你說他是誰?」
白掌櫃的直了眼,哆嗦得更厲害了,淚水落在鬍子上,哆嗦得都濺了起來,他失聲叫道:「天,大少爺——」
他又要往下跪。
李豪攔得更快:「老人家,我不敢當。」
白掌櫃的沒能跪下去,他突然號啕大哭:「大少爺,見了您就像又見著了李先生——」
中年黑衣人道:「好了,老哥哥,讓人家聽見不好。」
白掌櫃的哭著道:「我上板兒,不做生意了,誰會聽見,憋了這麼多年了,您就讓我放聲哭了吧!」
真情流露,十分感人。
中年黑衣人陪著流淚,李豪雖然沒流淚,可是他緊緊抓住白掌櫃的一雙手。
白掌櫃哭得是夠傷心的,可是這時候堂屋門外有人叫他,輕輕的,怯怯的:「掌櫃的。」
聽聲音,是那個夥計。
白掌櫃收淚住聲,道:「進來吧!」
人進來了,可不正是那夥計。他端個茶盤兒,上頭有三杯茶,他有點不自在,把三杯茶放下。
白掌櫃邊擦淚道:「大少爺,楚爺,這是自己人,叫石三兒,我叫他小三兒——」
一頓,道:「小三兒,見見,這兩位就是我跟你們常說的,西郊李家的人,這位是李家的大少爺,這位李先生的至交楚雲秋楚爺。」
石三怯怯叫道:「大少爺,楚爺。」
小伙子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有爬下磕頭。
中年黑衣人楚雲秋忙攔住了:「小三兒,都是自己人,不用這樣。」
白掌櫃抬手讓坐:「大少爺,楚爺,讓您兩位站了半天,快坐吧。」
都坐下了,只有石三拿著茶盤侍立一邊。
白掌櫃的道:「楚爺,這些年——」
楚雲秋道:「說來話長,待會兒我再慢慢告訴你,我跟大少爺來找你,是來問問你,我那老主人跟主母,還有家人,他們的骸骨——」
他說到這兒就沒有再說下去了。
□□ □□ □□
可是夠了,白掌櫃懂他的意思,道:
「大少爺跟楚爺到西郊去過沒有。」
楚雲秋道:「去過了,一抵京就去了。」
白掌櫃道:「就是楚爺您不問,我也會告訴您跟大少爺,當年,李府遭了毒手,『北京城』也遭賊攻破了,是閹賊曹化淳開城迎賊的,不然闖賊還不會那麼快進城。
皇上吊死煤山殉國,整座『北京城』淪落賊手,燒殺劫掠,城裡光大火就燒了好幾天,西郊也遭賊派人盤據,近都不能近,後來等到吳三桂借兵入關,趕走了闖賊,再去西郊看,已經什麼也找不到了。」
也就是說,李逸塵夫婦跟他的家人,已經是骸骨無存,什麼也沒有了。
楚雲秋隔著茶几一把抓住了白掌櫃的胳膊,他滿面悲痛,雙目涕淚,心顫、手顫,身上的衣裳都抖得簌簌作響。
白掌櫃不只悲痛,而且一臉愧色:「楚爺,我該死……」
李豪心裡雖難過,但是表面上還能保持平靜,道:「白掌櫃,不怪你。」
楚雲秋鬆了白掌櫃,收回了手,道:「老主人,主母何等樣人,先主人又是何等的德高望重,沒想到到頭來落得個這麼悲慘——」
話說到這兒,他的眼淚流了下來。
白掌櫃也陪著流淚,道:
「楚爺,闖賊人馬盤據西郊,我近也不能近,那時候我是既悲痛又急,恨不得不顧一切衝到西郊去。
可是有什麼用,除了賠上我一條命之外,於事無補啊!」
這還真是實情。
李豪兩眼也現淚光,可是他就是不讓眼淚掉下來,他道:
「恩叔,白掌櫃,闖賊作亂,荼毒生靈,多少人家破人亡,骨肉離散,連皇家都不能倖免,又何況尋常百姓家,這麼想心裡會好些。」
楚雲秋一掌搗在自己大腿上,咬牙切齒,神色怕人。
「闖賊,你死得太早,死得太便宜。」
李豪道:「恩叔,闖賊死得太早,死得太便宜,他左右那幾個殺手,可還活著啊。」
白掌櫃忙道:「楚爺,找到幾個了。」
楚雲秋道:「莫奇躲在『承德』『金蘭牧場』,少主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癱了多少年了,只比死人多口氣,生不如死,少主仁厚,放過了他。」
白掌櫃呆了一呆,道:「大少爺真是太仁厚了,莫賊落得這麼一個下場,也算是他的報應了。」
楚雲秋道:「莫奇僥倖不死,是因為他癱了,剩下的幾個賊,恐怕就沒他那麼幸運了。」
白掌櫃道:「楚爺是說京裡這幾個。」
楚雲秋道:「老哥哥,你也知道這幾個在京裡。」
白掌櫃道:「知道,怎麼不知道,吳三桂借清兵入關,闖賊倉皇逃竄,這幾個根本就留下沒走。」
楚雲秋驚愕道:「闖賊的殺手,吳三桂怎麼饒得了他們。」
白掌櫃道:「不是他們,清兵還不會那麼快進『北京城』,原來他們是清兵的內應。」
楚雲秋臉色一變,道:「這麼說,他們豈不是都跟宮裡有關連。」
白掌櫃道:「誰說不是啊,儘管表面上看他們都是良善百姓,其實他們都是滿虜對付漢人的爪牙,他們早就賣身投靠做了鷹犬,想動他們可是不容易啊!」
楚雲秋咬牙切齒:「該死,他們跟莫奇不一樣,倒知道托庇於滿虜——」
李豪道:「恐怕莫奇要不是癱了,他也會托庇於滿虜,一個活死人,只剩一口氣,毫無利用價值,滿虜又豈會管他。」
白掌櫃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對,大少爺說的真是一針見血。」
楚雲秋道:「動他們就是再難也要動,不惜跟滿虜為敵,滿虜如果識相,就應該置身事外。」
白掌櫃道;「楚爺,不容易啊,咱們又沒有足以讓滿虜顧忌的勢力,怎麼可能讓滿虜放棄他們,置身事外。」
楚雲秋兩眼冷芒閃射,威態嚇人:「那滿虜就是至少又多兩個強敵了。」
李豪道:「恩叔,辦法是想出來的,敵明我暗,管教他們防不勝防,一個也不會讓他們逃出去的。」
楚雲秋神情一黯,道:「少主,我是不行了,全仗您了。」
李豪道:「恩叔不要這麼說,我應該的。」
白掌櫃忙道:「楚爺怎麼了,楚爺一身好修為,怎麼說不行了。」
楚雲秋道:「當年護著少主殺出重圍的時候,我受了傷,不是經過高人救治,我命都沒了,如今命雖然保住了,功力卻大打了折扣。」
白掌櫃既驚又惋惜,「呃!」一聲。
李豪不安,望著楚雲秋的神情模樣,也為之愧疚,道:「恩叔——」
楚雲秋何等歷練,焉有看不出來的道理,他臉上的陰沉神色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絲笑意:
「少主別這樣,是我不該,以後別提了。」
李豪一時哪能釋然,道:「恩叔——」
□□ □□ □□
楚雲秋索性轉望白掌櫃,岔開話題:「老哥哥,你一直留在京裡,從來沒有離開過,可有二少爺的消息,雪吟來找過你沒有。」
白掌櫃道:「楚爺,二少爺是呂姑娘護著逃出去的。」
楚雲秋道:「不錯。」
白掌櫃忙道:「沒有,沒有二少爺跟呂姑娘的一點消息,他們也沒有來找過我。」
楚雲秋一付欲言又止模樣,但最後還是說了話:「那也許他們一直在外地找尋仇跡,還沒有到京裡來。」
白掌櫃也志於在敵,很快就懂得楚雲秋的意思了,忙隨聲附和:「對,對,也許,也許。」
李豪也明白,當即道:「恩叔不用安慰我了,我說過,家破人亡,骨肉離散,有幾家能倖免,書兒跟恩姨真要是沒能逃出毒手,恐怕在所難免,可是我並不是不能承受,好在還有恩叔跟我。」
楚雲秋兩眼又現淚光,一點頭道:「對,少主,無論如何這是筆血仇,無論如何咱們把它要回來就行了。」
白掌櫃也神情激憤:「對,大少爺,楚爺,血債血還,我跟定你們兩位了,不管水裡火裡——」
楚雲秋道:
「那都跟你沒關係,老哥哥,你只管做你的生意。」
白掌櫃驚愕叫道:
「楚爺,您這是什麼意思,您怎麼能說這種話——」
楚雲秋道:「老哥哥——」
白掌櫃霍地站了起來:「您這是見外,您這是怪我沒能為李先生,李夫人他們收屍,沒能保護好他們的骸骨,也沒能為他們報仇雪恨——」
楚雲秋跟著站起:「老哥哥,你本就不是李家人,本就不必——」
白掌櫃道:「那您帶著大少爺來找我幹什麼,我死了算了。」
他揚掌就要拍頭。
楚雲秋眼夠明,但是手不夠快,手快的是李豪,他人站起,抬手一把抓住了白掌櫃的腕脈。
白掌櫃不能動,叫道:
「大少爺,您成全我。」
楚雲秋道:
「老哥哥,你也知道,賊不是尋常百姓,你有你的生意——」
白掌櫃道:「楚爺,您沒看麼,到現在我沒成家,光棍兒一個,幹什麼不行,至於這兒生意,您更不該提,提了讓人笑話。」
楚雲秋道:「好,那麼這樣兒,你說該怎麼辦?」
白掌櫃道:「您再看,我這兒人少房子大,您跟大少爺就在這兒住下,您什麼都別管。只管想法子報仇,委屈大少爺替我管生意,這樣誰也不會懷疑。」
楚雲秋道:「主意是好,不過我得先問問少主。」
李豪不等問就道:「恩叔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楚雲秋向著白掌櫃道:「老哥哥,就照你說的辦。」
白掌櫃笑了:「那我就不死了。」
楚雲秋也笑了。
李豪鬆開白掌櫃的腕脈,收回了手。
□□ □□ □□
這天晚上,白掌櫃擺了一桌酒菜,為李豪跟楚雲秋接風洗塵,出去接生意的夥計都回來了,人不少,挺熱鬧的。
白掌櫃是個回回,所以滿桌子不是牛肉就是羊肉,好在大家都習慣了,杯影交錯,照樣喝得酒酣耳熱,熱熱鬧鬧。
席間,白掌櫃把李豪,楚雲秋介紹給大傢伙,也把大傢伙介紹給李豪跟楚雲秋,都是自己人,沒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 □□ □□
第二天早上再開門,李豪坐了櫃檯,坐櫃檯得有坐櫃檯的樣兒,長袍一穿,跟「馬驃子」時候的他完全不一樣了。俊逸、英挺全顯了出來,卻沒「馬驃子」那股子「野」
氣了。
石三忙完了,剛雙手恭恭敬敬的給他端來杯茶,門外有人叫了起來:
「啊,騾馬行啊,有胳膊有腿兒的給我出來一個。」
石三聽得瞪了眼:「這是誰,一大早的,吃撐了。」
他轉身就往外走。
來人語氣不對,李豪怕出事,當即從櫃檯後繞出來跟了出去。
往外走著,他就看見了,也聽見了,門外一個穿褲褂的中年漢子,個頭兒挺壯,正橫眉立目的沖石三擺手:
「你不行,你是個夥計,做不了主,進去換一個做得了主的出來。」
石三還沒說話,李豪接了口:「小三兒,我來。」
石三一聽李豪出來了,忙讓向了一旁,站在李豪身側。
李豪向著那漢子道:「他做不了主,我做得了主,我來,行不行。」
那漢子目光一凝:「你是個什麼東西——」
「你怎麼罵人?」石三一捲起袖子就要上。
李豪抬手攔住了石三,道:「我不是個東西,我是人,我是這家『騾馬行』的少掌櫃。」
那漢子一怔:「你是少掌櫃,你是白回回的什麼人?」
李豪道:「那是我表叔,我是他侄子。」
對,一表三千里。
那漢子望石三。
石三沒好氣:「看什麼,我們老掌櫃把生意交給我們侄少爺了,從今兒起,這家『騾馬行』由我們侄少爺做主,錯不了的。」
石三都這麼說,那漢子當然信,一點頭道:「好吧,那我就找你這個少掌櫃說話——」
李豪道:「先告訴我,你是哪兒來的,姓什麼,叫什麼?」
石三抬手一指那漢子:「少掌櫃,我認識他,他是『威武鏢局』的一個趟子手。」
那漢子一點頭道:「你小子好眼力,好記性,沒錯,我是『威武鏢局』的,我姓趙,叫趙標。」
李豪道:「現在可以告訴我,你一大早跑到我們『騾馬行』門口來罵大街,是為什麼事兒了。」
「威武鏢局」的趟子手趙標道:「為什麼事兒?我是奉我們局主之命來傳話的,你們有個夥計,昨兒個在『永定門』外縱牲口闖翻了我們一輛鏢車。
壓壞了我們一個趟子手的腳,我們局主叫你們掌櫃的上我們鏢局說話去,就為這事兒。」
就為這事兒。
李豪還沒說話。
石三道:「你們鏢局派頭真不小,派個趟子手來叫我們掌櫃的。」
趙標當然不愛聽,眼一瞪道:「趟子手怎麼樣,我們鏢主派個趟子手來,已經是很給白回回面子了,要不是因為彼此見過幾次面,昨兒個你們那個夥計就回不來了,還要我們『威武鏢局』怎麼樣?」
石三還想再說,李豪攔住了他,道:「小三兒,你知道這回事兒麼?」
「知道。」石三道:「劉老二昨兒個回來就跟掌櫃的說了。他說他已經給人家賠了不是了,掌櫃的以為沒事了。」
趙標道:「你們那個夥計賠了不是了是沒錯,可是我們鏢局並沒有說算了。」
李豪轉臉過去,道:「那這樣,你先請回,我隨後就到,行不行。」
趙標道:
「不怕你不去。」
他轉身要走。
李豪道:
「等一等。」
趙標回過了身,直瞅著李豪。
李豪道:「你們局主派你上這兒來叫人,你一大早站在人家門口罵人,這是你們局主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趙標道:「這——」
他只「這」了一聲,沒下文了。
李豪道:「說話呀,怕什麼?」
「怕,笑話。」趙標道:「是我自己的意思,怎麼樣?」
李豪道:「你自己抽個嘴巴,省得我動手了。」
石三一握拳:「好,對,這種人就得這麼對付。」
趙標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李豪道:「你聽清楚了。」
趙標笑了:「哈,讓我自己抽嘴巴子,長這麼大我還是頭一回聽說,我懶得動,你過來替我抽吧,哈,哈——」
他仰天大笑,轉身走了。
石三卷袖子又要上。
李豪攔住石三,揚聲道:
「你不抽沒關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找你們局主要。」
不知道趙標聽見了沒有,只知道他頭也沒回的走了。
李豪轉臉向石三:
「劉二哥在行裡麼?」
「在。」石二道:「今兒個還沒出門。」
李豪道:「叫他來一下。」
石三應一聲,轉身進了「騾馬行」往後去了。
李豪跟了進來,坐在了櫃檯前的板凳上。
沒一會兒工夫,石三帶著劉老二來了,那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既黑又瘦,八成兒石三已經告訴他了,他一見李豪就急著說:
「少掌櫃的,我給他們賠了不是,他們五六個人圍著踹我,我只差沒跪在地上給他們磕頭了,他們還要怎麼樣?」
李豪拉他坐下,道:「劉二哥,別急,別動氣,我只是要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咱們有理還是沒理。」
劉老二道:「我趕著牲口要進城,他們的鏢車出城,他們早不喊鏢趟子,晚不喊鏢趟子,偏偏在牲口跟前扯著喉嚨一聲。
牲口受了驚,可是我沒及時抓住牲口了,是他們那個趟子手自己嚇得鬆了車把,小腿也不過讓鏢車蹭了一下。
腿上裹著綁腿呢,恐怕連皮都沒破,他們就不依不饒了,當時就要砍我的牲口,您評評理,這能怪我麼?」
石三道:「少掌櫃的,您不知道老掌櫃的為人,要是咱們理虧,他早就免不了四色禮品,親自登門跟人家賠不是去了。」
李豪道:「好了,我知道了,我這就上『威武鏢局』去一趟。」
他站了起來。
劉老二忙跟著站起:「您小心。」
李豪拍了拍他:「放心,我應付得了。」
石三道:「你不知道路。」
李豪道:「鼻子底下有嘴,怕什麼?」
說著,他向外行去。
□□ □□ □□
「宣武門」大街上有家鏢局,招牌掛得老高,鏢旗插在門頭上,在風裡飄揚著,有時候還獵獵作響。
門口,抱著胳膊站著兩名趟子手,一身短打,顯得既精壯又驃悍。
遠遠的走來一個人,起先兩名趟子手沒在意,後來這個人越來越近,而且是衝著鏢局來的,兩名趟子手這才迎向了台階。
來人停在兩名趟子手面前,道:「麻煩通報貴局主一聲,『白記騾馬行』掌櫃來見。」
不用說,這是李豪。
兩名趟子手四隻眼上下一打量李豪,左邊一名道:「您就是『白記騾馬行』那個新掌櫃。」
李豪微點頭:「不錯。」
左邊趟子手又問:「我們有個弟兄,剛上你們『白記騾行』去過,見的就是你。」
李豪知道了,趙標回來一定跟這兩個說了什麼了,他又一點頭:「不錯。」
右邊趟子手也開了腔,一付輕蔑,不懷好意樣兒:「聽說你還讓我們那個弟兄,自己抽嘴巴子。」
果然!
李豪毫不猶豫又點了頭:「你們那位弟兄太不懂規矩,說話也太不客氣了。」
右邊趟子手點著頭,斜著眼:「呃!呃,是,是,那是該打,那是該打,不過提起規矩,我們這兒也有個規矩,要見我們局主,也得先抽自己三個嘴巴,然後跪下來磕三個響頭——」
李豪一句話沒說,扭頭就走,右邊趟子手忙跳到前頭攔住:「您要上哪兒去。」
李豪道:「是你們局主派人找我來的,我不見他了,總可以吧。」
那趟子手道:「恐怕由不得你。」
李豪道:「那怎麼辦,我不願意領你們這個規矩,你們又不讓我。」
「好辦。」那名趟子手道:
「你不願意自己抽嘴巴,我們幫你抽,你不願跪下來磕頭,我們也有辦法讓你跪下來磕頭。」
李豪道:
「那只有麻煩你們了。」
只聽身後那名趟子手道:
「舉手之勞,算不了什麼。」
他從後頭雙手一圈,攔腰抱住了李豪。
前頭那名揚手就摑李豪。
李豪沒躲沒閃,只一轉身,抱著他的那名趟子手,成了他的擋箭牌。
「叭!」地一聲,挨了一下,這一巴掌恐怕打得他耳朵半天聽不見,他啊喲一聲忙鬆了李豪。
李豪回過身來道:「謝謝——」
這名趟子手還能不惱羞成怒,切齒咬牙,一聲:「媽格巴子,你敢——」
他就要掄拳頭再上。
「好了,給我住手。」一個清脆甜美的女子話聲傳了過來。
這名趟子手還真聽話,連忙收手停住。
□□ □□ □□
這是誰,李豪循聲望,只見一名女子騎著一匹白馬走了過來。
這名女子很年輕,恐怕還不到廿,長得不算頂美,可是很好看,又很耐看,穿一身墨綠短打,還披了件墨綠的披風,從頭到腳一身墨綠,顯得她的肌膚更見白晰細嫩。
兩名趟子手忙迎上去哈了腰:「衛姑娘。」
姑娘道:「你們這是幹什麼呀?」
挨打的趟子手一指李豪道:
「這小子上門找碴兒,動手打人。」
姑娘道:「我可是都看見了。」
得,人家姑娘都看見了,還有什麼好說的,挨打的趟子手不吭聲了。
瀟湘書院圖檔,老鼠彎彎 OCR,瀟湘書院獨家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