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思-蘭德裡參加了聖詹姆斯教堂星期天的禮拜,主要是由於威爾克斯牧師的邀請,部分出於好奇和懷舊。
小教堂裡幾乎坐滿了人,按照鄉村的習俗,每個人都穿著節日的盛裝。威爾克斯牧師做了有關政府官員道德的布道,針對性很強,特別指出違犯基督十誡和無視教規的人是不適合擔任國家和社區的負責職務的。基思估計威爾克斯一定看過星期四集會的材料,因此故意做了一次這樣的布道。威爾克斯牧師當然沒有點名,但基思相信大家都知道指的是誰。同時,他感到高興的是,威爾克斯並沒有利用這個機會對覬覦和私通之類的事進行說教。
這個鄉村小教堂每星期只有一次禮拜活動,因此全體教徒都不能缺席,因為他們不想讓鄰居們以為他們去參加其他教堂的禮拜。基思十幾歲的時候就覺得這是個問題,可到了上初中的時候,他就開始去斯潘塞城的聖約翰教堂了。不知怎的,他在那兒總是遇到普倫蒂斯一家。他去教堂做禮拜的次數陡然增加,而普倫蒂斯先生和太太也喜歡在那兒見到他。然而,基思對自己去那兒的動機有一種負罪感,對自己在做禮拜時的心猿意馬就更不用說了。
基思環顧聖詹姆斯教堂,看見了一些熟人,包括他的貝蒂姨媽、馬勒一家和詹金斯一家;珍妮,這次她是和兩個孩子在一起,而不是和星期四晚上集會時的那位朋友;有趣的是,申利警官及其家人也來了。來的人中間還有雪莉-科拉裡克;在基思的想像中,她來這裡公開懺悔是淨化自己的第一步。像他一樣,對於威爾克斯牧師在布道時沒有盯著她看,科拉裡克女士無疑鬆了口氣。然而,牧師還是轉彎抹角地提到了她的尷尬處境,藉以提醒大家注意:女人是軟弱的一族,易被引誘,往往受到過重的懲罰。基思心想,若在華盛頓特區進行這種說教不知是個什麼樣子。
基思沒有看到波特夫婦,其實他並不指望見到他們,倒是認為或希望安妮能在那兒給他一個驚喜。不過,他也估計這不可能,因為這會兒安妮應該是和她的有罪孽的丈夫一起在聖約翰教堂做禮拜。基思想,他是否該駕車去城裡參加那兒上午十一點的禮拜活動。他考慮再三,認為在這節骨眼上還是不去為妙。
禮拜結束了,基思走下教堂的台階。威爾克斯牧師站在那兒,喊著每個人的名字,與他們握手道別。從前,基思在做完禮拜後通常設法躲開這種親近,但這次他卻排進隊裡等候。當他來到威爾克斯牧師面前時,他們握了握手。牧師看上去由衷地高興,他對基思說:「歡迎回鄉,蘭德裡先生。我很高興你能來。」
「謝謝你的邀請,牧師先生。我很欣賞你的布道。」
「希望下星期你也能來。我們之間上回的談話啟發我做了這次布道。」
「是不是關於浪子回頭的事?」
「我還有其他的想法,蘭德裡先生。」
「可我下星期天也許出城了。」
威爾克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真可惜。我準備講一下宗教在公共事務中的作用。」
「這是一個很好的話題。也許你能送我一份講稿吧。」
「好的。」
他們又握了握手,基思就離開了。這是個涼爽有風的上午。北風吹過玉米地和樹林,將初秋的落葉吹散在草地上,吹進了教堂的墓碑中問。這天堪稱是個麗日:白色的小教堂和牧師寓所、高高的隨風搖曳的榆樹、墓地四周的尖樁籬柵以及青灰色天空中飄過的朵朵白雲,儘管基思很想留下來,但不知怎的,他此時卻又為將要離開這裡而感到高興。
在停車場上,基思遇見了他的姨媽,她告訴他,看到他來教堂她不知有多高興,接著邀請他去她家吃晚飯,基思開始想拒絕,想說他寧願看看球賽、喝喝啤酒,但她會認為這樣是不禮貌的行為,因此他別無他法,只好接受邀請。
在約定時間,晚餐就要開始的時候,基思帶著一瓶法國勃艮第紅葡萄酒來到了貝蒂姨媽家。貝蒂姨媽仔細瞧瞧酒瓶上的標籤,念了一遍上面的法文,然後將它放進了冰箱。不過放不放都沒什麼要緊,因為她說沒有開酒瓶的起子,於是基思坐在起居室裡,手裡捧了一杯沒有咖啡因卻放了太多糖的冰茶。
同時被邀請的還有他在勞工節燒烤野宴上見過的一些人——他母親的表兄扎克-霍夫曼和太太哈麗特、他們出嫁的女兒莉莉和她丈夫弗雷德。這對夫婦還帶了他們的三個男孩,基思沒有聽清孩子們的名字。他們還太小,對電視裡紅皮隊與克利夫蘭隊的橄欖球賽不感興趣。三個男孩都跑出去,在院子裡玩耍。
基思和他們聊家常,發現由於他們都是親戚,話題也總是圍繞著家譜之類。基思發現這種親戚之間的閒談的確頗有意思。
晚餐是傳統的烤牛肉、肉汁土豆泥、豌豆和小圓餅——這種美國食品二十年前就從首都的餐桌上消失了。哈麗特的話題仍停留在家譜上,她說:「我的姐姐多蘿西嫁給了盧克-普倫蒂斯,我想你認識普倫蒂斯一家,基思。」
他朝她看了看,心想怪不得她看上去面熟。
「我想有一次你和我外甥女安妮一塊兒出去過。」
「不錯。」
「她嫁給了巴克斯特家的一個小子——克利夫。他是個警長。」
基思在想是否可以用螺絲刀來把酒瓶打開。
正吃著烤牛肉的扎克從桌上抬起頭說:「我聽說在聖詹姆斯教堂舉行過一次控訴克利夫-巴克斯特的集會。那傢伙是個……」他瞥了一眼孩子們,接著說,「……是個無法無天的人,如果要我說的話。」
莉莉和弗雷德表示贊同;貝蒂姨媽根本沒有在聽;孩子們趁機要出去玩,得到了大人們的允許。
扎克看著他們離開,然後俯過身去用很神秘的語氣說:「我聽說他在外面跟女人鬼混,上次在教堂裡,有一個女人不怕羞恥地告訴大家,她和克利夫-巴克斯特有那種事。」
貝蒂姨媽問道:「有誰還需要再添一點嗎?」
哈麗特轉過身去問基思:「離開大學後,你見過安妮嗎?」
「沒有。」
弗雷德說:「聽說那天會上還有一個女人,瑪麗-阿爾斯,就是和她丈夫鮑勃在22號國道開了個加油站的那個女人。據她說,克利夫-巴克斯特在他們的方便小店裡買東西,然後讓她把賬記在公家頭上。」
哈麗特說:「我姐姐也出席了那次集會,她對她女婿在外面亂搞女人感到噁心。」她瞅了瞅基思。
基思在一旁聽著,注意到弗雷德和扎克更關心的是巴克斯特警長經濟上的不端行為,而莉莉和哈麗特則把談話集中在婚姻的神聖性這個問題上。
莉莉說:「如果我的丈夫在外面尋花問柳,我會毫不猶豫地把他一腳踢出去。」
基思心想,弗雷德不像是喜歡或者能夠在外面尋花問柳的那種男人,但聽到莉莉的這種警告,他看上去幾乎像是受到了嚴厲的懲戒。
貝蒂姨媽說:「廚房裡還有好多吃的。」
哈麗特對基思說道:「如果她哪一天離開他的話,我一點兒也不會感到驚奇。」
「誰?」
「安妮。」
「噢……對。通常配偶總是最後一個知道丈夫這種事的。」
「我的外甥女是個聖人,」哈麗特說,「她養大了兩個很好的孩子,而且把家裡弄得窗明几淨、井井有條。她該受到更好的對待。」
莉莉對她母親說:「如果她還不知道的話,應該有人告訴她。如果我丈夫在外面鬼混而沒人告訴我的話,那麼這些人就不是我的朋友。」她瞅瞅弗雷德,後者的樣子使基思開始懷疑他有通姦的嫌疑。
哈麗特出來為她的女婿辯護,說道:「尋花問柳這種事弗雷德聯想都不會想。」
基思發現,不管是在這裡,還是在華盛頓、羅馬、巴黎或莫斯科,人們到處都喜歡談論通姦這個話題。儘管籠統地談論通姦或具體討論身邊的例子都是有趣的,但這種話題總是太敏感、太露骨,令人感到不自在。因此,雖然今天晚上在座的——除了基思之外——都是清白的,人們還是放棄了這個話題。哈麗特對基思說:「我會告訴安妮我見過你。我相信她會托我向你問好的。」
「謝謝。請轉達我對她的問候。」
「我當然會的。或許哪天你會遇見她。」
「這可說不準。」基思暗自記著以後讓安妮從羅馬給哈麗特寄張明信片。
貝蒂姨媽宣佈道:「今晚的甜點是酸橙果凍加果汁軟糖。有誰要咖啡?我有即沖即飲的不含咖啡因的咖啡。我去燒水。」
基思站起身來。「我不願意吃完就走,貝蒂姨媽,可我已和別人約好了五點見面。」
「現在才四點三刻。吃完甜點再走吧。」
基思想起貝蒂姨媽的時間概念總是不太清楚,於是說:「我喜歡慢慢開車。謝謝你,晚飯好吃極了。」他吻了她一下,然後和每個人握手告別。他對弗雷德說道:「別惹麻煩,」又對哈麗特說,「請代為問候你的姐姐和普倫蒂斯先生。」
「他們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希望如此。」
他走出去,對在院子裡玩球的孩子們說了聲再見,然後鑽進他的車裡。
回家的路上,他在腦海裡重映了剛才談話的部分內容。他覺得有趣的不是有關克利夫-巴克斯特或者安妮-巴克斯特的事,而是善良的老哈麗特在充當愛神丘比特的角色。基思不禁笑出聲來。他心想,有些人,不管年齡多大或受過怎樣的教育,他們的內心都不無浪漫的情懷。可憐的莉莉和弗雷德卻沒有一丁點浪漫之情,從未有過風流之舉;貝蒂姨媽也是如此。然而,老扎克和哈麗特互相對看的時候,眼中倒閃著光。基思斷定,戀愛中的人是很特別的,所有的戀愛者都能認出其他的戀愛者。所以他知道,每次哈麗特提到安妮,她准聽到了他的心跳。
接下來的三天,星期一到星期三,基思一直待在家裡。他不敢冒險離開農場一步,生怕跟巴克斯特或他手下的人發生糾葛或衝突。用橄欖球術語來講,他太接近門線了。在這樣的時刻決不能隨心所欲或者冒任何風險。最後一招應該是安全的一招。
儘管他待在自己的家裡很安全,按照法律可謂是他自己城堡裡的君王,可他還是有所擔心。巴克斯特雖然不能通過法律手續在他的電話上安裝一個竊聽器,但他還是可能通過其他辦法來偷聽他的電話的。基思的公文箱裡藏著的那些玩意兒中有一個就是反竊聽裝置,他原來以為再也用不著了,這次卻用這玩意兒在屋內掃了幾遍,不過沒發現什麼。他每次出去和回來的時候還要檢查一下地下室裡的屋內電話線。還有一種裝置可以探測屋外電話線上的竊聽器,不過此時他的「魔術箱」裡可沒有這玩意兒,另外還有一種竊聽他電話的可能性,就是用一種定向的傳聲器對準他的屋子,好在從他的二樓窗口往外看,幾里之內無論哪個方向都能發現。他也沒有看到任何車輛在他的屋外停留很久。總之,他懷疑斯潘塞城警方是否真擁有什麼高科技的竊聽裝置,不過也難說。
基思知道,上星期六以前他的電話不可能已經被竊聽了,不管合法還是非法。如果那樣的話,巴克斯特週六一定會去裡夫斯池塘,那麼他們倆當中肯定有一個今天已經躺在吉布斯殯儀館裡了。然而,即使星期六他的電話沒被竊聽,也不能排除今天被安上了竊聽器的可能性。他還是謹慎行事為好。無論如何,他是不會通過電話去商定或改變計劃的。
幾個星期以前,當基思決定留下來的時候,他曾經考慮過買一個移動電話,還打算請他在華盛頓的老同事來進行一次徹底的電子測試,並查查法院記錄是否有人要求竊聽他的電話。國家安全委員會對他的電話安全同他一樣地關注,不過這次的目的卻不一樣。
想著想著,基思不禁納悶華盛頓那兒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他並不介意,只是這種沉默越來越讓人感到一種不祥的預兆。
到了星期三下午,他對這種自我封閉漸漸覺得乏味了。他想著安妮,為她擔心,用「不聞凶訊便是吉」的諺語來寬慰自己。然而,華盛頓可不是這樣,這與過去二十年情報工作的經驗教訓也是背道而馳的。
接近傍晚時分,他正修剪著過於繁茂的覆盆子灌木叢,突然扔掉手中的樹剪,把一堆枝葉一腳踢到院子的對面去,「見鬼!」他不喜歡被封閉起來,不管是被自己還是被別人,而且他還在為安妮擔心。他跳上雪佛蘭車,朝公路上駛去;他的M-16步槍放在駕駛座旁邊的座位上,格勞克手槍插在腰問。到了信箱邊上,他停下車,坐在那裡,直到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才把車開回來。
基思打點了一些很簡單的行李,主要是些私人文件、護照及幾件替換衣服。他不能把武器帶上飛機,不過還是帶了他的公文箱,裡面有一些精巧的玩意兒,如催淚筆、微型照相機、石墨刀;如果你哪天倒霉的話,還有氰化物膠囊;另外,還有一些其他的怪玩意兒。這些東西他一樣都沒用過,但他感到有責任不把這些東西留在這所房子裡。
他走進廚房,發現東西全部吃完了,連啤酒也沒有了。據他所知,斯潘塞縣沒有送食品上門這種服務,而到星期六上午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他想,他可以請詹金斯太太或者馬勒太太給他捎點吃的,但轉念又想出了個可以同時解決三個問題的辦法。他拿起電話,撥了波特家的號碼。
傑弗裡接了電話。基思說道:「這裡是聯邦調查局。你被捕了,罪名是鼓吹通過暴力推翻美國政府。」
「你是想跟我太太說話吧。」
「你好嗎?」
「很好。正想給你打電話呢……」
「今晚你們倆有空出來吃飯嗎?」
「當然有。去你那兒吃?」
「對。七點左右吧。」
「我盼著。」
「幫我一個忙,傑弗裡。」
「可以。」
「我這兒東西都吃完了,我的車也壞了。你們能不能把吃的都帶來?」
「可以。」
「還有酒。」
「沒問題。」
「我還需要點現金。」
「我們要不要把餐具也帶來?」
「不,我這兒有。還有,你能不能為我兌張一千元的支票?」
「可以。嗨,你的一個朋友來……」
「等見了面再告訴我這些。」
「不,你現在就該知道這些……」
「等會兒吧。謝謝了。」他掛了電話。安妮。聽傑弗裡口氣,一定是安妮。「很好。她沒事兒,一切都好。」電話讓他得知安妮安然無恙;波特夫婦會把食品和錢帶來,這解決了其他的當務之急。對惡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能給他一種絕無僅有的滿足感。不過,如果他當初不讓自己陷入這種境地,他現在也用不著設法跳出來;他會發現穩操勝券也同樣令人快活。
波特夫婦遲到了二十分鐘,但對這兩個嬉皮士來說,已經相當不容易了。在門廊上,基思從蓋爾手中接過一個帆布包;傑弗裡手裡則捧著一隻滿是塑料盒的紙箱。蓋爾說:「我已經把東西都煮熟了,否則恐怕幾個小時還吃不上飯。你只要熱一下就行了。」
「我這兒有爐子。」
走進房間,蓋爾說:「這房子真漂亮。你是在這兒長大的?」
「我生在這兒長在這兒。不過我還沒長大。」
她笑了。基思把他們夫婦倆帶進廚房。他們放下食品,蓋爾說:「『咖喱飯速送』。」
「對不起,你說什麼?」
傑弗裡在一旁解釋道:「在安提阿,有一家很不錯的印度風味的小外賣店,名叫『咖喱飯速送』。每次蓋爾只要不想做飯,她就說:『給「咖哩飯速送」打個電話吧。』可我看,他們是不會把食品送到斯潘塞城這麼遠來的。」
「不妨試一下。嗨,讓你們這樣忙,真對不起。」
蓋爾回答道:「沒問題,你欠我們一頓晚餐,我們很高興為你送貨。」
傑弗裡回到車裡去取酒。蓋爾和基思在廚房裡找出了鍋盆炊具,她說:「我們還帶來了跨接線1。你那輛車不是新買的嗎?」
1指將一個電壓相同的帶電電池與汽車中一個不帶電電池連接起來以啟動內燃發動機的跨接電纜線。
「我的車其實並沒壞。」
「哎呀,我還以為……」
「待會兒我再解釋。」
「也許我可以猜一猜。那位警長大概在找你的麻煩吧。」
基思開始擺桌子。「你說對了。」
「真討厭。你該回敬他,基思。」
「說來話長。如果你們帶足了酒的話,我會告訴你們的。」
「好吧。」
傑弗裡拿了三瓶紅葡萄酒進來,基思開了一瓶。他把酒倒入三個大玻璃杯裡。「我的高腳酒杯不巧送出去刻字了。乾杯。」
他們幹完了酒,在餐桌邊坐下。蓋爾拿出些餅乾和一種雜色稀醬,基思問道:「這是什麼?」
「菜汁糊。」
「看上去像小孩玩的橡皮泥。味道不錯。」
他們邊喝、邊吃、邊談,但餐桌上明顯有一些沒有答案的問題。蓋爾把基思剛才說的警察找麻煩的事告訴了傑弗裡,傑弗裡說:「你不能像動物一樣被困在這裡。」
蓋爾看著基思問道:「你上一頓飯是什麼時候吃的?」
「我的吃相是不是像頭豬?」
「基思,這可不像你,」傑弗裡說,「你不能讓警察把你嚇倒。」
「說來話長啊。嗨,那份『真實懺悔錄』賣得怎樣了?」
「真是難以置信,」傑弗裡回答說,「已經賣出五百份了。到處在傳閱,至少有數千人讀過這份材料了,在這個小縣可不算一個小數目。我想已經夠這傢伙受的了。其實剛才在電話裡我就想跟你說這個,你知道還有誰到我家來要買這份東西嗎?」
基思呷了口酒。「誰?」
「你猜猜。」
「克利夫-巴克斯特。」
蓋爾笑了。「接近了。」
「再猜猜,」傑弗裡說,「我說過,是你的一個老朋友。」
「安妮-巴克斯特。」
「對呀!你能相信嗎?」
「我信。」
蓋爾說:「她這樣做是需要一定勇氣的。」她朝基思微微一笑。「她看上去很好。」
「那就好。」
「事實上,對於一個丈夫被揭露有訛詐、貪污、通姦行為的女人來說,她看上去相當冷靜。幾乎可以說是興高采烈的。」
「也許她有了情人。」
蓋爾說:「這倒可以解釋她的心態。」
傑弗裡說:「我們當然免費送給她一份材料,並邀請她進來坐一會兒,我感到驚奇的是,她居然答應了,她喝了杯茶。又能跟她談話真令人高興。我們敘了敘舊。」他補充道,「我還告訴她你回來了,她說她在郵局門口已經碰到過你。」
「不錯。」
蓋爾問:「你當時是否覺得心怦怦直跳?」
「是的。」
「不過,如果她很快再去嫁人,我也不會奇怪的,」蓋爾說道,「你知道,我感到有點對不住她,我的意思是,我們並不想給她家裡惹麻煩,但這是我們不得不採取行動對付他的必然結果。他可是自作自受。」
「我想也是。一個人要幹這種事,就得為此付出代價。」
「除非像傑弗裡和我一樣互相理解。沒有人能夠用不忠的證據來離間我們倆。」
「這倒真有趣。如果你們倆中有一個跟別人墜入愛河怎麼辦?」
「這個……」蓋爾看上去感到不自在了,顯然這種事過去在他們中一方或雙方身上都發生過一次、兩次或多次。蓋爾說:「人們往往愛上對面房間的人,卻很少愛上萍水相逢的性伴侶。」她補充道,「思念遠方的人比性交更容易產生愛。你剛才不是說你看到安妮時,你的心怦怦直跳嗎?我是說,都過去二十幾年了,那份情還在,自從她以後,你睡過多少女人?」
「外國女人也算嗎?」
她笑了,然後說道:「像你這樣英俊的男人為什麼不結婚呢?」
「我本該給『咖喱飯速送』店打電話的,叫他們給我送個老婆來。」
傑弗裡笑笑,「饒了他吧,蓋爾。看得出,這個話題已使他為難了。」
「對呀,」基思附和著,他問,「斯潘塞城的警察找不找你們的麻煩?」
傑弗裡搖搖頭。「還不至於,我是說,蓋爾是市議會議員,我想他們在等待改選之後。我倒要看看誰能選上。」
基思望著他們倆。「這段時間你們該小心點。巴克斯特很危險。」
蓋爾和傑弗裡對看了一眼,傑弗裡對基思說:「我們會當心的。」
「你們有槍嗎?」
「沒有,」傑弗裡說,「我們是和平主義者。我門總是被別人槍擊。」
「我有一把步槍。把它送給你們吧。」
「不要,」傑弗裡說,「我們不會去用它的。」
「你們在家裡可能用得著,如果有人——」
「不。請尊重我們的意見,基思。」
「那好吧。但如果以後需要幫助的話,儘管開口。」
「好的。」
傑弗裡站起身來,在兩隻鍋子裡攪動了一下。「湯好了。」
他們喝了湯,又吃了咖哩燴蔬菜,然後開始喝最後一瓶酒。
基思煮了些咖啡,蓋爾打開了胡蘿蔔蛋糕。吃著蛋糕,喝著咖啡,傑弗裡突然說:「喲,我差點忘了。」他把手伸進口袋,摸出一個銀行信封。「這裡是一千塊錢。」
「謝謝。」基思從皮夾裡拿出一張支票,遞給傑弗裡。傑弗裡瞥了一眼,說道:「這是張二千元的支票啊。」
「就算我對你們的事業做點貢獻吧。我還從來沒有資助過激進派呢。」
蓋爾微微一笑。「我們不能接受這筆錢,基思。」
「不,你們應該收下。我不需要這筆錢,況且我也想為你們盡點力。」
「你要盡力的話,可以和我們一起幹。」
「我可以,我也願意。可是我要走了。」
他們誰都沒說話。
基思說:「我說,夥計們,我信任你們,也喜歡你們,而且,我還可能需要你們的幫助。準備聽我的長故事嗎?」
他們點了點頭。
「那好。我回到斯潘塞城就好像回到了原來的起跑線,看看能不能接著再跑完全程。可惜比賽結束了,不過可以重新開始。噢,我是在兜圈子。說實話,我還愛著安妮,而且……」
蓋爾拍了一下桌子。「我早就知道這樣!瞧,傑弗裡,我告訴過你吧。」
「是我告訴你的。」
「讓我把話說完好嗎?這一切真不容易。不管怎麼說,二十年來我們一直在互相通信……」
「這太有意思了。說下去。她是否還愛著你?」
傑弗裡說道:「蓋爾,安靜點。」
「哦,是的,她愛我,而且我們準備私奔。故事完了。」
「不可能這麼簡單,」蓋爾說,「你們倆親熱過了嗎?」
「這是兩碼事……不,我們沒有……」
「你騙人。瞞不過我的。瞧,怪不得安妮都高興得飄飄然了。她還問起我們近幾天是不是和你說過話。太棒了。那隻豬玀是自作自受。哦,基思,我真為你感到高興。」她站起身來吻了他一下,傑弗裡也跟著起身同他握了握手。
基思覺得有點不耐煩了,說道:「好啦,事情就是這樣。我想我也許該解釋一下為什麼我不能為你們……」
「嗨,」傑弗裡說,「你通過偷走他的老婆在為我們盡力。」
「事實上我並沒有偷……」
「我一直認為你們倆總會團聚的。」傑弗裡說,「你們什麼時候走?」
「還說不準,但很快。」
「我們怎麼幫你?」
「嗯,首先,這事別在電話裡提一個字。我擔心我們兩家的電話可能都被竊聽了。」
「是啊,有可能。還有呢?」
「噢,你們已經把錢帶來了,這裡剩下的食品看來也夠吃幾天的。或許蓋爾能在市政廳留意打聽一些情況。」
「我一直留意著呢。警察局裡我也有內線。」
「很好。不過別太信任他了。」
「要干革命的話,我們是不能信任太多的人。」
基思點了點頭。「你很在行。」
傑弗裡說:「所以你準備隱居,一直到……她是有夫之婦,這是不是叫私奔?」
「找不到更好的字眼了,那就叫私奔吧。我要給你們一把鑰匙,請你們幫我照看一下房子。」
「沒問題。」
蓋爾問道:「你們倆是在哪裡親熱的?幾次?你們是怎樣得手的?」
「我們倆從中學時代起,就是這方面的專家。」基思改變話題,說道,「她丈夫生性多疑,對我這次回來感到特別頭痛。他上星期來過我這裡,我們吵了一架。不過,他實際上一無所知。他限我一個星期內離開這兒,星期五到期,但那時我還走不了。他可能還會再來,我將要求他延長几天時間,因為這比殺了他要好,況且我已答應安妮不殺他。」
聽了這番話,他們倆似乎都很吃驚。基思望著他們。「這事關係重大,不是鬧著玩的,他差不多是個瘋子。你們也得當心。如果需要,把我的槍拿去。」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傑弗裡說:「嗨,這是件大事,我能不能抽口煙?」
「請吧。」
傑弗裡從他的襯衣口袋裡掏出煙草袋和煙紙,捲了一支。他用火柴點著煙,將它遞給基思,基思沒要,又將它遞給蓋爾,蓋爾也不想抽。他聳了聳肩,坐下來,自己抽了起來。
蓋爾問:「你認為安妮安全嗎?」
「我想沒問題。可我有某種『心靈感應』,如果我能用這個老詞的話。這種心靈感應告訴我,有人已注意到我們的一些蛛絲馬跡,似乎他們截獲了我的農場和威廉斯街之間來往的信號。」基思淡淡一笑。「吹掉那股煙,傑弗裡。我變得像你一樣謹小慎微了。」
蓋爾說道:「不,我很理解。我的意思是,甚至連我們都猜到肯定有什麼事發生。除了巴克斯特,你認為還有誰會起疑心?」
「噢,那就是一般的人了。牧師啦,某人的姐妹啦,還有那些善良的老太太。我可能有點多疑了,但我擔心巴克斯特將採取什麼具體行動。我不得不要求你們倆慎言慎行,以免引起懷疑。在週末以前,不露聲色,好嗎?」
「行。」
「如果計劃失敗了,我可能需要你們的幫助。」
「隨時效勞。」
「非常感謝,我說,傑弗裡,誰能想到我們還會在一起吃飯?」
傑弗裡吸了口煙望著他。「時間治癒了許多創傷,基思。我很高興我們都能活到現在而變得聰明起來。」
蓋爾說:「如果這純粹是你們大男子情誼的前奏,那我到門廊上去了。」
傑弗裡對基思說:「她感到了威脅。這就是為什麼你需要一個女人,基思,女人可以調節、平衡一下我們男人之間連鎖關係的力度,以及……別的什麼。嗨,你們倆打算去哪兒?我們能在什麼地方同你們一起吃飯嗎?」
「當然,我會通知你們的。」
蓋爾說:「我們會想念你的,基思,在這兒我們朋友不多。」
「把巴克斯特警長趕下台以後,你們的朋友會多起來的。」
「不見得。不過,也有可能。你們將來有一天還會回來嗎?」
「我很想回來,但這得看巴克斯特的結局了。」
「沒錯,」傑弗裡贊同說,「這會兒我可不會勸你們在威廉斯街找間房子住下的。」他大笑。「嗨,我真想看看這傢伙回家發現冰箱上有詛咒他的字條時臉上是什麼鬼表情。」傑弗裡咯咯地笑起來,拍了幾下桌子。
基思站起身來。「我們坐到門廊上去吧。女僕會收拾餐桌的。」
他們坐在門廊上,望著太陽落山。好一會兒,誰也沒說話。後來蓋爾開口說:「這多令人驚異啊,基思。」
「什麼?」
「愛情。我是說,經過了大學的歲月、騷亂、戰爭、幾十年的風風雨雨、千山萬水的阻隔,歷盡了生活的磨難,愛情不變,如果我多愁善感的話,我真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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