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靖接受「雙絕老人」參與賭約,「酸秀才」惶急地喚了一聲:「周老丈!」
「通天教主」與「雙色老人」同時心中一動,原來這怪老者姓周。
周靖氣呼呼地道:「小哥兒,你大呼小叫的幹什麼?」
「老丈,請別忘了晚輩對這……」
「廢話,你知道老夫准輸,是不是?」
「不是這意思……」
「那你與我老人家閉上嘴,乖乖的在一旁瞧熱鬧!」
「酸秀才」啼笑皆非,瞪著眼說不出話來。
「雙絕老人」一捻鼠鬚,皮笑肉不笑地道:「閣下年紀當在八十以上,看來該當稱您一聲前輩?」
周靖幾乎失聲而笑,連連點頭道:「這還像話,該當!該當,憑這句話,稍時老夫在掌上留點分寸就是!」
口氣之大,的確難找第二人。
「雙絕老人」乾咳一聲,掩飾了尷尬之情,道:「前輩請示尊號?」
周靖暗忖,原來你是為了這個,當下微一搖頭道:「老夫向例不向任何人道號稱名!」
「可是今夜的賭鬥事非尋常,可能互見生死,前輩豈能不示尊號?」
「嗯,這個……」
周靖沉吟了一聲,腦際忽生奇念,暗忖何不如此,以紀念亡父,接著道:「有這必要嗎?」
「通天教主」是巴不得揭開這怪老人的底,立即接口道:「絕對有此必要!」
「老夫號稱『玉面無敵』……」
此語一出,場內場外同時傳出驚「噫」之聲。
「通天教主」臉色大變,蹬蹬蹬連退數步,慄聲道:「你會是『玉面無敵』甘祖年?」
「雙絕老人」也駭然退步道:「玉面無敵?」
易秀雲與「酸秀才」更是驚異莫名。
周靖心中感慨叢生,想不到父親名頭竟如此的驚人。
定了定神,道:「你們緊張什麼,老夫話只說了一半!」
「通天教主」顫聲道:「請講!」
「老夫『玉面無敵第二』!」
「通天教主」與「雙絕老人」異口同聲地道:「什麼?『玉面無敵第二』?」
「不錯!」
「這……」
「怎麼樣?」
「前所未聞!」
「現在你們聽到了,還不是一樣!」
「雙絕老人」鼠眼連翻道:「前輩在說笑話!」
「怎麼是笑話?」
「想那『玉面無敵』甘祖年連生帶死全部年齡也不會超過五十歲,而前輩至少也在八十歲以上,如稱為第二,豈非……同時甘祖年之稱玉面,是因他本人英俊秀逸,倜儻不群……」
周靖大聲道:「你焉知老夫年青時不是貌賽潘安?同時,老夫之所以號稱『玉面無敵第二』旨在取其『無敵』二字,既有第一在先,老夫只好委曲稱第二了!」
似是而非,卻使人無法駁辯。
「這名號是前輩自己取的?」
「有什麼不可?」
「就算如此吧!」
「你是天南盟主『雙絕老人』?」
「不敢,在下是!」
「掌、毒雙絕?」
「這……是的」
「你參加賭賽想來是憑『毒』不憑『掌』?」
「雙絕老人」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這話直說進他的心坎裡去了。
周靖接著又道:「聽說你有個規矩,對於年青資質奇佳的人,從不施毒手,對嗎?」
「雙絕老人」奇怪對方知道得這麼清楚,他現在對這自稱「玉面無敵第二」的怪老人不單感到神秘,而是有些恐怖了,只好頷首道:「有這回事?」
其實周靖是在群豪奪珠之時,暗中聽到「雙絕老人」對「酸秀才」說的。
「憑這點善念,今天你有驚無險!」
這句話乍聽狂傲,卻令「雙絕老人」心寒不己,「玉面無敵第二」己完全摸清他的底細,仍極有自信地說這話,他焉能不驚,但一種僥倖的心,仍使他硬著頭皮幹下去,「魚龍珠」
總是稀世之珍呀!
周靖目光一掃二人道:「你們誰先?」
「通天教主」陰惻地一笑道:「還是盟主先請吧!」
「雙絕老人」呆了一呆,毅然道:「如此,在下潛先了!」
周靖冷冷地道:「不用客氣,先後都是一樣,在劫者終是難逃!」
這話聽在兩個各踞一方的蓋代人物耳中,的確不是滋味。
此刻,「鋼鐵二金剛」已悄悄退離場中,沒入暗影裡。
「雙絕老人」緩緩移步到周靖正面一丈之處,拱手道:「前輩,在下要出手了!」
周靖「嗯!」了一聲,道:「出手吧!」
場中空氣又告緊張起來。
「酸秀才」一把捉住易秀雲的手,緊靠在一起,顯然他十分緊張。
這情景看在周靖眼中,的確不是滋味。
「雙絕老人」雙掌平胸,十分凝重地緩緩推出,一道排山勁氣,撞向周靖當胸,勢若萬鈞雷霆。
勁鋒在距周靖三尺之處,像是被一種無形之物所阻,分從兩側滑了過去,周靖連袍角都不曾拂動一下。
「雙絕老人」不由寒氣直冒,他覺察出對方功力深不可測。
「酸秀才」與易秀雲相視一笑。
「通天教主」卻倒抽一口涼氣。周靖淡淡地叫了一聲,「第一掌!」
「雙絕老人」身形猛退三步,吐氣開聲,這一掌,挾畢生功力而發,勁道之強,令人咋舌,相信武林中能硬接這一掌的,恐怕沒有幾人。
「轟!」然巨響聲中,砂飛石舞,塵沙如幕,激氣成漩。
周靖依然不動,只說了聲:「第二掌」。
「雙絕老人」這掌不但用盡全身功力,而且已經施放了世無其匹的「無影之毒」!中了這「無影之毒」,立時全身癱軟,七竅滲血!
可是……顯見這對「玉面無敵」毫無作用。
「雙絕老人」反自氣息難平,老臉漲紅……
周靖卻淡淡地道:「你退下吧。」
「雙絕老人」如獲大赦,訕訕只說了聲「前輩……」便退出圈子,低頭而去。
「通天教主」見狀,自是想打退堂鼓。
周靖冷冷一聲:「該你了!」
看「通天教主」並無出掌之意,周靖又加了句:「莫非讓老夫先出掌嗎?」
「通天教主」一聽,不覺冷汗一身。既為奸雄,哪裡會聽不出對方存心找上自己?定是為了替「酸秀才」討場了。
心裡兀自盤算,不能一逞,便欲像「雙絕老人」一般,伺機草草收場。
他「嘿嘿」乾笑一聲,上前一步,道「如此得罪了……」
話畢,凝聚全身功力凌厲無匹的一掌已然罩頭劈了過去。
周靖以六成功勁,反震回去……
「轟!」然一聲暴響,撕雲裂帛,周靖衣袍獵獵飄舞,砂草碎石,旋飛激射。
周靖兀立如山,而「通天教主」卻退了兩個大步。「第-……」
周靖掌字未曾離口,「通天教主」第二掌挾以雷霆萬鈞之勢,猛地撞來,這一掌較之第一掌更見強勁。
暗影中不期然地傳出數聲低沉的驚呼。
周靖念頭一轉,在排山倒海的勁氣之中,蹬蹬退了兩步。
「酸秀才」與易秀雲心弦同時一緊。
「通天教主」栗喝一聲,第三掌挾以畢生功勁,緊跟著擊出,他起意要在這閃電兩擊之中,擊倒對方。
勁氣狂捲暴湧,激起一片郁雷之聲,有如山崩海嘯,其勢足可夷平一座小丘。
周靖也不由暗地心驚,對方的功力的確已到了難逢敵手之境,但他別有用心,應勢踉蹌倒退……
易秀雲忍不住「啊呀!」了一聲。
周靖足足退了一丈之多,方才穩住勢子,身形呈搖搖欲倒之勢。
「通天教主」見擊不倒對方,心頭已涼了一半,這種硬接硬擋,不能與動手過招相比。
因為沒有封擋閃讓拆卸的餘地,全憑真功實力。
這最後一擊,他自信武林中己無人能不閃不避地承受,然而,這自稱「玉面無敵第二」
的怪老人,接下來了,這是他生平未見的怪事。
但他私心判斷,對方可能已受了內傷,是以仍存三分僥倖之心。
場外暗影中的高手,一個個驚魂出竅,他們算是開了眼界。
周靖住了片刻,重新走回原來位置,冷冷地道:「教主閣下,這回輪到我老人家了!」
「通天教主」一搖手道:「且慢!」
「還有話說?」
「如果老兒三拳擊不倒本座,算是扯平,抑是……」
「如果你閣下能承受三掌而不沾地,仍算老夫輸,珠子是你的,如何?」
「本教主卻不想檢這便宜!」
「哈哈哈哈,閣下,這是老夫自己願意的!」
「酸秀才」雖己看出這怪老人功力高得不可測,但以方才接對方三掌險些不支的情形看來,勝負很難逆料,如果「通天教主」真的三掌不倒,這「魚龍珠」豈非……
心念之中,脫口叫道:「老丈這不公平!」
「什麼不公平?」
「兩不受損,該是和局!」
「沒有你小子說話的餘地!」
「老丈,那珠子……」
「怎麼樣,難道你還想過問?」
「酸秀才」全身一顫,說不出來。
周靖目光一掃「通天教主」道:「接掌!」
聲落掌出,但奇怪,竟然毫無勁道。
「通天教主」方自一愣,一股如山潛勁,已湧上身來,猛感心頭一震,蹬蹬蹬連退了五個大步,氣血略見翻湧。
周靖單掌一收,道:「現在接第二掌!」
依然單掌揮出,但較之前一掌大不相同,一道罡鳳,似要撕裂夜空似的,挾著刺耳椎心的怪嘯,洶湧排蕩而出。
「轟!」然一聲巨響,挾著一聲悶哼,「通天教主」身形一連幾個踉蹌,張口射出一股血箭,頭上的金冠,飛出兩丈之外,落地鏘然有聲。
場內場外,同時傳出了駭極的驚呼之聲。
穩坐中原武林第一把交椅的「通天教主」,竟然被打得口噴血箭,若非目賭,的確令人難以置信,這種身手,真可謂之驚世駭俗。
奇怪的是這怪老人的名頭,武林中根本前未之聞。
「通天教主」滿頭白髮,披了下來,目中射出駭然而又怨毒之色。
此刻,他想的不是「魚龍珠」,而是他東山再起之後的美夢——君臨天下。
難道這夢想要毀在這老人之手?
周靖眼中隱隱泛起一抹殺機,但一瞬即逝,數月之前,他幾乎喪生在「通天教主」的「玄天寒煞」之下,他今天的目的,意在報仇。
「酸秀才」與易秀雲連眼都直了。
周靖上前三步,依然冷冰冰地道:「教主閣下,接最後一掌!」
「通天教主」身軀微微顫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就在此刻——
一條纖纖人影,如夜宵蝙蝠般旋瀉當場。
周靖一看來人,不由心頭一震,她,正是「通天教」副教主,莫綺華的師父,那神秘的中年黑衣婦人。
這女人的出現,使他大感意外。
根據以往所發生的事實判斷,她極可能是母親二婢之一的黃尚香。
他心中頓時不安起來,渴望要揭穿這個謎底。
她派弟子莫綺華助自己入潭取「共工殘簡」,莫綺華因救自己而與該教護法「紅須客丘金」同歸於盡,她為自己解「玄天寒煞」,她指出自己右腳少一趾的特徵,這些,足以證明她是黃尚香無疑。
當然,他現在的容貌,對方是認不出他來的。
「通天教主」似感意外地道:「你來做什麼?」
黑衣婦人微見激動地道:「教主,退出這賭鬥吧!」
「通天教主」氣呼呼地道:「什麼,要本教主認敗服輸?」
「教主,希望你三思而行,以教務為重!」
「不,我要接最後一掌,你下去!」
周靖忍不住道:「尊駕是副教主?」
黑衣婦人沉聲道:「不錯!」
「老夫可以請教如何稱呼?」
「前輩因何有此一問?」
「堂堂『通天教』副教主,絕非等閒之輩,老夫應當一問!」
「王凝碧!」
「什麼,你叫王凝碧?」
「難道有何不妥?」
周靖默然無以應。如此說來,她不是黃尚香,但她以住的行為作何解釋呢?又是一個不可解的謎!
副教主王凝碧反問道:「前輩是『玉面無敵第二』?」
「嗯,不錯!」
「前輩這尊號似乎不曾聽見過?」
「這不相干,老夫願意用這外號,這外號就代表老夫,如此而已!」
「前輩用這外號必有相當理由?」
「就算有吧。」
「請問?」
「老夫不準備答覆這問題!」
「通天教主」一揮手道:「退下去!」
黑衣婦人輕身移步,在三丈之外停了下來。
周靖單字微微上提,功聚八成,寒聲道:「這是最後一掌,閣下接得了,『魚龍珠』就是你的,接不了的話,嗯……生死傷殘,各安天命了!」
掌一揚,罡勁猛吐……
黑衣婦人忍不住「哦!」了一聲。
周靖心念一動,把吐出去的道,收回一成。
一聲慄人的慘哼起處,「通天教主」鮮血狂噴,栽了下去。
數條人影,飛撲入場,扶起「通天教主」。
黑衣婦人深深地注視了周靖一眼,然後走向「通天教主」一探脈息,道:「抬走!」
「鋼金剛」雙手抱起「通天教主」,疾步離場,其餘眾高手簇擁著離開,眨眼消失在暗影之中。
副教主卻不離開,移近周靖道:「前輩,你手下留了清?」
周靖淡淡地道:「賭約而已,並非有深仇大恨,老夫何必要他的命!」
其實,若非這黑衣婦人那一聲「哦!」使周靖臨時改變主意,收回一成勁道,「通天教主」勢非當場殞命不可。
黑衣婦人,欲言又止,最後,若有深意地道:「前輩,我得去照料教主傷勢,希望能再見到前輩!」
周靖正是求之不得,他必須要弄清楚這謎般的女人底細,須首道:「老夫也希望能有機會與尊駕一談!」
黑衣婦人困惑地望了周靖一眼,道:「後輩當在近日內端謁!」
說完,彈身逝去。
原來潛伏在暗中的高手,也悄然離開,誰還敢存染指「魚龍珠」的非分之想,功力蓋世無傳的「通天教主」,尚不堪一擊,遑論其餘。
「酸秀才」與易秀雲雙雙弄了過來,恭謹的施了一禮道:「見過老前輩!」
「不必多禮!」
易秀雲汕汕地道:「上次對老前輩無禮,請包涵!」
「好說,小事一件!」
周靖此刻,心中似倒翻了五味瓶,不知是酸是苦還是辣,眼看著自己的未婚妻與別人雙雙對對,這味道的確不好受。
若依他的性格,很可能出手毀了對方。
但由於當初一時不察,誤會她的父親是殺害義父的兇手,憤而提出解除婚約,這對她的自尊心打擊大大,曲在自己,他意識中有一縷抹不掉的歉疚。
而更重要的是明白了身世之後,念及「聖劍飛虹」易斌對自己天高地厚之恩,欲報無門,所以對她生出了強烈的容忍之心。
「聖劍飛虹」易斌臨死曾請命他倆必須結合,然而,男女之愛是絲毫也不能勉強的,心去難留,情斷難續,她願意這樣,自己對易叔叔在天之靈也算有了交代了。
是以儘管心中不是滋味,倒引不起激憤之情。
當下別具深心地道:「易姑娘,你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易秀雲毫無羞澀之容,側顧「酸秀才」脆生生地一笑,才轉向周靖道:「老前輩,我們真的相配嗎?」
周靖咬了咬牙,維持著平靜的音調,道:「男才女貌,真是一對!」
「酸秀才」心裡卻急著那顆「魚龍珠」,重新施了一禮道:「老前輩,不才有眼不識泰山,班門弄斧,祈老前輩勿罪!」
周靖心中暗笑,若非自己在短短三個月內,習成了「共工殘簡」所載神功,根本就不是他和她的對手,聞言之下哈哈一笑道,「老夫也存逢場作戲之心,何罪之有!」
「那顆『魚龍珠』,是否請老前輩賜還?」
「這……當在要還給你,不過……」
「老前輩有什麼指教?」
「這珠如何得來的?」
「晚輩為了此珠,曾在天南蠻荒『黑水池』苦守了三年,才取到它!」
「這珠對你很重要?」
「是的,太重要了,重於生命!」
「嗯,你會使『金剛指』?」
「酸秀才」全身一震,下意識的退了兩步,好半天才道:「是的!」
周靖緊迫著道:「是你師傅絕學?」
「這……」
「說話何以吞吞吐吐?」
「是的!」
「令師是誰?」
「這一點請恕晚輩無法奉告!」
「為什麼?」
「師命難違!」
周靖目光如電,暗夜中特別顯得熠熠逼人,目不稍瞬地逼視著「酸秀才」道:「據老朽所知,這『金剛指』乃是『玉面無敵』甘祖年絕學的一部份,令師是否『三指追魂』馬鳴川?」
「酸秀才」像觸電似地一震,好半晌才慄聲道:「歉難奉告!」
「你不說?」
「師命不可違!」
「魚龍珠你還想不想要?」
「酸秀才」身軀一晃,顫聲道:「老前輩要以『魚龍珠』作為要挾?」
周靖本心並不願做這種不光明的事,但,為了要揭開父親被害之謎,除此別無他途,父親遇害之前,四侍童之首「三指追魂馬鳴川」隨侍在身邊,遇害之後,馬鳴川隨著神秘地失蹤,至今生死不明,他不能放棄這唯一的線索,當下冷冷地道:「就算是這樣吧!」
易秀雲插口道:「老前輩未免逼人太甚!」
「為什麼?」
「敝友身為人徒,當然以師命力重,老前輩武林長者,難道要逼人叛師欺祖?」
義正詞嚴,周靖不由語塞。
易秀雲接著又道:「以老前輩的功力而論,晚輩不敢妄測老前輩的輩份,但無可諱言,必然相當崇高,奈何對一個後生晚輩出之以要挾的手段……」
「姑娘口才不錯!」
「晚輩直言,老前輩勿罪,聽口氣老前輩要找的是『三指追魂』馬鳴川?」
「不錯!」
「老前輩安知敝友的師草就是馬鳴川呢?」
「金剛指是馬嗚川絕技!」
「天下武功同源,指上功力相類似的很多……」
「他剛才己經承認了,這一點無須你辯駁!」
「酸秀才」沉凝地道:「老前輩,如果晚輩不說出師承,老前輩就不還那顆珠子?」
「有此可能!」
「如果是晚輩師承,不是老前輩要找的人,而晚輩說出之後,已蒙上了懺逆之罪,這一點老前輩又何以教我?」
「問題在於『金剛指』,老夫只問這指功傳自何人!」
易秀雲接口道:「老前輩是否又肯示知,要苦苦追尋馬鳴川其人的動機呢?」
周靖被反問得一窒,尷尬地道:「老夫為你倆保全『魚龍珠』,不能有此一問?」
「武林人各有不得己的隱束,老前輩何必強人所難,背師逆命,武林大忌……」
「酸秀才」突地打斷易秀雲的話,道:「老前輩,這粒珠子,要救活一條命,因為這人不能死,請求老前輩把珠賜還,交給易姑娘,晚輩既不敢違背師命,也無法答前輩之間,決一死以謝!」
易秀雲驚叫一聲:「你……」
「酸秀才」慘然一笑道:「雲妹,這珠子的使命,重於我的生命啊!如能完成使命,死何足惜!」
周靖可作了難了,他現在所使的手段,與他的性格背道而馳,為了父仇,他不得不如此,心中可萬分不情願,看「酸秀才」語意堅決、當然不是故作姿態,難道他真的要對方性命不成,對自己的目的絲毫無補呀!
下意識地道:「你認為老夫會答應這麼辦?」
「酸秀才」一怔神,道:「老前輩功力無邊,晚輩雖無他法,但這粒珠子實在重逾晚輩生命,不得己而出此下策……」
「你的意思如老夫功力稍差,你會用強?」
「是的,晚輩不擇手段,務要得回!」
易秀雲雙日睜得大大的,周靖看得出她目光由敬畏而變成憤怒。
驀在此刻——
一陣細如蚊蚋的聲音,飄傳人周靖的耳鼓「少主,我是『鬼影子』,把珠還給他,我追蹤!」
周靖心頭一喜,故意沉思了片刻,才道:「小哥兒,你死與老夫何益,罷了,拿去吧!」
說著,把那荷包掏了出來。
這話,大大出乎兩人意料之外。
「酸秀才」激動至極地道:「老前輩,這……這是真的?」
周靖抖手扔了過去,道:「難道老夫與你作耍不成!」
「酸秀才」接珠在手,突地雙膝一曲,道:「老前輩,晚輩永記大德!」
周靖豈前受對方大禮,看年紀「酸秀才」還在他之上,同時,明裡還珠,暗裡卻由「鬼影子」追蹤對方,這也未見得是光明立大的行為,一抬手,逼出一般罡勁,托住「酸秀才」
的身軀,口裡道:「免了,這本是你的東西,談不上德!」
「酸秀才」尚未跪落,一股大力把他托起,運足全力,就是跪不下去,心中的駭異莫可言宣。只好站直身形,萬分誠摯地道:「若非晚輩錯有錯著,冒瀆者前輩代為收藏,在群魔虎視之下,此珠必已不保,這一點難道不值晚輩終生銘感!」
這倒是句實話,周靖也不得不承認。
「好吧,就算如此。」
「晚輩心急如焚,請准予拜辭!」
周靖心念一轉,道:「且慢!」
「老前輩還有指示?」
「老夫有幾句話問問易姑娘!」
易秀雲愕然道:「晚輩?」
「嗯!」
「請進!」
「你認識周靖其人嗎?」
易秀雲駭然驚退了三個大步,顫抖著聲音道:「老前輩認識他?」
「不錯,老夫與他是忘年之交,老夫非常激賞他那一股傲性!」
易秀雲粉面一連數變,道:「老前輩為何會突然對晚輩提起他?」
「因為他曾向老夫提過你!」
「我,他……」
「不錯!」
「他說了什麼?」
「他說你是他未婚妻!」
易秀雲臉上現出一抹似恨非恨之色,道,「婚約己解除了,是他親口提出的!」
「他告訴老夫那是誤會?」
「可是晚輩卻認為是奇恥大辱!」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姑娘不能原諒他?」
易秀雲咬了咬牙道:「不能!」
周靖心頭一緊,又道:「還有令尊的遺命也不顧嗎?」
易秀雲芳容慘淡,淒然道:「先父不知內清!」
「可是周靖對令尊施於他的恩德,矢志終生難忘!」
「那是他自己的事!」
「姑娘己無諒解他的餘地?」
「這……」
「他只求姑娘原諒,別無其他目的……」
「什麼,他……」
「姑娘既己另有所屬,他誠心祝福姑娘終生幸福!」
易秀雲睜大了眼睛道:「他對老前輩這樣說?」
周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頓了一頓,才道:「他曾如此說過!」
「他知道我另結新歡?」
「可能!」
「他認為我是這樣的女子?」
周靖心中暗道,事實俱在,你男朋友就在身旁,還假惺惺作什麼態?當然,他不能說破使她太難堪,顧左右而言他,道:「老夫話己說完,兩位可以走了!」
「酸秀才」一躬到地,道:「老前輩,晚輩告辭,德意永銘肺腑!」
易秀雲也福了一福道:「晚輩告辭!」
兩人聯袂並肩飛逝。
周靖對著濛濛夜空,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他奇怪,自己何以忽然會有這麼大的容忍之性?
易秀雲走了,永遠的,那一根始終緊縛著兩顆遠隔的心的絲線,一下子斷了。
空虛!
幻滅!
他為這可悲的離合而歎息。
遠處,傳來了數聲雞啼。
天,快要亮了。
周靖像一尊塑像,本立在曉鳳宿露之中。
溫煦的陽光,無法驅除他心內的陰霾。
第一個叩開他心扉的女子,春桃,死了!
未婚妻易秀雲,走了!——
黃小芳這亦恩人亦愛人的奇女子,也作了波臣!
血女甘小梅,卻是同父異母的姐姐……
這些,像跌碎了的夢片。
他迷惘,沮喪,一種幻滅的悲哀,在侵蝕著他的心。
驀地——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從身後傳至:「前輩,您還沒有離開?」
周靖被從極度的迷憫中喚醒了,徐徐轉身,面對的是那「通天教」副教主王凝碧,謎一樣的黑衣中年婦人。
他精神為之一振,道:「是你!」
黑衣婦人凝重地道:「前輩,您不叫『玉面無敵第二』。」
周靖微感一震,道:「為什麼?」
「第一,論年紀輩份,『玉面無敵甘祖年』是後輩,前輩焉有從他名號之理,第二,前輩的武功,勝過當年的『玉面無敵』甚多,更不能稱為第二……」
「何以見得老夫功力高過『玉面無敵』?」
「四十年前,敝教主敗於『血谷主人』,之後二十年,又敗於『玉面無敵』,但雙方交手,在百招以上!」
「哦,你知道得不少!」
「是以晚輩判斷前輩用這外號必有原因。」
「也許是這樣!」
「晚輩想知道?」
「為了什麼,難道你與『玉面無敵』甘祖年有什麼淵源不成?」
黑衣婦人粉腮一變,道:「晚輩承認!」
周靖心中一動,脫口道:「那你不叫王凝碧……」
黑衣婦人嬌軀一震,目中儘是駭然之色,顫聲道:「晚輩該叫什麼?」
「黃尚香!」
黑衣婦人粉腮驟變,花容失色,退了一個大步道:「前輩何以知道?」
周靖心中大喜若狂,激動的道:「你承認了?」
「不錯,我就是黃尚香,甘夫人的侍婢……」
「你……真的……」
黃尚香臉上突現殺機,厲聲道:「閣下究系何人?」
「老夫?」
「玉面無敵甘祖年是如何死的?」
周靖知道對方已起了誤會,但卻不說破,冷冷地道:「什麼意思?」
黃尚香聲色俱厲地道:「家主人己練就『金剛不壞神功』,普天之下,無人能傷得了他,除非閣下這等身手,而閣下用這名號,顯然不打自招!」
「你準備把老夫怎樣?」
黃尚香淒厲地一笑道:「閣下,你看這是什麼?」
說著,親手一揚,左右手各握了一個碗大的球形之物。
「這是什麼?」
「震天雷!」
「震天雷!」
「不錯,脫手便炸,十丈之內裂石開山!」
「你呢?」
「本人已拼一死!」
「你知道準能傷得了老夫?」
「閣下何不四下看個清楚!」
調靖遊目一掃,只見二十丈外,每一個方向,站著一個少女,手中均握有「震天雷」,不由下意識地心頭一寒,如果所有的人,同時扔出的話,方圓五十丈之內,將無人能倖免。
心中登時激動萬分,幾乎流下淚來,看來黃尚香是個有心人,處心積慮要為主報仇,她定是猜想仇人既能毀得了「玉面無敵」,功力定必無邊,所以才籌劃了這一著棋,不惜與仇人同歸於盡……
黃尚香冷森森地道:「如何?」
「果然毒辣,但豈奈何老夫!」
「閣下承不承認是殺害『玉面無敵』的兇手?」
「老夫說不呢?」
「那閣下自稱『玉面無敵第二』,請提出完滿的答覆!」
周靖徐徐滴落假髮面具……
「少主;你……」
黃尚香驚叫一聲,蹬蹬蹬一連退了數個大步,激動,驚異,溢於言表。
周靖含著兩泡痛淚,道:「前輩,忠肝義膽,甘門存歿均感!」
黃尚香收起「震天雷」,上前數步,激動萬分地道:「少主,你這身神功……」
周靖把修習「共工殘簡」的經過和「地靈夫人」等的情況,簡略的從頭到尾,述了一遍。
黃尚香淚落如雨,咽聲道:「少主,這像是在夢裡,主人主母雖死亦瞑目了!」
「前輩……」
「這稱呼……」
「哦,我該稱你為五師姐!」
黃尚香含淚一笑,道:「師弟,這確實像是夢境,太離奇了,太出人意料了!」
「師姐,一切都是真實的,雖然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接著問道:「師姐怎的做起『通天教』副教主?」
黃尚香神色一慘,舉首向天,像是在回憶中搜索住事,久久才道:「十八年前,釣魚磯適逢慘禍,我與師妹吳絹雲同一命運,被主母推落江中,卻被『通天教』少教主所救,我顧及血案非比尋常,所以改名王凝碧……」
「哦!」
「之後,我與少教主結為夫婦!」
「哦!」
「三年前,外子突告離奇死亡,死亡的地點是在距巫峽二十里的江邊,經尋獲屍體之後,證明是死於『金剛指』……」
周靖心頭一震,道:「金剛指?」
「不錯,大師兄『三指追魂』馬鳴川的獨門手法!」
「死於大師兄之手?」
「直到現在仍是一個謎!」
「這謎很快就會揭曉了?」
「揭曉?」
「二師兄『鬼影子』在跟蹤一個會使『金剛指』的人……」
「酸秀才?」
「是的,就是那天傷貴教護法『枯竹客』,被師姐喝破追趕的那人。」
「可惜,那天被他兔脫了,而昨夜又有師弟你在場,同時家翁重傷,不得已放過他……」
周靖點了點頭,道:「師姐,如果我知道『通天教主』是師姐的公公,我不會……」
「不,師弟,你已留了情了,再說,你就曾傷在家翁之手!」
「師姐何時當了副教主?」
「一年前!」
周靖心念一轉,道:「師姐,如果萬一姐夫真的是毀於大師兄『三指追魂』,或是他傳人之手,師姐是否要為丈夫報仇?」
黃尚香不虞有此一問,芳容一慘,卻答不上話來,夫婦為五倫之一,她不能說捨夫仇而不報,但萬一對方真的是大師兄或他的傳人,這仇又如何報呢?
周靖劍眉一整,道:「師姐,我們暫不談這個吧!」
「師弟,我們暫分手,有事由你師任莫綺萍連絡!」
周靖想起為自己而犧牲的莫綺華,心目中,他當她是愛人,而照現在的輩份,她成了自己的師侄,真是造化弄人……
心念之中,淒然道:「師姐,我對莫綺華愧疚終生!」
黃尚香淒婉地一搖頭道:「師弟,她對『紅須客』的功力估計過低,唉,算是命運吧!」
「如果這事揭穿……」
「不會,已成過去了!」
遠處,傳來一聲輕嘯。
黃尚香急道:「師弟,我走了,目前我們的身份仍須保密,不宜落入人眼,否則將增加訪凶的困難……還有『一統會長』……
「我己知道他就是『釣魚磯』上唆眾毀屍,迫殺家母的兇手『武林一君』……」
說至此,目光中抖露一片駭人的殺芒。
黃尚香點頭道:「師弟,他已無所遁形,目前暫放過他,待追出殺害主人的正凶之後再下手索仇,我走了!」
說完,飛身疾逝。
四外埋伏的少女,也相繼隱去身形。
又是一個謎底揭曉,周靖感到心頭一輕。
一夜折騰,己經有些飢火中燒,於是,他重又戴上面具假髮,弄回原來所住的鎮店之中,方一進門,店小二已笑嘻嘻地迎上來道,「老爺子,兩位相公算準您老回來過午,已備好酒菜在後院等著哩!」
周靖口裡「噢!」了一聲,心想,甄氏兄弟還沒有離開。
後院客房之中,果然擺了一桌酒菜,甄氏兄弟笑瞇瞇地迎了出來。
周靖訝然道:「兩位還沒有離開?」
甄名隱道:「沒有,周兄想是既饑且渴了,一夜折騰……」
「咦,兩位……」
「武林罕見的盛會,兄弟豈能錯過,周兄神動真可說是蓋世無敵了!」
「武學深如瀚海,怎可奢言無敵,老弟謬讚了!」
說著,進人房中,老實不容氣的據案大嚼起來。
三人正自談笑生鳳,忽見小二匆匆而人道:「老爺子,有貴客到訪!」
周靖愣得一愣,道:「什麼樣的女客?」
店小二癡癡一笑道:「一尊瓷觀音!」
「什麼意思?」
「美得像觀音大土,冷得像瓷做的!」
「請她進來……」
話聲未落,一條白影,已飄然來到院中。
周靖一看來人,全身陡地起了一陣寒粟,一顆心也怦怦亂跳起來。
她,正是同父異母的姐姐「血女」甘小梅。
甄氏兄弟齊齊低呼了一聲,「血女」
甘小梅向店小二揮手道:「出去!」
小二伸了伸舌頭,轉身離開。
周靖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以真面目相見?還是裝糊塗見機行事把身世問題向她解釋清楚?
甘小梅舉步進入房中,順手將門一關。
甄氏兄弟起公道:「姑娘請坐!」
甘小梅向兩人略一點頭,目光灼灼地逼視著周靖道:「老丈就是所謂的『玉面無敵第二』?」
周靖冷冷地道:「老夫正是!」
甘小梅噗嗤一笑道:「弟弟,你別給我裝樣了,省省吧!」
周靖心內不由巨震,難道甘小梅昨晚也是暗中在場者之一,也許自己與五師姐黃尚香的一番對話己被她聽去了,不然那會有這麼巧,自己前腳進,她後腳來,而且一口就道破自己的化裝,「鬼影子」給自己的這副面具,製作之精巧,天下無雙,連「通天教主」那等人都被瞞過,她怎能看得出來。
也好,省得自己一番後舌解釋。
心念之中,勉強裝出一聲笑聲道:「姐姐,你的眼光這樣犀利?」
甘小梅綻出春花也似的一抹笑意,道:「弟弟,你錯了,我是早晨聽人說關帝廟昨晚發生的一件武林大事,急急趕來,正巧看見你在套面具,所以才跟了來……」
周靖心頭一涼,他目前面臨的難題是如何開口向甘小梅解釋?
他倆曾剖心示愛!
他倆曾互相擁吻!
結果,造化弄人,他和她是真正的姐弟。
他又不期然地想起了甘小梅說過的那句活:「……如果有一天你不愛我了,我只有死……」心念及此,猛地打了一個寒顫。
這些,能在身世澄清之下而自動消失嗎?
當甘小梅知道事實的真相時,將有如何反應?
甘小梅小嘴一曬,道:「弟弟,你發什麼呆?」
「哦!」
周靖如夢初醒般地「哦!」了一聲,尷尬地道:「姐姐,你請坐!」
甄氏兄弟被甘小梅的絕世姿容,攝去了全部心神,卻是真的發了呆。
甘小梅並不坐下,一雙使人意亂清迷的眸子,轉向了甄氏兄弟,突地,口裡發出了一聲冷哼,羞花賽玉的粉靨上,忽然罩起了一層寒霜,冷冷地道:「弟弟,他倆是誰?」
周靖忙道:「哦,姐姐,我忘了介紹,兩位是弟弟的好友,誼比手足……」
「哼,夠了,你們同起共宿,是嗎?」
甄氏兄弟駭然離開座位,怔望著甘小梅。
周靖惑然不解地道:「姐姐,你問這幹嗎?」
「你只回答我是不是?」
「有何不妥?」
甘小梅聲色俱厲地道:「周靖,想不到你會是這種人,我甘小梅算是瞎了眼!」
周靖如墜五里霧中,茫然道,「姐姐,到底是什麼回事?」
「問你!」
「我?我不知道呀!」
「哼!」
冷哼聲中,轉向甄氏兄弟道:「你倆竟然也懂得『開工易容』之術。無恥賤人,還不與我現形!」
周靖駭然大震,莫非甄氏兄弟……
甄氏兄弟王望了一眼之後,雙雙除去頭巾,如雲秀髮,紛披而落,面容也在瞬息之間起了變化……
周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脫口驚呼道:「怎麼,是你們兩個?」
甄氏兄弟,赫然就是「地靈夫人」的貼身侍婢若梅若蘭。
周靖可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事,怪不得他老感覺他兄弟倆的行動有些突兀,原來是這麼回事。
若梅若蘭訕訕地向周靖福了一福,若梅開口道:「請少主恕罪!」
周靖既是感動,又是生氣的道:「稱我七師叔吧,到底怎麼回事?」
這回,輪到「血女」甘小梅愕然了……
若梅苦著臉道:「七師叔,我倆奉命侍候你,卻為你所峻拒,不得己改容易裝!」
周靖啞然失笑道:「其實我早該想到了,你初次出現冒然與我結交,數次為我拼生斗死,同時與三師兄四師兄來住如此密切,還有名字,嗯!有意思,『甄名隱』,『真名隱』,『甄名南』,『真名蘭』,這不是分明說一個真名字被隱去,一個的真名叫蘭嗎?……」
甘小梅錯愕地道:「她倆是……」
周靖向著梅若蘭一抬手,道:「你倆也稱我姐姐一聲師叔吧!」
若梅若蘭雙雙施禮,恭謹地向甘小梅喚了一聲「師叔!」
甘小梅目瞪口張,半晌說不出話來。
周靖心念一連數轉之後,已有了一個決定,泰然道:「姐姐,一切詳情,我會告訴你,現在請你陪我回『血谷』!」
『什麼,你要去『血谷』?」
「是的!」
「做什麼?」
「我必須要見伯母一面,有極端重要的事情稟告!」
甘小梅困惑地道:「可否先告訴我,什麼事?」
「不!」
「真的有這麼要緊?」
「當然!」
「何時動身?」
「現在!」
「好,走吧!」
周靖起身向若梅若蘭道:「你倆回宮去吧!」
「遵命!」
周靖仍是那具怪老人裝束,與甘小梅離店雙雙撲弄「血谷」。
一路上,甘小梅不斷要周靖說出事實真相,周靖一味支吾以應,說見了她母親之後,一切自然明白,倒是把武功來源,說了一遍。
甘小梅蜜意柔情,言語之間,表露出萬種癡情,只苦了周靖,啞子吃黃蓮,盡量用不相干的話岔開。
這一天,日正當中,兩人來到「血谷」之前。
周靖忽地想起一件事道:「姐姐,我忘了問你,上次分手你回谷中,江哥的事如何向伯母交代?」
甘小梅神清一黯,泫然欲泣地道:「她……她老人家己經知道了!」
「什麼,伯母己經知道江哥不幸的消息?」
「是的!」
「你告訴伯母的?」
「家母心細如髮,我無法再隱瞞!」
「哦!她老人家……」
「她沒有哭,沒有流淚,整整兩個月把自己關在房裡,不說一句話,靖弟,那種日子太可怕了,你可以想像得到我的心境,我像是活在煉獄之中……」
淚水,終於滾落粉腮。
周靖界尖一酸,淚光瑩然。
無聲之音最悲哀,「血谷主人」的表現,是心死的徵象響!
是的,她集世間所有的不幸於一身,任何人都會為之一掬同情之淚。
甘小梅一拭淚痕,淒婉欲絕地道:「靖弟,家母己完全失去了生的意義,她被先父遺棄,在悲傷度苦之中打發了二十年歲月,接著,是先父的死訊,這使她痛上加痛,把自己當著-
個棄世的幽魂,她最後賴以活下去的一點牽掛,是家兄甘江……」
說到這裡,淚水湧了出來,咬了咬牙,又道:「上天的安排的確太殘忍了,剝奪了她唯一賴以活下去的一絲生趣……靖弟,我簡直不敢面對她,她的神情使我心悸,那似乎比死更可怕!」
周靖再也忍不住那盈眶的淚水,簌簌順腮而下,硬嚥著道:「她太不幸了!」
甘小梅按捺了片刻情緒,默默含情地注視著周靖道:「靖弟,數日前,家母忽然令我出江湖……」
「做什麼?」
「她老人家為了維護『血谷』一脈不斷……」
「怎麼樣?…」
甘小梅粉腮一紅道:「要我找你!」
周靖心頭猛地一震,道:「找我?」
「是的!」
「為什麼?」
甘小梅期期艾艾地道:「她要我倆立刻成婚!」
『什麼?立刻……成婚……」
「是呀,靖弟,難道你不願意?」
周靖蹬蹬蹬連退了數步,心房一陣收縮,身軀搖搖欲倒。
這簡直太可怕了,如果他說出身世之後,又將會有什麼可怕的事發生?
甘小梅駭然道:「靖弟,什麼回事?」
「沒……沒有什麼!」
「你不願意?」
「不,姐姐,我會向伯母交代!」
「交代,什麼意思?」
「我……我……」
甘小梅疑雲大熾,一把抓住周靖的手臂道:「你怎麼樣?」
周靖像虛脫了似地道:「我不能……」
「你什麼不能?」
周靖咬緊牙關,慄聲道:「我是你弟弟呀!」
甘小梅秀眉一整一舒,道:「不錯呀,你與我哥是結義兄弟,我比你大,你當然是弟弟,這有什麼……」
周靖痛苦的道:「姐姐,就是說我……」
「到底是怎麼回事嘛?」
「我是你同父異母的弟弟,我也姓甘……」
甘小梅陡的一震,芳容慘變,慄聲道:「你在說謊?」
「不,是真的,三月前我們分手之後我才明白自己的身世,今天我來此的目的,便是要向母親稟明這件事」
「你……你……天啊!」
甘小梅雙手掩面,連連後退。
她的綺夢,在剎那之間,被殘酷地粉碎了!
她全心全意地愛上周靖,她為自己編織了一幅美麗的遠景。
周靖佔有了她感情的全部!
她吻過他,她幾乎想把身體奉獻給他,那絢麗醉人的一幕,頓時要做了可怕的回憶,永遠也無法洗刷的生命污點。
她絕望!
她痛苦!
她也感到無比的羞憤!
想不到誓托終身的愛人,竟是同父異母的弟弟。
造物者的安排,何其酷虐啊!
自幼,她承襲了她母親的悲劇性格,她在母親的歎息聲中長大,母親的遭遇,在她的心靈中投下不可磨滅的陰影。
先天的悲劇性格,使她在辭然之間無法接受這突然的變化。
她笑了!
瘋狂的笑。
笑聲,似巫峽猿啼,怨婦夜泣,那不是笑,是哭,是比哭更淒楚萬倍的笑,摧肝斷腸、令人不忍卒聽。
周靖全身發麻,腦海裡一片空白,這一刻,任何意識都己不復存在。
他早己料到會有這後果,所以一直不敢對她吐露,他希望能由她母親轉告她。
笑聲中,甘小梅打開「血谷」秘門,飛縱而去。
周靖像是從一個可怕的夢境,進人另一個更恐怖的夢境中。
他本能地追了進去。
走完洞徑,谷中血紅的景色,使他神智一蘇,除下了面具假髮,脫去長袍。
他定了定神,朝裡奔去。
月前,他己練成「金剛不壞神功」,不須仗「血心」之助,就可以抵當「血罡」,是以,毫無困難的走近了這一段恐怖的死亡地帶。
薄霧淒迷之中,現出一片血紅的湖水。
周靖面對「血湖」,沒了主意,他第一次進「血谷」時,就到此為止,他被點了昏穴進入「血谷主人」的居處,出來時也是一樣。
他想出聲呼喚,但喉頭像塞了什麼東西似的,喊不出聲音。
突地——
一個幽幽的,像是發自地底的聲音道:「孩子!」
周靖直覺地感到這出聲呼喚他的是誰了!
一種莫名的感觸,使他全身一震,舉頭望去,一個白衣人,破霧踏水,冉冉而至,眨眼到了身前一丈之處。
是一個徐娘半老的中年婦人,美,美得脫俗超塵,像一朵澄澈如鏡的水池中冒出的白蓮,但,眉目之間的幽怨,和那木然而呈慘白的粉靨,卻令人見面生寒。
周靖雙膝一曲,跪了下去.顫聲道:「我能喚您一聲母親?」
「當然,孩子!」
雖然面無表情,語音冰冷,但己帶了些許激動。
「母親,姐姐她……」
「唉!」
這一聲歎息,使周靖的心起了一陣抽搐。
「孩子,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跟我來!」
說著,緩緩轉過身去!
周靖任了一怔,望了望血紅的湖水,欲行又止。
「孩子,這不是湖,是一片血巖!」
周靖大是駭然,舉步行去,腳下踏到的是散發著紅光的岩石地面,在薄霧掩映之下,確實像一片湖蕩。
他茫然的,懷著沉重的心情,緊隨在「血谷」主人之後。
顧盼之間,穿出霧幕,來在一棟巨宅之前。
「血谷主人」頭也不回地道:「孩子,進來!」
曲檻回欄,重門疊戶,十分夠氣派,像是王公巨賈的宅第,可惜的是諾大一棟屋宇,卻靜悄悄得像寶山古剎,寂靜中帶著陰森。
工夫不大,來到一間陳設富麗的大廳之中,「血谷主人」像一個久病初癒的老年人一般,顫巍巍地躺倒在一張睡椅之上,手指身旁的錦墩,道:「孩子,你坐下!」
周靖依言坐下,心裡湧起一片無言的傷感,名震武林的「血谷主人」竟然被命運播弄得一至於斯。
一個身穿黑衣的中年女子,捧進了兩盞茶,放在茶几上,然後默默地退了下去,神態平板冷漠得不帶半點生人氣味。
「血谷主人」幽幽道:「孩子,這是我的侍婢,也可說是親人或朋友,谷中自道那次變故之後,所有門下人等,全被逐出谷外,而今剩下的除我母女外,便只有她一人!」
周靖無言地點了點頭。
「孩子,把一切經過告訴我!」
於是,周靖把父親神秘死亡,母親被迫自盡「釣魚磯」,以及自己所遭所逢,原原本本一字不遣地敘述了一遍。
「血谷主人」象冰凍了般。面孔上,居然浮起了一片激動之情,道:「孩子,你也是生不逢辰,但,總算是得到了造物主的寬容,不幸之中有幸,孩子,雖然你父親太過絕情,但我早就原諒了他,也許,他是不得已……」
周靖淚水交睫,但他能說什麼呢?
這一連串的悲劇,到底是誰的錯?
「血谷主人」閉自養了養神,又道:「孩子,從現在起,你是『血谷』的主人了!」
周靖意外地驚叫道:「我?母親……」
「是的,孩子,『血谷』一脈,要靠你來振興了,目前,你必須全力追兇,我會等待你把仇人的首級帶進『血谷』來!」
周靖陡然起立,道:「母親,孩兒會的,定把仇人的頭顱帶進谷來請您過目!」
「孩子,我妒忌你的生母,她一直得著你父的愛,雖死猶生,而我,被你父親中途遺棄,雖生猶死,唉!過去了,一切都將成為過去,人生百歲,也不過春夢一場,何必計較這些呢?
孩子,上一代的不幸,足為你的借鑒……」
「是的,母親!」
「聽說你曾經有個未婚妻叫易秀雲?」
「是的!」
「解除了婚約?」
周靖愴然一笑道:「是孩兒不是,判事不明,意氣用事!」
「好,希望你能與她重歸於好……」
「己經遲了!」
「為什麼?」
「她己另結新歡!」
「哦,那太不幸了……」
「母親,我除了親仇之外,對一切都很漠然!」
「孩子,你不該有這種想法,這一顆『血心』拿去,與你那一顆原是一對,希望把它送給你所愛的人,也是『血谷』未來的女主人!」
說著,從頸上下滴落一顆「血心」,遞了過來。
周靖茫然無主地接了過來。
「血谷主人」又道:「孩子,這一對『血心』的故事,希望不要重演,珍惜好,慎重你的感情。」
周靖若有所觸地一震,道:「孩兒謹遵教訓!」
「血谷絕學,由你繼承,我己另有安排,若摻以『共工殘簡』的不世神功,『血谷』一門將為武林史上放一異彩!」
周靖激動的道:「是的!」
驀在此刻——
一條幽魂般的影子,出現廳中。
她,正是甘小梅。
先後一個時辰不到,她徹底地改變了形象,似一朵盛放的牡丹,突遭摧殘,那神情,與她母親完全一樣,人生的色彩,似乎己從她的臉上退盡。
周靖一顆心猛住下沉,一個可怕的陰影,迅快地吞沒了他,他竭力鎮靜,喚了聲,「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