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有風,天上無月。
風,並不很大,但捲著浪花,把司馬白的頭髮,和身前的衣裳,吹得微微飄舞,也濺上了一片微鹹的潮濕。
無月,無星,時光約莫是黎明之前。
司馬白,則名白,人白,臉白,心胸坦白,衣色也是儒衫飄拂,一片雪白。
這位在江湖中,以「天罡六大劍式」名滿乾坤的「聖劍書生」,經歷千百陣仗,克服過無數險厄,應該是見慣大風大浪的了,但對於眼前這點不太大的風浪,卻雙眉深蹙,目光籠憂,心中似乎有些忐忑不定!
是怕風?……
是怕浪?……
都不是,他……他是怕人!
司馬白的手中,如今正握著一柄實質的劍,眼前,卻有兩個幻影的人。
說來也妙,這兩人的身材,像貌,甚至於年齡方面,都完全相同,都是色擬天人,容誇絕代、約莫二十三四的黑衣嬌娃,唯一的區別,只是其中有位嬌娃,在眉心部位,多了顆比綠豆還小的硃砂紅痣。
這兩位嬌娃,年齡不大,名頭可不小了,她們是當代武林中,任何門派也要側目相視,不敢輕易招惹的「東海雙珠」。
眉心沒有硃砂紅痣的,是妹妹,叫柳明珠。
眉心有顆硃砂紅痣的,是姊姊,叫柳還珠。
司馬白仗劍海邊,在深夜中等待黎明,是不是約鬥「東海雙珠」?
不是,他只約鬥「東海一珠」,他約的是被稱為「刁蠻女」的柳明珠。
柳氏雙珠,與他關係不同,柳還珠,使司馬白愛得發狂!柳明珠,卻使司馬白恨得澈骨!
但柳還珠和柳明珠,卻又是一雙情感極篤的同胞姊妹,司馬白欲與其中一人結愛,一人為仇,豈不大有矛盾?
當然有矛盾,但這「矛盾」形成已久,根深蒂固,無法調和,司馬白今夜已下決心,要以自己最得意的殺手絕招「天罡快劍」,先殺柳明珠,然後在柳還珠萬一也得訊趕來時,再獻劍束手,由她刺殺自己,替她妹子報仇雪恨!
恩仇猶在念,天色未黎明……
雖未黎明,但離金輪幻影,曙色騰光之時,業已不遠,這也正是光明來臨的剎那之前的最黑暗的時刻!
最黑暗的時刻裡,發生了最黑暗的事情!
腥!……
司馬白的儒衫,曾被浪花卷濕,當然會有點腥,但先後腥味不同,這後發生的腥味,是來自足下。
司馬白望海出神,對幻影中的柳還珠柳明珠姊妹倩影,正自一個愛得發癡,一個恨得發狂之際,陡然發覺有只什麼小小東西,從沙灘上爬上了自己腳背。
目光微注!多足雙螯,形若琵琶,還帶著一條鉤卷長尾!
司馬白驀然想起「刁蠻蠍女」柳明珠生平最愛豢養的那些各種大小毒蠍!
其中最厲害的「雙鉤蠍」或「天牌蠍」的毒性之重,可使被蟄人瞬間化血,屍骨無存!
「聖劍書生」藝業再高,也不敢絲毫怠慢?右足倏揚,連蠍帶鞋,飛起數丈。
自己也一縱身形,凌空揮劍!
好快的「天罡快劍」,在這劍光微一掣動之下!那只不知是何種類的蠍子,業已被司馬白劈斬成百餘碎塊!
蠍成碎塊,人起沙中!
「呼」的一聲,一條黑影驀然從沙灘上的沙中翻躍而出,帶著大片海沙,以及手中一線蛇形碧芒,向司馬白猛撲而去。
雖然,來人一身全黑,並以黑布蒙頭,在這黑夜之中,難以細辨身份,但司馬白卻至少可以從三件事兒上判定來人就是「刁蠻蠍女」柳明珠!
第一、是她養得有蠍,人未出而蠍先現!
第二、是身材、修頭適中,-纖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除了「東海雙珠」,柳還珠、柳明珠姊妹,當代武林的紅粉女傑之內,誰能有這麼好的身材?
第三、是她手中那一線蛇形碧芒,正是武林人物聞名膽裂的獨門兵刃「冷碧靈蛇絲」。
有了這三點證明,和預先人藏沙中,準備戲弄自己的刁蠻特徵,司馬白覺得用不著打招呼了,應該搶在她姊姊柳還珠趕到攔阻化解之前,趕緊施展自己的撒手絕學!
「天風捲海」、「天星垂野」、「天沙洗甲」三絕招凌空倒發,劍影彌天,司馬白認為最多再加上一招「天搖地動」,便立可把這恨之入骨的「刁蠻蠍女」柳明珠,斬在劍下!
想法雖然如此,事實卻是不然。
「刁蠻蠍女」柳明珠的向司馬白飛撲之勢,雖頗凌厲,但她騰挪閃展等身法變化,卻似不甚高明,竟躲不過司馬白由「天風捲海」,轉變為「天星垂野」,劍光一閃之下,便刺中左胸心窩要害!
鮮血狂噴之下,連蒙頭黑布,也被司馬白伸手順勢抓去!
亡魂!
柳明珠心窩中劍,當然留香無術,即將亡魂,但司馬白卻心神鉅震,也將亡魂!
因為,黑布被抓,容貌顯露,這位窈窕黑衣佳人的眉心部位,生長有比綠頭更小的一顆朱紅痣!
這不是「東海雙珠」中的「刁蠻蠍女」柳明珠,而是她胞姊柳還珠。
司馬白下定決心,展盡絕學,所一劍穿心的!竟是他愛得發癡的柳還珠,不是他恨得入骨的柳明珠!
九州聚鐵今成錯,東海翻濤難洗愁!……
這局面怎麼辦呢?
暫且莫去理它,海面上狂風大作,中有綠色漩渦,那是「時光隧道」!
海水改成湖水,沙灘換成草地,人,則還是司馬白。
不過這個司馬白,還未成名,他不是在東海沙灘上,劍刺柳還珠,年約二十八、九,英挺,以「天罡六大劍式」,名滿乾坤的白衣「聖劍書生」,他只是倒在太湖湖畔草地上,年六,七歲,衣裳破碎的落拓少年。
何止衣裳破碎?司馬白連肉體也破碎了,他身上至少有十六、七處兵刃,暗器之傷,傷勢輕重不一,有的只是被削去少許皮肉,有的已見了骨!
這麼多的傷,當然會流出大量的血,司馬白全身上下,已成了一個血人,看他斜僕湖岸,頭髮還浸在湖水中的情況,似是重傷狂奔,渴極思飲,但剛一伏下,水還未曾喝進口中,便因失血太多,暈了過去!
雲在悠悠……魂在悠悠……歌在悠悠……
雲是太湖晴空中舒捲生姿,百變百態的雲片雲帶。
魂是司馬白體中,晃晃悠悠,疲弱已極,即將脫體而逝的一樓精氣。
歌是起自湖中一葉扁舟上的一個白髮漁翁口內。
雲,悠悠得閒適自在,魂,悠悠得淒慘無比,歌,悠悠得極盡蕭疏放逸。
「黃蘆岸白萍渡口,綠楊緹紅蓼灘頭,雖無刎頸交,卻有忘機友,點秋江白鷺沙鷗,傲殺人間萬戶侯,不識字煙波釣叟……」
一曲元人白仁甫「沉醉東風」的「漁父詞」,剛剛唱到尾聲,在舟尾操漿的一個黑衣垂髫少女,突然站起身形,遙指岸邊,向那白髮漁翁叫道:
「二叔,你看,那……那是什麼?……」
白髮漁翁絲毫無動於衷地,淡然一笑答道:
「二丫頭,我早看見了,那是個身受重傷,死於湖岸的人,你二叔腕底風雷經百戰,腔中熱血灑江湖,對死人,我看得多了!」
那被稱為二丫頭的黑衣垂髫少女,搖頭說道:
「不對,我分明還看見他微微動了一下,人沒有死!」
說到「人沒有死」,黑衣閃處,人已縱向湖岸。
這垂髫少女,年齡不過十三四歲,但輕功居然俊極,縱起時,小小漁舟,毫未搖晃,並能於縱出數丈後,在水面上微一點足借力,飛登湖岸,用的竟是武林中極為罕見的「蜻蜓點水」身法。
到了岸上,先把司馬白身軀放平,向他心窩左近,點了三指,便順手取了兩件東西,縱回漁舟。
白髮漁人笑道:
「二丫頭大概又想管閒事了,我看見你似乎為那人點了『三元大穴』?!」
黑衣垂髫少女,把手一伸,先向白髮漁人遞過一枚形狀如蠍的奇特暗器,揚眉叫道:
「二叔,我給你看上兩件東西,願不願意管這閒事,就全在你了。」
白髮漁人接過那蠍形暗器,略一注目,皺眉搖頭說道:
「這是『天蠍四凶』的獨門暗器,那人若是『三天蠍斗門』的人物,便是萬惡凶邪,不值得救……」
黑衣垂髫少女接口道:
「他不是『天蠍門』中人物,而是在大腿上,中了這枚奇形暗器!」
白髮漁人苦笑道:
「二丫頭,催舟,越快越好!」
黑衣垂髫少女聞言,一面趕緊坐下,蕩動雙槳,一面向柳東池問道:
「二叔,要去那裡?是『西洞庭山』的『游龍窟』?還是……」
柳東池懷抱司馬白,坐在船頭左手按住司馬白的「命門」大穴,右手還替他診察脈象,並不等黑衣垂髫少女問完,便接口說道:
「去『無懷小居』……」
黑衣垂髫少女聽得又是一怔!柳眉微蹙,詫聲問道:
「二叔要去『無懷小居』?滿天雲霧遮名利,不許山莊惹俗塵!葛伯伯肯見人麼?」
柳東池歎道:
「不見也得見,這少年傷多毒重,命若游絲,一隻腳到了『鬼門關』口,另一隻腳也到了『枉死城』邊,除了你葛伯伯那位『瞽目天醫』以外,誰還能綰魂地闕,續命九幽?再說,『無懷小居』雖然高蹈自隱,不染俗塵,卻還不致於連我這多年老友,也一例拒人千里,不肯延見吧?……」
說話間,黑衣垂髫少女,雙槳連連,船行如飛,前面山形秀拔,但可惜水雲太濃,山麓更有霧氣,使人難睹景物。
黑衣垂髫少女,遙指那雲霧極濃之處,苦笑叫道:
「二叔你看,葛伯伯果然拒見俗客,在他『無懷小居』之外,布有極為神妙,不宜亂闖的『六合微塵陣』呢!」
柳東池龐眉掀處,一絲清嘯,突發口內!
這嘯聲高而不厲,持續甚長,似是直上九霄,極為清越!
黑衣垂髫少女聽得柳東池發出這持久不斷的清越嘯聲,不禁嬌笑說道:
「『游龍摧魂嘯』,又稱『天龍八音』,這是二叔最為名震七海的招牌功夫!葛伯伯究竟肯不肯沾點塵俗,開陣延龍?轉瞬間便可見分曉了!」
柳東池收了業已連變了兩個音節的清越嘯聲,怪笑說道:
「『六合微塵陣』雖然頗具妙用,卻還難不倒我柳東池,『瞽目天醫』葛心仁這老瞎子,如果再假作癡呆,佯裝高雅,我便硬闖『無懷小居』,索性連他那只『七寶醫箱』,都給搬走……」
黑衣垂髫少女聽出柳東池在發話中已暗運「千里傳音」的上乘內家絕學,把話聲傳入山麓霧影,知道「瞽目天醫」葛心仁只一答話開莊,複姓「司馬」少年的那條小命,便可保住。
果然,柳東池語音才落,半山霧影中,便響起了蒼老吟聲道:
「雖道無懷卻有懷,懷君底事不常來,嘯音連變知情急,七寶醫箱已半開……」
隨著吟聲,一道軟索飛橋,已從半山霧影中,凌空垂落!
柳東池雙眉微蹙,「咦」了一聲,自語說道:
「飛橋迓客,連『七寶醫箱』都已知趣半開,但卻仍不把『六合微塵陣法』收去,這情形頗不尋常,難道葛老瞎子有了麻煩,避免什麼大敵強仇,上門尋事麼?……」
自語至此,在船頭站起身形,側顧黑衣垂髫少女又道:
「救人事急,我帶這娃兒,先走一步,看光景,『無懷小居』可能有事,二丫頭把我這『游龍舟』,覓地藏好,隨後再來!」
語音了處,人飛六丈有餘,雙手仍捧抱司馬白,只把腳尖往那軟索飛橋之上,輕輕一招。
一陣鈴聲輕響,軟索飛橋立即回收,把柳東池接入瀠瀠霧影!
霧影所冪之處,是建造在高峰半麓的一片精雅莊院,有位鬚髮如銀的瞽目葛衣老人,站在三間精舍之前,向柳東池含笑說道:
「二弟已有年餘未來,可想煞我老瞎子了,聽你『游龍嘯』音雖急,內力真元,仍極彌沛,不是本人有甚傷痛……」
柳東池似與這「瞽目天醫」葛心仁交情極厚,一面毫不客氣地,大踏步走入精舍,把司馬白放在軟榻之上,一面向隨後進室的葛心仁說道:
「『七海游龍』雖老,但想叫我傷病,恐還不太容易,大哥快替這娃兒診視診視,他的命兒,可說比我要緊,不僅要還他鮮龍活跳,最好更轉禍為福,我想請大哥大破慳囊,賜他一粒可以脫胎換骨的『天醫七寶丹』呢!」
在柳東池發話之時,葛心仁的右手三指,已搭上司馬白左腕「寸、關、尺」上,略一診察派象,便駭亟說道:
「奇怪,這孩子不過十六七歲,怎會招惹上歹毒絕倫的『天蠍四凶』?!」
柳東池見葛心仁目無所睹,卻三指一搭,便知病情,不禁好生佩服地,怪笑說道:
「大哥不愧『天醫』盛譽,指法如神……」
葛心仁連連搖手,截斷柳東池的話頭,皺眉說道:
「多年老弟兄了,二弟不必再為我捧場,此子既與二弟關係密切,我捨卻一粒『七寶金丹』,原無不可,但他失血太多,小命兒雖可保住,若想脫胎換骨,轉禍為福……」
柳東池不等葛心仁再往下講,便自雙眉一軒,接口說道:
「大哥放心,只要你肯捨『七寶金丹』,不單定可脫胎換骨,並可能藉此機會,造就一要武林奇葩,因為小弟遠遊『峨嵋』,巧遇『長眉尊者』,蒙賜一粒『小還丹』,剛才因恐求醫不及,業已先行餵了他了。」
葛心仁一聽柳東池如此說法,便立即打開軟榻前幾上所置的一隻小小竹箱,取出一粒金色丹丸,放進司馬白的口中,再取出一隻紫晶小瓶,而瓶中奇香藥液,幫助司馬白把金色丹丸服下。
柳東池一旁看得失笑說道:
「一粒『七寶金丹』,半瓶『太乙玉液』,再加上一粒『峨嵋』聖藥『小還丹』這娃兒將來在武林中,定必獨放異彩,耀祖光宗,不負先人令譽……」
葛心仁道:
「不負先人令譽,他是武林世家?」
柳東池回手入懷,取出那幅繪有三十六個持劍人形,暨「天罡六式」字樣的白絹,向葛心仁遞去。
葛心仁接過白絹,因既不能注目觀看,又非凸凹之物,無法用手觸摸,遂皺眉問道:
「柳二弟,這是什麼東西?」
柳東池道:
「這是一幅繪有三十六式『天罡劍譜』的純白絲絹,我從榻上少年所有青鋼長劍的劍柄之中抽出。」
葛心仁「哦」了一聲道:
「莫非這娃兒竟是蘇州『天平隱士』司馬長蒼之子?……」
柳東池取回白絹,仍自收藏入懷,點了點頭,接口答道:
「大概不會有錯,這娃兒雖週身浴血,連臉上也有幾道傷痕,但從眉目之間,已可看出六七分司馬長蒼的傲世風標,與熱腸俠骨!」
葛心仁聽完柳東池所說,手捋銀鬚,想了一想,突然揚眉叫道:
「麟兒何在?」
一個十三四歲,藥僮打扮的俊秀小童,後門外應聲入室,剛向葛心仁恭身行禮,葛心仁便向小童囑咐道:
「準備『天香洗髓液』和『雷火金針』……」
柳東池大喜接道:
「大哥竟不辭大費心力,要此機會,把這娃兒的『督任二派』和『生死玄關』,也給打通衝破麼?!」
葛心仁笑道:
「我與司馬長蒼,雖無交情,但一來久仰,傾慕他仁厚俠風,彼此屬於道義神交;二來更知道他對二弟,曾有深恩,替他後人,多費一點心思,也是應為之事!但我限於功力,雖已知道他對二弟,曾有深恩,替他後人,多一點心思,也是應為之事!但我限於功力,雖以『天香洗髓液』與『雷火金針』並用,也只能打通『督任二派』,至於衝破『生死玄關』的最最高明及最最要緊手段,須等這娃兒傷毒痊癒後,再由二弟為他親降殊恩的了!」
「七海游龍」柳東池是人生經驗極豈的江湖俠士,也是懂得好歹的外場人物,他知道「瞽目天醫」葛心仁對於衝破「生死玄關」之舉,既不是「不肯為」,而是特意留給自己,耕作對「天平隱士」司馬長蒼的報恩之舉。
由於彼此交情太厚,故而既不必稱謝,也不必點破,柳東池只是笑了一笑說道:
「大哥施展『雷火金針』,聚氣透穴,約莫要多少時光?」
葛心仁道:
「茲事體大,必須極度慎重,否則,萬一走火入魔,便成畫虎,大概由下針開始,直到成功,最快也要六個時辰左右?」
柳東池道:
「好,大哥在室內施針,小弟在室外護法,就便也略加巡視,不許宿小之徒,侵居『無懷小居』!」
葛心仁笑道:
「二弟好厲害的眼光,你已看出我這『無懷小居』有事?」
柳東池哈哈一笑說道:
「大哥雖厭見俗客,但『無懷小居』四外,利用原有山石林木花橋,再加匠心,所巧布『迷蹤天徑』,已足隔一切塵囂,何必再發動從不輕用的『六合微塵陣』呢?大哥對小弟不妨明言,可是獲得秘訊,有甚窮惡之輩,要來生事麼?」
葛心仁道:
「我倒不曾獲得什麼秘訊?只於昨日靜坐練氣之際,突然心血來潮,以『先天易數』,虔心一卜,深覺卦象不吉,恐有禍變,才未雨綢繆地,在『迷蹤天徑』外,再發動『六合微塵陣法』,以期為我這『無懷小居』,圖個乾淨而已!」
柳東池失笑道:
「大哥的『先天易數』,已參造化妙機,難道所謂『禍變』,竟應在小弟與這娃兒身上?」
葛心仁壽眉一軒,朗聲說道:
「為了一代仁俠司馬長蒼的後人,我這『無懷小居』,縱遭塵擾,甚或禍變,都還值得,並決不推辭……」
語音至此略頓,又替榻上的司馬白,略診派象,繼續說道:
「何況卦象有凶邪之氣,決不會應在二弟這等正人俠士,來探老友。如今,這娃兒藥力將發,我要靜心為他運針通穴,極忌塵擾,有二弟這位專克任何凶邪的『七海游龍』,善為護法,我便毫無顧慮的了。」
柳東池聞言,向葛心仁抱拳一禮,轉身出室,這精舍門戶,便由那藥僮關好。
由於胸羅萬象,加上輕車熟路,所謂:迷蹤天徑。暨「六合微塵陣」法,那裡難得住這位「七海游龍」柳東池,只見他幾退幾轉,便出得「無懷小居」,坐在霧氣猶湖的一方林中青石之上。
柳東池要在莊外護法之意有二,一來他熟悉此間地勢,知道「無懷小居」背後及左右兩方,全是百級高峰,陡立如削,無法上下,若有人來,非走當湖一面不可。
二來,他覺得自己到達「無懷小居」已久,侄女柳還珠卻仍未進莊,心中有點奇怪,想要出來看看,是否生甚事變?
如今,他雖人坐林內,但因地屬山麓,已可把太湖名湖景色風光,盡收眼底!
余青登遠嶼,一碧接長天,江帆飄若葉,人影淡如仙,名湖景色,雖極宜人,但柳東池既稱「七海游龍」,自然早已看慣,故而他雖目掃四外,卻並非覽景,只是看人,想看看侄女柳還珠何往?以及有無什麼扎眼江湖人物蹤跡?
目無所見,耳有所聞……
這聲音不大,只是有點輕微的悉悉索索,但柳東池何等耳力,一聽便知是有身負上乘輕功的武林人物,正攀登峰,向葛心仁所居的「無懷小居」接近。
「七海游龍」早年是凶邪剋星,火氣極大,定必迎下峰麓,來人若是江湖宿小,加以驅逐,不許擾瀆老友「瞽目天醫」的甭修之所……
如今卻既因人到暮年,火氣漸平,又因自己護法事大,不宜遠離「無懷小居」,柳東池遂仍坐林中,靜看來者是侄女柳還珠?抑或其他江湖人物?
片刻過後,峰麓人影微晃!
不是柳還珠了,因為柳還珠一身玄衣,在峰麓晃動的,卻是一條黃色人影。
人近,身現,果然是個四十上下,身穿黃色儒衫,骨瘦如柴的獐頭鼠目男子。
久在江湖,必通相術,柳東池一看便知這黃衣儒生,不是正派人物。
因「無懷小居」幕藏在濃濃霧影之中,既有「迷蹤天徑」,又有「六合微塵陣法」,柳東池遂暫不出聲,想看看對方有多大能為,怎樣闖入霧影?
那黃衣儒生本在施展極上乘的輕功提縱術,往前飛躍,但到了霧影濃處,卻突然止步,目光細一掃視,低低「咦」了一聲,自語說道:
「江湖中只說『瞽目天醫』葛心仁的『無懷小居』之外,許有『迷蹤天徑』,怎麼霧影這濃,好像另藏陣法,我倒不可輕進,要先看看陣法名稱,暨門戶變化……」
語音略頓,目閃厲芒,向霧影中仔細凝視,約莫半盞熱茶時分過後,方「呀」了一聲,自語又道:
「葛心仁果然高明,這片霧影的門戶變化,相當神奇,不是『須彌芥子』,便是『六合微塵』,但陣法雖妙,攔得住尋常江湖俗客,卻攔不住我『萬博黃狼』……」
話方至此,身側林中,起了一聲清咳!
這清咳之聲,自然是「七海游龍」,柳東池所發出。
柳東池因聽對方叫得出「六合微塵」之名,便不肯容他闖陣,隨著清咳之聲,從林中緩步走出。
黃衣儒生,聞聲轉面,與柳東池目光互對,便覺心神一震!
他也是久闖風塵的老江湖,一看便知柳東池氣宇高昂,有股難以形容的懾人威嚴,從目光中隱隱流露!
黃衣儒生本有狂傲之意,如今卻一齊收斂,抱拳陪笑問道:
「請問老人家高名上姓,是否也住在峰腰『無懷小居』?」
柳東池不答反問,冷冷說道:
「尊駕自語中,曾自稱『萬博黃狼』,想是青海積石山,『血神宮』中的大總管皇甫通了,迢迢萬里,遠來太湖,有事要找我葛大哥麼?」
這黃衣儒生正是青海積石山「血神宮」的大總管「萬博黃狼」皇甫通,他聽對方把自己名號身份,一口叫出,不禁又是一驚,再度抱拳笑道:
「在下正是皇甫通,有要事從青海遠來,求謁『瞽目天醫』葛大俠,老人家既興葛大俠兄弟相稱,定是江湖中成名人物,可否賜告稱謂,俾免皇甫通有所失禮!」
柳東池笑道:
「血神妃名震寰宇,血神宮富冠西疆,皇甫總管未必知道我這七海飄遊,居無定所的老漁人柳東池吧?」
「柳東池」三字,已使皇甫通聽得一怔,再加上前面那句「七海飄遊」隱語,頓今這位以見聞廣博,而又心知狡毒,才得是「萬博黃狼」的「血神宮」大總管,立即改容相向,抱拳長揖的陪著笑臉說道:
「哎呀呀!『一仙雙龍三奇四凶』是當代武林中,十大絕項高人,皇甫通有幸得見其中之一的『七海游龍』柳大俠金面,真是異常緣福!」
常言道:
「有手不打笑臉人」,柳東池明知「萬博黃狼」皇甫通,並非端人,但因對方執禮甚恭,遂也含笑說道:
「皇甫總管不必太謙,貴上『血神宮主』冷飛瓊,名列『三奇』,也是『十絕』之一……」
皇甫通仍然滿臉陪笑,接口說道:
「敝上頗念柳大俠風儀俠譽,曾囑『血神宮』所屬,若有江湖偶遇,務必嚴禁失禮,要替敝上代請柳大俠的遠安!」
皇甫通極擅詞令,話兒說得太漂亮了,使柳東池不得不按照江湖禮數,點頭笑道:
「多謝冷宮主雲情美意,皇甫總管先替我謝上一聲,柳東池若過『積石山』,定會上『血神宮』,看看冷宮主去。」
皇甫通恭身道:
「柳大俠若能光降,『血神宮』蓬蓽生輝……」
柳東池不等他往下再說,便自目注皇甫通,冷然問道:
「皇甫總管不必再客套了,說正題吧,你自青海,萬里遠來,要見我退隱已久,不問江湖是非的葛大哥,究竟是為了何事?」
皇甫通笑道:
「葛大俠的青囊妙術,冠絕天下,皇甫不辭跋涉,只為延醫……」
柳東池擺手道:
「皇甫總管跑了冤枉路了,我葛大哥……」
皇甫通也以微微一笑,截斷柳東池的話頭,揚眉說道:
「柳大俠不必代葛大俠推卻,須知求醫者既非尋常之人,謝醫者更非尋常之禮!」
柳東池有點勃然大怒地,雙目一瞪,神光如電叱道:
「皇甫通,你太放肆了,你居然把我葛大哥看成富貴能淫,威武能屈的尋常江湖醫士?!」
皇甫通雖見柳東池業已發怒,卻毫不畏怯,依然含笑道:
「柳大俠錯怪我了,『瞽目天醫』若是尋常俗士,皇甫通也不肯為他星霜萬里,遠涉江湖!常言說得好『投之桃李,報以瓊瑤』,柳大俠功力雖然蓋世,卻無前知慧覺,你料得到皇甫通所謂的『瓊瑤醫禮』不是『瞽目天醫』,葛大俠夢寐以求之物呢?」
柳東池向皇甫通深深看了兩眼,覺得對方神情侃然,不似虛語,遂點頭說道:
「好,算你頗有辯才,但要見葛心仁,非先過柳東池這道關口不可,你先說說看,命你為他萬里求醫者,是那一個非常之人?」
皇甫通突然肅立恭身,抱拳答道:
「就是敝上,血神宮主!」
柳東池微覺驚奇地,「哦」了一聲說道:
「冷飛瓊居然病了,以她那身寒暑不侵的深厚修為,曾得了什麼病呢?」
皇甫通苦笑道:
「一來屬下不敢對宮主妄肆猜測,二來未經神醫診斷,更不敢妄下斷語,柳大俠請恕個罪吧!」
柳東池雙眉一剔,目中突射神光,緊緊盯在皇甫通的臉上。
這兩道目光鋒芒森厲,皇甫通雖然本人已其一流功力,身後更有極大來頭,仍不禁被他看得心神生怵!
柳東池把森厲眼神,微一收斂,但仍緊盯在皇甫通的臉上,緩緩說道:
「血神宮富冠西陲,號稱敵國,若是冷宮主重病求醫,當然得準備上一份豈厚醫禮,但不論是冷宮主,或皇甫總管,均久走江湖,見多識廣,你們應該知道我葛大哥是何等人物?他視黃金如糞土,薄富貴若浮雲……」
皇甫通接口道:
「是……是……敝上原不敢以尋常俗物,褻瀆葛大神醫……」
柳東池的目內精芒,又復閃了一閃,壽眉雙軒,朗聲說道:
「故而,我想猜上一猜,作個大膽假設,皇甫總管所謂不尋常的豈厚謝醫禮物,可是『三龍膽』麼?」
皇甫通凝望著柳東池,不曾答話。
其實,他也用不著答話,從他雙目中所閃射出的驚佩目光,便已證明了柳東池猜個正著。
怔了片刻,皇甫通方失聲歎道:
「柳大俠料事如見,真是神人!皇甫通請教高明,葛大俠肯不肯接受禮物,對敝上施展回春妙手?」
柳東池毫不思忖地,點頭答道:
「肯,我可以代我葛大哥答允皇甫總管之請。因為有雙重原因,一是『三龍膽』其禮當收,一是冷宮主其人當救!」
皇甫通聞言,喜形於色的,從懷中取出一隻小小紫色玉瓶。雙手捧向柳東池道:
「既得柳大俠千金一諾,皇甫通也不必親見葛大俠了。這瓶中是一粒『七寸飛龍膽』和一粒『九毒藍龍膽』……」
柳東池把眼一瞪道:
「還有一粒『響尾沙龍膽』呢?莫非是要等我葛大哥到了青海積石山的『血神宮』中,或是替冷飛瓊治好病兒再給?」
皇甫通暗驚這位「七海游龍」江湖老到,詞鋒好不犀利,遂趕緊陪笑答道:
「敝上深知葛大俠有生死人而肉白骨之能,無論何等疑難雜症,均可著手回春,更生平不輕承諾,一言九鼎,那裡會有『留禮後謝』的失敬想法?……」
一面說話,一面又從懷中摸出只體積較大的黃色玉瓶,遂向柳東池道:
「這『響尾沙龍膽』大了一些,紫玉瓶中,容納不下,故而另貯在此,柳大俠請替葛大俠收下了吧。」
柳東池毫不客氣地,接過黃色玉瓶道:
「我葛大哥適有要事,無法立即啟程,冷宮主病情可急……」
皇甫通不等柳東池往下再問,便白面含笑地,抱拳接口說道:
「不急,不急,敝上也知道葛大俠久隱江湖,一旦重作出鈾雲,行囊藥箱,必須略作摒擋,只請葛大俠於三個月內,駕臨『血神宮』便可!」
柳東池點頭道:
「好,皇甫總管請回覆貴上,就說柳東池奉陪我葛大哥,定於約期之內,抵達『血神宮』,拜候冷宮主。」
皇甫通大喜,向柳東池長揖為禮笑道:
「多謝,多謝,等柳大俠駕臨『血神宮』時,皇甫通定要敬你幾杯宮中珍藏的『百花百年陳酒』!」
這位「萬博黃狼」,倒十分乾脆,毫不糾纏地,話完立即轉身,欲往峰下走去。
柳東池忽然叫道:
「皇甫總管請暫留貴步!」
皇甫通停步轉身,抱拳問道:
「柳大俠還有何事?請儘管分派,皇甫通無不遵辦!」
柳東池搖頭笑道:
「我非『血神宮主』,怎敢對皇甫總管用甚分派字樣?只是請教一聲,皇甫總管來時,可曾見到這山峰之下,繫了只小小漁舟?」
皇甫通略一尋思,搖頭答道:
「漁舟到未見著,卻見著不少蠍子!」
柳東池吃了一驚道:
「蠍子?什麼樣的蠍子?」
皇甫通道:
「大大小小,各形各色都有,為數恐有百數十隻,我初見之下,先還以為『天蠍四凶』中,有人在此,但旋又看見一個黑衣垂髫少女,把手一招,那大群毒蠍,便隨她同隱林中,遂不曾多管閒事!」
柳東池越聽越越覺驚奇地,雙眉緊皺問道:
「還有個能指揮百多隻毒蠍的黑色垂髫少女麼?那少女身材高矮,多大年紀,長的是什麼模樣?」
皇甫通一一作答,居然正與柳還珠的身,齡、貌相,完全符合。
柳東池心中好不納悶,向皇甫通揮手道:
「皇甫總管請回青海,上覆冷宮主,就說葛心仁與柳東池。決不失約!」
皇甫通躬身行禮,向柳東池再度告別,獨自馳下峰頭。
「七海游龍」柳東池本是身經百戰,足能作到泰山崩於前,面色不變之人,但等「萬博黃狼」皇甫通走後,他居然也無法再沉住氣!……
因為皇甫通所說,酷似柳還珠的黑衣垂髫少女,在峰下統御無數毒蠍之事,委實太以怪異?!
衡情度理,皇甫通不可能對自己無中生有的,編造什麼謊言?
度理衡情,那在峰下能統御無數只毒蠍的黑衣垂髫少女,也決不是柳還珠。
那黑衣垂髫少女,究竟是誰?倒可不必管她,但柳還珠至今不來,人去何處?怎不令久經大敵,沉穩異常的「七海游龍」柳東池,從心中起了怙掇?
尤其是那麼多毒蠍,到了峰下,顯明地決非偶然,定是「天蠍四凶」中,有人抵此!
這種蓋世凶邪,所為何來?是追蹤被自己所救的司馬長蒼後人?還是想對峰上隱居的「瞽目天醫」葛心仁有何行動?……
無論是掛念柳還珠,或關懷葛心仁暨被自己所救那顯與司馬長蒼有關的傷病少年,都是令柳東池心中怦然,沉不住氣!
他有點覺得大哥「瞽目天醫」葛心仁這世外桃源似的「無懷小居」,似乎難再安靜,即將有事變發生,遂決定不能盲目待變,應該知己知彼,制敵機先,下峰去探究竟!
誰知柳東池主意剛定,決心下峰一探的正待舉步之際,峰下突又傳上了有人登峰聲息。
這次的步履之聲,聽去並不陌生,有點像是柳東池正在惦念,不知她出了什麼事兒的侄女柳還珠!
柳東池剛剛一怔,一條窈窕黑衣人影,便自飛墜眼前。
一點不錯,來人正是柳還珠,雖然衣裳整齊,不似曾與人動手打鬥,但眉目之間,卻隱隱流露出一種尋常人難以發現,老江湖卻一望便知的異樣神色!
柳東池眉頭一皺,目光在柳還珠全身上下,不住打量,口中淡淡問道:
「二丫頭,你出了什麼事了?」
柳還珠嫣然不答,反向柳東池問道:
「二叔,你一向目光如電,嗅覺如神,可否嗅得出我身上多了一些什麼氣味麼?」
柳東池心中一動,連嗅都不嗅地,便隨口答道:
「似乎有些蠍子氣味?」
柳還珠「呀」了一聲道:
「二叔真是『神鼻』,我至少被數百隻大小毒蠍,困住了相當時光,直到如今,果然還殘留了一些氣味……」
柳東池沉聲道:
「你在何處被困?」
柳還珠道:
「峰腳右後方,不是有個外口是小,裡面卻深,廣數丈的清幽水洞麼?我想那地方適合藏舟,遂把二叔的『游龍舟』,駛往該處。」
柳東池點頭道:
「好,那地方的確是個藏放舟船的好所在,我倒把它忘了。」
柳還珠把小嘴一噘道:
「上次好,這次卻大大不好,我繫好『游龍舟』,剛待出洞,卻發現至少有一、二百隻從來不曾見過的大小毒蠍,把我困在洞內!」
柳東池似出意外地,「咦」了一聲問道:
「你是困在水洞?不是困在峰下林口?」
柳還珠愕然道:
「二叔怎會突有此問?」
柳東池皺眉道:
「二丫頭,你說下去,既被毒蠍所困,又是怎樣脫身?」
柳還珠道:
「蠍類盛產北方,南地已少,再有這多數量,列隊出現,顯非偶然,我便立即想到二叔所救的司馬少年身上,推斷可能是『天蠍四凶』中的人物,尾隨追至!」
柳東池道:
「這推斷頗為合理,主宰毒蠍的凶人,可曾出現?是『天蠍四凶』中的那一個?你可曾和他們動手了麼?」
柳還珠搖頭若笑道:
「來上三數隻毒蠍,未必逃得過我的『散花指』,和家傳『度厄金針』,但數量那麼多,有的更身長數尺,大得出奇,未免使我怯場,只是疑神待變,不敢輕易亂動!」
柳東池點頭道:
「敵不動,我不動,原是內家以靜制動妙決,但你又怎樣脫離大群毒蠍的包圍圈呢?」
柳還珠道:
「就在我久候之下,有點不耐,想對最前面的幾隻毒蠍,試加撩撥之際,突然從水洞之外,傳進一種相當低沉,但頗有節奏的吹竹之聲,那大群毒蠍,便紛紛退去,走得一隻不留!」
柳還珠的這些答覆,著實令柳東池大感困惑,因毒蠍之來,倒非太大意外,但「萬博黃狼」皇甫通所說那與柳還珠年齡、身材、貌相、衣著,均頗彷彿,能夠統率毒蠍的黑衣少女,卻是誰呢?……
柳還珠見柳東池聞言之後,皺眉沉思,不禁有點愕然地,詫聲問道:
「二叔,你在想什麼?」
柳東池不願說出另一黑衣垂髫少女之事,遂改變話頭,向柳還珠問道:
「二丫頭,你被大群毒蠍圍困甚久,可曾看清它們的所有尾鉤,全是同一色澤?」
柳還珠道:
「我看見了,二叔問此做甚?」
柳東池道:
「那『天蠍四凶』中所豢毒蠍尾鉤,均加添了特有色澤,依『紅黃藍白』之分,可以一看便知是屬於『天蠍神君』、『天蠍童子』、『天蠍尼姑』或知『天蠍秀才』所豢……」
語音至此微頓,目注柳還珠道:
「二丫頭,你所見毒蠍尾鉤,屬於『紅、黃、藍、白』那一色澤?武林中曾有論斷,『神君最辣,童子最損、尼姑最陰、秀才最狠』……」
柳還珠的答覆,再度出人意料,她搖了搖頭,緩緩說道:
「不紅,不黃,不藍,不白,我所看到把我圍困了相當時光的大群毒蠍,尾鉤全是『黑色』!」
「七海游龍」在江湖中是極傑出的前輩人物,見聞所及,足跡所經,知識何等淵博,但如今聽了柳還珠「紅黃藍白」以外的「黑色」答覆,也不禁只有慚愧得發出一聲苦笑!
柳還珠道:
「二叔,別老是追問我了,那複姓司馬的少年人,情況如何?葛老人家允否施展回春妙手,性命保得住麼?」
柳東池道:
「他既與『司馬』二字有關,我怎會不盡全力?更何況加上位能奪陰陽造化的『瞽目天醫』,替他施展回春妙手……」
柳還珠喜道:
「他的命保住了?……」
柳東池笑道:
「豈單保住性命,如今正在脫胎換骨,打通『督、任』二脈,衝破『生死玄關』,加上他家傳『天罡六式』的『上清劍譜』,最多三五年後,是位足以嘯傲江湖,為武林大放異彩的少年英俠的了!」
柳還珠笑綻嬌靨,高興已極地叫道:
「二叔,我們看看他去!」
柳東池搖手道:
「他此時正用『雷火金針』,怎能打擾……」
話方至此,一陣清朗歌聲,已自峰上傳下,那歌聲唱的是:
「有緣有法不須求,九轉丹成十二樓,能自膏肓消病毒,不令豪傑葬山丘……」
柳東池自然聽得出這是「瞽目天醫」葛心仁的歌聲,不禁大感驚奇地,「咦」了一聲,自語說道:
「奇怪,剛才葛大哥還說為那司馬娃兒施展『雷火金針』,至少也需六個時辰,才能收到理想靈效,怎會這快便出室作歌,難……難道那娃兒有甚異常稟賦……」
他的自語未畢,柳還珠已嬌笑一聲道:
「二叔不要亂猜測了 葛老人家既已出得靜室,便不虞驚擾,我們該上去看看的了。」
話完,不等柳東池答話,便向那幕罩「無懷小居」的雲霧之中縱去。
柳東池知道自己這位侄女,對那司馬少年,好似有緣,才如此特別關懷,不禁失笑搖頭,跟隨在後。
這時,那大片雲霧,突如雪遇滾湯般。急遽消失化去。
柳東池知曉這種情況是葛心仁正在收去「六合微塵陣法」,遂趕緊提氣傳聲叫道:
「大哥請慢收陣法,小弟還有事密稟!」
那正在迅速化消的雲霧,在柳東池一叫之下,又復停止化消,重行向中冪集。
一到那三間精舍之前,「瞽目天醫」葛心仁果然獨自在室外負手蹀踱。
柳還珠搶前兩步,躬身行禮,嬌笑叫道:
「葛伯父好,二丫頭柳還珠給你老人家請安。」
葛心仁擺了擺手,示意免禮,並笑呵呵地,向柳還珠說道:
「還珠,這次不必你扯著鬍子,向我糾纏,我也決定將那七十二式『錯骨分筋』手法傳你。」
柳東池笑道:
「大哥的醫道,真是越來越能奪天地造化之功,竟於這短時內,更令『雷火金針』……」
葛心仁微微一笑,搖手接道:
「不是我的醫道大進,是二弟給這娃兒服食的那粒『峨嵋小還丹』的功效太靈,才能著手成春,提前通穴,如今就等你用『龍虎真氣』,幫助他衝破『生死玄關』,我們進屋去吧……」
說至此處,忽然想起柳東池提氣傳聲之語,又復含笑問道:
「二弟要我緩收『六合微塵陣法』則甚?難道真有什麼魑魅魍魎,不肯放我在世外清修要來『無懷小居』生事麼?」
柳東池一面舉步入室,一面笑道:
「人家是匹夫無罪,懷壁其罪,大哥卻是懷醫無罪,懷技其罪,有人萬里求醫,放不過你那生死人而肉白骨的超蓽邁扁手段!」
葛心仁苦笑一聲,口中吟道:
「蓽扁難超心已冷,此生不作出山雲……」
柳東池笑道:
「不行,大哥就再作一次出山雲吧,小弟已替您答允了病家的萬里求醫之請。」
葛心仁的「瞽目」,與眾不同,他眼珠既未碎裂,又無嚴重障礙,故而他在聞言一怔之下,眉頭微皺,瞪著兩隻看來與常人無異的長長細眼,與柳東池愕然相對!
因為他知道柳東池雖與自己交情太厚,但也決不會輕易替自己作主,允人求醫,到底是其人必救?還是……
他尚未想出所以然來,柳東池又復笑道:
「不單要作出山之雲,還要作『出山長雲』,因為小弟答允對方,於三個月內,陪大哥同去施醫,間關險阻,山水迢遙,要跋涉萬里以上呢!」
葛心仁苦笑道:
「病家住在何處?」
柳東池道:
「青海積石山。」
葛心仁把「青海積石山」的地名,在口中覆誦兩遍,陡然失驚問道:
「病人不會是青海積石山的『血神宮主』冷飛瓊吧?……」
柳東池笑道:
「大哥身在雲煙之內,心在江湖之中,常言道:『不入江湖鄙江湖,入了江湖愛江湖,若走三步江湖路,此生不會忘江湖。』青海積石山境,江湖人物,何止千百,大哥怎會一猜便中的,知道是『血神宮主』冷飛瓊呢?」
葛心仁歎道:
「我非貪財之人,二弟也非平白好事,若不是這位性情怪僻無倫,行為正邪難論,在當代武林中,極特殊的紅粉魔頭,你會代表允醫,要我再作『出山長雲』,跑趟青海萬里路麼?」
柳東池暫時並未說出自己已收「三龍膽」聘醫厚禮之事,只是含笑問道:
「大哥這樣說來,是願意為冷飛瓊一施回春妙手,走趟青海積石山了?」
葛心仁點頭道:
「慢說冷飛瓊其人,應加援手,與我並另有舊交,就是貪圖與二弟萬里西遊的長途相聚,我也情願跑趟青海……」
語音至此略頓,微微一歎又道:
「我浪跡江湖,交遊雖廣,但知心者能有幾人?尤其柳二弟宛如天際神龍,每每一現即隱凡經短暫之聚,輒深去後之思,這一回,風塵萬里,長日征途,我倆老哥兒們,可有機會聊個夠了!」
這番話兒中,充滿極為真摯的良友深情,感動得英雄有淚,從不輕彈的「七海游龍」柳東池的一雙英雄虎目之內,充滿了欲滴淚水!
他們閒談中,業已走進內室,果見從太湖湖濱救來的垂死白衣少年,雖仍滿身血漬,面有傷痕,但僅從那兩道寒光似的目光,已可看出傷毒全祛,並還獲益甚鉅!
柳還珠生性豪邁,根本不拘世俗男女有別,一個箭步,當先縱到床前,先向白衣少年臉上身上,略為注視,含笑問道:
「你是不是複姓司馬?」
白衣少年似遵醫囑,尚未敢遽然起床,只在枕上頷首,向柳東池暨柳還珠拱手說道:
「在下司馬白,多謝柳大俠與柳姑娘見義相救的再造之恩!」
柳東池知道是葛心仁已將自己身份,對司馬白說明,乃溫言笑道:
「司馬老弟不必多禮,我們之間,可能還有深厚淵源,我看你貌相神情,與蘇州的『天平隱士』司馬長蒼頗為相像……」
話猶未了,司馬白即接口說道:
「司馬長蒼,正是先父名諱!」
柳東池聞言一驚,急急問道:
「你……你……你父親是……是……是何時?……以及怎樣過世?他那一身深厚功力,不……不會是為仇家所害吧?」
司馬白的一雙俊目之中,淚光又見湧現,他忍了一下,伸手拭去淚漬,緩緩答道:
「先父是在毫無防範的情況下,先中『天蠍尼姑』所施劇毒,然後又遭『天蠍秀才』,率七名手下凶人,無恥暗襲,先父力斷三凶,又斷了『天蠍秀才』一臂,但蠍毒已發,因用力過度,真氣大耗,封不住通心血脈,終告不幸,而我全家大小,在群凶慘事殺戮下,也只逃出我一個人了!」
柳東池也聽得淚光連轉,幾乎垂淚,但他克服能力,自較司馬白為強,鋼牙一挫,化悲痛於憤怒地,朗聲說道:
「記得仇人是誰就好,孩子,且振作一些,既在湖濱巧遇,撿回了一條小命,顯然是天意不絕司馬後人,我柳東池誓竭全力,在三年之內,把你造就成,足尋『天蠍尼姑』暨『天蠍秀才』報仇雪恨的秀出英傑……」
說至此處,臉兒一偏,向葛心仁問道:
「葛大哥,這娃兒如今應該可以離枕起坐了吧?我想立刻為他以『龍虎真氣』,助沖『生死玄關』!」
「可以,可以,我只是因他傷毒初癒,督任新通,才命司馬老弟,盡量靜臥休息,其實,若有必要,他早就可以下床行動的了!」
司馬白家學淵源,對內家修為,早窺門徑,一聽柳東池要用「龍虎真氣」,幫助自己衝破「生死玄關」,遂盤膝闔目,異常乖巧地,先把本身真氣調勻,再準備接受外來助力,柳東池見司馬白自己盤膝端坐,自調真氣,遂暫時不去理他,竟從懷中取出「萬博黃狼」皇甫通替「血神宮」宮主冷飛瓊所送來內貯「響尾蛇沙龍膽」、「七寸飛龍膽」、「丸毒藍龍膽」的黃色玉瓶和紫色玉瓶,把瓶塞拔掉,向葛心仁含笑叫道:
「葛大哥恕小弟弄狡猾,請把尊口張開,我要請你吃一點希罕東西!」
兩隻玉瓶的瓶塞才去,葛心仁已在面逞詫色地,用鼻連嗅!
但這所謂「三龍膽」,全是稀世罕有,任憑葛心仁身是神醫,善識百草,也無法僅憑一點氣味,便能嗅出個所以然來!
等聽得柳東池要自己張口,雖覺事有蹊蹺,因彼此交情太厚,仍毫不遲疑的如言照作。
他的嘴兒才張,雨線膽汁所化的綠色飛泉,已分從黃玉瓶和紫玉瓶射出,投向葛心仁的口內。
苦味一嘗,葛心仁便告心頭雪亮,不禁有「感激」與「可惜」等兩種情緒,立自心頭湧起!
但不管他有何感觸?「三龍膽汁」已化泉飛射,若一閉口發話,或稍加避讓,便定然糟蹋了這絕無僅有的天材地寶!
柳東池在轉瞬之間,方用內力把瓶中膽汁,全部逼射入葛心仁的口中,哈哈一笑,揚眉叫道:
「葛大哥,這就是血神宮主,冷飛瓊派人獻為醫禮的『三龍膽汁』,大哥既已服下,再用你珍藏『太湖』泉眼的『仙乳靈漿』洗潤雙目,大概便可復明,重見這萬劫江湖,和花花世界的了。」
葛心仁滿面矜惜神色,方自長歎一聲,柳東池又含笑叫道:
「大哥不必多話,快去修為自療,莫要糟蹋藥力,我也要幫助司馬老弟,衝破『生死玄關』,彼此都不驚擾等事後再復細敘衷腸,靜室暫借,從此閉關,二丫頭也替我在門外護法!」
他一面說話,一面已暗凝功力,使右掌灼熱,並色呈赤。
紅的,按向司馬白的頭頂「百匯」靈穴。
好個「七海游龍」居然對「無愁小居」主人,鵲巢鳩佔地,下了逐客之令!
葛心仁一苦笑,果然不再多言,轉身與柳還珠一同走出靜室。
柳還珠邊行邊自嫣然笑道:
「葛老人家,『三龍膽』是希世罕有的目科和傷科聖藥,難……難道你竟不需用麼?」
葛心仁歎道:
「賢侄女那裡知道,我隱居『太湖』,不問世事之舉,便在盡屏百務,悉心調治雙目,年來頗有績效,跟前已可隱約覺出有光影晃動,這等情況下,只消『三龍膽』中任何一粒,已可重睹天日,豈不把另外兩粒希世難覓,好處無窮的至寶奇珍,平白糟蹋了麼?」
柳還珠「哦」了一聲笑道:
「原來如此,但葛伯父多服兩粒罕世奇珍,應該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定必目力奇強,從此可以透視雲霧!」
葛心仁搖頭道:
「一來,『三龍膽』除了療傷明目以外,祛毒之力尤強,多餘的兩粒,若能移贈司馬白,在他將來去尋全身是毒的『天蠍雙凶』報仇雪恨時,豈非大有助力?……」
柳還珠微一笑接口說道:
「這到並不一定,司馬白應該刻苦用功,發奮圖強,自力雪恥才對,若是一味靠奇緣巧遇天材地寶來幫助報仇,似乎也不是人子之道?」
葛心仁聞言,暗讚柳還珠頗有胸襟,議論正確,長眉微軒又道:
「二來,這『三龍膽』藥性太涼,縱要全數服用,最好三天一粒,才可消受!今日幸虧是我,倘若是別人,你二叔極可能弄巧成拙,他這『霸王請客』,多半會變成『閻王請客』要了我這條老命兒呢!」
柳還珠失笑道:
「我二叔看似粗豪,其實生平作事,決不魯莽,他定因葛伯父是位蓋世神醫,否則決不會如此大膽!」
葛心仁苦笑一聲道:
「話雖如此,但我還是要去煎上一劑暖藥,調和臟腑寒氣,你二叔用『龍虎真氣』幫助司馬白衝破『生死玄關』,不單極關重要,也需相當時間,我去煎藥,並用靈泉洗眼,這裡的護法重責,就交給你了。」
柳還珠見葛心仁要走,忽然想起一事,低聲含笑叫道:
「葛伯父,我有一事請教?」
葛心仁詫然止步,轉過身來,柳環顧四周,然後嬌笑問道:
「天蠍四凶中的天蠍神君、所豢毒蠍,是否均把尾鉤染成特殊色澤?」
葛心仁點頭道:
「由於他們四人,均有養蠍逐依序毒蠍尾鉤,染成紅、黃、藍、白色澤,以資易於識別。」
柳還珠道:
「除了『天蠍四凶』,把所豢毒蠍尾鉤,染成紅、黃、藍、白四色,另外還有沒有善豢大群毒蠍,並把尾鉤部位,都染成墨黑之人?」
葛心仁的風度神情,一向極為沉穩,如今聽了柳還珠的問話,居然全身一震,失聲說道:
「賢侄女何有此問?你是在何處見過大群黑鉤毒蠍?」
柳還珠笑道:
「就在這峰腳之下,我用來藏放二叔『游龍舟』的水洞之內!」
說完,便把對柳東池說過的那番話兒,又對葛心仁說了一遍。
葛心仁越聽越覺雙眉緊蹙,等到把話聽完,方微一搖頭,苦笑說道:
「我也弄不清豢養黑鉤毒蠍者,究是何人?但魔蹤迭現,『無懷小居』可能從此多事,我煎藥洗眼,約需半個時辰,賢侄女獨自在此坐鎮,務須特別小心,不要出甚事兒才好。」
說完,便即轉身匆匆走去。
柳還珠秀眉微蹙,心中暗忖,看葛心仁神情表現,似乎明明知道豢養黑鉤毒蠍之人是誰?甚或與他頗有利害關係,不知為何竟不肯對自己明講?
其實自己心中,也有隱情,因關係重大。抱願太宏,連對最親近的二叔柳東池,都未透露!
茫茫世劫,如火如荼。釜底抽薪,我入地獄……
這位俠女,年齡雖輕,心胸卻壯,從她遠眺凝思的妙目之中,閃射極深沉、極美麗的智慧光彩!
半個時辰,轉瞬即逝!
在這半個時晨之內,「七海游龍」柳東池幫助司馬白行功衝破「生死玄關」的靜室內外,毫無變故,可說是靜如死水!
那位葛心仁果然在半何時辰才過之際,便又翩然踅來。
柳還珠閃動妙目,對他臉上細看,除了略覺神光煥發,並未覺得有何明顯異樣,遂含笑問道:
「葛伯父,『三龍膽』藥力定已發作,又經靈泉洗眼,你老人家多年的失明視力,業告恢復了吧?」
葛心仁苦笑道:
「那有如此容易?『三龍膽』與『仙乳靈泉』,雖是對症下藥,但要想使我信盲雙目復明,卻最快也要在七日以後!」
他說話之間,突向柳還珠微微一舒左掌。
柳還珠目力極鏡,立見瞽目葛心仁在左掌掌心部位,寫了「目力已復」四個極小字跡。
她是玲瓏剔透,冰雪聰明之人,一見葛心仁這等縝密神情,便猜出可能有甚強敵,正覬覦「無懷小居」,葛心仁才佯作目力未復,誘敵現身,或疏於防備,易加應付……
柳還珠忖度之間,耳邊又聽得葛心仁所發,第三人無法與聞的「傳音密語」說道:
「賢侄女,我目力初復,強度未正常,你且仔細看看這『無懷小居』入口處的青竹籬門之上,有無什麼異常之物?」
柳還珠仔細一看,失聲說道:
「有,那竹筒門上,飄揚著一根不應有的黑線!」
葛心仁搖頭道:
「不會只有一根,最少也有兩根,此處由我鎮守,賢侄女請到籬門近處細看,兩根黑線之間,約有多少距離?以及那線兒是屬於全黑?抑或尾有金紅色澤?」
柳還珠好奇心動,縱身馳向籬門,暗忖來敵究是何人?
怎會竟把葛心仁在「無懷小居」以外所佈置的「迷蹤天徑」暨「六合微塵陣法」,視若無物,這等進退自如?……
詫念未畢,又是一驚!
因她已到籬門之前,發現黑線果有兩根,線頭深入竹內,線身隨風飄揚。
竹質緊密外面更有竹皮,非尋常木門可比,足見這植線入竹之人,具有極上乘的高明內家功力!
柳還珠對兩根黑線之間的距離,以及線質色澤,仔細加以觀察,便即馳返精舍。
她年歲雖輕,卻極為膽大心細,來去之間,曾把功力聚於耳目,暗察周圍,知道籬門上雖有奇異黑線,但這「無懷小居」,似乎未被外敵侵入。
葛心仁不等柳還珠開口,便向她問道:
「賢侄女看清了麼?據我推斷,籬門上至少有兩根黑線,線與線之間,約莫是幾寸距離?」
柳還珠一面暗佩這位老人家的經驗之深,見識之廣,一面含笑答道:
「葛伯父猜得不錯,線有兩根,是用內家上乘功力,把線頭飛植入竹,我看得十分仔細,兩線之間的距離,是六寸左右!」
葛心仁本是邊自問話,邊自變眉深蹙,滿面生愁,如今聽了線距六寸,似乎愁眉稍解,喃喃自語說道:
「好,好,既有六日光陰,至少人隔千里,我可以躲過她了……」
柳還珠正聽的一頭霧水,葛心仁自語忽停,又向她問道:
「賢侄女看清線是純黑?抑或尾有金紅色澤?……」
「葛伯父這一回卻猜錯了,那線兒既非純黑,也無金色,是由黑紅兩種線,合扭而成,但黑色稍重,紅色稍輕,約莫是七黑三紅而已。」
葛心仁聽得好似感慨頗深地,長歎一聲,搖了搖頭說道:
「一別多年,想不到『玄陰鐵線』之中,雖有三成線絲,卻仍無半點金色?!」
柳還珠忍不住地問道:
「來敵何人?怎麼聽來竟像是葛伯父的多年老友,那些極富神奇變化的『迷蹤天徑』,和『六合微塵陣法』,居然竟難他不倒?……」
葛心仁長歎一聲,正待答話,精舍房門,忽告「呀」然而啟。
兩人回頭看時,柳東池面帶微笑,當門而立。
葛心仁喜道:
「二弟的『龍虎真氣』,委實驚人,這快便大功告完成……」
柳東池接口笑道:
「這娃兒本身稟賦,已是上佳,再得『小還丹』暨大哥金針妙手之助,自然事半功倍!如今他正按我所傳,把真氣調勻,周行百穴,暫時還不宜驚擾,我們便在門外聊聊……」
說至此處,語音忽頓,把雙目精光,盯在葛心仁的臉上,揚眉問道:
「大哥,『三龍膽』的功效如何?你用『仙乳靈泉』,把雙目洗過了麼?」
葛心仁笑而不答,卻指著柳東池須邊的幾粒汗珠,緩緩說道:
「二弟,你須邊有汗,可見勞心勞力的辛苦程度,我命僮兒就在這室外擺酒,大家歇息歇息,飲幾杯吧!」
柳東池滿面驚喜神色地,搶前一步,手把葛心仁的雙肩,失聲叫道:
「大……大哥,你……你已經看得見了?……」
葛心仁微微一笑,立即呼喚僮兒,在室外陳設椅幾,準備酒菜。
柳還珠卻向柳東池道:
「二叔,葛伯父雖然目力初復,但『無懷小居』之中,也發現怪事,被人侵入了呢!」
柳東池聞言一驚眉峰微聚地,立向葛心仁注目問道:
「大哥,來敵是誰。『迷蹤天徑』,和『六合微塵陣法』,居然都攔他不住麼?」
葛心仁苦笑道:
「這兩種奇門遁甲之術,我原是從對方處學來,江頭難賣水,孔門莫論文,縱把『青龍偃月大刀』耍得再好,又那裡難得住關夫子呢?」
柳東池臉色大變,「呀」了一聲道:
「是諸……」
一個「諸」字才出,葛心仁便瞥了柳還珠一眼,截斷柳東池的話頭,苦笑道:
「二弟猜得不錯,當今天下武林人物中,再凶再狠的惡煞魔頭,我都敢惹,就是不願惹她,命中磨蠍,避之始吉,我想與二弟立即走趟青海積石山吧!」
柳東池點頭道:
「這位魔頭既來,自願躲她為妙但不知她是否仍按昔年規矩,以『黑煞勾魂線』,照例規定時日?」
葛心仁伸手一指道:
「有,黑煞線現在籬門,兩線之間,距離六寸,也就是給了我六天準備時日。」
柳東池道:
「既有六日光陰,至少也可避她在千里之外,小弟極願奉陪大哥,立刻起程,但既對司馬白有意成全,總得傳授他一些……」
話猶未了,葛心仁便接口道:
「我想以三日工夫,對司馬白悉心傳授,然後便由還珠賢侄女陪他在此,自行苦練,等待我們回來,因那魔頭,從不對後輩出手,更極愛根骨靈秀的年輕人,他們不單無險,反有意外收穫,也說不定?」
柳東池笑道:
「大哥如此安排,當然極好,但司馬白雖必聽命,我這刁蠻侄女,卻……」
他這句懷疑柳還珠未必聽話之語,尚未說完,柳還珠便嬌笑接口說道:
「二叔,你猜錯了,我在這風光明媚的『太湖』之濱,鍛煉『錯骨分筋手法』多好,才不願意跋涉萬里,到那山窮水惡的青海去呢!」
柳東池道:
「二丫頭的批評不對,邊疆景色,並不窮惡,反頗雄偉……」
柳還珠嫣然接道:
「窮惡也好,雄偉也罷,我不喜歡,總可以吧?我只喜歡水,不喜歡山,這『太湖』的三萬六千頃雲色波光,夠多美妙,何況我還更喜歡葛伯父那七十二式『錯骨分筋手』呢!」
葛心仁失笑道:
「賢侄女不必繞著彎子,拿話扣我,我說過必傳,圖解也早就畫好,賢侄女拿去看看,以你資質,多半一看就會,萬一有甚不懂之處,乘這三日光陰,向我盡量發問便了。」
說完,便自袖中取出一本絹冊,向柳還珠含笑遞去。
柳還珠見自己夢想多年,威力無邊的一套武林絕藝,果蒙葛心仁慨然相授,不禁喜得打跌地,躬身接過。
葛心仁笑道:
「這七十三式手法,有一貫脈絡,易學難精,必須多次反覆實用,方能體會深微,發揮最大威力……哦,我想起了,賢侄女家傳絕技『東海雕翻手』,與此頗有異曲同功之妙,可以彼此參照研練,或許更有大成,你……你練過『鷹爪力』吧?」
柳還珠道:
「練過,想學『東海雕翻手』非先把『鷹爪力』練到相當火候,根本無法施展!」
葛心仁點頭道:
「內力夠勁,才是根本,賢侄女以『錯骨分筋手』與『東海雕翻手』,兩者合參,成就必大,也可為武林放一異彩的了!」
柳還珠嬌笑道:
「因為『東海雕翻手』,有震有抓,故而我除了『鷹爪力』外,還九夏三冬的苦練過『大摔碑手』!」
葛心仁欣然道:
「那更好,『鷹爪力』用助『分筋』,『大摔碑手』用助『錯骨』,均為基本功夫,看來我與你二叔青海歸來,你定已把這七十二式『錯骨分筋手』,練得熟練異常,可以發揮出絕大威力!」
在葛心仁發話之時,柳東池雙眉微蹙,似在想甚心事?
葛心仁發現後,詫聲問道:
「二弟,你在想些什麼?」
柳東池虎目一翻,神速電閃答道:
「大哥若是無需摒擋,我想我們便立刻前往『青海積石山』的『血神宮』,向『血神宮主』冷飛瓊問疾施醫……」
葛心仁不等柳東池往下再說,便截斷了他的話頭,愕然問道:
「二弟,我們不是擬定,以三日光陰,對司馬白加以傳授……」
柳東池也照樣截斷葛心仁的話頭,微軒雙眉,接口笑道:
「我方才仔細思忖,司馬白督任二脈已通,生死玄關已破,只要把他家傳絕學『天罡六大劍式』練好,年輕一輩中,已罕敵手,甚至可以與一流頂尖人物,略作頡頑!至於進一步打磨精緻的細膩工夫,則等我們青海歸後,再悉心栽培,此時倘若一下傳授太多,恐他喜而忘形,貪多誤事,反而會道心大亂!」
葛心仁靜聽柳東池把話說完,頗以為然地點頭含笑道:
「二弟這種想法,極有道理……」
柳東池接道:
「大哥既然同意,我們立刻便走,那魔頭已到『太湖』『黑煞勾魂線』又現籬門,對大哥關係,委實太大,我們早點西行,離她越遠越好!」
葛心仁表面上談笑自若。其實富有江湖經驗的細心人,已可看出他眉宇之間,有種強自遮掩,但仍時常流露的憂慮神色!
柳東池話一講完,葛心仁便滿面苦笑地,長歎一聲說道:
「二弟既如此替我擔憂,我們便索性小心一點,不必由『無懷小居』正面出莊,改走後山小徑,來個不露絲毫風聲的金蟬脫殼,豈不更為穩妥?」
柳東池連連點頭,偏過臉來,向柳還珠看了一眼,含笑說道:
「二丫頭,最少半年以內,你可以自由自在,沒有管頭,但絕不許輕離這『無懷小居』宛如野馬脫韁,闖甚大禍!『天罡六大劍式』圖解,我已交還司馬白,你告訴他,這是他父親『天平隱士』司馬長蒼的畢生心血結晶,綜各派劍法大成,但能悉心苦練,得其精髓,自然能天下無敵了!」
柳還珠一改平日對二叔的刁蠻嬌憨神情,連連點頭,慎重記下。
葛心仁也向柳還珠笑道:
「賢侄女,六日後,可能有個非『迷蹤天徑』,暨『六合微塵陣法』,所能阻擋的絕美黑衣道姑,闖進『無懷小居』……」
柳還珠自作聰明問道:
「是否就是那『黑煞勾魂絲』的主人……」
柳東池叱道:
「二丫頭不許自作聰明,此人厲害非凡,但生平決不向後輩出手,也決不肯放過知道她底細來歷之人。對付她的秘訣是……」
柳還珠秀眉雙挑,一聲嬌笑,妙目中微閃神光,接口叫道:
「二叔,我是有名的鬼靈精,我偏要自作聰明,猜一猜看!二叔所說的對付那黑衣道姑秘訣,是不是大智若愚,不卑不亢?」
葛心仁失聲讚道:
「賢侄女真是玲瓏剔透,冰雪聰明,你與司馬白根骨之佳,委實罕見,祥鱗威風,仙露明珠……」
柳還珠嬌笑道:
「葛伯父不要再誇讚我了,我自知大器難成,卻頗有小鬼聰明,我曾盡量設法,討那黑衣道姑喜歡,以期既保全這『無懷小居』,或許並可獲得些意想不到的特別好處?!」
柳東池笑罵道:
「對,就看你夠不夠鬼靈精,能不能討那黑衣道姑喜歡?此人或恨或愛,均走極端,若能獲得她的壓箱底兒真傳,包你一生受用不盡……」
語音至此一頓,臉上神色,突轉鄭重地,沉聲繼續說道:
「但萬一你畫虎不成,弄巧成拙,也只好自作自受,你二叔對那黑衣道姑,相當頭痛,也不便招惹,我無法包庇你了!」
柳還珠笑道:
「禍福無門,唯人自招,善惡之報,如影如形,闖蕩江湖,當然應該自己負責,倘若老是倚賴二叔包庇,侄女那一年才能長成人呢?……」
柳東池「哈哈」大笑,向柳還珠一挑拇指,點頭說道:
「好,有志氣,江湖百險須當闖,艱危歷盡自成人!大哥,我們從後山秘道,去往青海積石山去吧,二丫頭的心胸志氣,比你我當初的這等年齡,強得多呢!」
葛心仁身是神醫,精於「望、聞、問、切」,自通風鑒,他此時目力已復,對柳還珠臉上,仔細盯了幾眼,便點頭含笑,叫來「無懷小居」中幾名僕役藥童,告知自已有事外出,最快也要半年左右方回,此間一切,悉由柳還珠主持指揮。
囑咐完畢,便與柳東池二人,相偕由後山秘徑,離開太湖隱居,趕赴青海。
柳東池一面陪同葛心仁舉步,一面想起適才主事,含笑問道:
「大哥昔年目光未瞽之前,便有神醫而兼神相之譽,如今幸喜復明,適才曾對柳還珠仔細端詳,可看出此女休咎,我總覺得我這位二侄女志氣高超,聰明絕頂福澤相當厚呢!」
葛心仁搖頭道:
「二弟前兩句!『志氣高超,聰明絕頂』說得絲毫不錯,但第三句卻不太對,還珠賢侄女不是福澤中人,她是經常把福澤惠眾,使人在福中,已居福外的標準俠義中人,並還命中注定,有次難以避免的大大劫數!」
柳東池素悉葛心仁一向神相無差,聞言之下,不禁驚得止了腳步……
葛心仁搖頭笑道:
「二弟暫莫擔憂,還珠賢侄女目前喜氣騰眉,諸凡得意,我所說的這場大劫,約莫要應在十年之後!」
「十年」,在江湖人物來說,是段足以安排一切的充裕光陰,使柳東池聽得透了一口長氣!
葛心仁正色道:
「二弟不要以為有『十年』光陰,為還珠賢侄女仔細防範,定可幫助她度此災厄,殊不知她雖然煞中帶吉,五行有救,但所謂『救星』卻決不會屬於你我,似乎是陰人……」
柳東池皺眉道:
「大哥看得出麼?她的『救星』,究竟是誰?」
葛心仁笑道:
「風鑒之術,不過憑藉經驗,從眉眼口鼻等各種特異之處,略卜休咎,怎能無微不察的到達神仙地步?但我雖看不出,卻猜得出,還珠賢侄女的『救星』,就是她那顆經常分己福惠眾的『偉大俠心』!『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種因得果,如影隨形』,我們此身既許江湖,便莫關凶吉,只問其當不當為,這也正是古聖賢『不為聖賢,便為禽獸,不問收穫,但問耕耘』之訓了!」
柳東池聽得連連點頭,胸中浩然之氣一沛,也就把關懷柳還珠禍福之事丟開,陪同葛心仁西行,共作萬里長游。
兩位老人一走,柳還珠自然把一顆芳心,全部關注到司馬白的身上。
男女之間,緣份天定,柳還珠在太湖之濱,發現司馬白全身浴血,只剩奄奄一息之際,尚覺此子眉宇間英氣勃然,如今司馬白神定氣足,人似玉樹臨風,當然更使柳還珠,對他更添了幾分愛意!
司馬白方面,則既驚柳還珠容光絕代,性情溫婉宜人,更知自己性命是她所救,銜恩慕艷之下,口中雖無什麼誓海盟山的甜言蜜語,但心中早已把柳還珠看做情不容辜,恩不容負的知心愛侶。
司馬白身上的重傷、奇毒,早經痊癒祛除。
柳還珠只是陪他「凝鏈」由於多服靈藥,暨特殊助益,打通任督二脈,衝破生死玄關,所急遽生出的特強真氣內力。
除此之外,柳還珠深知他家傳「天罡六大劍式」,威力無邊,是當世武林的絕藝之一,關係極為重要,遂以身喂招,一式一式地,陪同司馬白細心研練!
司馬白對於葛心仁、柳東池、柳還珠等,探銜一天二地之恩,對天蠍尼姑、暨天蠍秀才,深銜三江四海之仇,他知道自己未來既報仇 再報恩的責任太以鉅大,所經風險,亦必極多,非於此時把握機會,煉成一身絕藝不可……
於是,在柳還珠循循善誘,蜜意陪伴之下,司馬白簡直廢寢忘食,把整個天姿,毅力,都悉數投入自己的家傳絕藝「天罡六式」。
一日、兩日、三日……六日。
常人六年之內,無人達到的境界,司馬白居然半恃靈藥之力,半恃天姿之好,再加上絲毫不懈的刻苦用功,有了超過精熟妙悟!
柳還珠看得意中人如此穎悟,如此上進,自更芳心可可,越發柔情似水蜜意如雲。
那曾經釘在「無懷小居」竹門上的「黑煞勾魂絲」呢,它不是表示要在六日之內,來尋葛心仁生事的麼?
說著,這六日之間,「無懷小居」中,平靜如水,決沒有發生過半點事故!
但常言道:「好景不常」,又道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該來的,總還是要來!
就在第六日的傍晚,司馬白與柳還珠在「無懷小居」門前,攜手俯覽「太湖」,欣賞余霞煥彩,閃耀金波的無邊黃昏妙景之際,陡然間,柳還珠全身一震!
她的髮髻之上,多了一根與頭髮同樣色澤,也差不多精細的「黑煞勾魂絲」,司馬白雖看不出來,但因兩人是柔情蜜意地手兒相攜,卻覺得她這突然一震!
司馬白「咦」了一聲道:
「還珠,你怎麼了?是衣服穿得太少,受了涼麼?」
柳還珠的妙目之中,有惜別傷離的淚光微閃,但她尚能竭力控制,不會明確流露地,嫣然一笑,目注司馬白,點頭說道:
「我是有點冷了,司馬大哥請去替我取件披風,我還想看看這雖然極絢爛美麗,但卻一晃即逝,會變無限淒涼的黃昏暮景!」
男女相悅之際,誰都愛替對方做事,司馬白聞言下,自然如奉綸音,轉身就走。
但他那裡知道,他這一走,會走起多少波濤,和掀多少血腥屠殺,情海巨變!
司馬白的白衣背影才杳,柳還珠的面前,立告又閃黑影。
這黑影來得太快,太輕,像一抹電,一陣風,但卻決未帶有半絲聲息。
這是個黑衣人,也就是葛心仁與柳東池,一再叮囑柳還珠,務須嚴密注意的黑衣道姑。
年齡,看不出,膚色的潤滑,像三十來歲,氣度的沉穩,像四十來歲,但仿拂也比二十來的女人,來得美艷,比五十來歲的女人,來得世故老練!
柳還珠見了這黑衣道姑,卻一點不驚,只是躬身一禮道:
「我算計著您該來了,但葛心仁老人家已……」
黑衣道姑臉上神情,異常淡漠地,「哼」了一聲,接口說道:
「我早就料到他必會設法躲我……」
柳還珠道:
「葛老人家是與我二叔同赴『青海』,應人之請,療治疾病,他的久盲雙目,也告復明……」
黑衣道姑的臉上,微現驚奇神色,目注柳還珠,訝聲問道:
「盲目業已復明?他……他……,他是獲得特別希世機緣?還是倚靠他自己的歧黃醫技?」
「一樣一半,葛老人家隱居在此之意,本就是用太湖靈泉,清洗調攝雙目,恰好又由青海送來了『三龍膽』,作為聘醫厚禮……」
黑衣道姑失聲道:
「『三龍膽』?是不是『七寸飛龍膽』、『九毒藍龍膽』,和『響尾沙龍膽』?」
柳還珠點頭道:
「大師猜得不錯!」
黑衣道姑沉吟道:
「三龍膽十分難得,是希世珍奇,價值在萬金以上,誰捨得以這厚聘禮延醫,咦……你剛才說葛心仁與你二叔,是去『青海』?……」
柳還珠頷首道:
「六日之前,便已動身,少說點也去了千餘里了。」
黑衣道姑苦笑道:
「你放心,我並不想追他,否則,何不早來?他們既去『青海』,則以厚禮延醫的病人,莫非竟是『積石山』的『血神宮主』冷飛瓊麼?」
柳還珠知曉,這黑衣道姑隔距千里,迫已不及,遂佯作忽然想起答道:
「對,對,正是什麼號稱富甲邊陲的『血神宮主』!」
黑衣道姑雙眉略蹙,微一沉思,目中電閃寒光,望著柳還珠道:
「你呢?你決定沒有?是不是隨我三年,立刻就跟我走?」
柳還珠適才還對司馬白柔情如水,此刻卻毫不考慮地,毅然答道:
「希世機緣,怎可放棄?我早就作了跟隨大師決定!」
黑衣道姑臉上,露出一片慰然微笑,立即轉身,往峰下走去。
柳還珠回望「無懷小居」一眼,鋼牙暗咬,也絲毫未曾耽擱的,立即追隨黑衣道姑,手中卻拋落了早就備好書就,並折疊妥當的一張薛濤箋紙。
片刻過後,司馬白取了披風走來,卻不見柳還珠的蹤影!
「還珠……還珠……」
連叫數聲,未聞答應,司馬白才目光細掃四外,才看見階前落葉之上折疊的薛濤箋紙。
拾起展開,只見上面寫著:
「司馬大哥,我有急事暫離,歸期難定,約莫在廿日左右,你要好好用功,不許懈怠,若沒有理想進度,我會罰你!」
末後,則署了「還珠」兩個簪花小字。
根據黑衣道姑適才之言,分明柳還珠要隨她三年,柳還珠為何卻對司馬白留言,說是歸期約在廿日左右?
這是柳還珠的狡獪,因三年之期太長,恐使司馬白難耐相思,誤了上進,不如弄個含含糊糊的廿日左右,反可激勵他朝夕不懈,好好下點工夫,鍛煉他家傳劍法絕藝!
果然,那張恭濤箋,雖然帶給司馬白莫大猜疑,卻也給了他莫大信心!
所謂「莫大猜疑」,是司馬白弄不懂柳還珠究竟是為了何事暫離,這件事兒甚至於匆迫得要她立刻動身,竟來不及與自己一面而別?……
所謂「莫大信心」,則是司馬白深信柳還珠不會失諾,定於二十日左右,翩然回轉!
男女剛剛相愛之時,最為甜蜜,連一分一秒的分離,都不願有,何況是二十晨昏?
故而,在這二十天中,司馬白委實望穿秋水,盡相思,但他也下盡苦功,朝夕弗懈!
因為他若未到達,甚或超越一種理想進度、柳還珠歸來定必嘲笑,或嗔怒輕視司馬白只重兒女情,不振英雄氣,沒有上進之心,和獨立自主能力!……
更何況,他血海深仇在身,司馬白十分明白,天蠍尼姑和天蠍秀才,藝臻化境、凶毒無論,司馬一氏,只剩了自己這條根,身上所擔負的責任艱難,委實重如山嶽,那裡容他絲毫懈怠?
於是,一日復一日,日日練武技!
一夜復一夜,夜夜練絕學!
二十天過去了,英雄磨練得沉著不少,英雄技也練得精進許多,但兒女情卻……
當然,司馬白在兒女情方面,像他的名兒一樣,是一片空白!
柳還珠失諾了,她不曾在二十日左右回來。
司馬白失望之下,改了盼望之期,也就是縮短了盼望之期,他以為柳還珠必系因要事耽誤,正在匆匆趕回,不是於今夜與自己共訴相思,便是明晨會對自己考問別來進境!
為了期能給柳還珠一份驚喜,為了獲得意中人點頭微笑的嫣然嘉許,司馬白用功得更勤勉了,已從朝夕弗懈,變為片刻弗解!
功夫雖然大進,情緒卻飽受折磨!
今夜……今夜是所望成空!
明日……明日仍伊人杳杳!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苦心盼明日,絕藝未蹉跎!
司馬白家傳的「天罡六式」的一切精微變化,均已熟練,但他已望眼欲穿地,望過了六十個「明日」!
六十個「明日」,加上原來的二十日約期,司馬白苦等柳還珠,差不多快等了三個月了!
常言道皇天不負苦心人,這日黃昏,終於被他等來!
來的不是他最愛好,最相思的柳還珠,而是司馬白最厭惡,最痛恨的蠍子!
在蘇州的「天平山」麓,司馬白椿萱在堂,生活優裕,有著極幸福的家庭,就在看見幾雙蠍子之後,便父母雙亡,家庭破碎!
如今,他在這太湖湖中「無懷小居」之中,居然又看見了所最厭惡、最痛恨的蠍子!
蠍子,盛產於北方,南方也不是沒有,但像司馬白所看到的這種,卻屬極為罕見!
它,出現在曾經植有「黑煞勾魂絲」的「無懷小居」的竹扉之上。
除了吐納,練劍以外,司馬白每日必有兩次,會走出竹扉,癡望峰下,等待柳還珠歸來的翩然倩影。
一次是清晨,一次是黃昏。……
暮靄微烘處,炊煙半瞑中,湖光長曳白,塔影半留紅,黃昏,本是一天之中最易懷人的時光,司馬白也不例外,他在做完一遍吐納內功,練完一套「天罡六式」後,便滿腹相思,準備出門望「柳」。
對他說來,此處不是「無懷小居」,而是「有懷小居」,所懷有二,一是懷仇、一是懷人,「仇」自然是恨比天高的殺家之仇,「人」則是情比海深的柳還珠!
距離竹扉,有數尺,司馬白便倏然止步,全身毛髮,都在一剎那間,寒森森的豎了起來!
竹扉之上,有只蠍子!
司馬白這樣怕蠍子麼?
那倒不是,但這只蠍子特別!
狀若琵琶,身長七寸,在形態上說,不過比普通蠍子,大了一點,所謂「特別」之處,是指它的尾鉤!
蠍子,又名護背蟲,一鉤堅挺,倒捲護背,這只蠍子,也是如此,但尾鉤色澤,卻異於全峰醬紫,變成雪白!
白鉤蠍子,世人少見,司馬白卻曾見過。
血仇在念,記憶自深,三個月前,司馬白便在蘇州「天平山」的家中,發現一隻藍鉤毒蠍和一隻白鉤毒蠍,一場令他切齒難忘的血腥屠殺,便隨之而起!
曾幾何時,居然又發現這白鉤毒蠍,司馬白不禁胸中血氣狂翻,一把無名之火,不禁直衝頭頂!
「呼」!
他出手了,隔空吐勁,向那白鉤毒蠍,便相距數尺的一掌遙擊!
督任二脈已通,生死玄關已破,加上服食不少「小還丹」,「七寶金丹」,「太乙玉液」,「天香洗髓液」等希世聖藥,再加上發奮圖強旦夕不休的刻苦鍛煉,以及先天優異的上乘根骨,司馬白此時功力,豈是等閒,已可與當代武林中一流高手,互相抗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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