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沙 六
    馬榮祥道:「老弟,你跟我說這些——」

    李豪道:「我來牧場不過頭一天,就惹上了這種事兒,姓馮的也不會就這麼算了,我只是讓馬爺知道一下,萬一姓馮的再來找麻煩,我會到外頭去應付他。」

    馬榮祥道:「這是什麼話?」

    李豪道:「馬爺,這是我個人的事。」

    馬榮祥道:「你總是『金蘭牧場』的人。」

    李豪道:「馬爺,原諒我直說一句,牧場惹不起吃公事飯的。

    尤其他是個行宮『查緝營』的班領,披著一層老虎皮,我個人鬥不過他,可以拔腿走路,可是牧場走不了。」

    雷超道:「總管,兄弟說的也對,場主一個坤道,撐這麼大片基業不容易,不能給她招災惹禍——」

    話鋒一頓,轉望李豪:「兄弟,牧場走不了,你走得了,哥哥我到如今孤家寡人一個,拿起腿來走的更容易,不管姓馮的什麼時候找來,算我一個。」

    查英也拍了胸脯:「咱們是秤不離鉈,也算我一個。」

    李豪著實感動,才不過剛認識,這真是打出來的交情,也足證這兩位是兩條血性漢子,他要說話。

    馬榮祥擺了手:「好了,好了,什麼都別說了,全當什麼事兒都沒有,睡覺去,明天早上好幹活兒。

    兄弟,照你的意思,你的住處跟大夥兒在一塊兒,跟他們去就知道了。」

    雷超站了起來:「兄弟,走!」

    李豪沒再說什麼,跟雷超、查英走了。

    聽不見步履聲了,馬榮祥「噗!」的一口吹滅了燈,沒有往裡去,他開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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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工夫之後,馬榮祥又出現在那座小樓前,樓下黑忽忽的,樓上微透燈光,他到樓下輕輕敲了兩下門,很快的,門開了,美場主她穿著一襲晚裝出現,仍然長髮披散著。

    但今夜,她那動人的臉上,比昨夜多了一抹令人心跳的紅熱,只不知道馬榮祥看出來了沒有。

    只聽馬榮祥道:「場主還沒安歇。」

    美場主道:「我在等你。」

    「等我?」

    「他們走後沒多久,你也不在了,我知道你是跟去探究竟去了,回來以後應該跟我有所稟報,我沒有料錯,很感安慰。」

    「要是這樣,場主就更應該感到安慰了。」

    「怎麼說?」

    「我根本就是為場主去的。」

    「根本就是為我去的。」

    「他們走的時候,場主站在廳前看著他們,我知道場主不放心。」

    美場主臉上的紅熱忽然間濃了三分,但是很快的她又讓它冷了些,退了些。

    她的語氣也很輕淡:「那麼,你對我有什麼稟報?」

    馬榮祥道:「他是真不假,那裡的姑娘還說他為前所未見。」

    美場主臉上紅熱大盛,驚怒輕叱:「你,你跟我胡說些什麼?你是什麼用心,不要以為以咱們這種淵源,我總罰不了你。」

    馬榮祥平靜的道:「場主誤會了,我還有後話。」

    美場主道:「你還有什麼後話?」

    「他還是個普通的人,場主不要對他寄望過高。」馬榮祥道。

    美場主道:「可是你也不能目無主上,逾越本份,跟我說些不三不四的事。」

    馬榮祥淡然道:「場主,就因為咱們有著不尋常的淵源,我不能不提醒場主。」

    美場主臉色變了,不是紅熱增濃,而是剎時間一片白,她幾乎是叫,但是仍然把話聲壓得很低:「提醒我,你什麼意思,這麼多年了,你一直在我左右,難道我做過什麼——」

    「場主從沒有做過什麼。」馬榮祥道:「就是因為場主從沒有做過什麼,我才認為場主應該永遠冰清玉潔,沒有一點瑕疵,不要因一念之差,做出令人扼腕的事。」

    美場主似乎氣得連話聲都發了抖:「你——」

    馬榮祥截了口,話聲變得有點冷:「場主應該知道,我追隨左右這麼多年,不是個不知道分寸的人。」

    美場主沒說話了,似乎把要說的話嚥了下去,很快的,她轉趨平靜,臉色也恢復了,她緩緩道:「我知道你是好意,我不怪你,你還有什麼事要跟我說的麼?」

    馬榮祥當即也移轉話鋒,改變話題,把李豪碰見解玉珍、馮逸奇的經過情形,以及李豪打算怎麼辦,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冷冷聽畢,美場主一聲冷笑:「解家老頭兒好家教,他家的丫頭不但不聽阻止,跟個男人跑了出來,甚至連名節都不要了,就照李豪的意思,任他去。」

    馬榮祥道:「場主決定這麼辦麼?」

    美場主道:「他要是真藏點兒什麼,不正好假馮逸奇之手,把它逼出來麼?」

    馬榮祥道:「我正是這個意思,既然場主也這麼想,我就知道明天早上該怎麼辦了。」

    美場主道:「明天早上?」

    馬榮祥道:「場主以為,馮逸奇是個能容人到什麼時候的人?」

    美場主沒說話。

    馬榮祥一欠身道:「場主請安歇吧,我告退了。」

    他轉身走了。

    望著馬榮祥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美場主動人的臉上又現令人心跳的紅熱,她退進了小樓,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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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牧場西邊,有一排房子,那就是雷超跟弟兄們住的地方,雷超住把頭兒,單間,其餘就是兩排通鋪,這時候,漆黑沒燈,汗臭味兒,加上打呼兒聲,夠人受的。

    屋前一塊平坦的大石頭上坐個人,不是別人,是李豪,他望著滿天星斗,一個人靜靜的。

    從屋裡出來個人,睡眼惺忪,看見石頭上坐個人,黑忽忽的一堆,嚇一跳,忙低聲喝問:「誰?」

    李豪應道:「查大哥,是我。」

    剛說屋裡出來那人,可不正是查英,他一聽是李豪,忙過來也上了石頭:「兄弟,你怎麼還不睡,一個人在這兒幹什麼?」

    李豪道:「我剛擦洗完,還不想睡,跑這兒坐坐。」

    可不,他身邊還放著濕手巾呢。

    查英道:「是不是不習慣滿屋子的臭汗兒跟打呼兒聲。」

    李豪道:「那怎麼會,查大哥以為我是個幹什麼的。」

    查英道:「那是想在城裡碰見的事兒了。」

    李豪道:「我倒不怕什麼,就像雷大哥說的,我不能給場主惹麻煩。」

    查英道:「咱們不是跟總管說了麼,有什麼事咱們上外頭應付。」

    李豪道:「提起場主,我倒想起來了,她一個婦道,幹嗎幹這一行?」

    查英道:「我初來的時候,也是這麼想,可是沒待多久我就不再大驚少怪了。」

    李豪道:「怎麼?」

    查英道:「咱們這位場主精明能幹,比起男人來,樣樣不差,有些地方男人還不如她呢。」

    李豪道:「她沒有男人?」

    查英道:「沒有。」

    「可是她是個婦人。」李豪道。

    「那許是守了寡。」查英道。

    李豪臉色微一變,不過查英沒看見:「馬爺跟她什麼關係?」

    「不知道。」查英道:「聽說他跟場主一塊兒創建的這片牧場,原以為他們倆之間有點什麼?

    後來大傢伙才知道自己的念頭骯髒了,他們純是主屬,規規矩矩,乾乾淨淨。」

    李豪道:「那是朋友,不平凡的交情。」

    查英道:「恐怕是,也只有這樣了。」

    李豪道:「知道咱們這位場主跟馬爺,是什麼出身,從哪兒來的麼?」

    查英道:「不知道。」

    李豪道:「查大哥來牧場多久了?」

    查英道:「不少年了,算算總有五六年了。」

    李豪道:「場主創建牧場的時候就來了麼?」

    「不。」查英道:「這麼多人裡頭,場主創建牧場就來了的,是雷頭兒一個,我是他找來的,然後就一個拉一個,成了如今這個局面。」

    李豪笑道:

    「怪不得你那麼聽雷大哥的,他讓你豁出命去你都干。」

    查英也笑了:

    「當然那也得看交情,如今兄弟你要我豁出命去,我也干。」

    自然、率真、毫不矯揉造作,聽起來也只有感動,沒有厭煩。

    李豪道:

    「查大哥,各位的抬愛,我實在當不起。」

    查英拍了李豪一下:

    「兄弟,別這麼說,這麼說是見外,大夥兒心裡會不舒服的。

    時候不早了,進去吧。跟你這一說話,我一泡尿都忘了撒了,都快把小肚子憋炸了。」

    李豪笑了,查英趕緊下了石頭往茅房去了,李豪笑著站了起來。

    牧場裡不能睡懶覺,都得早起,吃這碗飯的沒有那樣舒服命,連場主也不例外。

    李豪跟大夥兒都起來了,天剛濛濛亮亮。屋外一個大水池,山上引下來的水,既清澈又冰涼,舀一舀洗把臉,睡意全消,精神一振。

    皇帝不差餓兵,先吃飯,吃飽了肚子好幹活兒。

    吃飽了飯,天已經亮多了,不過牧場裡還籠罩一層薄霧,輕紗也似的,整片牧場隱約其中,有一種朦朧的美,美得不帶一絲煙火氣。

    吃飽了飯,也該幹活兒了,各有各的活兒,沒有一個閒著,就連雷超,也得不停的到處走,到處看。

    其實又何只是雷超,總管也都出動了,跟雷超一樣,也到處走,到處看。

    李豪是個馬驃子,吃這碗牧場飯,不只是駕輕就熟,簡直就是稀鬆平常,對付起馬匹來,不只是雷超跟弟兄們大開眼界,挑起大拇指來叫好,就連站在遠處的馬榮祥也不得不點頭,不但相信他的確是個馬驃子,而且是馬驃子裡的好手,甚至還是頭一把手。

    天大亮了,日頭出來了,霧也散了。

    可是,事兒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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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遠而近的馬蹄聲,由遠而近的塵埃,五匹快馬向著「金蘭牧場」飛馳而來。

    不只是李豪看見了,看見的弟兄還不在少數,李豪放下了手中活兒,跟在一夥兒的查英道:「查大哥,我迎出去了。」

    查英也把手裡的傢伙一扔,道:「走吧,兄弟,咱們一塊兒迎他們去。」

    然後轉臉向幾個弟兄:「你們幹你們的活兒,誰也不許跟。」

    他跟李豪並肩行向牧場大門。

    才走沒多遠,聽見身後有步履聲,扭頭一看,雷超邁著大步也來了,他趕上李豪跟查英,他跟查英把李豪夾在中間。

    三個人成一字,昂首挺胸行向大門。

    李豪的神色平靜,雷超跟查英臉上則帶著怒意。

    在這時候,兩條腿的沒四條腿的快,三個人還沒到,那五匹快馬就捲起一陣風,帶著一陣塵衝進了牧場大門。

    不過那五個人看見了並肩而來的三個人,一起勒馬停住了,群馬作長嘶,然後廿只鐵蹄釘在地上,紋風不動,這種騎術,令人不能不為之動容。

    李豪、雷超、查英到了大門,離五人五騎約一丈停住,五人五騎,頭一騎,高坐雕鞍,一臉冷傲,不可一世,正是馮逸奇,後四騎,清一色黑衣壯漢,滿臉凶悍,冷肅逼人,不用說,那是行宮「查緝營」的好手。

    查英等剛停住,馬榮祥的話聲傳了過來:「馮班領,我們場主來了。」

    可不,馬榮祥正陪著美場主走了過來,美場主步履輕盈,態度從容,衣袂隨風飄動,簡直美得雍容,更見動人。

    馮逸奇的一雙陰鷙目光,從李豪身上轉到美場主臉上。

    美場主跟馮逸奇也停在一丈處。

    李豪開口說了話:

    「馬爺,咱們說好了的。」

    馬榮祥道:「老弟,馮班領來此是客,場主理應出面迎賓。」

    李豪沒再說話。

    美場主輕啟朱唇:「不知道馮班領會這麼早蒞臨『金蘭牧場』,我恭迎來遲,請廳裡坐。」

    馮逸奇淡然道:「謝謝場主,我有公事在身,不打擾了。」

    美場主道:「公事。」

    馮逸奇道:「拿人。」

    美場主道:「拿人,誰啊?」

    馮逸奇道:「李豪。」

    美場主道:「我能不能問一聲,李豪犯了什麼罪?」

    馮逸奇馬鞭一指李豪:「他自己清楚。」

    美場主還待再說,李豪那裡已經開了口:「馬爺,剩下的就是我跟這位馮班領之間的事了。」

    馬榮祥轉望美場主:「場主,李老弟跟我說好了的。」

    「好吧!」美場主一點頭,望馮逸奇:「不便打擾馮班領的公事,待會兒馮班領要是有空,請到廳裡坐坐,失陪。」

    馮逸奇道:「場主請便。」

    美場主二話沒說,轉身走了。

    馬榮祥則站著沒動。

    李豪轉望馮逸奇:「請馮班領移駕牧場大門外談。」

    他要動。

    馮逸奇一抬馬鞭:「沒什麼好談的,我要你馬上跟我走。」

    他身後四名黑衣漢子跳下了馬。

    雷超、查英要上前擋住李豪,李豪抬手攔住,向著馮逸奇道:「要談的很多,我犯了什麼罪,有什麼證據……」

    馮逸奇冷然一笑:「我拿過的人不計其數,只你這麼問,難道你與眾不同。」

    李豪道:「恐怕馮班領你從沒拿過一個馬驃子。」

    馮逸奇臉色一變:「大膽,你還敢跟我在這兒耍嘴皮,拿下。」

    四個黑衣壯漢就要上前。

    李豪抬手一攔,道:「馮逸奇,就算你要拿我,也請到牧場大門以外,以示跟『金蘭牧場』沒有一點牽扯,否則你是逼我拒捕。」

    馮逸奇冷笑道:「姓李的,你真是大膽,我不怕你拒捕,公然糾眾拒捕,罪加一等,拿下。」

    他又一次的下令。

    四名黑衣漢子也又一次的要動。

    李豪是要出手拒捕呢,還是要束手就縛?

    不管是什麼,反正眼看就要出事。

    就是這時候,急促蹄聲又自傳來,循聲望,三人三騎帶著塵灰飛馳而來。

    這會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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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三騎來近,李豪頭一個看出他們是什麼人,心頭不免一跳。

    轉眼間,三人三騎帶著一陣風捲到,一起勒馬停住,塵頭跟著捲到,像一陣霧,好在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到塵灰散去,彼此都看得見了,那三人三騎,正是李豪在「張家口」「張垣客棧」見過的那主僕三個,俊公子哥兒跟他那濃眉大眼,白淨秀氣的兩個奴才。

    俊公子哥兒入目眼前情景,不免有點訝異:「你們這是幹什麼?」

    馬榮祥一抱拳道:「請問尊駕是——」

    俊公子哥兒道:「我是來買馬的。」

    馬榮祥「呃!」了一聲道:「買馬,裡頭請。」

    他抬手讓客。

    俊公子哥兒剛要動,濃眉大眼的這時候才看見李豪,一怔,叫道:「咦!你怎麼在這兒?」

    俊公子哥兒忙循他所指望去,也一眼看見了李豪,他也一怔:「你……?」

    李豪道:「這兒不是買馬的地方,你們要買馬,就請裡頭去吧。」

    馬榮祥忙道:「三位認識我這位老弟?」

    俊公子哥兒道:「認識,當然認識,你這個老弟厲害著呢。」

    接著,他就把在「張家口」結識李豪的經過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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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榮祥原以為可碰上認識這個馬驃子的人了,忙不迭地想從這三位這兒多知道這個馬驃子一些。

    卻不料俊公子哥兒所知道的,不過如此,心裡不免有點失望,「呃!」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金蘭牧場』每年帶三匹好馬,到『張家口』去賣的,就是我。」

    話剛說到這兒,馮逸奇已經很不耐煩了,一擺手道:「拿下,帶走。」

    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聽得俊公子哥兒一怔。

    李豪道:「馮班領,你是逼我拒捕。」

    俊公子哥兒忙道:「慢著,拿下,帶走,這是要拿誰呀,拿你呀!」

    他是問李豪,李豪沒有答話;一方面,李豪是不願意回答,另一方面,李豪也不用回答,因為他已經知道拿的是李豪。

    俊公子哥兒他似乎也沒等李豪非回答不可的意思,他又轉向馮逸奇:「噯,這個人,他犯了什麼罪呀!」

    問,已經招惹馮逸奇不痛快了,更那喝一聲「噯!」。

    馮逸奇哪裡受得了這個,臉色一寒,冷然道:「他犯什麼罪,關你什麼事兒,你配問麼?」

    好,來這麼一句。

    俊公子哥兒為之一怔,還沒說話。

    濃眉大眼的火冒了,眼一瞪道:「混帳東西,你這是跟誰說話?」

    這一句也夠瞧的。

    馮逸奇既驚又怒:「什麼?你敢,你找死。」

    揚起馬鞭「刷!」地一聲抽了過去。

    馮逸奇何等身手,濃眉大眼的就是有提防也躲不過,何況他沒提防?被抽個正著,幸虧他頭忙偏了一下,不然一張臉就挨上了。

    保不定眼珠子都會被打出來,儘管如此,身上挨一馬鞭也夠受的,衣裳破了,皮肉外露,外露處一道血痕腫起老高。

    這一鞭,更是闖了大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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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濃眉大眼的,白淨秀氣的罵聲中要動,馮逸奇帶來的那四個黑衣漢子也要動。

    俊公子哥兒這時候說了話,急的都叫了起來:「你敢打我的人?」

    馮逸奇冷笑道:「打你的人這還是便宜,惹火兒了我連你一塊兒打。」

    白淨秀氣的扯著喉嚨怒罵:「混帳東西,瞎了你的狗眼,你吃了熊心豹膽了,我們是京裡『肅親王府』的!」

    這塊招牌夠唬人。

    在場所有的人都為之一怔。

    馮逸奇臉色微變:「京裡『肅親王府』?」

    俊公子哥兒道:「剛我聽到他叫馮班領,你是哪裡的班領?」

    馮逸奇這回沒再說「你不配問」,道:「我在行宮『查緝營』當差。」

    俊公子哥兒冷冷一笑:「行宮『查緝營』的一個小小班領,就氣焰這麼高,這麼橫行霸道,敢打我的人,還要連我一塊兒打,這要是讓你當了統帶還得了?我不跟你計較,我找白文亮說話。」

    白文亮就是行宮「查緝營」的統帶。

    馮逸奇臉色大變,驚急之餘他糊塗了,冷笑道:「我怎麼知道你們是不是京裡『肅王府』的?」

    他是真糊塗了,看這架式,再聽聽他知道他們統帶叫白文亮,即使不中,也不會差太遠啊!

    白淨秀氣的道:「你的膽子是真不小,睜大你的狗眼看仔細了。」

    他從腰間摸出了一塊腰牌,抬手一揚。

    那是塊半個巴掌大,黑黝黝的牌子,非金非鐵,不知道是什麼打造的,正面刻著,一頭張牙發威的虎頭,虎頭的上方橫刻三個字「肅王府」。

    吃公家飯的,尤其是在京裡,或者行宮禁衛各營當差的,都見過各王公親貴府邸的腰牌。

    這塊「肅王府」的腰牌是真不假。

    只憑「肅王府」的這塊腰牌,就壓人,甚至別的王公親貴府都得買帳,只因為「肅王府」掌管著當今京畿一帶的禁衛大權。

    可是偏偏馮逸奇他還撐,還掙,其實這也難怪,人到了這個時候,誰不想自保,誰不還抱一絲希望,他強自冷笑:「就算你們是『肅王府』的,『肅王府』也不該縱容下人出京鬧事,更不該到『承德』來阻撓『查緝營』拿人——」

    他還想先給人扣大帽子,自己站穩腳步。

    白淨秀氣的怒罵:「你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憑什麼當上行宮『查緝營』班領的,我們貝勒爺就站在你眼前你都認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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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是位貝勒爺。

    在場的人又都一怔。

    馮逸奇臉色白了,兩眼發了直:「您,您就是——」

    俊公子哥兒道:「我叫紀玉,你說我是誰?」

    突然,馮逸奇臉色恢復了,他也笑了:「幸虧我見過貝勒爺,幾年前我因公進京的時候,見過貝勒爺一面,你們竟敢冒充招搖撞騙,來人,給我拿下。」

    這,聽得在場的人馬上又是一怔。

    「你敢。」白淨秀氣的抬手攔,急叫:「老實跟你說好了,這位是我們格格,我們王爺的掌珠,我們貝勒爺的妹妹。」

    敢情是位女扮男裝,易釵而弁的西貝公子哥兒。

    怪不得這麼俊美,怪不得這麼細嫩。

    李豪這才明白,為什麼在「張家口」「張垣客棧」,他抓住她腕子的時候,她的表現如遭電殛了。

    在場的人都直了眼。

    可是,旋即,馮逸奇卻一個定過了神,他道:「我沒聽說過,肅王爺有位格格,貝勒爺有位妹妹。」

    也真是,任誰也會給弄糊塗了。

    白淨秀氣的更急更火了:「你——」

    俊公子哥兒抬手攔住了他,向著馮逸奇道:「容易,白文亮認得我,我在這兒等他,叫他來見我。」

    馮逸奇認為找到了台階,至少他認為是暫時找到了台階,一點頭道:「好,我這就趕回去稟報我們統帶——」

    一頓輕喝:「把人拿下帶走。」

    這個「人」,當然是指李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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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四個黑衣漢子還沒出聲答應,俊公子哥兒就攔住了他們:「慢著,我剛問過這個人犯了什麼罪,你還沒告訴我呢?」

    這叫馮逸奇怎麼說,可是如今的情勢又由不得他不說,他只有輕咳一聲這麼說:「『漠南』解家的姑娘解玉珍,告他始亂終棄。」

    真說起來,馬榮祥、雷超跟查英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也都可以為李豪說句話。可是馬榮祥沒作聲,雷超跟查英想說話,被李豪攔住了。

    俊公子哥兒那裡臉色微變,「呃!」地—聲問李豪:「有這麼回事兒麼?」

    李豪自己說了話:「我本不想說什麼,可是事關私德,我卻是不得不說話——」

    他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最後又道:「事情就是這麼樣,請格格賜判是非曲直。」

    俊公子哥兒靜靜聽畢,她沒有判是非曲直,只向著馮逸奇道:「解玉珍人呢?」

    馮逸奇道:「現在『承德』。」

    俊公子哥兒道:「你叫她跟白文亮一塊兒來見我,到時候我會還她個公道,這個姓李的馬驃子不准帶走,等白文亮來見我以後再說。」

    馮逸奇猶豫著沒說話,這時候他答應跟不答應都不好。

    俊公子哥兒並沒有生氣,只是臉色微冷:「你要是不放心,可以留下兩個人看著我。」

    馮逸奇仍沒答話,只喝了一聲「走」拉轉坐騎馳去,他並沒有交待誰留下,當然那四個誰也沒留下,翻身上馬,跟著馮逸奇飛馳而去。

    濃眉大眼的忙道:「主子,奴才挨他混帳東西這—鞭就白挨了。」

    俊公子哥兒冷然道:「誰說的,我不會讓你白挨這一鞭的,等白文亮來了,我再好好收拾他,為了讓他給我乖乖的叫來白文亮,這時候我不跟他計較。」

    濃眉大眼的滿意了,咬牙切齒—聲:「待會兒我非狠狠還他混帳東西十鞭不可。」就沒再吭聲了。

    當著這麼樣一位主子罵人,哪怕再氣再狠,除了一句「王八旦」,也只有這句「混帳東西」了。

    俊公子哥兒轉過臉又向白淨秀氣的:「都是你,你要是不說出我是誰來,怕人家拿你當啞巴呀!」

    白淨秀氣的苦臉道:「主子,奴才這是為了自保呀,奴才本來跟您一樣,是借貝勒爺的招牌的,哪知道這混帳東西見過貝勒爺。」

    就這麼兩句話工夫,馮逸奇跟他的人,五騎快馬,已經跑得不見了。

    馬榮祥上前一禮:「草民『金蘭牧場』總管馬榮祥,見過格格。」

    他這裡一施禮,雷超、查英那裡忙也跟著行禮,只有李豪站著沒動。

    濃眉大眼的跟白淨秀氣的想挑眼,可是都吃過李豪的虧,所以都忍著沒吭聲。

    俊公子哥兒輕抬皓腕,擺了擺她那白皙細嫩,柔若無骨的手:「好了,不要多禮了。」

    馬榮祥道:「謝格格,格格要好馬,請裡頭坐,容草民稟明場主,為格格挑選。」

    俊公子哥兒沒馬上往裡去,他下了馬,濃眉大眼的,白淨秀氣的當然也跟著下了馬,他把坐騎往白淨秀氣的手裡一交,向李豪:「你怎麼會在這兒?」

    李豪道:「場主跟總管厚愛,盛情難卻,只有在『金蘭牧場』暫作棲身。」

    俊公子哥兒叫了起來:「什麼?你待在『金蘭牧場』了,我讓你上京去,你都不去。」

    李豪道:「我知道格格一樣抬舉,可是我是個馬驃子,我離不開草原,離不開馬匹牲口。」

    俊公子哥兒臉上掠過一絲失望神色,道:「好吧,你是個馬驃子,你懂馬,你陪我去挑兩匹好馬。」

    李豪不是個不知進退的人,道:「格格,說懂馬,我還不如我們總管。」

    馬榮祥又何止懂馬,他懂的多著呢?道:「老弟,你就陪格格去吧,我去稟知場主一聲。」

    既然有馬榮祥這句話,李豪不再說什麼了,他抬手微欠身:「格格請。」

    他陪著俊公子哥兒走了,雷超、查英陪在一道,濃眉大眼的,白淨秀氣的拉著三匹駿騎跟在後頭。

    馬榮祥看了李豪跟俊公子哥兒的背影一眼,臉上浮現些奇異神色,他一個人往待客大廳方向快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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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豪帶著雷超、查英,陪著俊公子哥兒,到了西北角的一處柵欄,這時候「金蘭牧場」的馬匹牲口都放出來了,而這圈柵欄裡,只放著廿多匹馬,正在這兒追逐,跳躍,嘶叫,奔跑,當然,也有的在那兒靜靜的低頭吃草。

    但不管跳躍嘶叫也好,低頭吃草的也好,一匹匹都是那麼健壯,都是那麼毛色發亮。一匹匹也都是那麼神駿異常,就算是不懂馬的,一看也知道這都是百中選一的好馬。

    濃眉大眼的歎道:「主子,看了這些馬,咱們的坐騎都該扔了。」

    白淨秀氣的道:「可不?京裡誰不知道咱們『肅王府』的馬匹,是出了名的好,可是跟人家『金蘭牧場』這些馬一比。咱們『肅王府』的馬就不能叫馬了。」

    俊公子哥兒興奮,也激動,一雙目光跟著柵欄裡那些馬匹轉,一刻也捨不得離開,她道:「馬驃子,這些馬——」

    李豪道:「格格,雷頭兒告訴我,『金蘭牧場』的好馬都在這兒了,馬總管每年帶往『張家口』賣的三匹,就是從這兒挑出來的。」

    俊公子哥兒偏過了臉:「雷頭兒告訴你的?」

    李豪一指雷超:「他就是雷頭兒,仁義過天,肝膽照人,我昨天剛來,我不知道,可是雷頭兒不曾騙我,更不敢騙格格,就算敢,也瞞不過我馬驃子的這雙眼。」

    俊公子哥兒道:「這些馬裡頭一定還有最好的,你快給我挑兩匹。」

    李豪一點頭道;「好,敢情借格格的坐騎一用。」

    俊公子哥兒眨動了一下兩眼:「幹嗎?」

    李豪道:「草民要進去追馬、套馬。」

    俊公子哥兒明白了,忙扭過頭招呼白淨秀氣的:「快給他。」

    白淨秀氣的把俊公子哥兒的坐騎給了李豪。

    李豪接過韁繩,翻身上馬,不但乾淨俐落,還相當「邊式」,不只俊公子哥兒主僕三個看直了眼,連雷超跟查英眼都瞪大了。

    雷超跟查英忙給打開柵欄,李豪策馬進入,欄房自有套馬杵,套馬索,李豪抓起套馬杵,抖韁跨馬衝向了那廿幾匹馬。

    李豪他著實顯露了一手精湛、漂亮的套馬術,不過轉眼工夫,他先後套了兩匹馬過來,當然,自有雷超、查英上前幫忙,把那兩匹好馬上了轡頭拴住。

    俊公子哥兒一臉驚喜,把手都拍紅了,自己還不知道。

    濃眉大眼的跟白淨秀氣的,都看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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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李豪催馬向那廿幾匹馬的時候,馬榮祥陪著美場主快步正走過來。

    可是當他倆看見李豪那精湛、漂亮的騎術跟套馬術的時候,他倆停住了,忘了走了,兩個人眼裡都是異采。

    尤其是美場主,閃自她一雙美目中的異采,更是令人難以言喻。直到李豪先後套了兩匹馬,他倆才定過神又走了過來。

    李豪把坐騎交還,關上了柵門,道:「格格,這兩匹都是千中選一的好馬,帶回京以後,要等馴服了才能騎,馴馬要找好手,不然會糟蹋兩匹好馬。」

    俊公子哥兒停住拍手了,一把抓住李豪的胳膊,滿臉驚喜,急急說道:「馬驃子,你的騎術,好身手,什麼時候你教教我,你得教我,一定得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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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候,馬榮祥陪著美場主走到了,美場主盈盈一禮:「草民胡麗姬,見過格格。」

    她姓胡,叫胡麗姬。

    這個人跟她的名字頗為符合。

    俊公子哥兒像沒看見,也像沒聽見,向著李豪還待再說。

    李豪道:「格格,我們場主來了。」

    李豪的話比什麼都有用,俊公子哥兒立即扭頭轉望,她當然看見美場主,微一怔:「誰是場主?」

    美場主胡麗姬又一禮:「草民胡麗姬,見過格格。」

    這就等於是回話了。

    俊公子哥兒又一怔,詫異欲絕:「你就是『金蘭牧場』的場主。」

    胡麗姬道:「草民正是。」

    俊公子哥兒一時沒能說上話來。

    馬榮祥一旁道:「格格,我們場主女中丈夫,愧煞鬚眉。」

    俊公子哥兒定過了神,道:「我怎麼也沒想到,這麼大一個『金蘭牧場』的場主,會是個女的——。」

    胡麗姬沒說話,叫她怎麼說,也不必說。

    俊公子哥兒又自接道:「我是來買馬的,我在『張家口』找你們買馬的事,你這個總管一定告訴你了。」

    胡麗姬道:「是的,格格抬愛,『金蘭牧場』上下俱感榮寵,草民恭迎來遲,還望格格諒著。」

    俊公子哥兒道:「這個馬驃子已經給我挑好馬了。」

    胡麗姬道:「草民看見了,李兄弟給格格挑的,是『金蘭牧場』最好的兩匹馬,純正的『大宛』天馬種。」

    俊公子哥兒似乎相當愛馬,提到馬就樂,尤其是提到好馬,更尤其是這兩匹好馬已經歸她所有,喜道:「太好了,多少銀子。」

    胡麗姬道:「格格抬愛,是『金蘭牧場』的榮寵,哪能賣給格格,『金蘭牧場』上下獻給格格。」

    美場主她會做人。

    俊公子哥兒道:「那怎麼行?」

    胡麗姬道:「『金蘭牧場』上下一點心意,還望格格笑納。」

    俊公子哥兒道:「不行,你要是不收錢,這兩匹馬我不能要。」

    胡麗姬道:「格格——」

    俊公子哥兒抬手攔住了她,道:「這樣吧,你這番好意我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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