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
韓潤青來到了杭州。
只是,如今的韓潤青已沒有以前那樣的風流自賞,游西子,登雷峰,而是策騎徑奔向西城外的五柳莊。
湯自立和秋楓也離開了楓林山莊。
他們是在聽說韓潤青重出江湖,並且已在杭州現身,才離開楓林山莊的,匆忙地趕往杭州。
他們要見一見韓潤青,看看他是否變了,還是以前的無情公子韓潤青。
在外表上,韓潤青仍是以前的韓潤青,事實上卻變了,他這次到五柳莊,並不是去拜訪楊逸隱,而是殺他。
楊逸隱就是五柳莊的主人,與韓潤青且是世交。
楊逸隱的年紀比韓潤青大了一大截,今年已是六十歲。
目前,他正準備為自己的六十大壽,大事慶賀一番,在賓客的名單中,也列入了韓潤青的名字。
他與韓潤青逝世的父親是知交好友。所以他邀請了韓潤青這位世侄。
當他知道韓潤青已來到莊前時,他很高興地迎出去。但當他知道韓潤青不是來探訪他,而是來殺他的時候,不禁又驚又怒。
若非親耳聽聞,他真不敢相信,這個多年來,他一直視之如子侄的韓潤青,竟然要殺他!
他雖然又驚又怒,仍然毫不動氣的問道:「潤青! 你為何要殺老夫?」
韓潤青的神情剎那現露出短暫的迷惘之色,但很快又回復過來,冷冷地道:「因為我要殺你!」
這是天下最荒唐,最無理的理由。
但也是最直截了當的理由。
因此,楊逸隱怔了怔之後,目中立即泛現怒意地喝道:「潤青!你是否神經有問題?是不是瘋了?」
韓潤青雙目中忽然露出一種近似瘋狂的光芒,仍然重複著那一句話:「我要殺你!」
這一來,無論楊逸隱修養功夫多好,也不禁勃然大怒,喝道:「潤青!你幾時變得這樣目無尊長,邪惡可怕的?」
韓潤青聽如未聞,驀然向楊逸隱刺出了一劍!
這一劍快速絕倫,凶狠歹毒,而且大出楊逸隱意料之外。
楊逸隱不由驚呼一聲,急忙閃避。
他雖然避開了心胸要害,肩頭仍被韓潤青的長劍刺中。
劍鋒入肉二寸,鮮血涔涔流出。
劍光再閃,毒蛇一樣地刺向楊逸隱咽喉。
楊逸隱肩頭受創,劇痛難當,身形亦受了影響,應變得沒有那樣快,再加上韓潤青那一劍更加迅急凌厲,竟然閃避不了那一劍。
楊逸隱雙眼暴睜,臉上儘是驚惶憤怒之色,他的右手雖已握在劍把上,可惜卻再也抽不出。因為韓潤青的長劍已刺入了他的咽喉。
短促地嘶叫了一聲,楊逸隱的身軀隨著喉頭劍洞噴濺出的鮮血,像一個洩了氣的皮球般,癱倒在地上。
他雖然已斷了氣,但雙眼仍睜得大大的,右手也緊握在劍把上。
韓潤青對於殺死了楊逸隱,毫不動容,瞼上卻露出一抹怪異的笑容,目中那種瘋狂之色也更濃了。
劍一震,抖落劍尖上的血漬,回劍入鞘。
一聲長嘯,躍身上馬,策騎急馳而去。
五柳莊前,就只有一具死得不明不白的屍體,和一個驚呆了的莊丁。
湯自立和秋楓二人,一路馬不停蹄的,趕到了杭州。
但是,他二人沒找到韓潤青,只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五柳莊莊主楊逸隱被無情公子韓潤青殺了!
二人心中震驚不已。
為了證實這個消息的真實性,二人直奔五柳莊。
他們看到了楊逸隱的屍體,也詳細地聽完了那莊丁的述說。
這不由他們不信了。
二人心中雖然震驚,感到韓潤青殺死楊逸隱,必有原因。說不定就是受了那鳳凰谷主的擺佈指使。
據他們所知的韓潤青並不是個嗜殺的人,而韓潤青與楊逸隱的關係又是世交,不可能有仇怨,那麼,他這一次突然殺死楊逸隱,就耐人尋味了。
要知道韓潤青殺楊逸隱的原因,必須找到韓潤青。
但韓潤青已經離開了杭州,不知何往。
金陵,鍾山巍魏,龍蟠虎踞,石頭城。
韓潤青離開杭州後,—路策騎飛馳,兩天後,來到了石頭城。
石頭城住著一位武林名宿,這位武林名宿就是昔年以一把鉤槍飲譽江湖的「奪命鉤槍」池尚斌。
池尚斌於十五年前,已經隱居在石頭城。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回忽然歸隱,江湖上也很少有人知道他隱居在此。只有極少數關係密切的人知道。
韓潤青就是極少數的幾個人中之一。
韓潤青之所以知道池尚斌隱居在石頭城,是因為他父親韓一天的關係。池尚斌與韓一天是知交,並且是拜把兄弟。
韓潤青在他父親死後,曾經先後三次來石頭城見過池尚斌、池尚斌對這位盟侄亦極為賞識。
他做夢也想不到,這位他素常極為欣賞的盟侄韓潤青這一次來,竟然是要殺他這位盟叔。
池尚斌在他隱居的茅屋前,一臉不相信的神色看著韓潤青,彷彿在看一個毫不相識的陌生人。
而事實上當他第一眼看到韓潤青,就突然生起了一種陌生的感覺。
他覺得眼前的韓潤青雖然仍是以前見過的韓潤青,但神情氣質,卻不像以前的韓潤青。
以前的韓潤青瀟灑超脫。現在的韓潤青卻冷峻陰狠,令人望而生畏。
當池尚斌聞聽韓潤青是來殺他的時候,他驚詫多於憤怒。
「賢侄!好端端的你胡說八道什麼?開什麼玩笑?」
以前,韓潤青少年時,很喜歡與池尚斌開玩笑。
但是,當池尚斌目睹韓潤青那雙充滿了殺機的目光時,他已知道這位盟侄不是在開玩笑了!
「我要殺你!」
「你怎會變成這樣的?」池尚斌皺著眉,他並沒有因為韓潤青這句話而動氣,只大聲說道:「看清楚了,我是你的盟叔!」
韓潤青的眼睛確是在看著池尚斌,只是他雙目中的殺機更濃,驀地一劍刺出!
這一劍迅疾如電,刺的是池尚斌眉心。
幸虧池尚斌早巳看出韓潤青神態有異,暗中早在凝神提防,疾地一拗腰,仰臉避過了那一劍!
「賢侄!你是不是瘋了?」
「我要殺你。」
他口說手不閒。刺向池尚斌的那一劍,半途中劍勢倏變,更形凌厲的改刺為削。削池尚斌的胸腹!
池尚斌若是閃避不了,勢必被開膛剖腹!
奸個池尚斌,後仰的身形突然鐵板一樣向後就倒,於身形貼地的剎那,雙足一蹬,倒射向屋內。
他倒射向屋內,原是想取出他丈以成名的兵刃倒鉤金槍。
只是,他已永遠也取不到手上。
韓潤青於一劍劃空後,猝然抖腕,長劍脫手飛射向池尚斌心窩!
池尚斌鬚眉俱顫,一瞼驚怒之色,大叫一聲,被韓潤青脫手擲出的長劍刺中小腹,透背而出,釘在地上。
但他仍沒有死,瞪目大呼道:「為什麼,為什麼要殺——」倏地一口熱血自他喉嚨中湧噴出,身軀猛一搐,頭一歪,帶著至死也不明究竟的表情,含恨死去。
韓潤青上前拔出長劍,在池尚斌身上將劍鋒上的血跡抹去,上馬離去。
湯自立和秋楓站在池尚斌僵硬的屍體前,心情沉重,默然不語。
良久,秋楓忍不住開口道:「自立大哥,池前輩隱居在此已有十五年,與世無爭,韓潤青為何要殺他?」
湯自立仰首望天,好一會才吁了口氣道:「這一點,愚兄也不清楚,只有問韓潤青本人,才明白究竟。」
「莫非池前輩與他有很深的仇怨?」秋楓惑然望著湯自立。
湯自立神色沉重地搖搖頭,道:「韓潤青不但與池前輩沒有仇怨,而且他還是池前輩的盟侄!」
「盟侄?」秋楓詫聲問道:「這是真的?」
「一點不假!」湯自立正容道:「這是韓潤青親口對愚兄說的。」
「這就令人費解了。」秋楓嘟喃地道:「難道他已變了,走入了邪途?」
湯自立忽然道:「這些問題在未找到韓潤青前,無法找到明確的答案,先不要去想它,現在最要緊的是咱們必須盡快找到他。」
「大哥可是恐怕他繼續殺人?」秋楓的反應很快。
「正是!」湯自立一面凝重之色,點頭道:「無論他是真的變了,或是中了邪受人擺佈,咱們都要阻止他繼續殺人,否則他越陷越深,就救不了他!」
「依小弟所見,韓兄一定是受了那妖婦的迷惑,才會接連殺人,做出令人不可思議的舉動。」
湯自立道:「或許是,或許不是,這事先不要理會,且先將池前輩埋葬了,爭取時間,先找到了人才是要緊!」
話落,立即動手,與秋楓二人就在池尚斌隱居的茅屋旁掘坑埋葬了池尚斌的屍首。
午後,未正時分。
韓潤青來到了山西大同府。不過他沒有進城,卻策馬直向北門十里外的金家莊奔去。
馬快路程短,韓潤青很快便來到金家莊前。他勒韁停馬,飄身下馬背,挺立在莊門前,不聲不響。
足足站了有半個時辰,他仍然挺立不動,也不上前拍門。
直到—名莊丁從莊內走出,才發現有人站在莊門前。
韓潤青神色冷冷地盯視著那名莊丁,但是不言不動。
那名莊丁一見這神態冷峻得有如雪峰也似的錦衣公子,心中不由一寒,像是有股寒風吹來,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害怕地再看了韓潤青一眼,急忙收回目光,返身急步奔向莊內。
他去報告莊主金天賜。
但卻在前院遇見了莊主的大弟子任俊傑。
任俊傑見莊丁慌張張的樣子,立刻將他喝住。問道:「什麼事這樣慌張?」
莊丁被喝,只好停下末,囁喘地道:「莊門外忽然來了一位怪人,好可怕,所以小的去通報給莊主知道。」
「知道那人是何來路嗎?」任俊傑目光盯視著那莊丁問:
那莊丁在任俊傑的目光注視下,心怯怯地道:「不知道,那人很年輕,一身錦裘,像個貴公子。」
「不用去通報莊主了,這點小事,由我來處理。」任俊傑朝那莊丁揮揮手說。
那莊丁不敢不從,返身跟在任俊傑身後,走向莊門。
那莊丁不認識韓潤青,但任俊傑是認識的。
因為韓潤青在三年前曾來過一次。來拜望莊主莊天賜的。
所以任俊傑見過韓潤青認識他:並且知道,師父金天賜與韓潤青的父親韓一天是生死之交。
「韓兄!久違了,有失迎迓,請恕失禮,快請進莊!」任俊傑還以為韓潤青是來拜望他師父金天賜的,高興地抱拳迎向韓潤青。
韓潤青站著沒動,也沒開口說話,目中殺機突然一湧,倏地拔劍疾刺向毫無戒備的任俊傑咽喉。
韓潤青這一劍既突然又凌厲絕倫!
任俊傑做夢也想不到韓潤青會突然向他出手,所以,他無法閃避這一劍!
連一聲也未能發出,笑容已凝結在臉上,目中儘是訝異驚駭之色,咽喉中劍,鮮血泉湧,倒地死去。
他嚥氣前,仍不明白韓潤青為何會殺他。
這,恐怕連韓潤青自己也不知道。
但事實上,他卻殺了任俊傑,
於是,任俊傑做了糊塗鬼。
那莊丁被這突然的慘變驚駭得雙腿發軟,臉色死白,驚叫了一聲,返身狂奔入莊內。
韓潤青依然握劍挺立在莊門外,他沒有追殺那莊丁。
但劍尖上點滴的鮮血,卻將泥土染紅了。
莊丁的驚呼聲將金天賜驚動了。
他急步匆匆由內堂趕出來查看發生了什麼事?那莊丁大概是嚇呆了,結結巴巴,語無倫次,話說得不明不白。
金天賜耐著性子,總算聽明白了莊丁的大半話意。
但也知道他的大弟子任俊傑被一個站立在莊門外的錦裘公子猝然刺殺了。
這已經夠了,雖然他還不知道那人是誰,但只要出莊一看,就明白了。
於是,他吩咐莊丁將他的獨門兵刃金劍杖取來,然後向莊門外大踏步行去。
全天賜一生只收了兩個徒弟:一個就是被韓潤青殺死的任俊傑,另一個名叫黎禹生。
黎禹生不在莊內,半年前已回家探望病重的母親。
金天賜無妻無兒無女,將兩個徒弟視作子侄,一向十分龐愛,傳授武功毫不藏私。任俊傑已盡得他所傳。
他看出任俊傑前途未可限量,將來必能青出於藍。
因此,他對任俊傑充滿了希望,但現在卻給人殺死了。
他悲痛驚怒。
他發誓要為任俊傑報仇。
也恨死了那殺死任俊傑的兇徒。
可是,當他悲怒填膺地大踏步跨出莊門外,看到韓潤青時,他整個人震驚得怔呆住了。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挺立在莊門外的不是韓潤青。
他實在不敢相信韓潤青,他的世侄,竟是殺死任俊傑的兇手,這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也是他不能接受的事實。
但事實擺在眼前,不由他不相信。
他以驚疑悲怒的目光望著冷峻陰沉的韓潤青,沙啞地道:「賢侄!俊傑是你殺的?」
「是我殺的!」
「你為何殺他?他與你有仇怨?」
「我只是要殺他。」
金天賜被這句話氣得差點沒有昏厥過去,身軀輕顫著,悲怒地道:「你到底是瘋了?還是中了邪?你目中還有老夫嗎?」
韓潤青神色冷峻地道:「我知道你是金天賜。」
金天賜忽然冷靜下來。吸了口氣,道:「你雖然是韓潤青,老夫的世侄,但你殺了老夫的徒兒,老夫不得不殺你為徒兒報仇。」
「我也要殺你!」韓潤青話聲中,倏然一劍飛刺金天賜左胸!
「反了!」金天賜怒叫一聲,金劍杖一磕,將韓潤青的長劍擊歪。
韓潤青沉臂反腕,劍光電閃,一連刺出六劍。
六劍恍如一劍,刺向金天賜面門。
「混帳小子!」金天賜罵了一聲,身形扭閃,斜閃出五尺之外。劍杖揮擊,金光閃爍中,反擊出十五杖。
他實在不想殺死韓潤青,韓潤青畢竟是他的世侄,而且人死不能復生,他殺了韓潤青,於是又有何補益?
因此,只想生擒他,問個明白,問他究竟為何殺死任俊傑?
所以他一連攻出的十五杖,攻出的部位,全不是韓潤青的要害。
但韓潤青卻是劍劍毒辣兇惡,只要金天賜隨便中上一劍,不死也必重傷。
韓潤青臉上煞氣彌布,偏身回劍,連接了十五杖。劍走偏鋒,寒虹如電地刺向金天賜的太陽穴。
金天賜悶哼一聲,身形半轉,頭一側,避過刺向太陽穴的一劍,金杖一挺,閃電般疾刺韓潤青大腿。
金天賜的金劍杖形式特異,杖頭鑄成劍狀,長一尺,鋒利無匹,既可當杖用,又可施展劍招,是一件罕見的奇形兵器。
由於杖長八尺,加上一尺長的劍身,加起來共有九尺長,這一刺,逼得韓潤青身形連連退避不迭。
金天賜杖勢不變,追刺韓潤青。
韓潤青一退再退,在金天賜第三杖追刺時,身形驀在拔起,竟躍立在金天賜的杖身上,手中長劍倏然疾刺金天賜咽喉!
金天賜一聲大喝,金杖一震,想將韓潤青震跌出去。
韓潤青被金杖一震之力,震得身形倒翻而起,從金天賜的頭頂掠過。
金天賜身形急轉,金杖回舞,欲將向他身後翻掠的韓潤青自空中擊落。
但他的身形才動,身軀倏地猛然一震,所有的動作立刻停頓下來。
回舞的金杖劍猝然沉墜,「噗」地倒插入地下,金天賜劇烈震顫的身形也才得以穩住。他雙眼怒瞪,臉上卻因為痛苦憤怒而扭曲著,瞪視著韓潤青。
韓潤青側背對著金天賜,看也不看金天賜一眼,臉色神情一片冷肅,而他手上的長劍已不在手中。
他的長劍已在身形翻掠至金天賜背後的剎那,脫手倒擲向金天賜的背心。長劍插在金天賜的背心上,劍尖透胸而出!
金天賜還未斷氣,他嘴皮嗡動著,但已說不出聲音來。
金天賜雖然死不甘心,但還是倒下去了。
韓潤青為何要接二連三地殺死與他關係密切的父執輩,這是個秘密,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金天賜是死在他劍下的第三人。
究竟他還要殺多少人?他要殺的又是些什麼人?
當湯自立和秋楓趕到金家莊時,他們只見到死了的金天賜!他們二人是一路追蹤韓潤青的行蹤,趕到金家莊的,結果還是慢了一步。
從金家莊內出來,湯自立和秋楓難過得誰也不想說話。
「到底他還要殺多少人?」秋楓焦急地嘟喃自語。
湯自立默然不語,一路急行。
「自立大哥!你為何不說話?」秋楓急趕兩步,與湯自立並肩急行。
湯自立歎口氣道:「事情發展到這等地步,還有什麼可以說的,說什麼也於事情無助,目前最緊要的是盡快追上韓潤青,最好能將他截住,否則,只怕咱們趕到時,又會看到多一具屍體。」
「要是能夠知道韓潤青下一個要殺的是什麼人就好了。」秋楓不由雙眉深蹙地自語地說、
湯自立不答,腳下走得更快更急、
秋楓只好閉上嘴巴,提氣趕上湯自立,埋頭趕路。
韓潤青的行蹤,已在洛陽附近出現
這一次,他直入洛陽城中。
因為他要找的人,就在洛陽城中。
封於陽在洛陽是個大聞人。
洛陽城中,不論男女老少,可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在武林中,更是位名頭響亮的洛陽大俠。
封於陽不但武功高強,而且財富驚人。
他的財富之多,是全洛陽城公認第一的大財主,他雖然是個大財主,但卻與一般財主不一樣,決不是個守財奴。
他為人豪爽,樂善好施,洛陽城中得過他好處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幾百,如果是武林人求助於他,更是有求必應。
不論是武林人或平民百姓,皆稱呼他對大官人而不名。他財雄勢大,在洛陽城,只要他跺跺腳,半座城也會震動:雖然,他財雄勢大,助人危難從不吝嗇,但卻自奉很儉,他居住的屋宇,不是華廈廣宅,只是一座前後兩進的小院宅。
這與他的身份財富實在不相稱。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自儉?為何擁有偌大的財產,而只住一座小小的兩進宅院?就連他的兒子也不知道。
他就是一個這樣的「怪人」。
韓潤青一進洛陽城,立刻就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韓潤青似乎毫不察覺,對一些注意他的人,全都視若未見。
他神情瀟灑地策騎緩緩來到了封於陽的居住小宅院前。
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封宅外早就有一大群人在恭候著他。封於陽就站在那群人的前面,冷冷地望著緩騎而來的韓潤青。
韓潤青看到這一大群人全怒視著他,他臉上一點驚異的表情也沒有,只冷冷地掃視廠那群人一眼,目光隨即落在封大官人的臉上。
封大官人亦注視著他。
韓潤青勒韁停馬,飄身下了馬背。
那群人雖都靜靜地凝立著,默然不語,但雙目卻含著敵意地注視著韓潤青。
韓潤青對那群人全不理會,只目光冷冷地望著封於陽。
封於陽年紀有五十多歲,但由於保養得好,看來只有四十許。
「韓賢侄!你終於找上老夫了。」封於陽的語氣出奇地平靜。
韓潤青只冷冷地說了一句話:「我要殺你!」
這句話,立刻像導火索一樣地,引起了封於陽身後那群人的憤怒。
他們都是武林人,雖然不是武林一流高於,但都是血性漢子,是封於陽朋友。
「這小子真是喪心病狂,居然連他的父執長輩也要殺,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小子不是人,俺以前瞎子眼,錯認他為好人,他卻連殺五柳莊楊莊主,『奪命鉤槍』池前輩,金家莊的金天賜。如今又來殺封大官人,今天俺非宰了他不可!」
「真不知韓一天生前作了什麼孽,生了這麼一個狼心狗肺的孽子,封大官人!您且退下,咱代您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喪盡人性的畜牲。」
群情洶湧,個個義憤填膺,磨拳擦掌,爭著要動手教訓韓潤青。
韓潤青卻恍如不聞不見,對於那群人的憤怒全然無動於衷,只雙目冷峻陰沉地注視著封於陽。
封於陽好不容易將洶湧的群情平息下來。神色平靜地望著韓潤青道:「韓賢侄!你要殺老夫可以,但你須將要殺老夫的理由說出來。」
韓潤青沒說什麼理由,只冷冷地重複著那句話:「我要殺你!」
封於陽雙目灼灼如電地深注著韓潤青。道:「韓賢侄!你是否有難言之隱,或是受人脅迫,不得不這樣做?」
韓潤青的目中殺機陡盛。又是一句:「我要殺你——」
「你」字聲中,人劍如矢,飛刺封於陽。
怒叱暴喝聲中,兩條人影電疾般飛撲掠出,替封於陽接下了韓潤青的那一劍。
同時,已有五六位武林人閃身擋遮在封於陽的身前。
封於陽連忙大聲說道:「兩位手下留情,別傷了他性命,老夫有話要問他。」他是想從韓潤青的口中,問個清楚明白。
因為,他在韓潤青動手前的注視中,從韓潤青的雙目中,已發覺韓潤青的神態似乎有點怪異不妥之處。
封於陽是個久經江湖風浪,老於世故之人,他已想到韓潤青之所以這樣做,定是身不由己。何況,以前的韓潤青根本不是這樣的人。
封於陽雖然要那兩位朋友手下留情,不要殺傷韓潤青,但韓潤青卻對兩人痛下殺手。
這兩人一名尤勇夫,一名孟千山,兵刃是一根熟銅棍和一柄斬馬刀。
尤勇夫外號人稱「金棍無敵將」,孟千山外號人稱「小金鋼」。
他二人在江湖上只屬有微名,一身武功雖頗不俗,但卻還稱不上一流。
這兩人如與韓潤青單打獨鬥,無一能是韓潤青劍下十招之敵。
但是,兩人聯手合擊韓潤青,情形便不同了,他二人雖然未必能殺得了韓潤青,但一時半時還不至於不敵,至少也可支持過二三十招。
但是,兩人在聞聽封於陽的話聲後,自然出於不敢盡力,留有餘地,這一來,卻為兩人帶來殺身之禍。
韓潤青一劍盪開尤勇夫的熟銅棍,接著一個旋身,避開了孟千山從側面揮斬的斬馬刀。但他在旋身的剎那,已一劍刺在尤勇夫的脅下。
血光崩現,尤勇夫慘叫了一聲,棄棍倒地死去。
眾人一見,全都變色驚呼出聲。
就是封於陽,也驚怒悲痛不已。
他剛欲張口招呼孟千山退下,但已經遲了。
孟千山一刀斬空。突聞尤勇夫的慘叫聲,不禁心頭一震,一個疏神,立被韓潤青乘機出手子,劍隨身旋,劍光如輪中,將孟千山攔腰斬為兩截。
那一眾江湖豪雄,眼見孟千山死狀之慘,立刻全都不由霍然暴怒。
吼喝叱罵聲中,十多名血性漢子一湧而出,撲向韓潤青。
韓潤青神色冷峻地,仗劍挺立,怡然不懼。
封於陽知道無法阻止這群憤激的武林朋友,只好歎口氣眼不見為淨地別轉過頭去不看,免得看來心中難過,煩惱。
雖然,韓潤青在這之前,已殺了兩位知交好友——楊逸隱與池尚斌,引起眾怒,實是罪有應得,但他仍不忍心眼看著知交好友一-—韓一天的唯一血脈被擊殺。
韓潤青的武功雖然再高一等,在群情激憤,十多名好手聯手合擊之下,今天也非死不可。
憑他一人之力,根本無法與這群憤怒的武林人一搏。
俗語有云:「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打不過人多。」韓潤青只有一雙手,一把劍,又怎敵得了這十多名武功不俗的江湖好漢。
看來韓潤青這一次無疑是死定了。
但世事變幻莫測,往往出乎人意料之外,這一次,眼看必死的韓潤青,竟沒有死在憤怒的一眾江湖好漢手下。
韓潤青之所以能死裡逃生,是因為有兩個人及時趕至。
兩個人兩匹馬,飛馳衝到,將憤怒的一眾江湖好漢與韓潤青阻隔了。
韓潤青一見到這兩人,神情似受到震動,就像貓見到老鼠一樣,立刻一個箭步躍上馬背,策馬飛馳而去。厲叱怒喝聲中,立有七八條人影飛掠而起,但卻無一個追趕得上韓潤青。
韓潤青一走,憤怒的一眾江湖好漢目標立刻轉向了突然飛馳衝到的兩人兩騎,將兩人兩騎圍住。七嘴八舌地紛紛責難喝罵。
馬上的兩人進退不得,欲分辯又敵不過那些人的聲音,只好苦笑著,歉然地望著這群憤激的好漢。
在群眾喝罵責難聲中,忽然有人認出了馬上兩人中一人的身份,突然大叫道:「這是異鄉客岳奇!」
真是「人名,樹影」,那人才大叫出聲,憤激的一眾江湖好漢立刻停止了喝罵。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一騎馬上一位身材頎長、氣宇軒昂、腰佩長劍的青衫人。
「果然是岳奇大俠!」眾人目光一亮,脫口呼叫出聲。
原來這兩人兩騎,正是化名湯自立的岳奇和秋楓。
兩人自馬背上飄野落地,湯自立首先抱拳向眾人拱手環揖,郎聲說道:「在下剛才孟浪,還望各位包涵見諒。」
「岳奇大俠! 咱們現在不怪你了,因為你斷不會故意讓那小子逃逸的!」一個相貌粗豪的漢子搶先大聲說。
「對!咱們怎會怪岳奇大俠你!」一眾好漢七嘴八舌,喧嘈不已。
「各位請靜一靜,」封於陽有機會說話了。
一眾好漢立時靜下來。
對於陽上下打量了一眼湯自立,暗自點了點頭。說道:「老夫封於陽,岳奇少兄,你在江湖上的俠義事跡,老夫早已聽聞,心儀不已,今日一見,果然英風神武,氣宇不凡。」
湯自立抱拳行禮,謙遜地道:「原來是封前輩當面,晚輩惶恐,不敢當前輩謬讚。」
「這一位是……」封於陽目光落在秋楓身上。
「這位是楓林山莊主人,人稱紅葉公子的秋楓。」湯自立忙代秋楓介紹。
秋楓忙亦抱拳向封於陽行禮道:「晚輩秋楓,見過封前輩。」
封於陽讚聲道:「原來是紅葉公子秋少兄,請恕老夫眼拙。」
秋楓連稱不敢。
在封於陽與湯自立和秋楓的對答中,早有人將地上的兩具屍體移去,並將地上的血漬清洗乾淨。
「岳奇少兄,兩位飛騎匆匆趕來,有何貴幹?」封於陽含笑望著兩人。
他實在很欣賞這兩個年輕人,特別是湯自立。
湯自立道:「晚輩兩人是趕來欲阻止韓潤青殺人的!」
此語一出,眾人臉色全皆一變,以為湯自立與韓潤青是一道的。
封於陽疾聲問道:「兩位怎會知道韓潤青來殺人?」
他也以為湯自立與韓潤青是一道的,否則,怎會知道韓潤青來殺人。
湯自立解釋地道:「晚輩兩人與韓潤青是朋友,晚輩亦曾經出手救了他一命,這件事,從頭到尾,晚輩兩人可說是最清楚這件事的人,晚輩兩人是猜想他來殺人的,所以急急趕來。」
「難道也有人要殺韓潤青?」封於陽忍不住問。
「不錯。」湯自立點頭。「對方是什麼人則不清楚,但卻能指使黑衣七煞,以及失蹤了二十年的黑風老怪常山陰,截殺韓潤青於一家路邊野店外!」
眾人於聞聽「黑風老怪」常陰山之名後,莫不駭然失色,驚呼出聲。
他們雖然不會見過黑風老怪其人,但對他當年為禍武林,殺人無算的殘暴行徑,卻聽聞不少。對黑風老怪這人甚為熟悉。
「黑風老怪當年不是被丑絕怪絕出手擊斃於燕子磯頭的嗎?他怎會未死?」封於陽亦不由色變動容地說。
湯自立只好費些唇舌,將黑風老怪沒有死去的原因,及再出江湖的野心,與真兇險一戰的經過,從頭到尾細說一遍。
眾人全都屏息靜氣,聽著湯自立的述說,無不色變動容,心驚魄動。
眾人聽完後,皆長長地吁了口氣,欽佩地望著湯自立。
「岳奇兄,如此說來,韓賢侄之所以性情大變,是被黑風老怪截殺後才開始的了?」封於陽雙目深注著湯自立問。
「前輩,這事說來話長,不是三言兩浯可以說清楚的,可否坐下來再詳細談論?」湯自立覺得這多人站在街上說話,相當不便。
封於陽恍然道:「自立少兄說得對,是老夫沒想到,簡慢了兩位,如不嫌寒舍侷促簡陋,請進去坐下再談。」
湯自立和秋楓連聲稱好。
在一間窗明几淨的書房內,封於陽與湯自立和秋楓相對而坐。
「自立少兄,聽你剛才的話意,是否那次截殺之後,又發生了事?」封於陽迫不及待地開口問。
湯自立沉重地點點頭道:「韓潤青在楓林山莊離奇失蹤。」
「就是秋少兄的楓林山莊?」封於陽急聲問。
「一點不錯。」秋楓點頭道:「那晚咱們喝完酒,各自就寢,卻被韓潤青的一聲長嘯驚起,匆忙循聲察看,卻失去了他的影蹤,但卻有打鬥的痕跡留下。」
「後來發生的事更奇怪。」湯自立接口說。
封於陽神色微顯焦急地注視著湯自立,沒有說話。
「前輩可曾聽聞鳳凰谷這個地名?」湯自立目注封於陽問;
「鳳凰谷?」封於陽重複一遍,凝神想了一下,搖搖頭道:「沒有聽過。」
秋楓神情有點怪異地道:「韓兄失蹤後,咱們遍尋不獲,但卻被兩個奇怪的女子引到鳳凰谷,而韓兄就在谷中!」
湯自立接著詳細地說道:「那兩個女子一個奇醜,卻聲如出谷黃鶯,一個美艷,卻聲如鴉叫,兩女的名字就叫黃鶯烏鴉,前輩見多識廣,可知道江湖上有那幫那派,有這樣奇異地女子?」
封於陽已聽出興趣來,想了想,說道:「以老夫所知所聞,卻不知道江湖上有這樣奇異的女子。」
湯自立又道:「前輩,那兩個女子是鳳凰谷的人,在那神秘的谷中,所見的全部是女人,就像傳說的女兒國,晚輩兩人不但見到韓兄,還見到那位谷主。」
「那位谷主是何許人?」封於陽神色有點緊張地問。
「一位中年美婦。」湯自立目光忽然變得迷離地道;「一位既雍容華貴,美艷不可方物,又充滿了令人很難抗拒?妖異迷人魅力的婦人:」
「這一位谷主好可怕。」秋楓想起來仍心有餘悸地說道:「她的聲音像有催眠功效,她的一顰一笑可令人在不知不覺中將自己迷失,晚輩若非自立大哥及時示警,只怕晚輩可能會像韓兄一樣。」
說完,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
封於陽卻聽得神情劇震,近乎呻吟地道:「可知道這位谷主的姓名?」
「她自稱百鳥之凰,姓名則沒有聽她說。」湯自立看出封於陽神色有異。
「但願不是她,否則,真是報應。」封於陽神情激動,但語聲卻很微弱。
「前輩!韓兄在見到咱們後,竟像變了個人般,對晚輩兩人很冷淡。並且表明態度,不願隨咱倆離開鳳凰谷,聲聲說自願留下來,晚輩兩人無奈,只好離開鳳凰谷。」秋楓雖然也看到封於陽的神色有異,但不便動問,只好繼續說下去,道:「據自立大哥觀察,發現韓兄當時神態有點呆滯,眼神也有點空洞,大異於往日的他。」
湯自立接著說道:「所以晚輩認為,韓兄忽然會變成一個毫無人性的殺人兇手,可能是受到邪術的迷惑,身不由己,完全不是他自己願意的。」
語聲微頓了頓,又道:「所以晚輩一聽韓兄再現江湖,立刻追蹤他,那知都遲了一步,無法制止他殺人,這一次,雖然追上他,但卻又讓他逃了。」
封於陽這時已平靜下來。道:「也幸虧兩位及時趕到,否則,韓賢侄必死,這件事也隨著他的死去,告一段落,但卻令人不明所以。」
語聲微微一頓忽然輕歎了口氣,注視著湯自立和秋諷。又道:「兩位可否將進入鳳凰谷的所見所聞,從頭到尾,詳細地說了一遍?」
「當然可以!」湯自立望一眼秋楓。「楓弟!你說吧。」
於是,秋楓便將怎樣進入鳳凰谷,一直到離開鳳凰谷,從頭到尾,詳細地說了一遍。
封於陽聽得很仔細,有些地方還問了幾次。
特別是關於那美婦人的,問得更加詳細。
湯自立坐著不語,心裡卻在奇怪封於陽為何對這女人這樣關心。
「兩位請想一想,那位自稱百鳥之凰的谷主,眉心偏左處是否有一顆像針尖般細的紅痣?」封於陽神色極為凝重緊張。
湯自立和秋楓閉目沉思,努力將那位美婦人的容貌再重現在腦海中。
秋楓沉思了片刻,搖搖頭道:「前輩!晚輩由於定力不夠,不敢注視她,所以看不大清楚他的容貌。」
湯自立也吁了口氣,說道:「前輩!晚輩也沒看清楚。」
封於陽半失望半欣慰地喃喃自語道:「但願不是她……」
湯自立和秋楓看在眼內,覺得很納悶,卻礙於禮貌,不便動問。
「前輩! 為了將這件事情弄個清楚明白,咱們必須盡快找到韓潤青。」湯自立提議地說。
「老夫也是這樣認為。」封於陽眉頭微皺了皺,道:「但不知怎樣才能找到他?」
「前輩!韓潤青除了已死的楊莊主,池前輩,金莊主外還有誰是他的父執輩?」湯自立目光凝注地問。
「除了老夫,只有一位居住在五台的辛正言。」封於陽忽然驚聲道:「自立少兄可是認為,韓賢侄會去殺他?」
「一定會!」湯自立肯定地道:「從他接連殺害的幾位前輩,都是他的父執輩這一點推斷,他這次殺前輩不成,匆忙飛遁,必是去殺辛前輩無疑!」
「也就是說,咱們現在應該立刻趕到五台,既可以阻止他殺害辛前輩,又可找到他!」秋楓說著人已長身站而起,
「兩位說得對,事不疑遲,咱們立刻動身起程。」封於陽已急不及待。
三騎三人,在出了洛陽城後,立刻催騎如飛地疾馳奔去。
這三人也就是湯自立,封於陽和秋楓三個。
他們全速趕往五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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