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的不說,單說「鐵公祠」前這個卦攤吧,這個卦攤兒擺在這兒有多久了,沒人知道,什麼時候擺在這兒的,也沒人清楚,可是這個卦攤兒的生意卻是「大明湖」一帶這些個攤兒裡最好的,沒別的,人家的卦靈,據說沒有一卦失誤過。
卦攤是四根交叉的木棍頂了塊板兒,上頭只鋪塊發了黃的白布,很簡陋,看上去一點也不起眼,可是沒人計較這個,只要斟靈誰計較這個?」
桌前橫寫著四個字兒:「鐵劃銀鉤,筆力透「布』,那四個字寫的是「鐵嘴君平」,左右兩邊各寫著一行字,左邊寫的是:「專斷吉凶』,右邊寫的是:
『兼醫各症』他會的可真不少。
卦靈,還能治病的「鐵嘴君平」是這麼個人,既小又瘦的一顆腦袋,頭上扣一頂八下透氣、髒得都發了亮的黑帽,臉上皮包骨,臉色黃得跟金紙似的,一雙耗子眼,塌鼻樑,幾綹稀疏疏的山羊鬍子,兩個黃得都快滴油、一刮能刮下一層、把嘴唇撐得老高的大門牙。
瞧他坐在那兒那付德性,癆病鬼似的個人兒,要不是他的卦靈,誰敢找他治病那才怪,乾脆先給他自己看看吧,他那付德性已經夠瞧的了,偏偏坐在那兒不是一會「咳』、「呸』的一口既黃又黏的浸痰,便是挖鼻子,他的本事還真不小,挖出一塊鼻涕疙瘩兒來兩個手指頭一陣搓揉揉成個小球,然後曲指一彈能彈出老遠去。
誰要是倒霉走路打呵欠,非吃顆他這種「能醫各症」的藥丸不可,這種藥丸吃下去,准藥到命除。
人家「鐵嘴君平」還自己興了這麼一個規矩,算卦也好,看病也好,每天只十個人,少一個不幹,多一個不行,十個人一到,他就起身進「鐵公祠」裡去了,這第十一個就是天皇老子,他也不會看一眼。
今兒個跟往常一樣,卦攤兒前圍滿了人,鐵嘴君平坐在那兒先吐幾口濃痰,挖了一陣鼻子之後,這才慢條斯理的抬起了那雙耗子眼:「算卦還是看病?」
攤兒前站了個身穿粗布衣褲的莊稼漢,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他一張臉漲得通紅,兩手直搓,像是要搓下一層皮似的,低著頭囁囁嚅嚅的道:「我……我要找個人。」
鐵嘴君平臉上沒一點表情:「人丟了?」
莊稼漢先「嗯!」了一聲,接著忙又說道:「不,我有個朋友,多年不見面了,想見見他,不知道他在哪兒……」鐵嘴君平道:「男的還是女的?」
莊稼漢道:「一男一女,只能找到一個就行了。」
鐵嘴君平道:「這一男一女是什麼關係?夫妻!」
「不!」莊稼漢道:「是爺兒倆!」
鐵嘴君平「哦」了一聲道:「是父女,這父女倆的生辰八字兒是……」莊稼漢抬起了頭,兩眼望著「鐵公祠」頂,像在想:「男的今年五十,正月初一子時生,屬大龍,女的有廿了,臘月初三,丑……不,寅、屬、嗯?丑、寅,對,是寅時生,屬狗……」鐵嘴君平兩道殘眉微微一皺,又「哦!」了一聲道:「你找這兩個人?」
莊稼漢「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鐵嘴君平小腦袋一偏,沉吟著道:「臘月初三寅時生,屬狗,正月初一子時生,屬大龍,嗯,嗯……」忽一抬眼,凝目問道:「這爺兒倆跟你是……」也不知道莊稼漢是不敢看他那雙耗子眼還是怎麼,馬上低下了頭,道:「朋友!」
話聲很低,跟蚊子哼似的。
鐵嘴君平道:「這爺兒倆真是你的朋友?」
莊稼漢頭垂得更低了,「嗯」了一聲,只有他自己聽得見。
鐵嘴君平一雙耗子眼忽然轉動了起來,目光從左往右掃,哭然,他那雙目光頓了一頓。
人群後有棵大槐樹,濃蔭蔽天,樹下站著個人,是個頭戴大帽的黑衣人,樹下本來就陪,再加上他那大帽沿兒一遮,把大半張臉全遮住了。
鐵嘴君平的目光就在這個大帽黑衣人身上停了一停,當他把目光收回來的時候,他笑了,是冷笑,他那付德性本來就夠瞧的,這一拉臉更好看了:「你給我站一邊兒去。」
莊稼漢一怔,頭抬起來了些:「怎麼了,先生?」
鐵嘴君平道:「我這卦是心誠則靈,你心不誠,存心來跟我搗蛋的,我不做你這筆生意!」
莊稼漢頭抬起來了,嘴半張著,兩眼瞪得老大:「先生,你,你怎麼知道……」鐵嘴君平冷笑一聲道:「我是幹什麼吃的,看不出這個來還行,不看你是個種莊稼的老實人,不抽你個嘴巴才怪,一邊兒去吧,為你的一家大小著想,這種錢我勸你以後還是少拿。」
莊稼漢這回不但臉紅,連耳朵後頭都紅了,一聲沒吭,頭一低,擠了出去。
頭一個走了,第二個上來了……
一上午工夫,鐵嘴君平算完了十卦,「濟南城」的人都知道他的規矩,十卦一到就沒得聽,沒得看的了,園在攤兒前的人,一轉眼工夫全散了。
鐵嘴君平「呸」的一口漫痰吐在地上,把攤兒上的卦錢往手裡一抓,站起來轉身要走。
攤見前伸來一隻手攔住了他,一個陰陰的話聲響了起來:「先生!別忙走,我也算一卦。」
鐵嘴君平又坐了下去,可沒抬眼皮:「你不是本地人?」
他看的是雙手,那隻手剛才攔住了他,現在按在卦攤兒上,按了一下又抬了起來,那隻手雪白,沒一點見血色,手按處板兒少了一塊,攤兒上鋪的那塊白裡透黃的布也少了一塊,少的那一塊跟那隻手一樣大小,而且就是個手形,刀切似的「好整齊』,一點兒毛邊兒都沒有。
只聽那陰陰話聲道:「不是、別處來的。」
鐵嘴君平的兩眼剛才看得是那隻手,現在看得是攤見上少的那塊手形,可是他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難怪你不知道我的規矩。」
那陰陰話聲道:「再大的規矩也該有個破例的時候,是不?」
鐵嘴君平道:「你要我為你破例?』
那陰陰話聲道:「能麼?我的面子夠不夠?』鐵嘴君平道,:「你給我多少卦錢?」
那陰陰話聲道:「隨你要,要多少我給多少?』戴嘴君平一雙耗子眼裡閃過兩道奇異的光芒,一雙殘眉也跳動了一下,道:「我要那重沒有斤,可值不少錢的!」
那陰陰話聲話說得毫不猶豫:「只要你能拿得去,那還不是一句話。』鐵嘴君平微一點頭道:「只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好吧,我就為你破一次例,咱們這一卦到裡頭算去,跟我來。」
他站起來轉身進了「鐵公祠」!
攤兒前面的是那剛才站在大槐樹下的大帽黑衣人,卦攤兒離那棵大槐樹,說不遠至少也有個兩三丈,沒見他勤,他已經到了卦攤兒前!這時候也沒見他邁步,他已經又跟在鐵嘴君平身後進了「鐵公祠』!
「鐵公祠』裡不算大,可是眼前只有兩個人,它就算不得小了,鐵嘴君平到了小院子裡回過了身,大帽黑衣人就站在他身前幾尺處。
鐵嘴君平冷冷打量了大帽黑衣人一眼,道:「你找得是那父女倆?」
大帽黑衣人微一點頭道:「不錯。」
鐵嘴君平道:「我說句話你信不信?」
「你找得是那父女倆?」
大帽黑衣人道:「那要看你說的是什麼了,你要說日頭是從東邊升起來,從西邊落下去的,我當然信!』鐵嘴君平道:「我說的不是日頭從東邊升起,從西邊落下去,不過我希望你能相信。」
大帽黑衣人陰陰一笑沒說話,他笑的時候唇邊露出兩個森森的白虎牙,看上去怪懍人的。
鐵嘴君平忽然也笑了,他這一笑那兩個大板牙更顯得大了,其實他最好別笑,他笑起來比哭還難看,他道:「果然是關東道兒上的老朋友啊!我看見你那雙手就想起來了,可是江湖上練煞手的人不只一個,我還不敢確定現在我敢確定了,多少年不見了,這一向可好?」
「托福!」大帽黑衣人道:「難得你還記得我這兩顆虎牙。
「怎麼不記得?鐵嘴君平道:「你那兩顆虎牙跟我這兩顆大門牙一樣,是咱們倆的活招牌,不過你那兩顆虎牙跟你的人一樣,不笑的時候是一點也看不出來的,我這兩顆大門牙也跟我的人一樣,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想掩都掩不祝」大帽黑衣人陰陰一笑,那兩顆虎牙又露了出來:「你還是跟當年一樣刻薄一樣損啊!
罵起人來一個髒字兒也不帶,別打哈哈了,說正經的吧……」鐵嘴君平殘眉一皺,道:「這我就不懂了,你走你的關東道兒,他干他的手藝活見,兩下裡井河不犯,你怎麼突然找起他來了?
大帽黑衣人道:「這你就不用管了,我也知道我走我的關東道兒,他干他的手藝活兒,兩下裡根本就井河不犯,可是我現在已經離開了關東道兒,端起別人的碗來,吃起別人的飯了,我身不由己為之奈何?」』鐵嘴君平目光一凝,道:
「『虎牙狼心斷魂手』,關東道兒上的頭一把好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什麼時候居然端人碗服人管了,這要是傳揚出去不震動天下武林才怪,我不信!」
他是想激大帽黑衣人的後話,那知大帽黑衣人沒有他要聽的後話,大帽黑衣人一笑說道:「信不信在你了,你不信我總不能勉強你非信不可!」
鐵嘴君平搖了搖頭,道:「想不到你的機靈也不減當年,姓索的,咱們誰也別耍了,乾脆直對直吧,你現在……」大帽黑衣人道:「別問,我不能說,你也明知道我不會說。」
鐵嘴君平殘眉一揚道:「現在你不讓我問你,待會兒你可也別問我!」
大帽黑衣人笑笑說道:「我剛才告訴過你,我是端人碗服人管,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我既然是奉命行事,不問清楚你,我怎麼回去覆命?」
戴嘴君平臉色一沉道:「姓索的,咱們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既然是非問不可,那麼咱們就乾脆敞開來說,端人碗的多半是讓人勒著脖子牽著,我不問你奉誰之命行事,可是你得告訴我找那干手藝活兒的幹什麼?」
大帽黑衣人道:「姓陸的,我勸你還是別問那麼多的好,知道的事兒太多,對你也沒什麼好處,你既然知道端人碗的多半身不由己,就應當知道我這張嘴不能隨便亂張,還是老老實實的告訴我吧,干手藝活兒的來跟你見過面沒有?現在人在那兒?說出來對咱們倆都有好處!」
鐵嘴君平微一搖頭,冷冷說道:「你那張嘴不能隨便亂張,我這張鐵嘴更不能……」大帽黑衣人帽沿陰影下出現了兩道明亮的奇光,道:「姓陸的,正如你所說,咱們倆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我知道你有多少,你也知道我有多少,何必非在明面兒上比一比不可?」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緩緩抬起了右手。
鐵嘴君平眉鋒微微一皺,道:「這倒好,剛才我想摘你的腦袋,現在你卻反過來想要我的命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好吧,姓索的!我告訴你干手藝活兒的已經來過了,上哪兒去了我不知道,他沒說,我也沒問!」
大帽黑衣人陰陰一笑道:「這倒巧了啊,姓陸的!我不瞞你,我知道干手藝活兒的每三年跟你有一回聚會,只要找到你就不愁找不著他,哪知我找到你的時候已經遲了一步,你跟干手藝活兒的約期已經過了一天,可是令我不解的是你居然還在這座『鐵公祠』前擺卦攤兒,我暗地裡琢磨了一陣之後,以為你已經把干手藝活兒的藏了起來,所以還留在這兒擺卦攤兒,那是故意擺姿態給找他的人看的,如今你這麼一說,我才明白我想錯了,而且也做錯了,我不該現身那麼早,雖然你們的約期已經過了一天,可是那干手藝活兒的卻誤了約,到現在還沒來……」這番話聽得鐵嘴君平暗暗心驚,事實上大帽黑衣人沒說錯,他跟他的生死交當代奇人「巧手魯班」歐陽朋,每隔三年有一回聚會,三年前在「開封」
「大相國寺」前分手的時候約好了的,三年後的昨天在「山東」『濟南』『大明湖」「鐵公祠』則見面,可是他那生死交「巧手魯班」歐陽朋卻到期未至,害他苦等了一天,他跟歐陽朋幾十年的交情了,每三年一回的聚會,歐陽朋從來沒誤過約,這回卻突然誤約了,他心裡正在納悶,本想過期不候,飄然他去的,可是他不放心,再說這回見不著面,怎麼再訂下回見面的時地,所以他才改變主意,打算多等幾天看看究竟了!
他可以在這兒多等,卻不能讓大帽黑衣人也在這兒等,大帽黑衣人不但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凶人,而且很明顯的來意也不善!
他自問仗一身所學可以跟大帽黑衣人拚個二三十招,可是二三十招過後他就沒把握了,大帽黑衣人不出手便罷,一旦出了手,煞手之下向不留活口,他不能就這麼毀在大帽黑衣人煞手之下,他心裡還惦記著朋友,而且眼前這件事他也得弄清楚,大帽黑衣人找「巧手魯班」歐陽朋幹什麼?大帽黑衣人怎麼知道「巧手魯班」歐陽朋跟他每三年有一回聚會?又怎麼知道這一回聚會的時地?尤其大帽黑衣人怎麼知道「巧手魯班」歐陽朋父女的生辰八字,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既然不能碰硬的,就只有用別的辦法了,大帽黑衣人話剛說到這兒,他立即聳了聳肩道:「既然這樣那是最好不過,你就在這兒等吧,等著他之後,希望你想辦法知會我一聲,我就住在後頭香堂裡,恕我不奉陪了!」
說完了話他轉身要走!
突然!「叭!」的一聲,腳前尺餘處那鋪地的方磚碎了一塊。
鐵嘴君平臉色一變,邁出去的腿又收了回來,轉過身來道:「姓索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大帽黑衣人陰陰一笑道:「陸三白!我剛才說過,咱倆多少年的老交情了,誰還不知道誰麼?別跟我來這一套了,只要按住你這座廟,我不愁沒和尚往裡住,乖乖的給我留在這兒,別打歪主意,我在這兒陪你等他三天,過了三天要是他還不來,我就拉你跟我一塊兒走,不愁他不乖乖的送到我手裡去!」
鐵嘴君平陸三白殘眉一揚,可是旋即那一雙眉頭又皺在了一處,道:「索步高,你找歐陽朋究竟為的是什麼?」
「虎牙狼心斷魂手」索步高陰陰一笑道:「現在別問,等他到了之後,你就知道了。」
鐵嘴君平又一聳雙眉道:「這才叫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呢,沒想到交這麼個朋友,惹這麼一身禍,一天好不容易掙這幾文,自己吃都嫌不夠,如今還要多養活這麼一口子,這,這是從何說起啊!」
索步高道:「你放心!你只管吃喝你自己的,我一點兒也不沾。」
鐵嘴君平目光一凝,道:「姓索的,這話可是你說的?」
索步高道:「索某人沒別的好處,可卻從來說一句算一句!」
「行!」鐵君平一點頭道:「那你就跟著我吧!我什麼時候要是上茅房,你最好也守在茅房門口?」
索步高道:「我還不放心,你得把褲子脫下來交給我!」
鐵嘴君平一怔!旋即苦笑說道:「你真行,我算是服了你了,走吧!跟我到後頭去吧。」
他轉身往後行去,這回腳前的方磚沒再碎。
索步高緊跟在他身後,始終保持個五尺距離!
※※※※※※
陸三白說是住在香堂裡,其實他是住在香堂邊見上一間小屋子裡,屋子裡有張木板床,上頭只鋪張草蓆,除了床頭有個小包袱外,別的什麼也沒有。
陸三白往床上一坐,抬手指指床前一張凳子道:「坐吧!」
他回過手來就要拿床頭那個小包袱。
索步高伸手一攔道:「你要幹什麼?」
陸三白突然笑了:「沒想到你『虎牙狼心斷魂手』這麼怕我姓陸的,幹什麼,餓了,該吃晌午飯了,包袱裡是『槓子頭』,不信你拿給我!」
索步高道:「你姓陸的出了名的奸滑,我不得不防著點兒。」
他當真伸手拿起床頭那個包袱,打開一看,沒錯!真是幾個硬梆梆的「槓子頭」,還有兩件換洗衣裳,他隨手遞給了陸三白。
陸三白一咧嘴道:「真不錯!曾幾何時我姓陸的吃飯也有人侍候了!」
他接過包袱來,拿起個「槓子頭」「卡喳」就是一口,然後看看索步高道:
「你防得對,這玩藝兒還真硬,照人腦袋上來一下,準能把人打暈過去!」
索步高沒理他,坐在那兒冷冷的瞅著他!
兩口「槓子頭」吃下去,陸三白直伸脖子,大半是太乾了,噎得慌,他站起來走到桌前倒了一碗涼茶,「咕登」、「咕登」就是一陣喝。
吃既乾又硬的「槓子頭』喝涼茶,真難為他。
轉眼工夫,兩個「槓子頭」就下了肚,他摩搓摩搓肚子道:「嗯!飽了,這玩藝兒撐時候,準能頂到晚上了……」目光一凝,望著索步高道:「你呢?」
索步高冷冷說道:「你吃飽了就行了。」
陸三白一點頭道:「好吧!我還不知道你姓索的什麼時候學會了辟榖的能耐了,道行真不淺啊!你坐會兒吧,我每天都得直直腰、合合眼,要不然一下午都沒精神。」
他倒身躺在了床上,就拿那個小包袱當枕頭,也不怕硬得慌!
他面向裡剛躺下沒一會兒,只聽一陣「咕嚕』響,他忽然捂著肚子坐了起來,皺眉說道:「壞了,八成兒吃壞了肚子,吃這玩藝見又不是一天了,怎麼偏偏今天……老天爺保佑,身在異鄉可病不得……」他挪身下了地,道:「這間真要上茅屋了,姓索的!你跟我來吧!」
他捂著肚子就要往外走!
就在這時候,前頭傳來了一陣步履聲。
陸三白臉色陡變,馬上停了步。
也就在他疏神分心的一剎那間,索步高霍的站起一步跨到,一隻右掌已抵在他後心要害:「姓陸的!你知道該怎麼辦,除非你不要命了,其實他已經進來了,就是你把命豁出去也救不了他的。」
陸三白打心底起了一陣震顫,儘管他知道來人已經到了後頭,他這時候出聲示警為時已嫌稍遲,可是他不能不試著阻攔生死交往虎口裡闖,他這裡正打算不顧一切出聲示警,只聽一個清朗話聲傳了過來:「請問鐵嘴君平陸先生在裡頭麼?」
陸三白聽得一怔!一顆心也猛然往下一落!
來人不是他的生死交「巧手魯班」歐陽朋,極度的驚急過了之後,他喜極而顫,啞聲說道:「姓索的!不是干手藝活兒的。」
索步高也從話聲聽出來人很年輕,不像那年屆耳順的「巧手魯班」歐陽朋,他的手不自覺的挪離了陸三白的後心要害,道:「答話!」
陸三白定了定神,揚聲說道:「誰呀?」
青石小徑上出現了個人,又是一個頭戴大帽黑衣客,這個人裝束打扮雖然跟索步高差不多,可卻有著一付頎長的身材,遠比索步高英挺。
而且這個人的帽子沒有索步高頭上那頂寬沿大帽那麼大,讓人可以很清楚的看見他的臉龐像貌!
廿上下年紀,長眉鳳目,膽鼻方口,風神秀絕,俊美無儔,他手裡還提著一把烏鞘長劍,腳下甚是輕快,剛看見他在青石小徑的那一頭,只這麼一兩眼工夫,他已到了小屋前一丈內,一抱拳道:「請問那一位是鐵嘴君平陸先生?」
陸三白心裡忽然一陣跳動,暗道:「這年輕人會不會是干手藝活見的差來送什麼信兒的?」
想到這一點,他剛松的一顆心馬上又揪了起來,急道:「我就是,尊駕有什麼見教?」
話雖這麼問,可是他卻飛快的沖對方連遞眼色!
俊美黑衣客臉上很快的掠過一絲詫異之色,旋即含笑說道:「沒想到陸先生另有客人在,請先恕我冒昧打攪……」抱了抱拳之後接著又道:「我慕名而來,特來請陸先生指點迷津。」
陸三白擺卦攤兒,並不是蒙事混飯吃的,他通卜卦諳相人之學,要不然他不會博得個「鐵嘴君平」美號。
他看得出,眼前這俊美年輕人一臉正氣,事實上聽對方的口氣,也絲毫不帶惡意,他心裡有八成把握,眼前這俊美年輕人是「友」非敵,至少來意絕不會跟索步高一樣!
這當兒他心裡很矛盾,既怕俊美年輕人是歐陽朋派來送信兒的,巴不得他趕快離開這「鐵公祠」險地,又盼著俊美年輕人能多待一會兒,看出他的處境來,能勸他一臂之力,幫他脫險。
可是這念頭剛從心底升起,馬上又被別一個意念衝散了,索步高是成名多年的大凶人之一,眼前這位年輕輕的,充其量不過一個江湖後起之秀,不可能是索步高的對手,盼他教人弄巧成拙事小,讓人家賠上一條性命,這份兒內疚,可是一輩子也消不了的。
一念及此,他說了話,「原來是這麼回事兒,抱歉,尊駕明天再來吧,陸某人自己立了個規矩,每天只算十卦,今天卦數已滿,再說我還有朋友在座,也沒工夫跟尊駕詳談,尊駕請吧!」
這簡直是下逐客令。
俊美黑衣客似乎很好說話,居然沒在意,不但沒在意,而且還含笑抱起了雙拳:「我是求人來的,理應遵守規矩,不敢讓陸先生為我破例,那我就明天再來拜訪了,告辭。」
一雙清澈目光從索步高臉上掃過,他轉身要走!
索步高突然說道:「慢著!」
陸三白心裡為之一緊!
俊美黑衣客停步回身,望著陸三白含笑說道:「陸先生還有什麼見教?」
索步高道:「不是他叫你,是我。」
俊美黑衣客「哦!」的一聲道:「原來是閣下,我這雙耳朵真不靈,閣下有什麼見教?」
索步高一雙森冷目光緩緩從俊美黑衣客的臉上落到俊美黑衣客左手裡那把烏鞘長劍上,道:「你是武林中人?」
俊美黑衣客道:「勉強算得上!」
索步高道:「這話怎麼說?」
俊美黑衣客笑笑說道:「我要說我不是武林中人,手裡提把劍,未免讓人難以相信,其實我也真會耍兩趟,要說我是武林中人,我會耍的這兩趟實在不怎麼樣!弄不好能讓劍掉下來砍了我自己的腳趾頭,就是這麼說,閣下滿意麼?」
一聽這話,陸三白心裡鬆了三分,至少這俊美黑衣客很會說話,會說話的人多半富機智,在眼前這種情形下,機智就是半張護身符!
索步高焉有聽不出這俊美黑衣客是存心逗他的道理,他兩眼那森冷目光倏盛,可是旋即他又淡然說道:「你是那門哪派的弟子?」
俊美黑衣客笑道:「像我這兩手莊稼把式,會是哪門哪派的弟子?別說我不屬於哪個門派,就算我真屬於哪個門派,我也不敢承認,我能給人家丟臉麼?」
陸三白忍不住想叫一聲「好!」可是到底他沒叫出口。
索步高吸了一口氣道:「你從哪兒來?」俊美黑衣客微一搖頭道:「這我就不懂了,我找的是陸先生,跟閣下素味平生,緣慳一面,閣下這麼盤問我是什麼意思?」
索步高冷笑一聲道:「我要看看你是不是替什麼人跑腿送信的!」
敢情他也想到這一點了,也難怪,誰叫俊美黑衣客來得這麼巧。
陸三白心頭一震,忙遞眼色。
不知道俊美黑衣客有沒有看見,只見他倏然一笑道:「這就跟我是不是武林中人一樣,閣下自己慢慢去琢磨吧,我沒那麼多工夫陪閣下閒聊了,告辭!」
他轉身就走!
身後傳來一聲冰冷陰笑,一股勁風襲向腦後。
俊美黑衣客跟腦後長了眼似的,沒見他腳下移動,只見他身軀一轉,索步高已擦著他身側掠了過去!
他跟索步高已換了方向,剛才索步高緊貼著陸三自身側,現在他卻已置身於索步高跟陸三白之間!
陸三白看直了眼,他不相信俊美黑衣客能躲過索步高這奇快無比的一招,而事實上卻不容他不相信,俊美黑衣客不但躲過了索步高這一招,而且身法靈妙,輕鬆瀟灑。
只聽俊美黑衣客輕笑說道:「閣下原諒,我要不這樣,你絕不會離開陸先生身側。」
索步高臉上變了色,他跟陸三白一樣,他也不相信這俊美黑衣客能躲過他那奇快無比的一招「大擒拿」,然而畢竟他那十拿十穩的一招落了空!
而且俊美黑衣客並沒有趁他掠過身側的時候出手,要不然的話,他在招式用老,身軀前衝的情形下是很不容易招架的。
索步高現在明白了,俊美黑衣客有著一身相當不俗的所學,可是他還不能完全相信他對付不了一個年輕輕的小伙子。
俊美黑衣客話落,他跨步欺身,一閃而至,單掌飛遞,掌力罩向俊美黑衣客身前四處大穴。
陸三白脫口驚喝:「小心!這是『陰煞手』!」
俊美黑衣客輕笑說道:「多謝關注,我省得!」
只見他飛起一指,向著案步高那發白的掌心點了過去!
不知道怎麼回事,索步高忽然機伶一顫,沉腕便要收掌,奈何他還是稍嫌慢了些,俊美黑衣客一隻右臂暴長,突然之間似乎長了半尺,那根手指在索步高右腕上一觸即回。
索步高悶哼一聲,抱腕暴退,他的臉色比手掌還白,狠狠的瞪了俊美黑衣客一眼,轉身飛掠而去!
俊美黑衣客沒動,也沒說話,唇邊卻浮起了一絲笑意。
陸三白又看直了眼!
俊美黑衣客轉過了身含笑說道:「前輩受驚了!」
陸三白忙定了定神道:「尊駕的身手為陸某人生平僅見,不知尊駕藝出……」
俊美黑衣客跟沒聽見似的,笑笑截口說道:「我還沒有請教,剛才是怎麼回事?」
陸三白住口不言,他是十足的老江湖了,他知道,俊美黑衣客不是沒聽見,而是不願輕提師門。
他看了看俊美黑衣客道:「容陸某人先請教,尊駕是……」俊美黑衣客斂去笑容道:「陸前輩!我確實慕名而來,求前輩指點迷津。」
弄了半天跟歐陽朋並沒有關係!
陸三白怔了一怔道:「尊駕貴姓,怎麼稱呼?」
俊美黑衣客道:「我姓李,李劍凡。」
陸三白道:「尊駕有什麼難決的疑難?」
李劍凡道:「前輩能不能讓我進屋說話?」
陸三白一怔,旋即說道:「是陸某人失禮,尊駕請進!」
進了屋,落了座,陸三白道:「陸某人安居在此,一無所有,無以待客……」
李劍凡淺淺一笑道:「好說,前輩用不著客氣。」
陸三白目光一凝道:「那麼咱們談正事,尊駕來找我……」李劍凡道:「前輩在當今武林之中閱歷最豐,胸蘊最廣,我有件事特來請教,還請前輩不吝指點。」
陸三白道:「好說,陸某人不敢當尊駕這閱歷最豐,胸蘊最廣八個字,只不過喜歡到處遊蕩,到處打聽事兒而已,只不知道尊駕這件事是什麼事?只要陸某人知道,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荊」李劍凡微一欠身道:「我這裡先謝謝前輩了……」頓了頓道:「請問前輩,當今武林之中是不是有那位手藝靈巧的人,能夠用某種東西雕塑人像,做得栩栩如生,令人難辨真偽的?」
陸三白為之一怔,詫異地看了李劍凡一眼道:「尊駕問這……」李劍凡道:
「請前輩先告訴我當今武林之中有沒有手藝這麼高超靈巧的人。」
陸三白遲疑了一下,微一點頭道:「有!我知道當今武林之中確有這麼一位奇人……」李劍凡道:「前輩!他是當今武林之中的哪一位?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他?」
陸三白道:「這位奇人隱居多年,不太願意外人知道他的住處,我必須先知道尊駕為什麼找他?「李劍凡沉默了一下道:「我可以隨便編個理由,但我知道前輩是位風塵異人,俠義之士!我不願也不敢欺瞞前輩,是這樣的……」他把關奉先夫婦「普濟寺」被害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陸三白臉上籠罩著一片凝重神色,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尊駕是不是懷疑殺害關將軍夫婦的,就是這位奇人?」
李劍凡道:「我不敢這麼想,不過前輩也應該看得出,這位奇人跟這件事脫不了關連。」
陸三白道:「我不能不承認,如果確有人看見『普濟寺』那具棺木裡,確有個跟關夫人一模一樣的女屍,而那女屍又確是假人的話,這位奇人確跟這件事脫不了關係,因為據我所知,舉世之中只有這位奇人具這麼高超靈巧的手藝,使得關將軍都難辨真偽,不過我可以拿『鐵嘴君平』這四個字,甚至於拿我陸某人的性命擔保,關將軍夫婦絕不是這位奇人殺害的。」
李劍凡看了他一眼道:「聽前輩的口氣,似乎熟知這位奇人的為人!」
陸三白道:「我何止熟知,我瞭解他比瞭解我自己還清楚,不瞞尊駕,這位奇人是我陸某人的生死至交。」
李劍凡肅然抱拳道:「足見前輩剛正不阿,盛名不虛,我敬佩,也感激!」
「好說!」陸三白微一搖頭道:「我要不是看尊駕滿臉正氣為報恩不辭勞苦,不避風險,高義感人,我也不會說的!」
李劍凡揚眉道:「不瞞前輩,是報關將軍的恩德,我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前輩可否讓我見見那位奇人?」
陸三白目光一凝,道:「畢竟尊駕並沒有親眼看見棺中那具女屍,是不?」
李劍凡道:「不錯!這是事實,不過我以為淳樸的鄉下人絕不會無中生有……」陸三白道:「我也知道淳樸的鄉下人不會無中生有,謊言騙人,不過我以為越是這種胸無城府,毫無心機的老實人,越容易受人利用,是不?」
李劍凡道:「前輩的意思我懂,不過事實很明顯,要不是關將軍聽說關夫人身故停靈普濟寺,他斷不會不進家門跑到『普濟寺』去,而『普濟寺』裡要不是確有一具令關將軍都難辨真偽的女屍,關將軍也絕不會在極度悲痛的情形下輕生白戕,前輩以為然否?」
陸三白沉吟著點頭說道:「我不能不承認尊駕說的是理……尊駕離『普濟寺』所在地多久了呢?」
李劍凡道:「快三個月了!」
陸三白道:「從『普濟寺』塌毀到尊駕踏進關將軍的家鄉,其間有多少日子?」
李劍凡道:「差不多也有三個月。」
陸三白道:「尊駕挖開『普濟寺』廢墟之後,看見的只是一具空棺?」
李劍凡道:「不錯!』
陸三白略一沉吟道:「閣下可曾在那具空棺裡發現過什麼?」
李劍凡點頭道:「有!那是一種像臘,而又比臘略硬的東西,厚厚的一層鋪在棺木匠,而且還有一件女子衣裳……」陸三白臉上變了色,一抬手道:「尊駕,夠了,我不瞞尊駕,現在我敢說那淳樸的鄉下人沒有無中生有,謊言欺人,那具空棺中確曾有過一具栩栩如生,令人難辨真偽的女屍!」
李劍凡目光一凝,道:「前輩是根據……」陸三白一歎說道:「尊駕發現的那種像臘而又比臘略硬的東西確是一種臘,但卻不是普通的臘,是普通的臘滲上一種特製的藥物做出來的東西,它涼了以後比普通的臘略硬,而且也比普通的臘難化,不過要是在三天前撒上了一種特製的藥粉,一旦到了該化的時候,它卻又遠比普通的臘化得快,不幸的是我那位生死交擅雕木像,尤其精擅用這種東西塑制人像,他曾經為我塑過一尊像,要是我模仿那尊像的姿態跟那尊像站在一起,我敢說連我的生身父母也難辨真偽,塑人像並不難,要它像也不怎麼難,難只難在能如生、能傳神,他的手藝高就高在這地方,這也是別人永遠學不了的地方、達不到的境界。」
李劍凡兩限之中閃漾起兩道異彩,道:「那麼前輩現在該相信……」陸三白輕歎一聲道:「不管怎麼說,尊駕剛才曾經伸手拉了我一把,我既然相信我那位生死交跟這件事有關連,尊駕這個』我不能不幫,只是我只能告訴尊駕,我這位生死交複姓歐陽,單名一個朋字,號稱『巧手魯班』,卻無法告訴尊駕,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李劍凡微微一怔道:「前輩這話……」
陸三白道:「我跟歐陽朋每三年有一回聚會,三年前的一次聚會在『開封』『大相國寺』前,我們兄弟倆盡三日之歡,臨分手前約訂三年後的昨天在『大明湖』鐵公祠前見面,我在一個月之前來到這「大明湖」「鐵公祠」前,可是直到如今,約期已過,還沒有見他到來……」李劍凡道:「這麼說,他是誤了約?」
陸三白點頭說道:「不錯!他是誤了約。」
李劍凡道:「也許是路上有什麼事耽誤了。」。」
陸三白臉上掠過一絲異樣表情道:「但願他是路上有什麼事耽誤了,剛才……」目光忽然一凝道:「尊駕可知道剛才傷在尊駕手下,那人是誰麼?」
李劍凡道:「我初入江湖,對江湖事知道的有限,前輩指教?」
陸三白道:「此人姓索,叫索步高,外號『虎牙狼心斷魂手』,是江湖上近幾十年來,關東道兒上的第一好手,他也是找歐陽朋來的……」李劍凡微微一怔!
道:「前輩怎麼說,他也是為找歐陽朋來的?」
陸三白點點頭道:「不錯!不過他找歐陽朋的目的跟尊駕不大一樣……」他把索步高找歐陽朋的經過情形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李劍凡沉吟說道:「要照前輩這麼說,索步高此人找歐陽朋的目的是為殺歐陽朋,而且他熟知歐陽朋父女,也知道歐陽朋每三年跟前輩有一次聚會,甚至連歐陽朋父女的生辰八字,都一清二楚……」忽然抬眼凝目,接道:
「前輩!三年前,前輩跟歐陽朋訂下三年後之約的時地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陸三白道:「這個……除了我,就只有……」臉色一變道:「莫非歐陽朋已落在他……」李劍凡道:「不!前輩,只能說歐陽朋可能曾經落在過他們手裡。」
「對!』陸三白一點頭道:「要不然,索步高不會知道他父女的生辰八字,要不然索步高不會知道昨天我跟歐陽朋有『大明湖』『鐵公祠』前之約,要不然索步高也不會跑到這兒找他,照這麼看,應該是歐陽朋曾經落在過他們手裡,後來又脫逃了……」李劍凡霍地站了起來,道:「這麼說,我找索步高問一問,恐怕也是一樣,早知道我說什麼也不會放他走,前輩!我要找到索步高,再不然,我就得在索步高找到歐陽朋之前,找到歐陽朋,我不敢再行耽擱,就此告辭!」
他一抱拳就要走!
陸三白跟著站起,一抬手道:「慢著!尊駕,會不會是歐陽朋在不得已的情形下,為他們做了什麼之後脫逃了,他們怕歐陽朋洩露機密,因而要追殺歐陽朋滅口?」
李劍凡道:「我也這麼想,但願如此,可是我怕的是這兩字滅口!」
陸三白臉色大變,道:「抱歉!尊駕,我要先走一走了!」
他是說走就走,人從李劍凡身邊掠過,出屋騰起,破空飛射而去!
李劍凡比他還急,一步跨出屋跟著就要騰起,可是旋即他又剎住騰勢快步走了出去!
李劍凡儘管比陸三白還急,可是有些事往往是欲速不達的。
李劍凡快步出了「鐵公祠」,就在這時候,離鐵公祠不算遠的「大明湖」邊有一艘畫舫靠岸,畫舫上有個雲髻高挽,環珮低垂的宮裝絕色女子站在船頭邁步,伸蓮足就要登岸,她一眼看見了剛出「鐵公祠」的李劍凡,一雙美目中異彩疾閃,接著地嬌呼一聲,身軀幌動,粉臂揮舞,完全一付沒站穩模樣,眼看就要掉進湖裡去。
她這一聲嬌呼,驚動了李劍凡,李劍凡也一眼看見了那付險狀,一急之下,騰身掠了過來,行空天馬般一個起落便已撲到,恰好在宮裝女子要掉下去的時候,伸手扶住了她。
宮裝女子驚魂未定,一雙美目瞪得老大,香唇邊卻飛快地掠過一絲笑意:
「你……謝謝你………」話聲無限甜美,還帶著輕顫,那付嬌模樣更動人。
李劍凡道:「不客氣,姑娘……」
「姑娘」兩字剛出口,腦後風生,一縷勁風疾襲「玉枕」要穴。
李劍凡的身後,永遠像有一對眼睛,他不敢放了宮裝女子,畫舫還在搖幌,他唯恐地站立不穩再掉下去。
他左腳後滑,一側身,那縷勁風從眼前射過,「叭!」地一聲,畫舫那支棚的一根柱子上添了一個洞。
李劍凡轉頭看,一個年紀跟他不相上下的俊美白衣客站在一丈外,滿臉寒霜,煞威懍人。
這白衣客年紀跟他不相上下,論俊美也跟李劍凡並稱一時瑜亮,然而他的眉宇間卻比李劍凡多了一股子陰騖跟暴戾煞氣。
李劍凡怔了一怔道:「閣下這是什麼意思?」
那俊美白衣客冰冷說道:「你還不放手?你也不打聽打聽這是什麼地方,船上坐的是什麼人?竟敢伸手輕杯…」好嘛!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李劍凡鬆了畫舫上那宮裝女子,倏然一笑道:「閣下誤會了,我是看見這位姑娘站立不穩,搖搖欲墮,特地跑過來攙扶的,閣下要是不信,盡可以問這位姑娘!」
俊美白衣客冷笑一聲道:「你還怕我不問麼?」
轉眼望向那猶立船頭的宮裝女子道:「小妹!是這樣麼?」
李劍凡說的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可是偏偏這時候這位美艷宮裝女子,她嬌屬酡紅,螓首低垂,閉著櫻唇一句話不說!
俊美白衣客臉上馬上又增添了三分寒霜,霍地轉望李劍凡,冷笑說道:「你還有什麼話說,我是聽見她一聲驚叫跑過來的,我看見你伸手抓住了她……」李劍凡轉過臉去道:「姑娘!你怎麼……」宮裝女子揚起嬌靨開了口,一雙柳眉揚得老高:「你的身手不錯,手裡也有把劍,你就這麼怕事麼?」
李劍凡聽得一怔,剛要說話,忽地又一縷勁風襲到,這回襲的是他左「太陽穴」!
本來就夠誤會了,這一來弄巧成拙,誤會更大了。
俊美白衣客的指風快捷而且凌厲,李劍凡顧不得再說話了,退後一步往後閃去,道:「閣下!這是……」「少廢話了。」俊美白衣客跨前欺了過來,道:
「要想保住性命就留下你那只髒手。」
他雙掌齊出,一連攻出八掌!
這位俊美白衣客的身手不弱,攻勢連綿,一掌比一掌威力大,立時把李劍凡圈在滿天掌影之內。
站立船頭的宮裝人兒,那雙水靈靈的美目裡,這當兒又射出了兩道令人難以言喻,但望之卻令人心裡生寒的異彩!
李劍凡腳下不動,只上身前後左右移挪,一連躲過了八掌,每一個身法都是靈妙無此,儘管俊美白大客掌勢凌厲快速,卻是連他一點衣角也沒沾上!
宮裝女子的一雙美目睜大了,那種令人難以言喻,卻又望之令人心中生寒的異彩也更盛了。
俊美白衣客一連八掌落空,兩眼之中暴射厲芒,第九招忽然變掌為指,一縷凌厲的指風疾襲李劍凡心窩要害!
顯然他是惱羞成怒下了煞手!
李劍凡忍無可忍:心頭火往上一冒,揚眉說道:「不問青紅皂白,便要置人於死地,閣下未免太蠻橫、太狠毒了。」
話落人動,只看見他身形一閃,沒見他怎麼出手,俊美白衣客已悶哼暴退,左手握住右腕,一張俊臉成了鐵青色。
宮裝女子一雙美目不只是睜大了,簡直就瞪圓了,忽然間,她滿臉堆笑,笑得好美、好嬌、好動人,風擺楊柳般走下船頭,向著李劍凡裊裊走了過去,人還沒到,檀口輕啟:「喲!好俊的身手哇!你姓什麼?叫什麼?是哪門哪派的弟子呀?」
也不知道為什麼,季劍凡心裡突然泛起了一絲厭惡感,冷冷說道:「姑娘會說話啊!我還當姑娘不會說話呢!」
只這麼一句,二話沒說,轉身走了!
剎時!宮裝女子那如花嬌靨上的嬌美笑意凝住了,不笑了,一張吹彈欲破的嬌靨漲得通紅,連嬌嫩的耳根後都紅了,她人怔在了那兒,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