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在摩洛哥的那幢房子裡,由於薩拉不在身邊,雅各布和傑克顯得鬱鬱不樂、焦躁不安,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他們知道薩拉不能給他們打電話,因為她說過她不會給他們打電話或寫信的。她不想留下任何與他們有聯繫的痕跡,為的是防止她與卡塔尼亞達不成協議。她還對巴林頓和那個與他共謀的人很不放心。她不想把雅各布和傑克也捲進去。這一點他們當時很明白,也勉強接受了這種安排,但是剛過了三天他們就漸漸忍受不住了。
為瞭解悶,他們到傑克的書房去看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的午間新聞。這樣換換胃口也好,因為他們在整整一個小時內彼此之間不必講話了。傑克用遙控器把電視打開,他們並排坐在沙發上,聽播音員開始播送節目。內容提要之後,是昨天晚上很晚才收到的新聞。播音員的節奏把握很好,從容不迫,甚至有些很隨便。但雅各布和傑克聽了卻像被針紮了一樣:賈恩卡洛-卡塔尼亞在羅馬被謀殺!他們坐在沙發上,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那播音員又繼續播報:另一位銀行家卡爾-海因茨-凱斯勒在倫敦被殺!他們互相對視,驚恐異常。
「我打算回倫敦。」雅各布說道。
「我跟你一起去。」傑克答道。
於是他們訂了最早的一個航班,將於次日上午飛離馬拉喀什。
克裡斯蒂娜穿過希思羅機場第三候機大廳,向巴西一家航空公司的售票處走去。她對裡面一個穿藍制服的女售票員微微一笑,用流利的葡萄牙語說:「我預定了一張今晚飛往裡約的機票。我叫朱莉妮-羅德裡格斯。」
那婦女微笑著說:「好的,我來查一查。」她快速把命令輸入電腦終端。
「好的,是一等艙,維扎卡付款。請把你的卡和護照給我。」
克裡斯蒂娜取出一張金色維扎卡和一本姓名為朱莉婭-羅德裡格斯的護照。那售票員佩帶的工作證上寫著「埃爾南迪斯夫人」。她看了看護照,又仔細看了看克裡斯蒂娜,顯然比較滿意,接著又忙著檢查她的信用卡。她把卡插入一台機器,一張發票隨之打印出來。克裡斯蒂娜簽了字,取回她信用卡和護照。售票員把票遞過來。
「49號登機口。旅途愉快。」
克裡斯蒂娜也微微一笑:「謝謝,我會的。」她轉過來,輕快地穿過大廳,登上樓梯,向登機口走去。她看上去頗具魅力,是個典型的巴西女郎:中等的個頭,健美的身材,棕黃的眼睛,一頭摩登女郎式的黑褐色短髮。在去登機口的過道上,她看到鏡壁裡自己的樣子,忍不住暗自微笑。那天上午她花了兩個小時化裝成朱莉婭-羅德裡格斯的樣子:剪髮,染成黑褐色;戴上棕色隱形眼鏡;偽造護照;還有最難做的,就是改變走路的姿態,要顯得匆忙些。她穿著貼腳的鞋子,加快了步伐,同時收緊腹肌。這樣克裡斯蒂娜-維利耶的影子都沒有了。
一個小時以後,飛機起飛了。它掠過雲層,慢慢在空中劃了一個長弧,開始向巡航高度爬升。克裡斯蒂娜鬆開安全帶。她手裡拿著一杯香檳酒,注視著窗外的黑暗和籠罩在飛機下方黑暗中的英國鄉村。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再看到這片土地。不過她並不渴望如此。她頓感一陣狂喜。她就像一隻掙斷尾巴而逃脫的蜥蜴,對自己獲得的自由甚感榮耀。
正當這架巴西航空公司的波音747飛機在大西洋上空飛翔時,那個摩托車手向警方屈服了。他開始緩慢但一個不漏地揭發他所知道的罪犯。他別無選擇。由於警方的壓力,他的律師告訴他,聽說黑手黨頭目不相信他會守口如瓶,已經派出了殺手。他要想活命,唯一的選擇是借助於《證人保護條例》。他只有42歲,沒有家室。在政府的保護和幫助下,他很容易就此銷聲匿跡,開始新的生活,也許可以到美國去。要不然,早晚會有一把刀子割斷他的喉嚨,要麼就是一粒子彈射進他的腦袋,使他永遠不能再開口。
在羅馬,法院開始把事情串起來。午夜時分,逮捕令已經發出。安東尼奧-菲埃瑞就是要逮的人之一。
巴特洛普獨自坐在他切爾西廣場的寓所裡。多米諾骨牌正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到什麼地方才能停下?薩拉-詹森是怎麼幹的?她究竟幹了些什麼?她不願意告訴他,這是明擺著的事。她沒把他放在眼裡。在這場行動中,他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但這並非由於她願意合作,而是由於她的計劃與他的部分吻合。她認定自己根本不怕他的威脅,僅僅她的輕蔑態度就已經使他的威力蕩然無存。然而,儘管她那麼認為,她也不是堅不可摧的。她身上也有像「阿喀琉斯的腳踵」1那樣致命的弱點:雅各布-戈德史密斯。他曾經給她提供過藏身之處。這並不犯法。但他已經老了,希望安度平靜、簡單的晚年。這種生活被攪亂了,可是,他一直保持著一段距離,從來沒有成為目標,不是唱主角的。如果事情發生變化,他成了關注的中心,那麼憑他對薩拉-詹森的瞭解,她一定不會容忍,肯定會站出來講話。
註:1「阿喀琉斯的腳踵」意即「致命的弱點」。阿喀琉斯是希臘神話中一位英勇戰士,年幼時曾被忒提斯拎住腳踵在斯提克斯冥河中浸過,週身刀槍不入,唯有腳踵沒有泡在水裡,故而成為致命的弱點。
那樣,他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菲埃瑞被抓起來了,而且肯定要定罪。但是只有一個人坦白交代還不夠。一個人說的,很玄乎。巴特洛普和意大利人都需要更多的實質性證據來為此案作證,以應付隨時可能出現的情況。巴特洛普還需要薩拉-詹森,需要弄清她所知道的情況。他上床睡覺後,連做夢都在琢磨著薩拉。
第二天早上他接到一個消息,更加堅定了他的計劃。希思羅機場的特別行動處人員11點鐘打來電話,報告說雅各布-戈德史密斯回國了,剛剛到達。巴特洛普手握話筒,躊躇滿志地笑了。事情正變得越來越清楚。
雅各布和傑克乘了一輛出租汽車,直奔克萊爾廣場。他們付了車費後,默默地走到薩拉的門前,忐忑不安地按響了門鈴。正等著,他們忽然聽到上面有響動,抬頭一看,正是薩拉把頭伸到窗外張望。
「雅各布!傑克!」她高興得尖叫起來,「我馬上就下來。」
他們倆互相看著,開心地笑了。雅各布說:「我知道她不會有事的。」
薩拉來到門口。她熱情地擁抱並吻了他倆,還悄悄為雅各布擦乾臉上的淚水。他們把行李放在走廊上。薩拉微笑著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們不要講話。
「我們出去走走吧。」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倆。他們點點頭,但頗為不解。他們走進克萊爾廣場,沐浴在陽光之中。薩拉打開公園大門,把他們帶進去,三個人在一張長凳上並排坐下。公園裡只有兩三個孩子在嬉戲,一個婦女在旁邊看著。但他們離得相當遠,不會聽見他們的談話。
薩拉坐在兩人中間。
「能見到你們倆簡直是太好了,我無法告訴你們!」他們幾乎在異口同聲地說話,一時間,話語聲和輕鬆愉快的歡笑聲夾雜在一起。笑了一陣之後,他們開始互相詢問。
「我房子裡有竊聽器。」薩拉說。雅各布像以往一樣急不可耐,接二連三地問了許多問題,他是出於擔心,想弄清事情的原委,即使現在回過頭來看,也要弄清發生在薩拉身上事情的來龍去脈。
過去,他的問題常常會把她問得跳起來。而今天,能再次見到他,而且是在倫敦的家裡,把問題的答案告訴他,運用語言、通過交談對所有問題做出理性的解釋,這對她來說是一種莫大的解脫。除了他,她不能告訴任何人。當然還有傑克,她也樂意告訴他。應該告訴他。這也可以減輕雅各布的心理負擔。
「你幹了些什麼?發生了什麼事?你是不是與卡塔尼亞和凱斯勒的事有牽連?」雅各布問道。
傑克聽了很吃驚,目光在雅各布和薩拉之間來回掃視,心想薩拉臉上會露出懷疑的神色,抑或雅各布臉上會出現嘲諷的神情。結果全不是。她在回答的時候語氣凝重,顯得很厭倦,但卻實事求是。然而最使他驚訝的是他們的眼神,一種心照不宣的對視。他們一定有什麼事瞞著他。
「我沒干多少事。我一直是身不由己。我對一個人說了一些情況,對另一個人什麼也沒說。也許我當時對前一個人什麼也不該說,而把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告訴後一個人。可是我沒有那麼做,我感到高興。對於你最後一個問題,我的回答是:不知道。也許吧。」
雅各布聽了怒容滿面,而傑克則被逗樂了。雅各布怒氣沖沖地說:「你能不能把那件事再給我們講一遍?別再打啞謎了。」
接下來的十幾分鐘裡,薩拉把事情給他們講了一遍。他們靜靜地坐在那裡,琢磨著薩拉所說的情況。
「這個克裡斯蒂娜-維利耶,她現在在哪兒?」雅各布問。
「我想是躲起來了。她再沒跟我聯繫過。如果她真的把我的話傳給了菲埃瑞,並替他幹掉了凱斯勒,那她現在肯定不會坐以待斃,是吧?」
「你認為她干沒干呢?」
薩拉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天哪!雅各布,我不知道啊。不過我想這很可能,你說呢?」
「那麼詹姆斯-巴特洛普呢?」
薩拉皺起眉頭,「他問我『是不是與黑手黨做了交易』。這你們相信嗎?」
「那麼,你做了,是嗎?」
薩拉兩眼緊盯著雅各布:「沒有,我沒做。我把卡塔尼亞的事告訴了克裡斯蒂娜-維利耶。是啊,我當時希望她能利用我給她的那些信息把他搞臭,甚至幹掉他。我懷疑卡塔尼亞可能與黑手黨有牽連,我做了個合理的推測。如果他是,那麼黑手黨肯定不願意看到他被一群不相干的人訛詐,並下令幹掉許多人。如果他們與此有牽連,他們怎麼處理這件事就是他們的事了。至於克裡斯蒂娜-維利耶,我怎麼知道她是不是與黑手黨的人有聯繫呢?她是個職業女殺手,住在意大利。我又做了個合理的推測:把這些事聯繫起來考慮,告訴她倒是個明智之舉。所以,我就告訴了她。而現在卡塔尼亞和凱斯勒都死了。她與這有沒有關係?那我怎麼知道?但現在他們都死了,一些黑手黨毒販進了監獄,這場陰謀也就結束了。丹特和正美永遠也不會回來了,然而這也只能是這樣了。這很公正。馬修-阿諾特和卡拉-瓦伊塔爾仍然逍遙法外,不過從很多方面來看,他們都只是些小嘍囉,無足輕重。至於巴林頓和詹姆斯-巴特洛普……是啊,我恨他們。我蔑視他們。我認為他們對丹特和正美的死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對巴林頓,我還不是那麼恨,他只是軟弱而已。那個巴特洛普,他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他好像認定自己能擺平發生的所有事情似的,認為他以前低估了我,這是他唯一的錯誤,他對此感到遺憾。現在他又威脅我,想訛詐我。」薩拉向公園外面望去,「我絕對不會告訴他任何事情。」
雅各布輕聲說道:「但是,如果他認為你知道實情而不告訴他的話,他是不會放過你的。」
她微微一笑:「是的,我敢肯定他不會放過我。不過,等他下次再來問我的時候,我就不在這裡啦。」
他們大吃一驚,挺直著身子,異口同聲地問道:「那你要去哪裡?」
薩拉微笑著回答:「我打算去加德滿都,到埃迪和亞歷克斯那兒去。我一直在研究他們的行程,現在他們正在加德滿都購買補品。這是絕好的時間安排。我已經給他們發了電報,告訴他們到機場接我。機票我已經訂好了。今天晚上就啟程,尼泊爾皇家航空公司的航班,蓋特威特機場起飛。」
雅各布和傑克默默地坐在那裡,大眼瞪小眼地互視著,繼而又看看薩拉,最後眺望著遠方,好像希望看到加德滿都一樣。雅各布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想,這主意好像不錯。我會想你的。我也想跟你一起去,可是我有點太老了。」他笑了笑,迅速瞥了傑克一眼,「我一直在想念我的家。我早就該回去啦,把魯比帶回來,整理一下花園。我那些花兒可能早就死光了。」他看上去很遺憾,很難受。薩拉不禁緊緊摟住他的胳膊。
「我會回來的,雅各布。可能一下子還回不來。其實,除了你和傑克之外,我還真沒多少可留戀的。我倒覺得在外面呆的時間越長越好。」她微微一笑,「埃迪和亞歷克斯要去相當遙遠的地方,不丹,拉達克。都是些不大好去的地方,找個人更不易。那裡非常美,真是美極了。我一直想去。」
「這麼說,我們最好把你送到機場啦?」傑克說。
「啊,是嗎?」薩拉說,「不過我們可能得走一條有趣的路,好好兜繞上它一圈。我可不想驚動巴特洛普。」
傑克興致勃勃地說:「那沒問題。雖然多年沒開車了,但它跟騎自行車一樣,永遠不會忘的。」
雅各布很不以為然:「好哇,到時候就知道啦。」
當天下午晚些時候,他們出發了。傑克果然沒忘掉如何開車。他熟練地駕著車,穿過倫敦南部的背街小巷,繞著圈子向蓋特威特機場駛去。到達機場以後,薩拉確信沒有人跟蹤。她再一次和他們兩人擁抱。這次他們三人都掉下了眼淚。她最終擺脫了他們的擁抱,慢慢走開,走進候機大樓,與他們揮手告別。她很幸運,因為沒有人跟蹤他們到機場。監視人員想跟蹤她,但此刻卻在戈爾德斯—格林路,坐在雅各布房子外面的一輛汽車裡。他們以為薩拉、雅各布和傑克這時候還呆在裡面呢。
她很幸運的另一個原因是,巴特洛普沒料到她會像這樣離開英國。在檢票口和護照檢查處也沒人找她。薩拉隨隊伍穿過機場,沒受任何人注意到她。一小時後,她登上了飛機。隨著飛機呼嘯著鑽入雲天,她才最終感到心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她獨自坐在座位上,雖然十分輕鬆,但卻禁不住潸然淚下。再過幾小時,她就要與她弟弟和她男朋友在一起了,這一切都將成為記憶。
15個小時以後,即當地時間星期一上午,飛機到達加德滿都。飛機開始在機場上做危險的急降。薩拉看著遠方巨大的群山,層巒疊嶂,其氣勢之宏偉薩拉平生還是第一次看見。接著山峰向後退去,好像是在一場慘烈的戰役中喪失了自己的領地一樣,不大情願地給平原讓出位置。眼前這幅景象的美妙絕倫和巨大魅力使她激動不已。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似乎她已經在攀登她心目中的這些高峰了。飛機降落在一條用柏油碎石鋪成的短跑道上,在震顫中停了下來。
薩拉解開安全帶站了起來,恨不能馬上就下飛機。她跑下舷梯,衝進機場大樓。在排隊等候檢查護照、領取行李、通過海關的時候,她激動得心撲通撲通直跳。最後,一切手續都辦完之後,她走進中央大廳,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尋。
他們正站在不遠的地方,站在人群之外。正是亞歷克斯和埃迪:高高的個頭,棕黃的頭髮,真誠的面孔,開心的笑容。薩拉微笑著向他們走去,把過去的一切全都留在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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