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點鐘的時候,薩拉已穿戴完畢:牛仔褲、白色T恤衫和她最喜歡但已穿舊了的延伯蘭皮靴。這條原來穿嫌緊的牛仔褲現在變鬆了。她把皮帶穿進褲襻裡,然後把它收收緊。
外面的大街上依然熱浪襲人。她看了後也覺得燥熱難當。她走進廚房時,靴子踩在大理石地磚上發出吱吱的響聲。她往高腳酒杯裡倒了很多冰,再倒上威士忌,然後三口兩口把它喝光。接著她又倒進一些威士忌,這才一邊看著裡面不斷融化的冰塊,一邊慢慢地呷起來。
7點15分,電話鈴響了三次。薩拉把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錄音應答器打開了。說話人的聲音柔中帶剛、略帶美國口音,是克裡斯蒂娜。電話中的喀噠聲說明她是從公用電話亭裡打來的,「今天有幸見到了你,希望很快能聚一聚,也許找個時間去喝兩盅。」這是雙方同意的暗語。說完她就掛了電話。
薩拉放下電話,把錄音帶倒回,抹去剛才的錄音,她讓磁帶繼續走了幾秒鐘,後面殘留的是一段以前的錄音。
聽見上面那非常熟悉、吞吞吐吐的聲音,她頓時一驚,臉上的肌肉不禁抽搐了一下。那是丹特以前給她的留言,要她給他回電話,說他很想念她,希望很快能見到她。她感到胃裡難受,熱辣辣的威士忌從胃裡翻到嘴裡。她猛地用拳頭砸向停止鍵,險些把電話機砸碎。她用顫抖的手指按下倒帶鍵,把他的錄音又聽了一遍,只覺得心如刀鉸,內疚不已。她抹去了他的這段錄音,也抹去了她心頭的疑慮。
她從衣帽架上取下上衣和棒球帽,然後走過去準備關收音機。一段熟悉的歌聲飄進她的耳朵。正在播放的是英克斯搖滾樂隊演奏的「自殺的金髮女郎」。她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空空的房間裡迴盪。她關掉收音機,隨即出了門。
在幾百碼開外的地方,克裡斯蒂娜走出公用電話亭,匆匆沿大街走去。她穿行於國王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沒有任何人特別注意到她。如果有人看她,那也只是一看而已。他們能記住的不多:一個身材健美的金髮女郎,或許瞼蛋也很漂亮。但也很難說,閒為她頭上戴了頂棒球帽,帽簷壓得很低,擋住了她的臉。她並沒有招搖過市的樣子。她不是漫無目的地向前走,也沒有躲躲藏藏。她看著前方,目不斜視,沒有想招惹別人的愛慕目光。不引人注目,不給人留下記憶,不受任何妨礙,她所喜歡的正是這樣。她轉過拐角,朝那輛白色小貨車走去。
那車停在切爾西格林路對面的一條小街上,離她的住處步行大約10分鐘。那是輛管道工使用的福特貨車,車上積了厚厚一層灰,就差有人在上面用手指寫「替我清洗一下吧。」除了玻璃是有顏色的,其它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這是一種普通白色福特貨車,每天街上都比比皆是。
這是丹尼爾-科爾達6個月之前奉命偷來的。他在上面重新噴了一道漆,把車牌也換了,車牌號碼跟別人登記的另一輛車的號碼完全一樣,所以它成了一輛合法的貨車。他把它賣給了克裡斯蒂娜,還把它稱之為臨時備用車。
克裡斯蒂娜這半年一次也沒有沾它的邊,只是看看它是否還在那裡。她留著它就是為了派這樣的用場。她把鑰匙放進鎖孔裡轉了一下,拉開車門,鑽進車裡。她把隨身帶的背包鎖進放手套的工具箱裡。她的一隻塑料包裡放的是一條牛仔褲、一件黑色T恤衫,還有一雙跟她現在腳上穿的一模一樣的運動鞋。她把塑料包放在客座上,繫上安全帶,很快做了個祈禱,然後轉動點火器上的鑰匙。車子一下就發動了。她看了看反光鏡——她可不想把車撞壞——然後小心翼翼地把車開動起來。
她驅車穿過切爾西區,進入車輛較少的伯爵府第大街,向左拐上樹影婆娑的克倫威爾大街,然後進入4號高速公路。她經過希思羅機場的時候,機場上空有不少大型客機在飛。20分鐘後,工廠和大商店都被遠遠拋在了後面,眼前已是一派鄉村景色:種著樹籬的田野和農舍。她默默地駕著車,腦子裡除了想著前方的道路,其他什麼也沒想。
她在第14號交叉路口駛下高速公路,開上蜿蜒狹窄的鄉間道路。上蘭本的丘陵展現在她的眼前。退休的良種馬在原野上自由漫步,騎著矮種馬的孩子在曲折的鄉間小道上緩緩而行。田野上晾曬的乾草散發出陣陣清香。這是今年第二次從這片沃土上割下來的草。
她拐上一條沒有標牌的岔路。小貨車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上顛簸起來,路上的石子被車輪帶得四下飛濺。5分鐘之後,她把車開上一條森林委員會使用的灰塵很大、沒有多少車走的小路。
她把車緩緩開上一片長著針葉樹的起伏不平的地方。棲息在樹上的鴿子被貨車驚動,扑打著翅膀朝天上飛。
她從工具箱裡拿出背包,打開車門,踏上鋪滿松針的鬆軟地面。她先環顧四周,然後靜靜地站了幾分鐘,側耳細聽。這裡只有她一個人。那些驚飛的鴿子先後回到剛才棲息的樹上,它們的嘰嘰喳喳聲漸漸變成斷斷續續的咕咕聲。她覺得很滿意,於是鎖上車門,穿過小樹林朝前走。
她鑽出那片小針葉樹林,在崎嶇不平的地上大步行走,簡直如履平地。看著她漸漸遠去的只有那些鴿子。它們大概以為她是個晚間短途旅行者。
透過松樹的落日餘暉給這個世界抹上了金紅色,也照到在這片迷宮中時隱時現的克裡斯蒂娜臉上。她越走林木越密,她幾乎被隱匿起來了。半小時後,她覺得自己似乎已成了隱身人。
到了密林深處,光線暗淡下來。她看了看表。不到一個鐘頭天就會全黑,她加快步伐,時間不多了。光線越來越暗,她終於來到樹林的邊緣。
林木逐漸稀疏,眼前出現一個小山谷。它的中心在大約一英里開外,那裡有一幢大石頭房子。唯一能說明裡面有人的跡象,是停放在房前環形車道頂端的兩輛梅塞德斯。其中一輛是黑色轎車,另一輛是紅色折疊篷車。
克裡斯蒂娜暗自一笑,朝山坡下那幢房子走去。
卡爾-海因茨-凱斯勒此刻正坐在他這座鄉間別墅的書房裡數錢。他的面前堆放著一疊疊封在塑料袋裡的鈔票,每疊1萬英鎊。他數出50疊,放在桌子上。他彷彿是在進行一項令人厭倦、但又不得不幹的工作,不過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他內心的煩躁。坐在這裡像銀行櫃員似地數錢,等候卡塔尼亞派的人來,真不是滋味。
卡塔尼亞的指示非常明確:除了他之外,不能讓第二個人看見他派來的人。他的夫人還在法蘭克福,想在她的娘家多住幾天,所以她就不成其為問題了。他放工作人員一個晚上假,讓他們到蘭本去吃一頓,把錢記在他的帳上,其目的就是把他們從這幢房子支開。幹這種事很令人討厭,可是在這種時候又非如此不可。卡塔尼亞說,有個朋友「已經幫助他們」處理了薩拉-詹森的問題,需要支付一筆款項以表酬謝:先支付一百萬英鎊。他問凱斯勒能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其餘的款項,他卡塔尼亞將在羅馬解決。凱斯勒支付一部分也是公平合理的,不是嗎?
凱斯勒表示同意,但條件是馬修-阿諾特也必須支付一部分。他轉向站在他身後看著他數錢而惴惴不安的阿諾特。
「現在該你了。」
阿諾特拿起放在腳邊的一隻公文皮箱,把它放在凱斯勒前面的辦公桌上。凱斯勒微笑著將它打開。裡面是滿滿一箱鈔票,每疊1萬英鎊,都是用紙帶捆好的。凱斯勒開始點數。他數出50疊之後,關上公文皮箱,把它送回阿諾特手中。
「別那麼哭喪著臉。無論怎麼說,你都賺了。」
「什麼叫哭喪著臉?我應該是個什麼樣子?」阿諾特問道,「你坐在那裡,以為萬事大吉了。才不是呢。真他媽令人提心吊膽的。你怎麼會以為我們會平安無事了呢?警察來找過我5次,每次問的都是同一個問題。」
凱斯勒從椅子上轉過身,眼睛死死地盯住阿諾特。阿諾特的手在空中一揮。
「別擔心,我是嚴守規矩的。我沒有任何異常表現。可是我已經受夠了。我覺睡不著,飯吃不下……真想回美國一走了之。」
「別他媽犯傻了,」凱斯勒吼起來,「他們要的就是這個。」他瞪著阿諾特說,「你要好好呆在銀行裡,表現得像個勤勤懇懇的工作人員,好好幹,不要讓卡拉出格。好生享用你那筆錢。如果過了兩年還不能抹去這段記憶,想回美國,那時候再走也不遲。眼下你要沉得住氣。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怨天尤人。」
凱斯勒站起來,坐到辦公桌的邊沿上,面對著阿諾特。他的語氣緩和下來,但嘴角緊繃著,說得振振有辭。
「你還想怎麼樣?自從被薩拉-詹森發現的那一大起,這一切就是不可避免的了。這一切之所以很必要,也完全是因為她。卡塔尼亞看到了這一點。我同意他的做法。現在畏縮不前已為時過晚。你得了多少,馬修?3千萬。高風險高回報嘛。這是銀行家的格言。別這麼瞪著我,好像我是個魔鬼似的。我已經55歲了,是金融城最有信譽的銀行行長之一。我現在是想要的都有了。你以為我會讓它付之東流嗎?讓薩拉-詹森、斯卡皮瑞托或者松本把它給毀了?」他朝阿諾特面前靠了靠,「我們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必須把他們幹掉。卡塔尼亞動了手,我們是坐享其成。如果他沒有動手,我也會毫不遲疑地動手的。」
阿諾特驚恐不安地看著他,一時之下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轉過身坐到凱斯勒辦公桌旁邊的一張椅子上。
「可是薩拉-詹森並沒有死,對吧?她還可能把這一切都抖落出來。那我們就會背上謀殺的罪名。」
凱斯勒哼了一聲:「詹森是不會說的。細節我就不跟你說了,她跟卡塔尼亞有一筆交易。」
阿諾特茫然看著凱斯勒。凱斯勒笑著說:「你相信我的話不會錯的。詹森不構成什麼問題了。她也許到什麼地方躲了起來,或者是變得神經衰弱,也許我們再不會聽到有關她的消息了。」
凱斯勒看了看表:「你現在可以走了,信使一會兒就到。」
阿諾特站起身。
「哦,馬修,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那麼萎靡不振的。現在全看我們的了。如果你冷靜些,就不會再節外生枝。」
阿諾特點點頭,隨即告辭出門。他上了那輛紅色梅塞德斯,接著就把車開走了。
他沒有看見30碼開外的花園中一棵大杜鵑花下蹲著的那個女人。
凱斯勒把一疊疊鈔票捆好後放進塑料袋裡,隨後關上書房的門,雙腳踩在木地板上,踢踢踏踏地沿長長的過道向前走去。他經過一面鏡子的時候,有意識地停下來看看自己的尊容。就在這時,他身後的地板咯吱響了一聲。他臉上的笑容猛地僵住了。
他驚恐萬狀地轉過身。過道上站著一個女人,頭髮金黃,皮膚白皙,緊身的T恤衫裹著一副強壯的身軀。她的頭上戴著棒球帽,使她身上平添了幾分恐怖。要不是她臉上的殺氣,她還是挺漂亮的。她的嘴角掛著嘲諷和鄙棄,眼睛裡的目光非常冷酷。她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無動於衷,只對他感興趣。她看著他,死死地盯著他,像一個瞄準著他的武器。然而最冷漠的還是她那副嘴唇和上面掛著的冷冷的笑。他看不透那是什麼樣的笑。它看起來帶著幾分仇恨,此外還帶著幾分同情。他以前很少有恐懼的感覺,可是現在卻嘗到了它的滋味。他感到毛骨悚然。他像以往一樣,採取了以攻為守的辦法。
「你是什麼人?怎麼進來的?」他厲聲問道。他的聲音在過道裡迴響。克裡斯蒂娜臉上依然是那副笑。
「哦,剛才從前門溜進來的。是你沒有關。難得你想得這麼周到。」她的嗓門不高,聲音裡充滿了鄙棄。她的敵意依然十分明顯。
凱斯勒沒有吱聲,他越發感到心裡發毛。平素那股傲慢勁兒此刻已蕩然無存,他的身上開始冒汗。他那件金融城人穿的粉紅色襯衣上出現了汗跡。這個女人是來者不善。他看了看表。卡塔尼亞派的信使馬上就要到了。不能讓任何人看見他和那個信使在一起。不可思議的是,他開始驚惶失措了。他自己也感到荒唐,於是他再度發起脾氣來。他憑什麼要害怕呢?他朝前,朝那個女人的方向跨了一步。
克裡斯蒂娜把臉一沉,厲聲說道:「老實站著別動。我還沒有說完呢。」她的聲音裡帶著威嚴。他停下腳步,一時之下茫然不知所措。
「你們那份小小的合同,你的,還有卡塔尼亞的,還沒有執行完呢,是吧?」凱斯勒腦袋微微偏向一側,雙眼圓睜。他似乎認出了她。「你是信使?」
克裡斯蒂娜哈哈笑起來,「信使?」她想這大概是卡塔尼亞開的一個小小的玩笑,「信使,送信的人……是啊,如果你這麼認為的話。」
凱斯勒聳起的肩膀鬆弛下來,「你幹嗎不說明呢?聽著,錢我已經準備好了。」他舉起塑料袋,「拿去吧。」他開始恢復常態,語氣中又帶上了明顯的傲氣。
「哦,我會拿的。不過我有句話要先告訴你。」
凱斯勒大惑不解。
「我剛才說了,合同還沒有執行完。薩拉-詹森還沒有死。」
凱斯勒有些不耐煩了:「是啊,這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我認為她已經不構成什麼問題了。」
克裡斯蒂娜冷冷一笑,挖苦地說:「恰恰相反,她幫了大忙。」她臉上的笑容已然全無。她的聲音變得死一般的柔和,「對她的合同已經終止。它被新的合同所取代了。」她朝前跨了一步,「這一回是對你的合同。」她看見他那張因恐懼而變形的臉上汗在不住地往下淌。
「我們可以談談嘛,你大概是弄錯了。」
她譏諷地一聲冷笑:「不,卡爾-海因茨,是你弄錯了。你自以為很聰明,是吧?你和卡塔尼亞串通一氣。呃,我本不想告訴你的,薩拉-詹森比你們聰明。你們把她最好的朋友和她的同事殺了,還想要她的命,你們當真以為她會饒了你們嗎?」
「他們不是我殺的。」
「是啊,不是你殺的。是我,我幹得很利落。但這是一回事。你和卡塔尼亞都想置他們於死地,所以才雇了殺手。如果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從詹森的角度來看,摳扳機的是你和卡塔尼亞。」
克裡斯蒂娜從背後把槍拔出來,對準凱斯勒的腦袋。他舉起雙手,嘴巴張了張,可是什麼也說不出來。她雙手端著槍,無情地摳動了扳機。子彈飛進了凱斯勒的前額。他身後的鏡子頓時被染成了紅色。他栽倒在地,當即一命嗚呼。
克裡斯蒂娜走到他血淋淋的屍體旁,向下看了看。血流了很多。每次都是這麼多血,還有那血腥味,而且總是這種茹毛飲血的史前時代的血腥味,令人感到刺激。她脖子後面的頭髮豎了起來。
那只塑料袋就在他的屍體旁邊,裡面的鈔票快散落出來了。鮮紅的血水朝它流去。她用戴著手套的手把它拎起來。她拿出背包,把手槍放進去,然後把錢放了進去。她喘著粗氣,沿過道從後門走到外面。
她想跑,可是沒有跑。她穿過石子車道,走到木柵欄旁邊,從上面跨過去,穿過那片狹窄的空地向小樹林走去。
那片小樹林像一堵橫亙在她面前的牆。從離它還有200碼的地方看去,它沒有任何特徵,但似乎是無法逾越的。天漸漸黑了,想找來時的路很困難。她加快了腳步,繼而小跑起來。樹枝甩打在她的臉上,她還摔倒了兩次,皮劃破了,膝蓋栽在樹根和石頭上,她沒有感到疼痛。
在接近停車的林中空地時,她身上已大汗淋漓。她在樹叢中收住腳步,讓粗粗的喘息平靜下來。她朝黑暗中望去,空地上什麼也沒有。她跑到貨車前,放下背包,拿出鑰匙,打開貨車的後門,把背包放進去,把錢掏出來,點出40萬英鎊。她把塑料錢袋放進另一隻口袋,把它和她自己的背包一起放到一堆舊報紙下面。她鎖上車門,趕緊走到司機座的門邊,跳上車,一溜煙地把車開走了。
克裡斯蒂娜看了看自己血乎乎的膝蓋,大聲詛咒了一句。這褲子要燒掉。被撕下的碎片和留在樹林中那樹根和石頭上的血跡,她就沒有辦法了。也許會下一場大雨,把血跡沖刷得乾乾淨淨。她看著晴朗的天空,皺起了眉頭。
她從蘭本一直把車開到蘇塞克郡一幢與外界隔絕的農舍。這是丹尼爾-科爾達的農舍。她把車停在農舍門口。丹尼爾聽見汽車的馬達聲和車輪碾在石子路上發出的聲音,從裡面出來迎她。他眉毛一揚,以詢問的目光看著她。她衝他點了點頭。
「一切還算順利。」她取出背包,拿出那支勃朗寧手槍以及殺丹特的那支魯格式手槍,把它們放進一隻塑料袋,遞給科爾達。
「把它們處理掉。」
科爾達接過口袋,點了點頭。她從舊報紙下面拿出裝著40萬英鎊的那只包。
「這是給你的。」
他笑了笑,彬彬有禮地向她道謝,然後把錢和槍拿進自己的家裡,把它們鎖進自己的保險箱。接著他走出來,把貨車開進車庫,而後把車庫門鎖上。
進到屋裡後,克裡斯蒂娜把她帶來的那身行頭全部換上,把原來穿的衣服和運動鞋放進一隻塑料包裡,等丹尼爾進來後,把塑料包遞給他。
「請你把它們燒掉。」
他點點頭,把包拿到外面一間小屋裡。他把小屋裡的焚燒爐點著。克裡斯蒂娜跟著走了進來,站在他身後。他打開爐門後,她頓時感到一股熱氣撲面而來,還看見裡面琥珀色的火焰。她親眼看著他把衣服和鞋子放進去。他關上爐門,領她走進另外一間停放著一輛紅色福特蒙迪奧汽車的小屋。他把車鑰匙交到她手裡,然後看著她開起那輛車消失在夜色之中。
明天他會把那輛貨車開到一個朋友的舊車處理場去。它將變成體積一英尺見方的廢鐵。作為一宗謀殺案線索的這輛車將永不存在。
薩拉-詹森到家時還不到10點。她信步穿過卡萊爾廣場,自由地呼吸著晚間的空氣。她喜歡這炎熱的夏夜、這久久不暗的天色、這花草樹木的清香、路上的灰塵、汽車排放廢氣時的辟啪聲,她覺得這一切是那樣的令人陶醉。她在自己家門口站下,鄰居家的一隻叫米基的公貓從花園裡鑽出來,向她表示友好。它往地上一躺,接著就左右打起滾來,當即揚起一陣小小的灰塵。薩拉笑著彎下腰在它身上撫摸了兩下。它洋洋得意地站起來,親暱地繞著她的兩條腿蹭來蹭去。過了5分鐘,她把那貓推開,跟它說了聲再見,然後走進自己的家門。從眼角的餘光中,她看見廣場拐角處停著一輛車,裡面坐著一個男人。
今天晚上她沒有給監視她的人添多少麻煩。她先是在巴特西公園裡散步,混跡於天黑之後在公園裡慢跑、打板球、踢足球、散步和玩滾木球的人之間。接著她返回國王路,到老教堂路拐角的歐羅巴商店買了幾本雜誌,然後帶著買來的《服裝》雜誌、《名利場》、《經濟學家》雜誌來到紅色餐廳,準備美美地吃一頓晚餐。兩個監視她的人也進了餐廳:兩個女子。她們的年紀跟她相仿,談笑風生,但卻並不那麼無拘無束。她們在排隊等候座位。薩拉坐在那兒翻看雜誌,那兩個監視她的人跟服務員謹慎進行了一番可想而知的爭論後,走到跟她相隔三張桌子的座位上坐下。
服務員走到薩拉面前,遞過一份菜單。薩拉不緊不慢地把菜單看了一遍,開始點菜,然後又換了兩樣。她先喝了一份鮮美的普魯旺斯魚湯,接著送上來的是一杯香檳和半瓶紅葡萄酒,她邊喝邊吃烤牛排和法式炸土豆條。
她坐在桌子邊,一面吃,一面假裝看雜誌。她的腦子裡依然是一團亂麻,理不出頭緒。她的思潮起伏,難以駕馭,也難以平靜。她想到了埃迪和亞歷克斯。這麼長時間以來,她第一次想到他們。關於所發生的事情,怎麼跟他們說呢?說什麼呢?沒有什麼可說的。她不想把他們也捲進來,他們現在過的是完全不同的生活。現在想他們還為時過早,會干擾她此時的思路。
她想到了克裡斯蒂娜。她該不該跟她打交道?該不該信任她?從邏輯和常識的角度來看是不應該的。可是她的直覺認為是可行的。
克裡斯蒂娜說得不錯。她需要朋友,無論多麼不正宗,而且克裡斯蒂娜可以幫助她。薩拉在想,不知她現在在幹什麼,也不知她會如何利用她提供給她的信息。那是很有價值的信息,可是提供給她值得嗎?對誰有好處呢?
她已經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現在她除了等待,什麼也幹不了。至於對克裡斯蒂娜應不應該信任,她有自己的保險措施:她有包東西留給了雅各布和傑克。如果有理由幹掉凱斯勒和卡塔尼亞,就有理由讓她活下來。
不過她還得等一會兒才能得到證明,血的證明。她深深地歎了口氣。她不喜歡這樣唉聲歎氣的,可是又沒有其它辦法。如果她沒有失算,至少這一次有人在伸張正義了。這樣做是好還是壞?她不知道。但有一點她是知道的,這一次她不可能親自去幹。
她中斷了遐思,叫服務員來結帳,她把嗓門提得老高,為的是讓監視她的人聽見。她有意不慌不忙地結完帳,這樣也免得把那兩個人弄得措手不及。她給小費出手很大方,隨後還對幾個站在那兒的服務員高高興興地說了再見。她的做法與克裡斯蒂娜截然不同,她極力想做到的是,讓那天晚上看見她的人都對她的表現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果將來用得著,這批人都可以為她提供證詞。
她走進家門時,過道裡的大座鐘剛剛敲完10點。她走進自己的臥室,躺在床上,打開電視,切換到「10點新聞」的頻道,聽見了節目開始曲的結尾部分。她剛想把枕頭放放好,突然轉過臉對著電視屏幕。
「意大利銀行行長賈恩卡洛-卡塔尼亞遭到暗殺。現在還不斷收到最新報道。卡塔尼亞和他的夫人以及兩位朋友離開羅馬一家餐館的時候,有兩個人騎著一輛摩托車朝他們衝過來,坐在後座上的人朝他開槍射擊。卡塔尼亞身中數彈,當場死於非命。他的貼身保鏢們進行還擊,擊斃了槍手,並重傷了摩托車手。保鏢認出了車手。此人正由警方監護在醫院進行搶救。像以往一樣,人們懷疑這是黑手黨所為,可是迄今為止還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卡塔尼亞行長為什麼會遭到這番槍擊……」
後來的話薩拉都沒有所進去,她紋絲不動地坐著。她感到恐怖,感到愕然,感到噁心。時間過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她的震驚情緒漸漸有所緩解,緊張的心情鬆弛下來。是她那番經過推敲的言辭成了這件事的導火索?是因為她所說的話,還是屬於偶然巧合?她不得而知。不過,如果她的猜測和懷疑不錯,那麼卡塔尼亞不會是唯一遭到橫死的人。
克裡斯蒂娜回到家已是午夜時分。她感到疲憊交加。她先給菲埃瑞打電話,等他一開口,她就知道出了問題。他罵罵咧咧,氣急敗壞地讓她把報紙看一看,叫她趕快去度假。她告訴他,她的活幹得非常利落,問他那頭出了什麼問題。他先讚揚她幹得「不錯」,但話音中顯得不以為然。他說他正在開會,得走了,但隨即又補充說她「幹得好」,說還是「照老規矩」,接著就把電話掛上了。
克裡斯蒂娜打開電視,迫不及待地切換頻道。午夜12點,她看了有線新聞網的新聞節目。卡塔尼亞遭到暗殺。殺手被打死,可是他的同夥已被擒獲。克裡斯蒂娜開始感到心驚肉跳。他會招供嗎?會變成「軟骨頭」嗎?這個危險是她不能接受的。她迅速而有條不紊地開始收拾自己的箱子。
她在裡約有個藏身之地,是她4年前買下的,為的就是防備出現這樣的不測。她收拾完畢後去沖了個淋浴,讓熱水在自己身上衝了很長時間。穿好衣服後,她倒了一大杯白蘭地,然後靜靜地坐在書房的黑暗中,思考著下一步的行動。她將飛往裡約,最早的班機要到明天晚上。她徹夜未眠,焦急等待著,不斷跟蹤新聞報道。
摩托車手的被捕的確是大事不妙。他的名字叫凱薩-羅馬格納,是菲埃瑞的心腹,也是一名老手,曾經幹過幾次很敏感的暗殺,曾經和克裡斯蒂娜有過一次合作。如果他招認了——這也不是不可能——她和菲埃瑞就完了。她希望他能夠寧死不招,她也希望菲埃瑞派人把他給結果了。菲埃瑞不妨一試,因為他不會因此而失去什麼。這大概正是他半夜三更開會的原因。
克裡斯蒂娜心想,不知薩拉-詹森聽到這條消息會作何感想。她是不得而知了。她無法跟她聯繫,否則會有惹火燒身的危險。不管怎麼說,詹森也是個禍根。她已經表明她很樂於玩這種危險的遊戲。到目前為止,進行合作對她還是有好處的。她們做成了一筆交易,而且當時的情形顯然對克裡斯蒂娜比較有利。詹森提供了情況,為的是什麼呢?她只是含糊其辭地答應如果用得著她,她是會幫忙的。她的信息引發了在幾個小時之內所發生的一連串事件。這對克裡斯蒂娜來說意味著數百萬英鎊,不過現在菲埃瑞也未必會如數付給她。高回報,是因為有高風險,她明白這一點,而且也接受這種說法。可是此時她覺得這筆交易做虧了。薩拉-詹森比她幹得漂亮。
詹森是急於想找那兩個人報仇的,現在那兩個人都倒了霉,而她自己卻絲毫沒有冒任何風險。好吧,當時詹森還不知道她所提供的信息會如此迅速地引起這麼血腥的反應。她也不可能知道她把秘密說出來後克裡斯蒂娜會不會當即把她幹掉。她所冒的是成敗參半的風險。就她而言,這已經值了。可是事情起了變化。現在詹森的興趣何在?
克裡斯蒂娜心想,當時有機會是不是該把詹森幹掉才對……
現在做什麼也來不及了。不管怎麼說,她認為詹森是個極大的威脅。她們的興趣依然有巧合:沉默寡言、很大的隨意性、必要時說幾句謊。她在薩拉-詹森的身上看到一股很強的自我保護本能。正因為如此,她的忠實就毋庸置疑了。
克裡斯蒂娜聽見窗外隱隱約約的響聲。她放下手中的酒,側耳靜聽。聲音越來越大,她臉上露出了微笑:原來是下雨了,下得很大,這一來血跡和擦掉的皮,還有褲子上撕碎的布片都將被大雨沖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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