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帖亡魂記 第 九 章?恩牽仇繞
    他無法想像「百毒公子」是以什麼邪門手法使得對方如此,竟然連點穴法都不奏效,如果是一種毒,那種毒連「天絕門」的辟毒丹都解不了,未免太可怕了。

    熱流滾滾,血脈賁漲,人類最原始的衝動幾乎使他發狂。

    理性即將被慾火淹沒。

    危機千鈞一髮。

    驀地……

    衛媛媛像洩了氣的皮球般地兩手一鬆,虛軟地癱瘓在地。

    瘋狂的行為在剎那間止住。

    甘棠像是一個溺水者,在險將滅頂之際,突然觸到了岸邊,一骨碌翻身站起,拭了拭披頭汗漿,目光又轉到衛媛媛身上。

    這一看,頓時亡魂盡冒,毛骨悚然。

    只見衛媛媛耳目口鼻全部溢出殷紅的血水,粉腮呈紫醬之色,全身不斷地抽搐,悸動,那形象比鬼還要淒厲三分。

    甘棠空負一身蓋世武學,對此毫無辦法。

    他記起百毒公子臨走時的一句話,「一時半刻還死不了……」

    照此看來,莫非她要死了?

    心念之中,寒氣大冒。

    衛媛媛四肢起了一陣劇烈的抽動,隨即寂然不動。

    甘棠毛髮俱豎,急用手一探對方脈息,不由愴然一歎道:「可憐,她的生命結束了!」

    衛媛媛死了,這種死法,的確慘絕人寰。

    甘棠咬牙切齒地一跺腳,恨毒地自語道:「我不殺『百毒公子馮奇』,誓不為人!」

    西門素雲之謎,白袍怪人之謎,棄塵女尼之謎,衛武雄以替身出現江湖之謎……這些謎底,已無法揭曉了。

    青龍堡因為一個陳玉芝,而被百毒公子馮奇毒洗,除少堡主衛武雄行蹤是謎之外,無一倖免。

    甘棠大是惻然,究其實,他與青龍堡可說無怨無仇。

    他錯疑陳玉芝是西門素雲,充滿恨意而來,想不到事實全出意料之外。

    西門素雲分明已嫁與衛武雄為妻,平空裡變成了陳玉芝,西門素雲呢?這個謎除了找到衛武雄本人而外,恐無法揭開了。

    就在此刻……

    精舍之外傳來一聲極微的響動。

    甘棠悚然而驚,隔窗喝問道:「誰?」

    「老夫石天邛!」

    甘棠拉開門栓,一閃到了房外。

    窗下,兀立著一個布衣老人,滿面悲愴惶惑之色。

    「閣下何方高人?」

    「老夫石天邛,並非武林中人!」

    「哦!老丈何來?」

    「老夫是堡中西席!」

    「老丈沒有遭毒手?」

    「唉!生死由命,也許老夫不在劫數之中。」

    「老丈如何得脫死劫?」

    「老丈因不諳武事,禍起之時,倉促躲入這假山窟口,想不到倖免於難!」

    「一切經過老丈想是目睹了?」

    「是的,禍福無門,惟人自召,所謂,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古人信不我欺!」甘棠心中一動,道:「在下有幾句話請教。」

    「老夫知無不言!」

    「請問貴東家有幾位公子?」

    「只衛武雄一人。」

    「聽聞人言,青龍堡與玉牒堡已結秦晉之好?」

    「有這回事!」

    「但據在下所知,貴堡少夫人卻是天龍幫的千金陳玉芝。」

    老人石天邛愕然望了甘棠片刻,反問道:「小哥是抱不平而來?」

    甘棠苦笑一聲道:「適逢其會而已!」

    「小哥如何稱呼?」

    「嗯……江湖朋友稱在下過路人!」

    「這不像是名號。」

    「老丈既非武林中人,這些不必知道也罷!」

    「是!是!老夫只是好奇而已,小哥氣度不凡,必系出身名門。」

    「談不上!」

    老人石天邛尷尬地一笑,仍喋喋不休地追問道:「老夫見小哥竟然不懼那什麼百毒公子的毒攻,難道有什麼法術不成?」

    「法術?哈哈,世間何來法術,江湖人愚弄世俗的玩意而已。」

    「那是什麼原因?」

    「仗一點門中的丹藥而已!」

    「哦!天下竟有這等靈丹妙藥,老夫尚是初聞,如果小哥早來一步,豈非可以挽轉敝東滿門浩劫!唉!在劫者難逃!」

    甘棠心頭一震,道:「逃婚?」

    「不錯!根本無敦夫婦之禮!」

    「可知為什麼?」

    「據說西門素雲幼時曾訂過親,堅志烈女不嫁二夫,但為了順從父意,所以嫁過門後才逃婚!」

    甘棠心中不知是酸是苦,但想到自己業已親口向西門嵩提出解除婚約,彼此間已如路人,縱使知道她逃婚,又能如何,一頓之後,又問道:「以後呢?」

    「雙方本系通家之好,為了顏面,此事秘而不宣。」

    「西門素雲迄無下落?」

    「這不得而知!」

    「後來的少夫人呢?」

    「新婦出走匝日,又聘娶青龍幫幫主千金陳玉芝入門!」

    「因何又出走?」

    老人石天邛搖頭歎息道:「冤孽!」

    「什麼意思?」

    「衛武雄是天閹,生理缺陷,根本不能人道,老鬼衛非父代子職……」

    「什麼,衛非亂倫奸媳?」

    「正是如此!」

    「青龍幫豈肯干休?」

    「現在已一了百了!」

    甘棠頓悟陳玉芝被迫服毒自盡,臨死前,大罵老狗禽獸,原來內中有這一段蹊蹺,衛非死有餘辜,只連累了門下人悉遭毒劫,的確是禍由自取了。

    「那衛武雄現在何處?」

    「這……」

    驀地……

    老人石天起雙眉緊皺,露出極度痛苦之色,口中「啊!啊」連聲。

    甘棠駭然道:「老丈怎樣了?」

    「老……老夫……腹痛如絞……」

    話聲中,人已滾倒地面。

    甘棠大驚,脫口道:「莫非老丈是中了毒?」

    「這……怎會……那百毒公子已……」

    「也許此間仍留有餘毒?」

    「啊!痛死老夫了!」

    「別慌!在下這裡有藥可以試上一試!」

    說著,掏出綠玉小瓶。

    老人石天起強掙著道:「這……是什麼藥?」

    「辟毒丹,天絕門的獨門靈丹……」

    話方出口,立覺不妥,但已無法收回,想不到一時大意,露了身份。

    老人石天邛雙目暴睜,道:「小哥莫非是近日江湖盛傳的天絕門少主施天棠?」

    甘棠心頭一震,慄聲道:「老丈自稱不是武林人,怎知武林事?」

    老人石天邛立即又呻吟不己,顫聲道:「喲……喲……老夫……身在武林世家……當然有些耳……聞……」

    「嗯!」

    甘棠拔開瓶塞,倒了一粒丹丸在手……

    老人石天邛又道:「少主……這服下,是否……永遠不怕毒?」

    「這只能解毒!」

    「但!少主你……卻……」

    甘棠不耐煩地道:「如含此丹在口,可以防毒!」

    「哦!」

    「服下這粒試試看?」

    老人石天邛伸出顫抖的手來接丹丸,突然翻掌一掃。

    這一著,甘棠連做夢也想不到,一瓶辟毒丹連手中的一粒,全被掃落身側的假山池水之中。

    石天邛電閃般彈到兩丈之外。

    甘棠雙目盡赤,肝膽皆炸,暴喝道:「你到底是誰?」

    石天邛一抹臉,陰森森地道:「你看看!」

    「呀!」

    甘棠驚呼一聲,五內皆裂,對方,赫然是百毒公子馮奇所改扮。登時殺機大熾,電閃般撲了過去。

    百毒公子馮奇已領教過對方的功力,豈敢攖其鋒,一閃又飄退三丈。

    甘棠目眥欲裂,厲聲道:「姓馮的!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身形兩度彈起,向百毒公子撲去,突覺勁道一洩,起在半空的身形,中途墜落地面,心中暗念,不好,中毒了。

    百毒公子怪笑一聲道:「小子,百毒公子之名豈是幸得的,你已中了本公子無影之毒,還可以有半盞熱茶時間好活。」

    甘棠但覺頭暈目眩,勁道逐漸消散,一股麻痺之感,流向心徑,知道劇毒業已攻心,急展本門絕學,閉鎖心脈,阻止毒流攻心。

    百毒公子陰冷地道:「施天棠,我本不想殺你,怎奈你自己找死……」

    甘棠斷喝一聲道:「住口,姓馮的……」

    一陣暈眩,使他打了個踉蹌。

    百毒公子調侃地道:「少主,可有什麼遺言交代沒有?」

    甘棠一振心神,道:「馮奇,你方纔所說的那些可是真話?」

    「半句不假,是從真正的西席先生石天邛口中探知的,不信可以問問那老夫子,他躺在這假山窟中,不過,嘿嘿,幽冥隔路,要等你死了之後才能對質!」

    「我恨不能親手殺你!」

    「哈哈,施天棠,誰敢奢言取百毒公子性命?」

    「哼!」

    「哦!本公子幾乎忘了一件大事,天絕門武學奇葩,死了也會復生,除非被肢解,對嗎?」

    甘棠心頭劇震,「肢解」兩個字使他想起慘死太行山下的義父施磊與義兄施天贊,天絕門生機不滅之學,是一大秘密,他何由得知,這一點大是可疑,莫非上代掌門父子之死,與百毒公子一門有干連?

    但!此刻自身難保,還有何力追兇。

    百毒公子又道:「照說你小子此刻該毒發倒地了,竟然還能挺立不倒,看來,天絕武學名不虛傳,本公子只好動手了!」

    「你敢?」

    「哈哈哈哈……」

    倏地……

    甘棠想起了懷中本門天威院屬下香主潘九娘,在入魔母宅第之間,交與他的那一粒黑丸,說有急難,可以彈向空中,一直不曾使用,現在,恰是時機。

    心念之中,摸出黑丸,兩指一彈。

    「篷!」

    一股紅光,直射上空。

    百毒公子面色一變,道:「好小子,你發訊求援也嫌遲到!」

    甘棠心中一涼,不錯,這訊號發出有等於無,第一,這附近未見得有本門弟子,第二,時間上決來不及,縱使趕到,只是收屍而已,第三,來人未必就是百毒公子的對手。

    百毒公子,舉步進迫。

    甘棠咬牙苦撐住身形不倒,拼聚殘存真氣於雙掌,總不能束手待斃呀!

    腦暈目眩,眼皮重逾千鈞,不住下合,對方的身形幻變成雙。

    近了!

    人影到了身前伸手可及之處。

    甘棠咬牙猛劃一招。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以甘棠的身手,雖在毒發垂斃的狀態下,還拚死一擊,仍然是相當駭人的,而況「百毒公子」估不到對方還有力量反擊。

    「砰!」

    夾以一聲悶哼,百毒公子被震得連連倒退,但終是強弩之末,這一招雖已擊中對方,卻未能致對方死命,傷勢也不太嚴重。

    甘棠一跤跌坐地面。

    「我,不能倒下。」

    這意念,產生了無形的力量,使他又挺立起來。

    百毒公子殘毒地一聲獰笑,道:「施天棠,本公子要把你生斷活裂,然後化為屍水!」

    那聲音,聽來令人毛骨悚然。

    甘棠被一股強傲之氣支持著,身形已是搖搖欲倒,他知道完了,除了瞑目等死,上絲反抗的餘力都沒有了。

    死亡的陰影,在他眼中成了一團霧氣步步迫近。

    倏地……

    一聲斷喝突告傳來:「住手!」

    一條人影,幽靈般閃現。

    百毒公子徐徐轉身反顧,一個俊美絕倫的青衫書生,站在一丈之外,目如朗星,但寒氣迫人。

    甘棠神志一蘇,看清來的正是義重如山的林雲,精神一散,栽了下去。

    百毒公子馮奇陰狠地一橫眼,道:「報上名號?」

    林雲冷冷地道:「你不配!」

    「好哇,又是一個不怕死的,你也是天絕門下?」

    「你管不著!」

    「去你的!」

    百毒公子一揚手,飛出一蓬黑霧罩向林雲。

    林雲儒衣飄飄,一晃避開正面,信手揮出一篷白霧,兩蓬霧相觸,同時消散於無形。

    百毒公子面色劇變,栗呼一聲道:「御香飄渺,朋友是天奇派的人?」

    林雲冷然道:「不錯,閣下是百毒門的少主馮奇?」

    「正是,請教?」

    「區區在下林雲!」

    「貴我兩門向來河水不犯井水……」

    「如此請便吧!」

    「朋友是否可以不插手這事?」

    「這一點歉難從命。」

    百毒公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在下不希望傷了兩門和氣!」

    「區區不在乎這一點!」

    甘棠毒性大發滾地呻吟,若非他在進堡之初,含過兩粒辟毒丹,身上殘留了部分藥力,把毒性抵消了一部分,加以本門奇功護住心脈,恐怕早已喪命了。

    林雲見狀大急,忙彈步上前,取出三粒白色藥丸,塞入甘棠口中。

    百毒公子陰惻惻地道:「告訴你,他中的是無影之毒,貴門解毒丹雖靈效,恐怕解不了!」

    林雲陡地回轉身來,面泛恐怖殺機,逼視著百毒公子道:「無影之毒?」

    「不錯!」

    「拿解藥來。」

    「沒有這麼便當!」

    「那你就別打算活著離開。」

    「朋友也想嘗嘗無影之毒的味道?」

    「有種無妨試試看?」

    「在下仍不願貴我兩門因而成水火之勢,再會了。」

    身形一彈,電閃越屋而去。

    林雲大喝一聲,彈身追去,但畢竟慢了半步,百毒公子已去遠了,兩人功力似在伯仲之間,要追上可不容易,只好退了回來,只這轉眼功夫,甘棠已坐了起來,痛苦似減輕了不少。

    林雲十分憐惜地道:「賢弟,你覺得怎樣?」

    「好得多了,林兄何以不速而至?」

    「我偶然路過,見那紅光訊號,好奇地趕來查看,想不到……」

    「小弟又欠林兄一筆。」

    「賢弟何出此言,豈不見外。」

    甘棠苦在心頭,卻又無法開口,自己與魔母家仇深似海,偏又一再地欠他人情,這筆帳將來如何算法?

    想起了屠家之仇,內心有如撕裂般地痛楚,何日才能快意恩仇,以慰枉死的一家在天之靈。

    還有,生身之母究竟是生是死?人在何方,在記憶中,根本搜尋不出生母的影子,幼時曾問過父親,得到的是含混的答覆,如若死了該有墳墓,清明寒食也未見掃墓祭祖?如若不死,何來繼母?

    繼母陸秀貞何以得脫死劫,與姦夫共處玉牒堡?

    牽一髮而動全身,思想起來,但覺千頭萬緒,紛紛沓沓。

    林雲雙眉緊蹙,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氣,不停地絞扭著雙手。

    甘棠訝然道:「林兄有話要說?」

    林雲愁眉苦臉地道:「賢弟,你中的是無影之毒,方才給你服下的丹丸只能制止毒性於一時,至多可以維持一個時辰,還得另外設法!」

    甘棠已立定主意不再受對方恩惠,淡淡一笑道:「多謝林兄關懷,小弟自有去處!」

    「貴門歧黃之術冠天下,莫非……」

    「小弟原帶有辟毒丹,已被百毒公子那廝弄落池水中了。」

    「這……賢弟能找到貴門中人設法嗎?」

    「我想會的!」

    「賢弟,性命攸關,非同兒戲,一個時辰之後……」

    「小弟會設法。」

    「如此我們先離開此地再說。」

    「林兄有事只管請便……」

    「什麼意思?」

    甘棠愴然一笑,硬起心腸道:「小弟不敢多勞!」

    林雲面上掠過一抹怨色,沉聲道:「賢弟,今天是友,不必管明日是敵,我不能拋下你不管。」

    這句話如一根銳刺,直刺進甘棠心底,但他不願再增加將來報仇時的困擾,同時,孤傲的本性也使他不輕易改變既定的主意,當下斷然道:「林兄,知遇之恩,此生必有以報,對彼此存在的過節,林兄當然清楚,我們之間的交往,請從此告一段落……」

    林雲神色大變,連退了兩個大步,激顫地道:「絕交?」

    甘棠痛苦地道:「請原諒小弟情不得已!」

    林雲神色一連致變,從眼神可以看出內心的痛苦,久久才沉痛至極地道:「上一代的仇怨讓上一代解決。」

    「恕小弟辦不到。」

    「據我所知,目前事態並未明朗,也許全不是那回事!」

    「小弟直言,事情已不容推翻了!」

    「真的?」

    「是這樣!」

    「我們從此絕交?」

    「事逼此處,小弟將來誓必對這番友情作交代。」

    林雲面色一沉道:「如果我現在殺了你?」

    甘棠心頭一震,隨又慘然道:「小弟決無怨言!」

    「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這話不知是自責,還是對甘棠而發。

    甘棠默然無語,是的,他能說什麼呢?情雖可感,仇更當報。

    雙方陷入難堪的沉默……

    足足半刻光景,林雲猛一跺腳,掉頭而去,淚水,在他轉身之間滾落腮邊,身形漸去漸遠,剎時無蹤。

    甘棠內心的痛苦,莫可言宣,他不是薄情寡恩的人,然而現實,逼得他不得不如此做,這決定是很殘酷。

    他站起身形,全身鬆脫,有一種飄飄然如在雲霧中的感覺,思緒回到現實,目前如何找到本門中人,設法取得辟毒丹解藥,如果過了一個時辰,仍未解毒的話,後果就嚴重了。

    對於青龍堡死者的善後,他已是有心無力了。

    衛媛媛給他的印象極深,對百毒公子更是恨如徹骨。

    他踏著蹣跚的步子,向外走去。

    腳步方一入外院,耳畔突傳一陣人語雜沓之聲,抬頭望去,十餘人影正迎面而來,當先一個錦袍者,赫然正是玉牒堡堡主西門嵩。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數度追殺之仇,誘姦繼母之恨,立感腦暈耳鳴,眼冒金星,身形搖搖欲倒,幾乎栽了下去,終算勉力拿穩了樁。

    玉牒堡主會在此時此地現身,的確大大出乎甘棠意料之外。

    以他目前的情況,真的能叫破身份索仇嗎?不可能。

    玉牒堡主西門嵩一個箭步竄到甘棠身前,厲聲道:「你是誰?」

    甘棠臉上面具未除,他當然認不出來。

    十幾名隨行高手,立即採取了包圍之勢。

    甘棠冷眼,費力道:「過路人。」

    西門嵩雙眼暴射殺光,再次問道:「什麼過路人?」

    「過路人便是過路人!」

    「小子,本堡主面前別要花樣,報出姓名來歷!」

    「過路人!」

    「哼,你可是百毒門下?」

    「不是!」

    「在此何為?」

    「過路!」

    「你不說實話?」

    「這便是實話?」

    甘棠面對仇人,空懷滿腔怨毒,卻無能為力。

    西門嵩可能激動過度,全身不住簌簌而抖。

    「小毒物,青龍堡與百毒門何怨何仇,竟然毒洗全堡?」

    甘棠暈眩之感愈來愈厲害,身形晃了兩晃,無力地道:「你去問百毒門吧!在下無可奉告!」

    「你不說?」

    「無可奉告!」

    「老夫先劈了你再尋百毒門算帳!」

    「呼」地一掌直劈過來。

    甘棠連絲毫反抗的餘地也沒有,他雖已練成了「功力再生」的奇功,但在毒藥封鎖之下,所有的功力都失去了功能。

    「呼!」夾以一聲慘哼,甘棠飛出三丈之外,伏地不起。

    西門嵩一閃又到了身邊,暴喝道:「說是不說?」

    甘棠意識已是模糊狀態,哪有力氣回答。

    西門嵩咬牙切齒地道:「來人,把他亂刃分屍!」

    十餘門人轟應一聲,長劍紛紛出鞘。

    突地,門人中一個短鬚老者道:「堡主,且慢!」

    「為什麼?」

    「此中或有蹊蹺,應留活口,同時,百毒門與奇門、大絕二派,同屬江湖神秘門派,殺了他何處去尋百毒門立舵之地?」

    「嗯,也好,看住他,本座到後面查查。」

    說著,急步進入內院,眾門人跟著進去,僅留下那短鬚老者。

    短鬚老者目送西門嵩等人身影消失之後,急俯身向甘棠耳邊道:「少主,怎麼回事?」

    甘棠聞聲一驚,神智反而清醒了,心頭十分駭異,自己無論如何改變面貌,都被認出來,這簡直令人難信。

    短鬚老者再次道:「少主,弟子黃萬通,天威院屬下,潛身玉牒堡!」

    「哦!你……」

    「請少主賜告情況!」

    「百毒公子馮奇因為女友之故毒洗全堡!」

    「少主似受了傷?」

    「中了無影之毒!」

    「無影之毒,這……弟子身邊未帶解藥……」

    「我身邊的辟毒丹失去了,目前……」

    「弟子負少主離開,解藥院主處有!」

    「你在堡中的身份豈非要暴露?」

    「不能顧及這許多了!」

    就在此刻……

    一條人影疾飄而至。

    短鬚老者黃萬通驀地驚覺,回聲喝問道:「誰?」

    來人更不打話,電閃般向黃萬通揮出一掌,這一擊之勢,勁道奇猛,黃萬通未及還手,便被震得踉蹌而退,來人一把挾走甘棠,電射而逝。

    黃萬通暴聲大喝:「來人休走!」

    西門嵩一行聞聲奔出,來人連甘棠業已鴻飛冥冥。

    黃萬通氣急敗壞地道:「屬下罪該萬死,被來敵得手!」

    西門嵩一掠上屋,追了一程,又折了回來,厲聲喝問道:「來人什麼形象?」

    「一個青衫書生,年紀不大,功力奇高!」

    「可看出對方來路?」

    「這……恕屬下眼力不夠!」

    「嗯!張頭目?」

    一個獐目鼠耳的中年漢子恭聲道:「屬下在!」

    「傳飛羽令!注意一個青衫書生與傷者的行蹤。」

    「遵令諭。」

    且說,甘棠被挾持電奔,不久便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只見身在臥榻,一燈如豆,映著一個孤寂的影子,他,正是絕裾而去的林雲,想不到他又回來救了甘棠一命。

    「林兄……你……」

    「你醒了?」

    「林兄為什麼要對小弟這樣……」

    「情難自己!」

    「這是哪裡?」

    「洛陽城的旅店。」

    「哦!」

    「我替你找到一顆靈丹,可以維持八日時光。」

    「唉!」

    「歎什麼氣?」

    「小弟我……唉!」

    「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現在我為你盡力,是友情,明天你殺我,是冤仇,情是情,仇是仇,何必效女兒之態。」

    這理由似是而非,但事實上恐怕不是如此結局,人,終是人,有靈性,有理性,尤其是武林人,對恩仇二字看得極重,豈是區區言語可以解脫。

    若非林雲不分皂白來這一手,黃萬通定已設法為他尋解藥,這一來,弄巧反拙,但對方一片熱忱,他還能說什麼?

    林雲接著又道:「賢弟,你在此修養,一切我著人照料,八日之內,我必回轉!」

    「林兄何往!」

    「替你求解毒之藥。」

    「求解毒之藥?」

    「是的!」

    「何處去求?」

    「百毒門!」

    甘棠惶急地道:「不,林兄千萬別去冒這凶險,諒來『百毒門』決非善地,同時,與百毒公子破了臉,恐怕藥求不到反而……」

    「難道你願意死?」

    「這,生死本是命……」

    「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天下豈有命運之說!」

    「小弟決不敢再承恩情了……」

    「這可由不得你,我一向說到做到!」

    甘棠窒了片刻,道:「百毒門在何處?」

    「聽說在太行山長陰谷!」

    「聽說,那麼林兄也沒有把握認定!」

    「不錯,但如果此行失敗,我就附和你命運之說吧!」

    「林兄可以代小弟找一個人,如能找到,定可解這無影之毒!」

    「誰?」

    「此人在江湖中頗有聲名……」

    「你說是誰?」

    「無名老人!」

    「哦,那怪老人……」

    「林兄認識?」

    「聽說過,也偶然碰過一兩次,可是從沒聽說他能用毒!」

    「用毒?」

    「當然,能解毒者必能用毒,這是不移之理,不諳毒性,焉能解毒!」

    甘棠自不能說出「無名老人」便是本門首座長老,含混其詞地道:「聽說此老所學博雜,也許能!」

    「你與他有舊?」

    「略有交情!」

    「好,我設法派人去找,雙管齊下,時間寶貴,我走了!」說著,走到床邊,用手一握甘棠的腕,又道:「賢弟,你務必要依我話等候,不可妄動,玉牒堡、百毒門,都不會放過你,但有一句話申明,我並非存心施恩賈惠,完全是為了與賢弟一見如故,至於此後,……

    總之情不涉仇,仇不及情,兩回事,我……走了!」

    說完,閃身出房。

    甘棠撫著被握過的手腕,但覺腦海一片混沌,情仇恩怨,已愈結愈深了。

    一天,兩天,三天……

    第七天,林雲仍無訊息,每天有人按時送上茶飯,而且都是佳餚,甘棠卻是度日如年,他真想一走了之,又覺得對不起這義重如山的朋友,等吧?如果林雲求不到解藥,甚或遭遇不測……

    他真不敢往下想。

    日映西窗,已是傍晚時分。

    突地……

    房門傳來半聲喝問,接著是「砰」然倒地的聲音,一條人影,悄沒聲地到了床前,赫然是一個娟娟少女。

    甘棠大吃一驚,凝目細望,不由欣然道:「是你!」

    來的,赫然是天絕門太夫人四婢之一的綠蒂。盈盈一福,道:「參見少主!」

    「免禮,太夫人可好?」

    「健朗如常。」

    「你怎會尋到這裡?」

    「白薇、紫鵑兩姐姐,自上次遭死神毒手,被救回宮,喜慶重生之後,太夫人命婢子與紅薔姐出江湖歷練,並隨侍少主!」

    「哦,上次南宮長老救回的那位若蘭姑娘……」

    「現由太夫人親自調教,以備日後為她父報仇,婢子等得天威院黃萬通傳訊之後,由天威院主程琦傳令所有江湖中的弟子,分頭尋覓少主下落,婢子無意中獲悉這旅邸中有人臥病,進來一探,想不到是少主!」

    「房外守伺的是友非敵……」

    「婢子只點了對方穴道,沒有傷人。」

    「好,太夫人可還有什麼諭命?」

    「只命婢子轉稟少主凡事小心,謀事而後動,既已三歷死劫,盼能回宮繼續參修本門武功,以期大成!」

    甘棠感動得幾乎流下淚來,激動地道:「我還有幾件事辦完之後,當遵命返宮!」

    「少主受了傷?」

    「不,中了百毒門的無影之毒!」

    「無影之毒?」

    「不錯!」

    「本門辟毒丹可解呀!」

    甘棠把青龍堡經過情形概略地說了一遍。

    綠蒂道:「幸而婢子身邊帶有三粒防身,少主就請服下!」

    說著,小心翼翼地從香囊中取了出來,雙手奉過,道:「無影之毒極為霸道,少主請三粒全服下吧!」

    甘棠接來納入口中,道:「你可以離開了,通知本門弟子不必再事搜尋!」

    「婢子與紅薔姐奉命隨侍……」

    「不必,我還有事待辦,單身來往反而利便些。」

    「但這是太夫人……」

    「太夫人責怪,只說我的主意好了,如你倆不敢,在暗處跟隨吧!」

    「是!婢子拜退!」

    福了一福,出房而去。

    未幾,兩名漢子惶惶入室,其中之一道:「少主沒事?」

    「沒事,兩位退下吧,我要行功!」

    「是!」

    兩名林雲留置的弟子施禮而退,順手帶上房門,甘棠立即就床上跌坐行功,以助藥力發揮邊出身上之毒。

    兩個時辰之後,毒勢盡祛。

    此際,正交三更。

    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替他冒險趕赴太行山長陰谷百毒門求取解藥的林雲,百毒門與奇門派天絕門鼎足而三,同為武林三大神秘幫派,林雲孤身前往,的確是吉凶難卜。

    百毒公子這筆帳,非算不可!

    義父義兄慘被肢解太行山下,在青龍堡中,百毒公子竟然透出天絕門中人死了也會復活,除非被肢解的口風,也許,義父兄之死與百毒門有關。

    所以,太行山之行,是必然之行。

    但,目前一大難題,便是如何應付對方之毒,否則一切都屬徒勞,他又後悔不該叫侍婢綠蒂匆匆離去,該要她設法弄些辟毒丹備用。

    心念之中,不由大感焦灼。

    林雲為自己去犯險,勢不能不予接應,今天已是最後一天限期,林雲仍無蹤影,看來必已遭逢意外,太夫人雖垂訓謀而後動,但有時謀亦有所不及。

    整夜,他輾轉床褥,目不交睫,仍計無所出。

    日影橫窗,他翻身,理了理衣衫,準備上道……

    就在此刻

    奉命留侍的奇門派弟子之一,推門而入,道:「敝上駕到!」

    甘棠大吃一驚,想不到奇門令主會到這旅店中來,可能是為了林雲的事……

    一乘遮蔽嚴緊的小轎,業已到了房外院中,轎簾一掀,走出一個蒙面黑紗的婦人,不錯,來人正是林雲的母親奇門令主。

    甘棠一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起了彼此間的血海深仇,也想到林雲為自己冒險犯難,此刻,當然不是索仇的時候。

    兩名抬轎的漢子,把轎子向階沿邊一順,垂手而立,四名隨從婢女,在房門外兩邊一站,房內的那名弟子,俯首躬身,退了下去。

    奇門令主,緩步進房,一名侍婢隨即帶上房門。

    甘棠勉強抑住怒火殺機,朝桌旁的椅子一抬手,冷冷地道:「請坐!」

    奇門令主並不就座,語帶激顫地道:「施天棠,彼此間的舊帳,暫時拋開不談,雲兒此次犯險,你有責任!」

    甘棠一頷首道:「這一點在下承認!」

    「你準備如何處理?」

    「在下正準備動身前往太行山!」

    「你有把握能抗百毒門之毒技?」

    「把握沒有,人投我以桃,我報之以李……」

    「雲兒十分任性,此行兇多吉少……」

    甘棠毅然道:「林兄如有不測,在下誓不活著回來!」

    「好,本座相信你的用心,本來我可以親自率門人前往,但免不了一場殺戰,後果極難預料,同時對方如以林雲兒作質要挾,勢必另生枝節,所以……」

    「怎樣?」

    「你的身手加上計謀,或可平安把雲兒救出!」

    「在下義不容辭,只是百毒門是否確在長陰谷?」

    「這一點不會有錯,本門消息絕對正確!」

    「如此在下立刻動身……」

    「慢著!」

    「尊駕還有話說?」

    「你這樣去決救不了雲兒!」

    「為什麼?」

    「武功不能抗毒,必須輔以計謀。」

    「請教?」

    「你知道醜面人魔與百毒門是什麼關係?」

    「這……在下寡聞!」

    「該門上代掌門鬼見愁馮一鷗與醜面人魔是八拜之交,鬼見愁年長為兄,所以你利用現在的面具,改扮成醜面人魔,相機救出雲兒。」

    甘棠暗暗驚服,這確是一著妙棋,但僅憑一副面具,豈能冒充得了,諸如武功、舉止、言談等,他一無所知,當下存疑地道:「此計雖妙,但瞞不了對方!」

    「本座業已考慮過了,鬼見愁馮一鷗業已不在人世,當今掌門是他的獨子馮少丹,只要你應付得宜,露破綻的機會很少。」

    「噢!」

    「還有,醜面人魔心狠手辣,功力奇高,出手不留活口,喜怒無常,殺人時都朝對方面部下手,這一點你必須緊記!」

    「醜面人魔的本名是什麼?」

    「雷青山!」

    「雷青山?」

    「不錯!」

    接著,向房門外道:「小春,把東西拿來!」

    「是!」

    四婢之一,捧了一個小包袱進來,朝桌上一放,又退了出去。

    奇門令主用手一指,道:「面具衣袍都在這裡,緊記,相機行事,如雲兒無事,與你錯過,我會通知你!」

    說完,出房而去。

    甘棠提起那包袱,隨後離店,到了洛陽城外,尋一隱蔽處所,改扮起來,那袍是黑色,前襟補了一塊掌大的紅布,想來是仿醜面人魔當年衣著特製的。

    太行山在豫北與山西交界。

    第三天,甘棠到了太行山下。

    長陰谷座落何方?這又是一個難題了。

    入山之後,他盲目地奔行,如果百毒門確在山中,必有蛛絲馬跡可循。

    他專揀窮峰惡谷而行,半天,奔上了數十座峰頭。

    眼前,是一座高入雲端的危峰,甘棠暗忖,如登上峰頂視線可以及遠,也許能有所見,於是展開身形,如一溜煙般向峰頂飄升。

    盞茶工夫,登臨峰頂,四望千山萬壑,盡在腳下,胸襟為之大暢。

    突地

    他發現一條幽深的谷道中,似有人影晃動,這是他入山之後,首次發現人跡,當下疾展身形,如星瀉般馳去。

    顧盼間,到了發現人影的谷道之中,順谷道奔行了數百丈,奇怪,竟然一無所見,那人影竟不知消失在何方了。

    他鍥而不捨地追了下去,谷道深長,足有五里之遙,至此一變而為三,竟不知該朝那一條岔谷去追才對,似此捕風捉影地盲目亂撞,可能永遠也找不到地頭,不由大感沮喪,同時也為林雲的安危而焦急,林雲如有不測,自己內心難安,因為林雲是不顧怨仇而全友情。

    正自躊躇之際,身後突傳來一個聲者道:「你是誰?」

    甘棠這一驚非同小可,竟然被人欺到身後而不自覺,來人的身手未免太駭人了,心念之中,霍地回身,一看,心頭為之一窒。

    站在八尺之外的,是一個白髮皤皤的老太婆,而面孔卻嬌好如風韻依存的徐娘。這可是生平僅見的怪事,只不知對方可是百毒門中人?

    白髮紅顏的怪女人雙目精光炯炯,在甘棠面上一連幾晃,再次道:「你是誰?」

    甘棠以內力改變了嗓音,冷淒而蒼勁地道:「你看老夫是誰?」

    「難道你會是醜面人魔雷青山?」

    「正是老夫!」

    「哈哈哈哈……」

    「這有什麼好笑?」

    「好笑得很!」

    甘棠被笑得心裡發毛,故意重重地一聲哼道:「老夫出手例無活口,難道你想死?」

    白髮紅顏怪女笑聲一斂,道:「來此何為?」

    「你何不先報上名號?」

    「老身無名無號!」

    「可是百毒門中人?」

    「百毒門?」

    「不錯!」

    「是又如何?」

    「該知老夫與百毒門先代掌門的關係!」

    「你的意思是……」

    「帶路!」

    「帶路到哪裡?」

    「長陰谷,你們總壇所在!」

    「哈哈哈哈,你是到太行山找長陰谷而來?」

    「正是!」

    「閣下既與百毒門先代掌門關係密切,難道還不知總壇所在?」

    「這……」

    甘棠不由語塞,他事先沒有想到對方會有此一問,這是一個極大的破綻,現在的問題是對方是不是百毒門人,如果不是,倒無關宏旨,如果是,問題就大了,未上門就先被揭了底牌,這得怪自己太過粗心大意。

    怪女人不經意地一笑道:「看樣子你是到百毒門尋仇來的?」

    一針見血,甘棠心中巨震,想到林雲生死未卜,如果應付不當,後果實在不堪設想,當下冰寒至極地道:「尋仇!老夫會向百毒門尋仇!那可是天大的笑話了!」

    「我敢以這顆白髮人頭作賭。」

    「那你輸定了。」

    「你再報一次名號!」

    「老夫沒有這份閒情!」

    「你想知道長陰谷所在嗎?」

    「老夫命你帶路!」

    「哈哈哈哈,憑你要指使老身?」

    「就指使你又怎麼樣?」

    「老身突然感興趣了,你先報出真正出身來歷,現出本來面目,一切好商量!」

    甘棠聽對方一口咬定自己是假的,心知無法善了,索性反問道:「尊駕根據什麼說老夫是冒人形貌?」

    「不單是形貌,還有名號,當然,若非碰上老身,旁人決無法分辨!」

    「老夫也忽然對尊駕的話感興趣了,請問為什麼?」

    「有兩件事實,可以否定你的話!」

    「哪兩件事?」

    「第一,長陰谷距此在數十里之外……」

    甘棠呼吸為之一窒,但情急智生,強辯道:「安知不是老夫日久迷路?」

    「還有第二!」

    「第二件根據是什麼?」

    「醜面人魔早已不在人世了!」

    甘棠如中雷擊,駭然退了一個大步。

    「如何?」

    「老夫並沒有死!」

    「嘿嘿,可惜醜面人魔之死,是老身親眼所見的!」

    事既如此,甘棠知道強辯已屬多餘了,為了完成此行目的,說不得只好狠心來個殺人滅口,心念動處,目中已露殺機。

    怪女人似生具慧眼,業已看穿了甘棠的心事,冷冷地道:「別打鬼主意,你決不是我的對手!」

    甘棠又是一驚,看來對方是一頭成了精的狐狸,不錯,單憑對方欺近自己八尺而仍未發覺這一點,功力就已可想而知了,但此行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無論如何也得要達到目的,當下凝聲道:「你目見醜面人魔死亡?」

    「不錯!」

    「死在什麼地方?」

    「告訴你無妨,因為你沒有機會活著離開,醜面人魔就死在這谷中!」

    甘棠再退了一個大步道:「是你下的手?」

    「這倒不是!」

    「是誰?」

    「天絕門!」

    「哦?」

    甘棠心中的駭異,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醜面人魔既死在本門之手,為什麼這面具會落到玉牒堡刑堂堂主半面人的手中!半面人為什麼要救自己性命贈送了五副面具?……

    「怎麼樣,相信了吧?」

    「就算如此尊駕又是誰?」

    「我說過無名無號!」

    「真的?」

    「對你是如此!」

    「如果在下一定要知道?」

    「除非你勝了我!」

    「好極了,請!」

    「你還沒有資格叫我先出手!」

    甘棠不由為之氣結,慄聲道:「尊駕似乎在迫我殺人?」

    怪女人冷嗤了一聲道:「憑你這種口氣就充下了醜面人魔,醜面人魔對敵很少說上三句話。」

    甘棠怒喝一聲:「接掌!」

    雙手一揚,虛空按去,天絕掌隔空蝕物,厲害非凡,這虛空一按,放眼武林能承受得起的,又是少之又少。

    怪女人也虛空亮掌相迎。

    「波」的一聲巨響,勁氣成漩,沙飛石舞,怪女人身形連連急晃,甘棠卻退了一個大步,相形之下,甘棠的內力修為,遜了對方一籌,他已用出了十成真力,如果對方未出全力的話,就不止一籌了。

    怪女人面色微微一變道:「好功力,老身低估你了!」

    甘棠為要逼出對方來歷,當然不願就此罷手,略略一窒之後,再次出手攻擊,招式出手勢如駭電驚雷。

    天絕武功有攻無守,是以招式厲辣得駭人聽聞。

    怪女人也同時出手發招,詭辣得出人意料之外。

    以攻應攻,雙方又是一招硬碰硬,一方是只攻不守,另一方是不容有閃讓招架的餘地,「砰!砰!砰」連響,怪女人被擊中五掌,身形連連踉蹌,甘棠也同時被擊中了八掌之多,直退了八九步才擎樁站穩。

    怪女人冷厲地道:「你是天絕門屬下弟子?」

    從招式中認出甘棠來歷,她可算是第一人,而她的來路,甘棠卻摸不清,單憑閱歷,他就差多了。

    怪女人一頓又道:「你不是老身的對手,要不要再打?」

    甘棠潛在的冷傲之性,全被激發,大聲道:「當然要打!」

    「好,出手吧!」

    甘棠身形一彈,再度出手。

    雙方展開了一場瘋狂的惡鬥,驚天動地,鬼泣神驚。

    天絕武功招數即刻分出勝敗,然而這怪女人的武功,也專走邪僻路子,是甘棠出道以來僅逢的勁敵,竟然與甘棠打了個難分難解。

    十招!

    二十招!

    甘棠發出的招式,竟有縛手縛腳之感。

    他做夢也估不到會在這窮山絕谷之中,碰上這等強頑的對手,他若非練成了「武功篇」

    第八段「功力再生」內力散而復生,恐怕擋不了對方十招。

    二十招之中,他身上已中了不下百掌之多。

    二十五招!

    三十五招!

    那怪女人暴喝一聲:「躺下!」

    招式一變,勁道如山。

    悶哼聲中,甘棠口血狂噴,栽了下去。

    怪女人喘了幾口大氣,感慨地道:「想不到當今武林之中,還有人能接老身三十個照面。」

    甘棠一咬牙,站起身形,激顫地道:「你勝了!」

    「你輸得服不服!」

    「現在服你!」

    「將來呢?」

    「在下再找你一戰!」

    「有志者,現在可否摘下面具,讓老身見識一下歸隱三十年後僅有的對手?」

    甘棠一怔道:「尊駕歸隱三十年?」

    「不錯也許還多些!」

    「那尊駕不是百毒門中人?」

    「老身並未說過是!」

    他本想追問對方來歷,但想到業已敗在對方手下,照方纔的口頭約定,已失去了這資格,把到了口邊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怪女人接著道:「如何,露露你的真面目,不過,老身並不勉強你,悉聽尊便!」

    甘棠一橫心道:「這有何不可,尊駕記住了以後再見時也好辨認!」

    說著,揭下面具。

    「哦!」

    怪女人面色又是一變,微退了一步之後,道:「想不到你這麼年輕,太出老身意料之外,老身雖勝而猶敗!」

    甘棠冷冷地道:「尊駕自視很高?」

    怪女人白首一點,道:「可以這麼說!」

    甘棠猛省自己此來目的,一抱拳道:「後會有期!」

    怪女人伸手一攔道:「慢走!」

    甘棠一窒道:「尊駕還想要怎麼樣?」

    「你的目的是到百毒門?」

    「不錯!」

    「可要老身指點路徑?」

    「這……好意心領!」

    「年輕人,你太高做了,你以為百毒門總壇隨便讓人找到麼?」

    「事在人為!」

    「老身知道你心高氣傲,不願受人指點之惠,來個條件交換如何?」

    甘棠心中一動,道:「這倒可以一談!」

    怪女人深深地看了甘棠一眼,道:「老身指引你到長陰谷的去路,同時借你件克毒的寶物……」

    「克毒的寶物?」

    「不錯,此物在身,百毒不侵!」

    「什麼樣的寶物?」

    「辟毒珠!」

    「哦,尊駕的條件是什麼?」

    「等你回頭重返此地再談如何?」

    甘棠沉吟了片劉,道:「如果尊駕的條件超出在下的能力之外呢?」

    「不會,你準可辦到!」

    「好,在下應承!」

    「你此去仍以醜面人魔雷青山的面目不妨,因為雷青山是喪命貴門之手,此事江湖中還沒有人知道;不過老身須明白你此去的企圖?」

    「救人!」

    「僅止於此?」

    「還附帶調查一件公案。」

    「什麼公案?」

    「這一點恕無法奉告。」

    「你的身份呢?」

    「天絕門少主!」

    「好,交易算定局了,事完請立即到此地來,不過有一點必須申明。不許帶任何人來此,也不能被人盯梢!」

    「可以!」

    「天絕門歧黃之術冠絕天下,你的傷勢大概大會有問題?」

    「這點毋勞掛齒。」

    怪女人從懷中掏出一個極為精緻的荷包,獻於甘棠道:「這裡面裝的是辟毒珠,佩在身上,百毒不侵!」

    甘棠心中的驚奇,目不必贅言,這轉變,又出意料之外,有此一珠在身,出入百毒門已無所懼了,當下接了過來,道:「在下用後奉還,現在就此告辭!」

    「你由此谷回奔,出谷之後,直線向南,約三十里之後,可以看見一道澗水,沿澗逆流而上,會發現兩座底部分開,上部連結的高峰,雙的夾持中,是澗水源頭,也是長陰谷入口。」

    「多謝指教!」

    「不必,這是條件交換,誰也用不著多謝誰!」

    「再見!」

    說著,套上人皮面具,轉身出谷。

    一路之上,他想著這怪女人到底是何來歷,竟有這高的功力,她將要自己為她做的是什麼事?萬一是傷天害理之事,或是超出自己的能力範圍的事,又將如何?受惠於前,自不能食言於後。

    但為了爭取時間,為了林雲的生死下落,他無法拒絕這目前極有利的條件。

    半個時辰之後,來到一道急湍奔流的澗水邊,照怪女人的指示,沿澗邊上溯,工夫不大,眼前出現兩座峰頭相遇,峰腳分開的巨峰,形成了一個陰森黝暗的巨大窟窿,洞水正從其中流出。

    到了地頭,這確實是天生絕地,近日一段,還略可辨物,十丈之外,便漆黑一片,暗無天日,長陰谷,真是名不虛傳。

    谷道中,隱約可見嶙峋怪石,密密麻麻的連落腳之處都很難。

    甘棠持有辟毒珠在身,可以免去中毒的顧慮,略事思索之後,向谷口奔入。

    怪石鋒銳如刃,犬牙交錯,澗水從亂石間沸騰而出,那呼轟的聲音,在形同隧道的谷內,分外震耳驚心。

    甘棠身輕如絮,點石尖而進。

    十丈之後,但覺陰寒之氣迫人,石縫中可見烏黑骨髏,看來都是生前中毒而死的。

    二十丈之後,是一段頗為平坦的谷道。

    甘棠憑著高深的內力修為,雖視線不能及遠,但仍可清楚辨物。

    突地

    一聲暴喝震耳傳來:「來人止步!」

    甘棠心中一喜,有人現身就好辦了,他凜於怪女人提供的意見,故意裝做十分凶殘地重重哼了一聲。

    隨著喝聲,出現了四個黑衣人,當先的是一個瘦長漢子,後隨三名壯漢。

    瘦長漢子狐疑地掃了甘棠一眼,陰陰地道:「閣下竟能進死亡地帶數十丈,確非等閒,請亮萬兒。」

    甘棠凶霸地道:「你不識老夫?」

    「對不起,沒見過!」

    「如此叫你們掌門人出來認識!」

    「閣下好大的口氣!」

    「少囉嗦!」

    瘦長漢子面孔一沉,道:「閣下還是先報字號的好,否則……」

    「怎麼樣!」

    「恐怕要得罪!」

    「嘿嘿,你就露兩手給我老人家瞧瞧。」

    瘦長漢子反而呆住了,甘棠的態度來意,使他莫測高深,他身後的三名漢子,似是地位極卑,只怔立著沒敢開口,面上也沒有什麼動靜。

    甘棠冷冰冰地道:「帶路!」

    瘦長漢子面色陰晴不定地看了甘棠半晌,才道:「閣下到底是何來意?」

    「你不配問!」

    「在下非問不可!」

    「若非看馮一鷗的份上,老夫就先斃了你!」

    四人面色劇變,瘦長漢子厲聲道:「閣下認識先祖師?」

    「豈止認識!」

    「請示知名號,以便小的……」

    「老夫與馮一鷗是八拜之交!」

    瘦長漢子撲通一聲屈膝跪下,顫聲道:「小的該死,您老是……」

    他本要說出醜面人魔四個字,話到口邊,一想不妥,又嚥了回去。

    甘棠大刺刺道:「起來,帶路!」

    「是!」

    瘦長漢子回顧三人道:「張四,你立即入內稟報掌門人,雷老前輩駕到,你們兩個回崗位去!」

    「遵命!」

    三漢子迅速向暗中隱去。

    甘棠陰冷地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叫洪虎,外堂屬下甲組頭目!」

    「你認得老夫?」

    「小的出道也晚,無緣拜識老前輩。」

    「嗯,你先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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