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帖亡魂記 第 三 章?玉堡尋仇
    甘棠震驚不已地道:“請問這一半如何解釋?”

    “神機子”道:“老夫也是被蕭聲引來。湊巧在老夫先一步,有三名高手被引到峰頭,老夫覺出其中蹊蹺,憑借淡薄修為,勉力抵御蕭聲,結果,那三名高手進入石林之後,不再出來。以後,每逢三五個月不等,必傳出蕭聲,而且都在三更左右,而每次差不多都有高手被引到此送命……”

    甘棠打了一冷顫道:“前輩為何不阻止那些高手進入石林?”

    “不行,蕭聲一起,老夫自顧不暇,焉能發聲警告!”

    “也可以把此事公諸武林,以免後來者重蹈覆轍,同時合謀對付。”

    “也不行。一面恪於誓言,真相不明,不現江湖,同時老夫因抵御蕭聲的關系,下半身也已癱瘓,成了廢人,根本無法行動!”

    “哦!”

    甘棠這才注意到“神機子”兩條腿業已干癟得像兩根木棍,同情之念,油然而生。心想,本門歧黃之術冠絕天下,可以活死人而肉白骨,治這偏症,當無問題,俟自己下山之後,再設法替他醫活。當時也不言明,接著問道:“然則前輩何以能警告晚輩?”

    “因為你至此之後,蕭聲已停!”

    “原來如此,那吹蕭的女人是誰?”

    “神機子”瞠目道:“什麼,女人?”

    甘棠心思極靈,登時醒悟,自己乃是以本門“潛聽”之術,聽出一個女人聲音,其實也根本沒有見到人影,“神機子”不諳此術,可能五年來一無所見,為了不洩露本門武功之秘,只好含混其詞地道:“晚輩聽蕭聲纏綿淒怨,所以猜想可能是個女人!”

    “這想法有理,但也無稽!”

    “前輩可曾發現到一個白袍怪人!”

    “有,蕭聲便是召那怪人來此!”

    “那怪人的來路呢?”

    “不知道,像幽靈般地出現,又像幽靈般地消失!”

    甘棠暗忖,自己就曾在“玉碟堡”外,發現那怪人的身形,可能這孤峰另有秘道上下,所以才會有這現象,不過那怪人的身法,的確快得有些驚世駭俗,等閒高手,決看不出來。

    當下撇開這問題又道:“前輩在此守伺了五年,難道不被對方發覺?”

    “這事令老夫十分不解,這石林中的怪蕭主人,似乎是張網而待的樣子,願者上網,老夫起初也是惴惴不安,但數年下來倒是見怪不怪了。”

    “對方誘殺武林高手的目的何在呢?”

    “這不能解釋為誘殺,老夫默察蕭聲是在召喚那白袍怪人,至於聞聲而至的,只能說是自投羅網!”

    “進去的無一幸免?”

    “不錯,石隙間不斷增加的枯骨便可證明。”

    “前輩枯守這石洞,日食飲用……”

    “這倒不用愁,洞內有泉,洞外有黃精野岑,皆可充饑解渴!”

    “哦!這不太苦了?”

    “少年人,個人的甘苦算得了什麼。對了,近年來江湖中發生了些什麼大事?”

    “死神再現!”

    “神機子”駭然大震道:“死神重現了?”

    “是的!”

    “奇怪,傳言中‘死神’已在六十年前與圍攻他的千名高手同歸於盡……”

    “傳聞有時是失實的!”

    “啊!‘死神’復出,武林又將面臨恐怖的末日了!”

    “聽說已有不少幫派遭劫。”

    “中原武林反應如何?”

    “玉碟堡主西門嵩傳柬各門派,准備聯手對付。”

    “論武功,西門嵩是繼‘武聖’之後的第一高手,但,恐怕仍難與‘死神’匹敵,六十年悠悠歲月,‘死神’的功力豈非更加可怕!”

    “是的,但自古邪不勝正,事在人為!”

    “好,說得好,貴門將是逆流中的砥柱。”

    “不敢,敞門對當為的事,決不落人之後就是。”

    “小友可以離開了!”

    甘棠思索了片刻道:“晚輩想進石林之中一探……”

    “神機子”急搖手道:“不可,進去有死無生。”

    “這恐怖的謎底總要揭開,否則不知有多少武林同道遭劫?”

    “待尋出端倪之後,設法對付,方為上策,否則眼前就要增加你一個犧牲者,於事卻絲毫無補!”

    這是實情,他自己可說半分把握都沒有,然而天生的傲性,使他躍躍欲試。

    “神機子”道:“小友,如老夫自力不差,你的資質秉賦,是百年罕見的奇材,望你善予珍惜,不要平白的糟塌了。現在你犧牲了,於事無濟,若能善用天賦,將來或可拯救萬人於浩劫之中,生死之間,其結果是不可以道裡計的!”

    甘棠不由悚然心震,他想到了肆虐的“死神”,也想到了血海深仇,是的,至少在目前他不能太看輕自己的生命。

    心念之中,趨身一揖道:“晚輩謹受教,不過,有一天晚輩會再來的!”

    “好,這才是有作為的人。”

    “前輩何不也離開此地?”

    “不,老夫非貫徹誓言不可。”

    “如此晚輩暫且告辭!”

    “嗯……”

    “前輩還有話說?”

    “神機子”猶豫了很久才道:“老夫想托你辦件事!”

    甘棠毫不思索地道:“前輩盡管吩咐,只要晚輩力所能及,一定辦到!”

    “老夫一生不受人好處,但願有個條件交換!”

    “條件交換?”

    “不錯!”

    “如果晚輩事實上提不出任何條件呢?”

    “那就作為罷論,你走吧!”

    甘棠不由大感為難,他在這極短的時間裡,對捨己為人的武林先輩由衷敬佩,而對方不平白受惠的傲氣,更引起他內心的共鳴,能有機會為他做點事是求之不得的,但一時之間有什麼條件可提呢!對方已是個半殘廢的老人,難道真的要對方付出什麼代價嗎?

    突地,他想到了懷中那面取自父親遺體上的鐵牌。

    “神機子”博古通今,也許能知道這鐵牌的來歷,如能弄清楚這鐵牌的來路,說不定就可以弄出仇家的下落。

    心念之中,不由大是振奮,喜孜孜地道:“前輩,晚輩請教一件事,算是交換的條件如何?”

    “好,你說說看!”

    甘棠小心翼翼地取出懷中那塊一面是鷹一面是龍的鐵牌,遞了過去,道:“前輩可知此物的來歷?”

    “神機子”接在手中,反復一審視,陡地神色大變,栗聲呼道:“鷹龍魔牌!”

    甘棠一怔神,他從來沒有聽過這名稱,脫口道:“鷹龍魔牌!”

    “神機子”一把捉住甘棠的手腕,激動至極地道:“你從何處得來?”

    甘棠一看事有蹊蹺,心頭一轉之下,平靜地道:“是無意中得到的!”

    “無意?如何得到?”

    “在一座廢墟中撿到的!”

    “哦!”

    “神機子”松開了手,凝目望著洞外黝黑的夜空陷入沉思之中。

    甘棠內心卻激動如潮,因為這“鷹龍魔牌”可能關系著仇家的來龍去脈,看情形,“神機子”定知這魔牌的來歷,也許還不止此。

    “神機子”喃喃自語道:“看來武林的末日已經到了!”

    這話使甘棠全身一震,駭然道:“前輩,什麼意思?”

    “神機子”目射異光,以顫抖的聲音道:“你確是無意拾獲的?”

    甘棠一言既出,只好硬起頭皮道:“是的!”

    “可有第三者知道?”

    “沒有!”

    “唉!大劫當頭,無法挽回了!”

    甘棠越聽越不懂,劍眉緊蹙道:“前輩,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說‘死神’的死亡敕令‘血帖’已重現江湖?”

    “是的!”

    “加上這‘鷹龍魔牌’,武林豈非要臨末日!”

    “前輩還沒有說出‘鷹龍魔牌’的來歷。”

    “神機子”平靜了一下情緒,才語音凝重地道:“這‘鷹龍魔牌’現在是第三次出現武林……”

    “第三次?”

    “不錯,五十年前,九大門派的掌門令主集會洞庭君山‘軒轅台’,研商九派會盟的大事,‘鷹龍魔牌’突然出現。結果,九位掌門令主失去了頸上人頭,隨行各派弟子近百,無一幸免,造成了駭人血劫,天下武林全為之震動,至今還是一個懸案,這是第一次。”

    甘棠為之毛骨悚然。

    “第二次呢?”

    “第二次距今約三十年,當時黑道盟主‘混世魔君古辟’慶祝花甲壽誕,‘鷹龍魔牌’又現,黑道巨魁四十八人連同主人在內,無一幸免,手下死的根本無法計數。”

    “現在是第三次?”

    “一點不錯!”

    甘棠血脈資張,心胸欲裂,看來血洗“聖城”的凶手,是“魔王之王”無疑了,十年前屍山血海的一幕,又現心頭,一天二地之仇,加上無邊的怨毒,刺激得他幾乎發狂,忘形地失口叫道:“我不把‘魔王之王’挫骨揚灰,誓不為人!”

    “神機子”駭然道:“你怎麼了?”

    甘棠自知先態,但心氣難平,咬牙道:“這等魔頭,難道不該殺?”

    “話是不錯,但誰有這等功力?又何處去尋……哦!”

    “怎樣?”

    “神機子”倉皇地向外看了又看,壓低了聲音道:“也許對方現在就在附近!”

    “何以見得?”

    “老夫推斷這魔牌出現決非偶然,可能這次血劫與貴門有關,而貴門立派之地,又不為外人所知,所以才會無巧不巧地讓你揀到,你的行動,必在對方監視之中,極可能要從你上身上查出‘天絕門’立派之地!”

    這推斷未始不合理,可惜甘棠說的並非事實,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裡,這一點,甘棠心中自己明白,只好將話答話道:“前輩的推論極是!”

    “老夫方才說要請托你辦一件事作為罷論!”

    “為什麼?”

    “小友,恕老夫直言,目前你處境相當危殆,為了貴門的集體安全,你只有一條路可走!”

    “願聞!”

    “神機子”改以傳音入密之法道:“你立即離開此地,設法向貴門示警,但必須不著痕跡,然後毀去‘鷹龍魔牌’,永絕江湖!”

    如果事實是這樣,這當然是唯一可行之途,甘棠故意沉思了片刻,道:“前輩的關注,晚輩已有成算,至於前輩命晚輩所辦的事,仍清賜告!”

    “神機子”困惑地注視了甘棠一眼,緩緩地道:“貴門行事一向神秘莫測,這一點老夫相信,至於托辦的事,老夫說過不提了!”

    “晚輩希望見告!”

    “你一定要代勞?”

    “是的!”

    “神機子”從懷中取出一個用布打成的結子,道:“請把這布結帶到嵩山,面交少林掌門方丈‘廣慧大師’!”

    甘棠接過手來,道:“這點小事前輩竟然以條件作代價……”

    “小友,這不是小事,關系極大,請記住,不能失閃,也不能入第三者之手,你必須要面交‘廣慧大師’本人!”

    “晚輩一定辦到,要不要回音?”

    “不必了,老夫完全信托你!”

    “如果少林掌門人萬一不能親身接這布結呢?”

    “事出萬一時,請你折開看後毀掉,因為老夫對自己究竟活到幾時並無把握,這也算是老夫一件非了不可的心願!”

    甘棠嚴肅而誠摯地道:“晚輩不會讓前輩失望,誓必如命令完成!”

    “老夫先行謝過!”

    “不敢當!”

    “關於那‘魔牌’的事,小友務必千萬慎重!”

    “敬謝指教,晚輩就此告辭,盼不久能再謁尊顏!”

    “你珍重!”

    甘棠出了石洞,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掃向那片石林,只見怪石崢嶸有如幢幢鬼影,隱約可見石隙中一具具的白骨骷髏,粼粼鬼火,浮游飄飛,顯得無比的陰森恐怖,令人有如臨鬼域之感。

    他想,我何不在白天前來一探?不錯,這是個好主意。

    他耳畔似乎又飄起那冰寒刺耳的女人聲音,腦海中也浮起那白袍怪人的影象。

    的確,這是一個耐人尋味而又恐怖之謎。

    “魔王之王!”

    他不自禁的把兩件事聯想在一起,有誰,能造就一個天下第一高手,隨心所欲地賜人功力?那聞聲不見影的怪女人是何等樣的人物?白袍怪人又是何許人?她要他辦什麼事而以無上功力為酬?

    他重新折回洞口。

    “怎麼,你又回來?”

    “晚輩還想問一件事!”

    “什麼事?”

    “那‘魔王之王’是男還是女?”

    “如果憑稱號而論,應該是男的!”

    “前輩也無法確定?”

    “武林中恐怕還找不出人能斷然回答這問題!”

    “承教了!”

    說完,再度轉身離開,方走得四五步……

    一聲栗人的慘哼,起自身後。

    甘棠不由毛發俱豎,電掣般車轉身形。

    “呀!”

    一個白袍怪人,幽靈般站在洞口。

    甘棠不期然地向後退了一步。

    這怪人,白頭罩、白袍、白靴,從頭到腳一色白,只在雙眼的位置開了兩個孔,兩道寒芒,從孔中閃射而出,直照在甘棠面上。

    對方,毫無疑問的便是不久前跪在巨石頂上求武功的那怪人。

    剛才那一聲慘哼,很可能洞中的“神機子”業已遭害。

    甘棠厲聲道:“閣下如何稱呼?”

    怪人如一具直立的僵屍,片言不發。

    甘棠再次道:“閣下把洞中的老人怎樣了?”

    怪人開了口,那聲音冷得根本就不像發自一個活人之口:“大限已到,他該死了!”

    “你,殺了他?”

    “嗯!”

    甘棠登時肝膽皆炸,目眥欲裂,暴喝道:“報名?”

    怪人陰森森地道:“小子,你不配!”

    甘棠周身的血管幾乎要炸裂開來,向前一欺身道:“本少主要把你挫骨揚灰!”

    “嘿嘿嘿嘿!”

    一連串的陰笑,令人頭皮發炸。

    甘棠雙掌蓄足十成功勁,面上已抖露一片恐怖的殺機,他得“天絕門”中眾位高手各輸以十年功力,再加上太夫人的二十年功力,本身的修為已在兩甲子之上,這一擊不言而喻,必是石破天驚……

    就在此刻

    一個冷峭刺耳的女人聲音,似自天外傳來:“疊石峰頭除石林陣外,不許有流血拼搏之事發生。”

    這聲音,顯然是發自石林中那聞聲不見人的女人之口。

    白袍怪人全身一震。凶殘的目光狠狠地一掃甘棠,如鬼魅一閃而逝。

    甘棠這才明白了何以“神機子”在石林之外躺了五年而無凶險、原來有這個規矩存在;但這心意僅只如電光一閃,他迫不及待地竄入洞中。

    “神機子”口鼻溢血,業已陳屍洞底。

    甘棠五內俱裂,伸手一探屍身,脈息已停,但屍身尚有微溫,他知道本門“歧黃”之術,有起死回生之效,可惜自己僅修習了“武功篇”,如果二婢或長老隨便一人在此,都可換回“神機子”的生命,若負屍下山,時間上決然來不及。

    心念幾轉之後,存著姑且一試的心理,取出本門秘制的“萬應丹”,塞了五粒在“神機子”的口中,然後就洞底的水槽捧了一盆水,連控帶灌地把丹丸逼下喉頭。

    時間,一分一秒地消逝。

    盞茶功夫過了,“神機子”僵臥如故,毫無動靜。

    甘棠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看來是回天乏術了。

    正當他感到絕望之際,“神機子”的手腳突然拳動了一下,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用手探摸之下,發現“神機子”脈息再生,竟然是復活的現象。

    狂喜之中,忙用普通療傷之法,以掌心貼上對方“命門”,逼入一股真元。

    半刻光景,“神機子”生機大盛,“哇!”的噴出了數塊淤血,開眼坐了起來。

    甘棠一收手掌,激動地道:“前輩沒事了!”

    “神機子”好半天才回過意識,道:“你,救了老夫?”

    “談不上救,略效微勞而已!”

    “那白衣怪人呢?”

    “走了!”

    接著,甘棠把經過約略一說,“神機子”激顫地道:“奇怪,這石林陣的主人是誰?武林中從沒有聽說這麼一號人物,簡直令人無法揣測,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對方的功力已到了不可思議之境,單只那白袍怪人,武林中恐怕已難找堪與匹敵之人……”

    甘棠冷冷地道:“可惜被他走了!”

    弦外之音,當然是不以“神機子”最後一句話為然。

    “神機子”自是聞弦歌而知雅意,語重心長地道:“小友,照你所說,那白袍怪人是恪於某種禁例而退走,他不會放過你,下了此山便在禁例之外,也許,他就在峰下等你!”

    甘棠頷了頷首道:“這極有可能。從白袍怪人身上,定可著落出這恐怖的謎底,晚輩告辭!”

    說著,退出洞外,彈身便朝峰下撲去。

    事實卻又出人意料之外,白袍怪人蹤影不見。

    連越數峰,眼前又到了“玉碟堡”後的墳場。

    此際,天色已經大明,夜的藩籬盡掩,那些似乎只適於暗夜中發生的恐怖事件,也隨著夜的消失而被沖淡。

    甘棠長長地透了一口氣,想到自己一夜未歸,在旅邸中等候的白薇與紫鵑二婢不知急成了什麼樣子,但,玉碟堡主西門嵩以父執兼岳父的身份,竟然派人截殺自己,這事實亟須要澄清。

    心念之中,緩緩移步,向堡門方向繞去。

    他一面走一面考慮以何種姿態出面解決這問題,目前的情況是西門嵩根本已認不出他的本來面目,一方面他由落魄小子一變而為“天絕門”少主,這是誰也想不到的事,另一方面,在西堡嵩心目中,甘棠業已被狙殺喪命,所以才毫不動疑。

    現在,他該以何種身份出現呢?

    不知不覺間,堡門已經在望。

    朔風砭骨的霜晨,朝陽雖已遍地,但卻毫無暖意,烏溜溜的堡門半掩,兩名勁裝漢子斜倚在堡門邊,顯得有些瑟縮。

    甘棠直到了距堡門三丈之外,才為兩名堡丁發覺,雙雙迎了上來,其中之一斜著眼睛朝甘棠上下一打量,道:“朋友早!有何責干?”

    另一個“哦”了半聲,用手一扯同伴,抱拳道:“原來是施少門主駕臨敝堡,不知有何貴干?”

    甘棠冷冷地道:“在下要見你們堡主!”

    “請稍待!”

    那堡丁轉身先把堡門推開,然後疾步奔入,工夫不大,隨在一個麻面老者身後走了出來。那麻面老者正是“玉碟堡”新任“外務管事”金浩,甘棠昨天才見過,所以一眼就能認得出來。

    外務管事金浩遠遠就打了一個哈哈,拱手道:“少門主有何見教?”

    甘棠冷冰冰地道:“有要事求見堡立!”

    “哦!少門主來得不巧,敞堡主仍感不適,歉無法接見!”

    “請通稟一聲如何?”

    “敝上業已交待明白,不見客!”

    “在下有要事,非面見貴堡主不可!”

    “這……”

    金浩滿面為難之色,久久才很勉強地道:“貴客既專程而來,且先請到裡面待茶,區區再為通稟,請!”

    甘棠也不謙遜,一點頭,道了聲:“好!”

    舉步便往裡進,顧盼間,來到那第一次入堡時的小客廳中。

    金浩肅客入座,然後徑自走開。

    不多一會,一個華服老者,緩步入廳,他正式堡主西門嵩。

    甘棠強捺住激動的情緒,起立拱手道:“堡主好!”

    西門嵩確似抱病的樣子,面目之間,顯得有些木然,一擺手道:“恕老夫有恙,未能出迎,請坐,少門主有何見教?”

    對方落座之後,甘棠才冷冷地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件事請教堡主!”

    “但說無妨,請教不敢!”

    “在下有一知己好友,半年前晉謁堡主,迄無下落……”

    “令友是誰?”

    “堡主故人之後,與令千金曾有婚約!”

    西門嵩目中厲芒一閃而逝,皺眉道:“小女自幼許配‘青龍堡’少堡主,業經成禮,這話從何說起?”

    一股無名怒火,沖胸而起,陡地離座,栗聲道:“令千金真的自幼就許配衛武雄?”

    西門嵩卻是不慍不火地道:“不錯!”

    “那與甘家的婚約呢?”

    “什麼,甘家?”

    “堡主的居心未免……”

    “怎樣?”

    “卑鄙齷齪!”

    西門嵩忽地離座而起,厲聲道:“施天棠,你敢上門侮辱本座?”

    甘棠冰冷地一笑道:“西門嵩,別的不談,我問你一件事,派遣伍天才殺人而後又殺之滅口,到底為了什麼?”

    西門嵩目露凶光,沉聲道:“本座不懂你的意思!”

    “你真的不懂?”

    “小子,‘天絕門’並不在本座眼下!”

    “回答方才的問題!”

    “如果不呢?”

    “三步流血!”

    “哈哈哈哈……”

    震耳的狂笑聲中,西門嵩反應而坐回原位,身軀朝椅背上一靠,一副不屑之極的樣子。

    甘棠已被勾起了殺機,俊面一片鐵青,咬牙道:“西門嵩,你以為我殺不了你?”

    西門嵩眨了眨厲芒閃爍的眼,道:“小子,這裡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識相的與本座快滾,老子賣你一個面子。”

    “西門嵩,我要問題的答案!”

    “本座沒有這個閒情與你瞎扯,來人!”

    兩名剽悍的漢子,應聲出現廳門之外。

    “抓下!”

    “遵令!”

    兩名漢子,虎撲入廳,伸手便抓。

    “找死!”

    暴喝聲中,甘棠旋身出來,只那麼一閃。

    “哇!哇!”

    兩聲慘嗥過處,兩名剽悍的大漢,七孔噴血,橫屍當場。

    西門篙目露駭極之色,一腳踏開座椅,直退到壁邊。

    甘棠雙目煞芒似電,陡地直盯在西門嵩面上,從牙縫裡進出一個字道:“說!”

    西門嵩只是乍然被甘棠舉手即斃堡中兩名一流高手所震驚,心神一定,目中又換了一種狠毒的光芒,驀地彈身一旋,又回到原位,快得令人咋舌。

    甘棠只覺眼一花,身上七處死穴同時被點中。

    這種身手,的確是驚世駭俗。

    甘棠身軀一連兩晃,仍兀立如山,“天絕門”武功,與一般常軌迥異,由於氣血逆行,穴脈自然異位,一般點穴之法,根本發生不了作用。

    西門嵩可真正地駭然了。

    甘棠殺機更熾,一字一頓地道:“西門堡主,說話呀,你默然了?那我殺你並不為過……”

    驀地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少門主,有話好說,何必開口就要殺人!”

    隨著話聲,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從屏風後現身出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略不稍瞬地罩定了甘棠。

    甘棠一見中年美婦之面,全身如觸電似的一震,幾乎支持不住站立之勢,雙目電張,逼視著對方,他幾乎脫口而出了:“繼母!”但他終於忍住了。

    這中年美婦,正是他的繼母陸秀貞,雖然十年不見,他一眼便認得出來。

    這多麼不可能呀!

    難道她和自己一樣,劫後余生?

    她怎麼會寄身“玉碟堡”呢?

    自己上門退婚,怎不見她出面?

    中年美婦的面色也在變,由驚疑而駭然,最後,粉腮竟然浮起了殺機。

    甘棠的確做夢也估不到“聖城”慘遭血洗,還有繼母幸免於難,難道連她以從不出自己了?

    西門嵩與亡父是至交,收容繼母情在理中。但他為什麼要派人狙殺自己呢?又為什麼把受命辦事的人滅口呢?繼母如若知情,為什麼不阻止?這當中究竟有何蹊蹺?

    心念未已,只見陸秀貞粉腮掛上了兩朵笑靨,向西門嵩道:“師兄,你身體不適,到後面休息吧,一切由小妹負責了斷!”

    甘棠心中又是一震,她是西門嵩的師妹,難道自己認錯了人,幸而沒有冒昧出口,天下間竟然有這等相似之人!

    西門嵩輕“嗯”了一聲,正待轉身退下……

    甘棠一揚手道:“且慢!”

    中年美婦笑容一斂道:“什麼意思?”

    “此事非西門堡主自己了斷!”

    “我一樣可以作主!”

    “不行!”

    “哼,我問你,如何了斷法?”

    “先說出殺人的原因,然後……”

    “然後怎樣?”

    “殺人償命!”

    “閣下口氣委實不小,殺什麼人,償什麼命?”

    “堡主心內明白!”

    “閣下真的是‘天絕門’少門主?”

    “為什麼不?”

    “聽說‘天絕門’三十年前,因遭奇禍而絕滅,閣下的身份可疑!”

    甘棠摸不清對方到底是不是他的繼母陸秀貞,突地,他想起了一件事,繼母陸秀貞不諳武功,是個平常女子,進門之後,足不出戶,更不見任何生人,何不試上一試,馬上便可解開這疑團。

    心念之中,身形向前一欺,道:“男不與女斗,尊駕最好是回避!”

    中年美婦冷笑了一聲道:“少賣狂,何不出手試試?”

    “本門慣例,出手必傷人!”

    “何妨試試看?”

    甘棠冷喝一聲:“接招!”

    閃電般攻出了一招,奇幻厲辣,世無其匹,但暗中卻沒有用上真勁。

    人影一晃,掌鋒己切到肋下,出手之快,身法之妙,竟然不輸於西門嵩,甘棠硬接了一掌,身形被震退了一步。

    事實證明,她不是陸秀貞。

    中年美婦一掌擊實,對方若無其事,芳心也是一震。

    甘棠既已試出了對方不是自己猜想的人,出手便不容情,他知道若不打發了這女的,便無法迫西門嵩出頭了斷。

    喝話聲中,第二次出手攻向對方,力道用上了八成。

    “天絕門”武功,有攻無守,如遇勁敵,不是創敵,便為敵傷他這一出手,心中已存殺念。

    一聲嬌哼傳處,中年美婦櫻口溢血,連退了三四步,粉腮一片煞白。

    能接此一擊而不喪命,證明已非尋常高手。

    甘棠目光掃向了西門嵩……

    “鏘”然一聲巨響,一道鐵柵,把客廳隔為兩半,正好是在甘棠與西門嵩師兄妹之間。

    甘棠心頭狂震,機警地游目一掠,其余三方,也同樣被鐵柵阻斷,形同一個巨形獸欄,把他關在其中。

    西門嵩哈哈一笑,道:“師妹,你看著辦吧!”

    說完,轉身自去。

    甘棠目眥欲裂,雙手疾揚,“嗤!嗤!”數縷指風,挾刺耳銳嘯,朝西門嵩與中年美婦射去,但,遲了半步,西門嵩身形業已消失於屏後,指風只在大理石的屏風上留了幾個孔,中年美婦也及時彈了開去。

    鐵柵粗逾兒臂,要想破柵而去,絕非易事。

    中年美婦一擊掌,一股夾著異香的濃煙,從頂上冒出,剎那之間,便彌漫了全廳。

    “毒煙!”

    甘棠不由脫目驚呼了一聲。

    廳門隨之關緊,頓時漆黑一片。

    當下急忙掏出一粒“避毒丹”含在口中,閉上呼吸,走到鐵柵邊,左右手分握一根鐵柵,用力外扳,鐵柵竟然不動分毫,再一觸沒,才知這鐵柵每隔一尺,便有一根橫條連鎖,交織成網,而且全系精鋼所鑄,縱使功力通玄,也休想扳得開,只好退到中央,廢然默坐,雖恨到極處,卻無可奈何。

    約莫盞茶時光,廳門重啟,毒煙逐漸消散。

    甘棠偷眼一覷,鐵柵籠罩如故,當下故作昏迷之狀,仰靠在椅上,以待時機。

    “哼!真是找死!”

    是中年美婦的聲音。

    接著是堡主西門嵩的聲音:“現在該如何處理?”

    “殺!”

    “如果‘天絕門’興師問罪呢?”

    “何懼之有?根據探報,這小子離開旅邸是赴什麼約會,並未向手下說明來本堡,‘天絕門’又憑什麼向本堡要人?”

    “准備如何殺法!”

    “毀屍滅跡!”

    甘棠一聽“毀屍滅跡”四個字,不由心明俱寒。

    西門嵩又道:“好不好把他監禁,等候他老……”

    “不必了,夜長夢多。”

    甘棠大是惑然,可惜西門嵩話只說了半句,不知是要等候什麼他老,這下半句可能是他老人家,是誰呢?堂堂天下第一大堡之主,不但對一個女子唯命是從,暗中似乎還受命於人,的確使人費解。

    仍是那中年美婦的聲音道:“內務管事!”

    廳門之外一個蒼宏的聲音道:“卑職在!”

    接著是腳步繞過鐵柵的聲音,想是那內務管事應命而入。

    “把人給抓出來!”

    “遵令諭!”

    “小心,聽說‘天絕’一門邪門得緊。”

    “卑職知道!”

    “格!格!”聲中,鐵柵靠裡的一面,上升兩尺。

    甘棠眼睛睜開一條縫,只見一個高大偉岸的青衣老人,貼地一滾,從空隙中入柵,“鏘”的一聲,鐵柵又落回地面,不由暗罵一聲:“好奸詐!”

    青衣老人雙掌作勢,慢慢地移近甘棠身前,見狀無異,方才雷疾抓落,一舒腕脈,一扣喉結。

    “天絕”武功,不同武學常軌,甘棠根本不在乎要穴被制,他仍閉住呼吸,一任對方擺布,只要出了鐵柵,便無所懼了。

    “隆!隆”聲中,鐵柵上升。

    中年美婦的聲音道:“帶到刑房!”

    甘棠被扣擎著而行,暗中覺得轉了幾道彎,一陣血腥之味撲鼻,心想,大概是進了刑房!

    果然,腳步之聲停息,一陣桌椅移動之聲過後,中年美婦的聲音道:“邱堂主留此親自掌刑,其余刑堂弟子退出!”

    數名紅號衣的壯漢,退出房外,房門砰然掩上。

    甘棠甚是不解,不知何以全由這中年美婦施令,西門嵩似乎成了傀儡。

    中年美婦聲音突地冷寒,道:“師兄,好險!”

    西門嵩道:“什麼好險?”

    “險些被這小子瞞過!”

    “瞞過什麼?”

    “開始我就懷疑天下哪有如此相似的人,而無巧不巧的他又為他的至友前來討債,當日伍天才沒有完成任務!”

    “你說那小子沒有死?”

    “就是眼前的人!”

    “可是他明明是‘天絕門’少主,而且武功……”

    “這便是現在要弄清楚的一點。”

    甘棠心頭大震,想不到會被對方認出來歷,但他仍隱忍不發,靜待事態發展。

    西門嵩干咳了一聲,道:“隋管事!”

    扣住甘棠的內務管事應了一聲:“卑職候令!”

    “先卸脫他的雙臂,然後再讓他蘇醒!”

    “遵令!”

    “哇!”慘嗥栗耳,血花四濺,內務管事頭碎額裂,“砰”然栽了下去。

    甘棠目射煞芒,臉罩殺機,兀立當場。

    西門嵩、中年美婦、姓邱的刑堂堂主,臉色劇轉,一時之間,被驚愣了,誰也信不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甘棠目光一掃房中各種刑具,斑剝的血漬,怵目驚心,目光移到勝邱的刑堂堂主,不回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想不到這掌血腥之職的,竟然是中年婦人。

    江湖中的女子出掌刑堂,確屬罕見。

    那張面孔,簡直比厲鬼還要丑怪,右半邊細皮白肉,左半邊似被什麼劇毒腐蝕,眉眼不分,皮肉翻轉糾結,坑坑凹凹,像風化了的巖石,而且全呈黑紫之色,實際上,她只剩下一只右眼。

    甘棠目光轉了一周之後,回到西門嵩面上,切齒道:“老匹夫,你死定了!”

    西門嵩“嘿”的一聲冷笑道:“未必!”

    甘棠只覺腳下一軟,暗道一聲:“不好!”硬生生離地拔起……

    同一時間,三道排山勁氣,罩身壓來。

    甘棠猛一咬牙,凌空側身,如濤勁浪把他震得撞向房門,“鏘”的一聲,反彈回地面,顯然那房門是鐵鑄的。

    目光掃處,只見在前三尺之處,便是一道陷坑,深約三丈,坑底倒插著密密麻麻的森森利刃,如果落在其中,後果可想而知。

    兩次驚險,甘棠心知堡內機關密布,防不勝防,非捕捉時機下手不可。

    心念之中,身形電閃彈起,飛撲西門嵩,快,快得令人無法轉念。

    但,他快別人也不慢。

    刑房後壁,突地洞開一門,西門嵩倒射而出。

    甘棠去勢如電,竟然也疾射出門。

    身後掌勁如雷,反而助長去勢,直蕩出五丈之外,才剎住身形,一看,眼前是一片亭園,西門嵩卻已不知去向。

    他略一躊躇之後,向亭園中掃去。

    一起一落,眼前景物大變,分明是一片亭園花木,卻轉成了丘壑林野,無窮無盡,左沖右突,竟然連方向都不辨了。

    “玉碟堡”按上古奇陣之勢所建,現在已得到證明。

    甘棠對這奇門之學,一竅不通,但知道一個原則,盲目沖撞,只是白費氣力,馬上靜下來看對方如何對待自己。

    一個時辰過去了!

    兩個時辰過去了!

    陣中無晝夜,人目一片灰暗,他已無法計算被困了多久。最初,靠著精純的內力支持,漸漸,他感到心浮氣躁,神思恍惚,一再振作,仍無法克制。

    一個特級高手,支持三五天不算回事,但他已覺出精神在開始崩潰,這種異常現象,當然是奇陣的玄奧作用。

    漸漸,腦海中已沒有愛恨之分,呈一片空白,進入無意識狀態。

    終於,他倒下了。

    待到意識恢復,業已置身在刑房中一架刑具之上,兩臂骨被從肩背處扭脫臼,雙腕牢牢平攤縛住,兩腿則被兩排狀類犬齒的刃板含住,只要一合攏,兩條腿勢非肉糜骨爛不可。

    那丑怪的刑堂堂主,像石像般站在刑具之旁。

    西門嵩沒有露面,高踞案後的是那中年美婦,此刻,她的美已被一種殘狠毒辣的神情淹沒,望之令人不寒而栗。

    甘棠五內俱裂,鋼牙幾乎咬碎。

    中年美婦陰陰地道:“甘棠,你怎會成了‘天絕門’少主?說!”

    甘棠大叫一聲:“作夢!”

    一口鮮血,狂噴出口。

    中年美婦冷哼一聲道:“說出實話也許可以活命!”

    “辦不到!”

    “狼牙床上,沒有完整之軀!”

    “女魔,本少主如果不死,誓將血洗‘玉碟堡’,雞犬不留!”

    “可惜你永遠辦不到了!”

    “哼!”

    又是一陣急怒攻心,鮮血再告噴出。

    “你不說?”

    “辦不到!”

    “用刑!”

    丑怪女人右邊獨自閃射異光,慢慢下壓。

    一寸!

    兩寸!

    三寸!

    刀尖刺入皮肉內,鮮紅的血水冒了出來。

    甘棠咬緊牙根不哼出聲,目眥盡裂。

    “停!”

    刃板上移五寸,刃尖上仍滴著鮮血。

    “甘棠,你說是不說?”

    “辦……不……到!”

    “用刑!”

    刃板再度下壓,刃尖刺入原先的創孔,這種痛苦,迥非人所能忍受,甘棠厲哼一聲,暈了過去。

    中年美婦冷冷地道:“弄醒他!”

    丑怪女人伸指疾點甘棠“天殷”、“腹結”二穴。

    甘棠呻吟一聲,蘇醒過來,那穿心裂骨的疼痛,使他全身顫動不止。

    “甘棠,你真的不說?”

    甘棠閉目不答。

    中年美婦粉腮一連數變,似乎有件事委決不下,最後一咬牙道:“甘棠,我不能縱虎歸山,你認命了吧!”

    說著離座走到甘棠身邊,纖掌上揚……

    付棠眼角的裂痕中,又慘出血水,雙目瞪得滾圓,眼珠幾乎脫眶而出,那股怨毒與恨意,令人不敢逼視。

    中年美婦猶豫再三,殘狠地道:“甘棠,你不會不記得我吧?”

    甘棠栗聲道:“難道你真的是陸……”

    “不錯,是我!”

    天呀!她竟然真的是繼母陸秀貞,那不諳武功,端莊嫻淑的後母,她為什麼要對自己下這狠手呢?為什麼?為什麼?

    甘棠歇斯底裡叫了一聲:“你……究意為了什麼要這樣對付我?”

    “死後你會明白!”

    “你……”

    甘棠身軀一扭,雙腿又觸上刃鋒,透撤肝脾的痛楚,加上內心撕裂的劇痛,使他幾乎又昏死過去。

    繼母陸秀貞伙同西門嵩迫害自己,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

    難道她是因為家遭慘變而精神失常,但又不像,她一切都很正常。

    她如何逃過那次死劫?

    她為什麼棲身“玉碟堡”與堡主師兄妹相稱?

    陸秀貞的手掌,終於落在甘棠的心窩。

    甘棠五官齊溢鮮血,悶嗥半聲,登時氣絕。

    陸秀貞竟然神色一黯,喃喃地道:“給你全屍,算是夠情份了!”

    五怪女人道:“副門主,遺屍如何處理?”

    陸秀貞皺了皺眉,道:“邱堂主,勞你由秘道出堡,親手把他埋葬了吧!”

    “卑座遵命!”

    “我走了!”

    “送副門主!”

    “免!”陸秀貞姍姍出門而去。

    丑怪女人把甘棠的屍身從刑床上解了下來,往肋下一挾,按動機鈕,地上登時裂開一個洞口,有意無意地向後張了一眼,迅快地隱入洞中。洞口翕然而合。

    寒風刺骨。

    星目在天。

    甘棠悠悠醒轉,目光橫掃之下,發現自己躺臥在荒塚壘壘的墳場之中。

    他茫然地坐了起來,想!深深地想!

    他想起“玉碟堡”中的一切遭遇,他問自己:“我是死了還是活著?”撩開衣腳,褲管與腿股已絞連一起,紫黑的血徑直染到腳跟,只是奇怪,沒有一絲疼痛之感。

    口裡芳香濕潤,像是服過什麼丹丸。

    “得救了!”

    他思索了許久之後,得到了這個結論,但救自己的是誰呢?

    他站起身來,身前一坯新土,像是墳墓,卻沒有墓碑。

    回轉身來,一個丑惡的面孔映入眼簾,她,正是“玉雕堡”屬下刑堂堂主。

    甘棠鋼牙一咬,舉掌便劈,掌至中途,忽感不對,又收了回來,駭異地道:“難道是尊駕救了在下?”

    丑怪女人冷冷地道:“我奉命埋葬你的遺體!”

    “埋葬在下?”

    “不錯!”

    “可是在下現在……”

    “這坯新土便是您的墳墓,甘棠業已被埋葬了。請記住,江湖中已沒有甘棠其人,不過,施天棠仍可存在,過去,算是甘棠冒您的名!”

    一席話聽得甘棠目瞪口張,好半晌才道:“救命之恩,容後圖報!”

    “不必!”

    “請問那中年毒婦在堡中是什麼地位?”

    “玉碟堡副門主!”

    “她的來歷!”

    “西門嵩的姘婦!”

    “什麼,姘婦?”

    “不錯,秘密夫人!”

    “這……怎麼會?訪問,她與西門嵩的曖昧行為始於何時?”

    “當在十年以上!”

    “哦!”

    甘棠全身起了一陣痙攣,踉蹌退了兩步。這會是事實嗎?繼母是西門嵩的姘婦,而西門嵩是父親生前好友,難道這就是要殺自己的原因?

    “奸夫!淫婦!該殺!”

    甘棠恨恨地一跺腳,又道:“請示尊名?”

    “江湖通稱‘半面人’!”

    “半面人?”

    “不錯,這副面孔就是極好的標志!”

    “尊駕為什麼要救在下?”

    “目前未便奉告,請切記,你已死了一次,復生之後甘棠其人已不存在。這裡有點微物致送,你會用得著,再見!”

    說完,拋下一個小包,電閃而逝。

    甘棠驚奇地望著“半面人”的身形消失,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

    他拾起那小包,打了開來,就星月微光一看,心頭禁不住狂跳起來,裡面包的,赫然是五張制作極精巧的人皮面具,還附有假須假發。

    “半面人”的作為,令人莫測高深。

    甘棠反復地思索著對方的話:“甘棠已被埋葬,江湖中已沒有甘棠其人……”

    如此說來,自己是死而復生了,否則她怎會說奉命埋葬自己的話!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天絕奇書”中“武功篇”第八段“功力再生”,照篇末附注,要完成第八段,必須歷三次死劫,那麼這可算是第一次。

    這豈非因禍得福。

    他急忙取出太夫人臨別所賜的“回生丹”,放一粒在口中,然後離開原地,選了一個隱僻的墓隙,跌坐行功。

    “回生丹”藥力奇猛,甫一運勁,熱流便滾滾而生,當下即按本門心法,以真元配合藥力,運行十周天之後,全力撞向那奇經八脈之外的三偏穴之一。

    一遍,又一遍!

    每撞擊一次,便引起一陣真氣反竄,痛苦不堪言。

    但,猶如箭在弩上,不得不發。

    汗水,濕透了重衫,身上散發的熱力,在周圍結成了一幢霧罩。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體內一聲雷鳴,三“偏穴”之一豁然貫通。

    他想乘勢再攻向另一穴,但,藥效已竭,真力消疲,欲振乏力了,忙把真元導入正軌,調勻歸經。

    待到功圓果滿,業已紅日三竿了。

    嚴霜鋪地,只有他身邊丈許方圓之內,露珠都沒有一顆。

    他乘機檢視被刑的創口,竟已復原如初了。

    僅只一夜功夫,他想不到“半面人”的藥物竟然可與“天絕門”媲美。

    他站起身來,“玉碟堡”憬然在目,無邊的恨毒,又在腦中翻湧,但他自知此際要談報仇還辦不到。

    最令他痛恨而傷心的是得悉自己的繼母陸秀貞,竟然是個敗德的賤人,西門嵩也是個偽善的人物,奸夫蕩婦,不擇手段地要取自己性命。

    “血洗玉碟堡!”

    他重申了一下誓言。

    轉目堡後的山巒,山巒之後便是“疊石峰”、“神機子”、白袍怪人、怪蕭主人,一連串的有形無形影像,浮升腦海。

    那石林奇陣之中的怪蕭主人,會是血海仇人“魔王之王”嗎?

    看來要報此仇,勢非練成“天絕奇書”“武功篇”的全部武功不可。

    想到武功,記起須歷三次死劫之語,不由機伶伶連打兩個冷顫,現在,他算是歷了一劫,再歷兩劫,才能通過八段這一關,當然,這是不能強求的事,如果歷劫而一瞑不視,那就一切都歸於幻滅。

    思慮久久之後,他決定先回旅邸,以免白薇與紫鵑二婢心焦。

    他隨便揀出“半面人”所贈的五副人皮面具之一,戴在臉上,流目顧盼之下,發現不遠處有一道溪流,急忙奔了過去,臨流一照,已變成了一個病容滿面的少年,自己看了也覺好笑。

    就溪水洗淨了身上血漬,然後才撲奔上道。

    約莫半個時辰,來到了兩日前投宿的小鎮,徑直走向那間旅邸,走到門前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店門半掩,冷火清煙,竟是歇業的景象。

    躊躇了片刻之後,上前推開半掩的旅館大門。櫃台上一個愁眉苦臉的伙計,無精打彩地一揮手道:“生意暫停,客官請走別處!”

    “什麼,關門了?”

    “嗯!”

    “為什麼?”

    “出了人命啦!”

    “人命?”

    “客官請便吧!”

    “在下不是投宿,是來找人的!”

    “找誰?”

    “兩天前,有主僕三人投宿貴店……”

    店伙計面色大變,陡地站了起來,栗聲道:“客官與那主僕三人是何關系?”

    甘棠一看情形有異,含糊其詞地道:“談不上關系,只是受托打聽他們的行蹤!”

    “客官是道上的朋友?”

    “就算是吧!”

    “唉!小店算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霉,弄得關門歇業……”

    “到底怎麼回事?”

    “前天晚上,那貴公子一去不歸,天亮時分,發生了凶殺案……”

    甘棠內心“噗”的一跳,急聲道:“什麼凶殺案?”

    “住店旅客被害了十九人之多……”

    “那兩個書童呢?”

    “也在被殺之列!”

    甘棠宛若被焦雷轟頂,眼前金星亂迸,身形搖搖欲倒,想不到會發生這等慘事,以白薇和紫鵑的功力,可說甚少敵手,竟然慘遭殺害,這下手的是何許人物呢?

    他內心感到一種被撕裂的痛楚。

    一時之間,他呆若木雞,淚水不由自主地滾了下來。

    白薇、紫鵑,年已半百,只因修習本門駐顏之術,才保持青春不老,這一次伴自己出江湖,為時甚暫,竟然遭這不測之禍。

    那伙計戰戰兢兢地道:“客官,你……”

    甘棠定了定神,強抑悲懷,激顫地道:“屍體呢?”

    “被人抬走了!”

    “什麼時候?”

    “凶案發生不到一個時辰!”

    “什麼樣的人?”

    “不知道,似乎聽說是家屬!”

    甘棠內心一松,暗自祝禱,希望抬走死屍的人是本門高手,以本門蓋世無雙的“歧黃”

    之術,二婢也許可以起死回生。

    “凶手是什麼樣的人?”

    “這,聽說是什麼‘死神’!”

    甘棠心頭劇震,栗聲道:“死神?”

    店伙面色蒼白,顫抖著聲音道:“裡面房門上還留有印記!”

    “印記?”

    甘棠沉哼一聲,疾撲入後院,到了原先所住的房門之前,忍不住脫口驚呼一聲:“血帖!”

    房門上,一個柬貼形的印子,入木三分,居中四個凹入的篆字:“死亡敕令”,十分清晰。

    不錯,是“死神”的標記,想來“死神”先把“血帖”按在房門之上,然後動手殺人,事後收回“血帖”,所以房門上才會留下印記。

    印記留在自己所住的房門上,顯然下手的對象是自己和二婢,其余的旅客,則是遭了池魚之殃,自己若不外出赴約,必定與“死神”照面,吉凶卻難料了。

    “死神”為什麼要向二婢下手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其余店伙,紛紛聞言而至。

    甘棠已知真象,不願作無謂的糾纏,匆匆出店而去。

    出了店門,徑直朝鎮外官道行去,心裡思潮起伏。

    “死神”為什麼要向白、紫二婢下手?

    動機是什麼?

    “天絕門”已數十年不現江湖,二婢是喬裝的侍童,身份低微,難道值得“死神”傳“死亡敕令”下手?

    他清楚地記得赴“玉碟堡”途中,少林五僧慘遭殺害的一幕,“血帖”被留置在屍身之上,而後被本門首座長老“無名長老”取去故意在會議進行當中顯示,以阻止各門派推選盟主,那“血帖”

    已落入堡主西門嵩之手。

    照理,“血帖”是“死神”逞凶的標志,事後不收回,豈非使之落入別人手中?除非那“血帖”是假的,有人為達到某種目的而故布疑陣。

    據此而論,殺二婢的人未必是真正的“死神”。

    但,是誰呢?

    武林中能有幾人輕而易舉地制二婢於死命?

    以二婢的功力,竟然無法脫身,雙雙被害,這下手者的功力當已達不可思議之境。

    他愈想愈迷惘,也愈覺驚心。

    難道這是對“天絕門”下手的警號?

    左思右想,始終理不出頭緒。

    驀地

    破風之聲傳處,一條人影電閃瀉落身前。

    “參見少主!”

    甘棠不由暗地一震,眼前是一個衣裳襤樓的婦人。自己業已改了容,她怎會認出自己的身份呢?聽稱呼,她當是本門弟子,當下故意問:“什麼?”

    “無威院屬下香主潘九娘參見少主!”

    “哦,潘香主怎的會認得出本座?”

    潘九娘微微一笑,道:“本門自有鑒別之術,少主化身千萬,一樣可以認出!”

    甘棠心中雖感驚異,但以他的身份,不便再追根究底,頷了頷首道:“有事麼?”

    “白、紫兩位太上侍衛,業已被救返本門,無生命之憂!”

    甘棠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道:“下手的真是‘死神’?”

    “目前尚無法證明!”

    “還有事麼?”

    “程院主有口訊要卑座面陳!”

    “請講!”

    “玉碟堡後山每距二三月不等,常有怪異蕭聲傳出,均在午夜時分,請少主不要輕率蹈險……”

    “我已經去過了!”

    “什麼?少主……”

    “我在峰頭曾耽了一夜,但查不出端倪。哦!對了,有件事請轉告程院主設法辦理,不過如有困難,可以不辦!”

    “請示下!”

    “玉碟堡後峰蕭聲所傳的地方叫‘疊石峰’,峰頭有石林怪陣,不可進入,石陣之外西邊巖壁有一孔洞,洞中住的是武林共欽的‘神機子’,他的雙腿因運功抗蕭聲而癱瘓,請程院主設法治療,‘神機子’性格耿直,須說明是本少主的意思!”

    “遵命!”

    “潘香主似乎還有話說?”

    “是的,還有一點便是少主如果碰上一個通體皆白的蒙頭怪人,如有可能,揭開他的真面目!”

    “哦!”

    甘棠想起了“疊石峰”頭,受命於怪蕭之主的那怪人,潘九娘說的,當是那怪人無疑,這本是自己早已決定的行動。

    “少主有什麼指示沒有?”

    “嗯……沒有!”

    “卑座告退!”

    “請便!”

    潘九娘施了一禮,疾掠而逝。

    甘棠心念數轉之後,決定先代“神機子”把布結送到少林寺,面交掌門方丈“廣慧大師”,以完諾言,然後再開始緝仇索凶的行動。

    於是

    取道直赴嵩山。

    這一天,距嵩山還有一日行程,眼前是一列起伏的山巒,官道從山腳蜿蜒而過,甘棠一個勁地趕路,錯過了宿頭,眼看暮靄四合,夜色漸沉……

    驀地

    眼前一花,一條人影,如一縷淡煙般飄過,沒入峰間林木之中。

    甘棠心中一動,暗忖,莫非是那神秘的白袍怪人?從這種近乎會沒幽靈的身法而言,一般武林高手恐怕連發覺都不可能……

    心念未已,白影在半峰之間,乍現又隱。

    “追!”

    甘棠在心裡暗叫一聲,展開絕世身法,向峰上射去。

    上了峰頭,只見空林寂寂,哪有半絲白衣人的影子。

    峰後,一個馬鞍形的山凹,連接著另一座峰頭,那峰頭全被竹林包裹,沒有半棵雜樹,星月光下,修篁萬竿,別有情趣。

    甘棠可沒心情欣賞這荒山夜月,目光不停的四下掃掠。

    驀地

    數聲淒厲的慘號,劃破空山寂寥,遙遙傳至,令人刺耳驚心。

    甘棠“怦怦”然心震,察那慘號之聲,似發自對過峰頭的竹林之中,當下毫不猶疑地向對方電疾瀉去。

    竹林之中,是一間庵堂模樣的建築,近前一看,“苦竹庵”三字橫匾,憬然入目。

    自那數聲慘號之後,再無聲息。

    甘棠略一思索之後,上前拍門,誰知庵門竟是虛掩,應手而開,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一看,不由心頭猛震,門裡走道上,兩具屍身,橫臥在血泊中,頭骨已碎,從裝束看出是兩名女尼。

    甘棠怔了一征之後,繼續往裡撲去,穿過月形穹門,是一個花圃環列的院門,白石鋪砌的院地上,赫然又是三具沒頭尼屍。

    從女尼的死狀來看,這下手的人,極是殘狠。

    迎面就是佛堂,只見香煙絛繞,燈光煢然。

    一個緇衣老尼,俯首跌坐蒲團之上,手中還拿著念珠。

    甘棠一閃身到了佛堂門外,開聲道:“老師太!”

    沒有應聲。

    “老師太!”

    甘棠再叫了一聲,仍無反應,心中寒意頓生,一腳跨過佛堂。

    “砰!”

    緇衣老尼倒了下去,赫然早死多時了。

    甘棠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是誰殘殺了這與世無爭的出家人?

    是方才在峰下所見的白色人影?

    自己來遲了一步……

    一絲颯然微風,甘棠疾轉身形,呼吸為之一窒。

    佛堂門外的走廊上,站著一個美賽天仙的妙齡女尼,那種美,超凡脫俗,令人目眩神迷,恍疑是天仙下世,只是,那粉妝玉琢的美靨上,罩起了一層寒霜,妙目之中,盡是栗人的殺芒。

    更使甘棠震驚的是這位女尼面孔極熟,並不陌生,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在那裡見過,不由呆了。

    女尼的玉靨開始抽動,扭曲,殺機愈來愈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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