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赫然是范大娘與“七靈”之中的“花靈”。
這兩個會走在一道,在此時此地出現,的確太出乎人意料之外。
兩人直走近吳剛身旁。
宋維屏趕緊向范大娘施了一禮,口稱:“范前輩!”
范大娘頷了頷首,目光卻注視在吳剛身上。
吳剛的目光與“花靈”相觸,心頭立時湧起一股難言的情緒。
“花靈”的表情有如止水,平靜、稍帶冷漠,她俯下身去,用手輕輕撫著呂淑媛的面頰,幽幽地道:“孩子,你是無辜的!”
呂淑媛陡地坐起身來,杏目圓睜,久久才驚呼道:“六姨!”
淚水卻隨這一聲呼喚滾了下來。
吳剛扶著呂淑媛,一時不能起來,感到十分尷尬。
“花靈關冷霜”直起身來,又道:“孩子,你算死過一次了!”
呂淑媛悲聲道:“六姨,為什麼不讓我死?為什麼救我?”
“我沒有!”
“您……沒有?”
“是他!”說著用手一指吳剛。
呂淑媛驚奇地回顧吳剛一眼,道:“他能解‘百花丸’劇毒?”
“你喝了他的血!”
“什麼?血……”
“是的,他本身血中含有辟毒之寶,他用他的血給你解毒!”
呂淑媛回手一掌打在吳剛的左面頰上,厲聲道:“你不讓我安靜地解脫?”
吳剛面上熱辣辣的,這一耳光,打得他莫名其妙。
在場的三人也為呂淑媛這意外的動作而大感怔愕。
“剛哥哥!”
呂淑媛側身倒回吳剛懷中,嚶嚶哭泣起來,夾著喃喃的語聲道:“剛哥哥,你害我,使我不能安心地死,啊!我怎能偷生人世呢?……”
吳剛淒然道:“媛妹,你必須活下去!”
口裡說著,心頭卻升起另一股異樣的情緒,自己要對方活下去,自己呢?能厚顏偷生嗎?自己是該死的人啊!
呂淑媛突地站起身來,由於體力尚未恢復,連打了兩個踉蹌。
吳剛也跟著起身。
呂淑媛滿面堅毅之色,沉聲向吳剛道:“剛哥哥,我仍然要走!”
“走?”
“是的,你對我的恩情來世報答。”
“恩情?媛妹,你給我的太多,我愧無以報於萬一。”
“不談這些了!”
吳剛不能只顧與呂淑媛交談,轉向范大娘,道:“大娘有何指教?”
范大娘搖了搖頭,道:“老身只是負責關冷霜的安全。”
吳剛詫然的目光,移向“花靈”,有詢問的意味。
“花靈”自動開了口,平靜地道:“我安居‘魔湖’,本來很好,但情不能自已,一顆心靜不下來,所以最後一次出江湖了卻這一場因果,准備從此長伴古佛清燈,不再蹈十丈軟紅,但入空門必須心無掛牽,否則難登菩提,我自知造孽太深,必須了斷,現在,只問你一句話………”
吳剛冷冷地道:“請講。”
“你對我仇恨之念未消麼?”
吳剛沉默了片刻,道:“區區不否認!”
“花靈”幽幽一笑,道:“你可以殺我,這是因果!”
“不!”
“為什麼?”
“一念之善,可以成佛,區區本家父訓誨,不為己甚,尊駕既已回頭是岸,區區願勾消仇恨之念。”
“花靈”面皮微一抽動,道:“如此謝過了!”
“不必!”
“花靈”轉向呂淑媛道:“孩子,跟阿姨走吧。”
“跟您?”
“是的,孩子,十年塵影恍如夢,重逢哀樂苦難分……你我不是一樣的命運嗎?走,別固執。”
吳剛默無一語,他想,也許這是她最好的歸宿……
呂淑媛頷了頷首,幽淒地向吳剛道:“剛哥哥,別了,從此天涯成陌路,你……自珍吧!”
說完,姍姍移步,拉住“花靈”的手,淚水又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走啊!”
范大娘提著拐杖,當先移步,“花靈”牽著呂淑媛,疾步跟上。
吳剛想再說什麼,但張開口卻發不出聲音,他覺得有太多的話該說,又覺得沒有說任何話的必要。
三條人影消失在淒冷的夜月中,呂淑媛沒有回顧,堅毅地離去了。
一種空虛與幻滅之感,襲上吳剛心頭,他微喟了一聲,喃喃自語道:“也好,讓一切如此結束吧!”
樊城隔漢水相望的渡頭,過午時分,來了兩個看上去極不相襯的少年,一個是化子打扮,另一個儒衫飄飄。
他倆,正是吳剛與宋維屏。
吳剛望了望滾滾的江流,悠然啟口道:“大哥,我們又要分手了!”
宋維屏一皺眉道:“不是說好一道嗎?”
“可是小弟臨時想到了一件事……”
“想到了什麼?”
“准備順道拜謁‘幽靈夫人’!”
“什麼,你要訪‘地宮’?”
“是的,有件事必須交待。”
“嗯!……”
宋維屏似乎有什麼話要說,但卻止住了,那神情,吳剛自然看得出來。
“大哥想說什麼?”
“這個……賢弟,你去吧,事情是有,但我格於諾言,不能事先透露,你到了地頭會明白的。”
吳剛不想再追問下去,此去“地宮”,不過半日行程,屆時一切自明。
“如此小弟告辭!”
“賢弟‘地宮’事畢的行止……”
“到伏牛山‘七靈仙境’了斷血仇!”
“之後呢?”
“很難說!”
“好,賢弟珍重,盼不久再見。”
兩小在渡頭依依而別。
吳剛渡漢水,奔樊城,已是黃昏時分,他在城外路邊小店打了尖,然後直奔“地宮”所在地的墳場。
二更將殘,他來到了那片荒塚累累的墳場。
月光慘淡,走磷飛螢。
吳剛駐足墳場中央,等待接引。
他第一次來此,與此次重臨,那況味是截然不同的,一年多的日子,其中經歷了無數劇變,不能不令人感慨系之。
見了“幽靈夫人”之後,該如何啟齒呢?當然自己的一切經歷,對方是了如指掌的,因為此次對付“武盟”的行動,“地宮”是主力之一,但如果對方舊話重提,堅持婚盟,又當如何呢?
吳剛回腸百轉,心亂如麻。
正自沉思入神之際,一個冰冷的聲音,響在耳邊。
“夫人有請!”
吳剛下意識地一驚,只見面前丈許之處,站著一個嬌俏人影,她,赫然正是第一次來“地宮”時,奉令侍候過自己的婢子小梅。
“小梅!”
“唔!”
語音之冷漠,出人意料,而更令吳剛困惑的是小梅目光中那股栗人的仇視光芒。為什麼?她恨自己當初拒絕了“幽靈公主”的婚事?……
吳剛脫口道:“小梅,你恨我麼?”
小梅咬了咬牙,道:“我是一個卑微的下人,但我想殺你!”
吳剛駭然一震,道:“在下令你如此痛恨麼?”
“不錯!”
“為了什麼!”
“夫人坐候,請!”
說完,轉身便走。
吳剛苦苦一笑,心頭不知是什麼滋味,默默地跟在小梅身後。
繞過一連串的墳堆,來在一座墓草荑荑的巨塚之前,小梅用手一按墓碑,墓門悠然開啟,露出一列石級,斜伸向下。
“請!”
“還是你帶路吧!”
“婢子僭越了!”
沿石級而下,約莫五丈,墓道改為平進,碧綠的珠光,令人有鬼氣森森之感。
這“地宮”構造十分龐雜,岔道紛歧,有如蛛網,想來這必是某一朝代王公的陵寢,工程之浩大,令人歎為神跡。
一路石室密布,但室門緊閉不見半個人影。
珠光色彩一變,耀目生花,已來到“幽靈顯赫”的寶殿之前。
小梅回首狠狠地瞪了吳剛一眼,轉身便朝側面走了。
吳剛尷尬地怔在當場。
一切與上次無異,遠望殿堂,隱約可見八大弟子侍立,所不同的是全部素服。
殿內,傳出了首席弟子芸香的聲音。
“夫人有請吳公子進殿!”
吳剛心神一緊,但隨即冷靜下來,理了理衣衫,緩步向大殿走去。
甫至殿門,首先入目的是居中的青幔,“幽靈夫人”便坐在青幔之後,目光再掃及侍立的八大弟子,忽覺氣氛有些異樣,八大弟子個個面帶怒容。
吳剛硬起頭皮,跨入殿中,必恭必敬地朝青幔行了一禮,道:“晚輩吳剛,參見夫人!”
久久,幔後才傳出“幽靈夫人”冷漠的聲音:“免禮!”
“夫人好?”
“嗯!吳剛,你此來有何事故?”
吳剛大感為難,心中的話,實在不便啟齒,但丑媳婦難免見公婆,話總是要說的,略一思索之後,肅容道:“晚輩冒昧拜謁,一來叩謝夫人前此成全之德……”
“不必,二來呢?”
“二來,就是上次蒙夫人青睞,提及有關公主的終身大事……”
“怎樣?”聲音更冷了,還有些發顫。
吳剛吁了一口氣,鎮定了一下心神,道:“晚輩的遭遇,夫人當已洞察。”
“嗯!”
“所以晚輩……”
“不必說下去了,芸香!”
首座弟子芸香一躬身,道:“弟子在!”
“領吳公子去見公主。”
“遵諭!”
吳剛心頭大急,不知對方是什麼用意?自己話未說完,莫非對方誤會自己是來求證婚約的,這一見“幽靈公主”,豈不與自己來意完全相反,當下趕急躬身道:“晚輩下情尚未……”
“幽靈夫人”的聲音突地轉為嚴厲。
“用不著說下去了!”
“可是……”
“芸香,帶他去!”
吳剛急出了一身汗,但心中也微覺不快,對方此舉,意存脅迫,這男女婚姻之事,豈能相強,但轉念一想,見“幽靈公主”一面也無妨,她如是個明理的女子,會聽自己的解釋,否則的話,自己拿定主意,別人又奈其何?
心念之中,緘口不語。
芸香冷冰冰地道:“吳公子請!”
“請帶路!”
“隨我來!”
說著,挪步向殿門走去,吳剛默然朝青幔施了一禮,轉身跟隨。
出了殿門,向右穿過一道月洞門,踏上一條白石甬道。
吳剛總覺氣氛有些異樣,但又看不出什麼不妥,他忽然想起拜兄宋維屏說過的半句話:“……格於諾言,不能事先透露,到了地頭你會明白……”
宋維屏對“地宮”許了什麼諾言?
他隱而不語的是什麼?
顧盼間,來到一個三合的小院之內,芸香折身走向上首的明間,望這明間的布局,似是一間書齋。
小梅冰寒的面孔,出現門邊,目中仍是那使人不安的仇視之色。
芸香在門外止步,道:“吳公子,你自請便吧!”
吳剛一愣,道:“公主在此麼?”
“唔!”
吳剛有些進退失據,自己一個陌生男子,怎能闖少女的香閨呢?他的目光朝門內掃了一眼,只見書架古玩,琳琅滿目,不錯,是一間書房,顧慮便減少了些,不得已朝小梅道:“公主在內?”
“不錯!”
“請通報。”
“用不著了!”
這話使吳剛如墜五裡霧中,自入“地宮”之後,所見到的面孔,所聽見的言語,似乎都一反常情。
為什麼?他在心裡自問。
芸香在身後冷冷地加了一句道:“吳公子,還猶豫什麼?”
吳剛心頭有氣,大步上前,到了門邊,朗聲道:“區區吳剛奉夫人之命來見公主!”
聲落,人已跨入室中,奇怪,書房內空空如也,除小梅外,沒有第二個人。
猛抬頭,只見右首壁間,擺了一張供桌,素燭高燒,香煙裊裊,壁上,懸著一幅妙手丹青。
畫中人美逾天仙,似曾相識。
仔細一辨認,不由驚呼出聲,連退數步,幾乎撞在書架上。
剎那之間,心神飛越,手足發麻,腦內嗡嗡作響。
畫中人,赫然是綠衣少女慕容婉儀,栩栩如生,維妙維肖,似要離紙而出。
“她……她……不是慕容姑娘麼?”
“不錯,正是我家公主!”
一個人影,自暗間門中閃現,她正是慕容婉儀的侍婢小雪。
吳剛昏亂地叫了一聲:“小雪姑娘!”
小雪目含悲憤,眼角閃動著瑩瑩淚光,粉腮的確凜如冰雪。
吳剛目光移注那幅丹青,口裡喃喃道:“慕容姑娘,便是幽靈公主?這……想不到啊!”
他似沉落在一場奇幻的夢境中,這令人難信。
“她……便是公主?”這問話,像夢囈似的。
是的,他曾傾慕過她,在未與呂淑媛定情之前,他曾暗中期望與此美共賦白首。
這怎麼回事?莫非……
吳剛心頭一震,清醒了許多。
“小雪姑娘,這……怎麼回事?”
小雪的淚水,終於滾落粉腮,淒厲地道:“公主含恨以歿!”
吳剛被這句話震得幾乎昏過去,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公……主她……離開塵世了?”
小梅厲聲尖叫道:“吳公子,如果你當初允了這門婚事,何有今日之遽變?”
吳剛無力斜靠在書架上,俊面一片蒼白,慕容婉儀生前的絕世姿容,又浮升腦海。
這是天妒紅顏麼?
她為什麼不表明身份呢?如果她早表明身份,好事早偕了。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來此時,小梅說過的一句話:“……公主十分好強……”不錯,她很好強,自尊心極重,她現身江湖,是希望與他建立感情,不願他在各種因素的壓力下與她結為鸞儔。
他有些欲哭無淚,悲聲道:“小梅,公主是得了什麼病不治的?”
小梅杏目圓睜,咬緊下唇,道:“病?”
吳剛栗聲道:“難道不是病死的?”
“是被人所傷,不治而死的!”
“凶手是誰?”
小雪嬌軀一挪,戟指吳剛道:“你!”
吳剛面色慘變,如被雷殛,驚魂出了竅,搶前兩步,栗聲道:“是我?”
小雪悲憤欲絕地道:“不錯,你殺了公主!”
“何時何地?”
“黑龍廟招商客棧之中。”
“我迷失本性之後做的事?”
“誰說不是。”
“啊!”
吳剛雙眼一黑,身軀連晃,幾乎栽了下去。
小雪、小梅,哭出了聲。
門外呆立的芸香,也抽咽不止。
場面一片慘霧愁雲。
吳剛只覺天旋地轉,靈魂似已脫離了軀殼。最崇敬的恩人“鐵心太歲”胡大叔死在自己手裡,丐幫無辜弟子死在自己手裡,而今,絕代紅粉慕容婉儀又斷送在自己手下,即使別人能諒解自己,自己也無法寬恕自己啊!
小雪帶著哭聲道:“吳公子,就事論事,不能怪你,但我們愛公主,所以恨你!”
吳剛冷淒淒地道:“我也恨我自己。”
“是的,一切在恨中結束……”
“在下愧對死者,也愧對夫人!”
“夫人只生公主一人,套用一句古話:門衰祚薄。現在,一切成空了。”
吳剛抬頭,凝望著慕容婉儀的遺容,俊面在變幻,一變再變,最後,一切的表情消失了,面孔變成僵冷,像一尊石像。
室內寂靜無聲,空氣凍結了,使人窒息。
“鳳劍”緩緩離鞘而出。
小雪與小梅同聲驚呼道:“吳公子!”
吳剛手中劍一橫,歇斯底裡地狂叫道:“吳剛,你尚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
手中劍一橫,向頸間抹去……
“不可!”
沉喝聲中,吳剛但覺持劍的手一麻,“鳳劍”嗒然下垂,手再也舉不起來,一轉目,只見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風華絕代的半老徐娘。
她是誰?
小雪小梅俯首肅立,連大氣都不敢透。
“吳剛,你這是做什麼?”
蒼勁冷峻的話聲,與對方的身形年貌極不相稱,但吳剛已知道是誰了。
“夫人!”
他再也想不到“幽靈夫人”是這麼個絕代尤物,在他想像中,對方必是個龍鍾的老嫗,至少也是個花甲左右的老婦人。
“幽靈夫人”冷極地道:“你想求解脫?”
吳剛痛苦至極地呻吟了一聲,道:“生而無義,不死何為?”
“幽靈夫人”面罩嚴霜,重重地哼了一聲道:“死可以消除你的罪麼?”
“晚輩別無贖罪之途!”
“死者九泉有知,願意你如此麼?”
“晚輩自覺無法再苟活偷生。”
“你在世上該做的事都做完了麼?”
這句話,有如醍醐灌頂,吳剛猛然從極度的痛苦中清醒過來,是的,自己的恩仇尚未了,元凶尚未授首,的確不應該在此時輕易言死,當下俯首道:“夫人教訓得極是,晚輩尚有大事未了。”
“幽靈夫人”突地長聲歎息道:“這些變故,都是始料所不及的,不能怨天,也不能尤人,你沒有錯,她也沒有錯,但誰都有錯,老身未能防患於未然,一樣難辭其咎。”
吳剛咬了咬牙,道:“罪戾實在於晚輩一身,百死莫贖。”
“不管其咎在誰,事實已無法挽回,死者已矣!唉……”
那一聲絕望的歎息,表示出慈母喪女的悲哀,也是對命運無可奈何的屈服。
吳剛的心,有一種被撕裂的感覺。
“幽靈夫人”幽幽地接下去道:“武盟瓦解了,中原武林的劫數也滿了,死者,算是對‘武道’的獻禮!”
吳剛默然,他還有什麼話好說呢?能說什麼呢?
死志打消了,但那是暫時的,只為了走完最後一步復仇的路。
“幽靈夫人”轉身道:“小雪,伺候吳公子安置!”
吳剛把劍回鞘,淒然道:“夫人,晚輩立即告辭!”
“你……現在就走?”
“是的,不能讓元凶有漏網的機會。”
“你准備何往?”
“伏牛山‘七靈仙境’!”
“好,你去吧,芸香,送吳公子出宮!”
“遵諭!”芸香躬身而應。
吳剛雙膝一曲,行了大禮,道:“晚輩叩辭!”
“不必行此大禮!”
吳剛拜罷起身,隨著芸香,淒淒惶惶地向外行去,他沒有勇氣再看那幀畫像一眼,他怕自己受不了。
出了“地宮”,看月色已是四鼓時分。
墓地中的陰森景象,與他此刻的心境一樣。
芸香冷冰冰地道:“吳公子,夫人是極端剛強的人,她把常人忍受不了的悲哀藏在心底……”
吳剛黯然道:“在下體會得到。”
“公主……”
“怎麼樣?”
“公主被你擊成重傷,漏夜兼程,趕返宮中,查探之下,發現心脈已斷,回生業已乏術,她在臨斷氣前,仍……”
吳剛已忍不住奪目的淚水,悲聲道:“她……說了些什麼?”
芸香哽咽著道:“她喚著你的名字,她……不怪你……她深愛著你。”
吳剛仰首向天,道:“恨此情今生不能償了,如果人死後真有鬼魂的話,在下定會尋她!”
“可是……”
“可是什麼?”
“你愛著另一個女子!”
吳剛全身一顫,他明白芸香口中的另一個女子便是呂淑媛,這只能怪命運的安排太殘酷,如果當時慕容婉儀早早透露身份,自己便不會接受呂淑媛的情,這場悲劇也許就不會發生。
可是,呂淑媛對自己的情義與愛所作的犧牲,能抹煞嗎?
她的下場與死又相差何幾?
自己給她的報償是什麼?
心念之中,咬緊牙關道:“是的,在下不否認!”
“你不知道公主的心意麼?”
“知道,但一切事的發生,由命不由人!”
“此刻,你還戀著那女子麼?”
吳剛痛苦地道:“在下不能忘了她!”
“那你在公主靈前的自決行為是演戲麼?”
吳剛栗聲道:“芸香,你不能侮辱在下!”
“但你承認心目中仍有那……”
“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結束了。”
“沒有!”
“什麼沒有?”
“留在每一個人心中的悲傷,永不會結束。”
“是的……永不會結束!”
“吳公子還會再來麼?”
吳剛窒了一窒,道:“會的,如果在下留得命在的話。”
“請便!”
“芸香,請上復夫人,在下永遠負疚……”
“好,我會轉達!”
“如此告辭了!”
“請!”
吳剛懷著破碎的心,蹣跚地向墳場外走去,哀傷壓得他舉步艱難,兩條腿有如千鈞之重,腦海裡仍是昏沉沉的,任何一件事,他都不敢去想,只麻木地挪動腳步,天地間,已沒有他容身之地,他像是一個被人世摒棄的人。
走!走!
他踏上了大道,西沉的月色,把他模糊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顯得那麼孤淒,無助,觸景生情,他想起了年前破窯避難,巧獲“血衣”的那一幕,恍恍如在昨日,多麼離奇的一個夢啊!
此刻,他仍像一個夢中人,殘夢未醒,他仍須去做最後一件事。
走著!走著!
天亮了,路上已有早行人,均投以詫異的目光。
太陽升高了,照在身上暖暖的,但他的內心卻其寒如冰。
正行之間,身後傳來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吳少俠留步!”
吳剛被這一聲呼喚,從迷茫中驚醒,回過身去,只見一個白發皤皤的老丐,當面而立,看上去素昧生平,但他分明叫自己吳少俠。
此刻的吳剛,意冷心灰,神志不屬,聲音冷酷得怕人:“閣下是誰?”
老丐咧嘴一笑道:“老化子人稱‘亡命追魂’!”
“什麼,亡命追魂?”
“不錯,一點不錯!”
“怎知區區來歷?”
“少俠英名已是盡人皆知的了,在江湖走動的,哪個不曉!”
“有何見教?”
“奉命追趕少俠!”
吳剛心中一動,精神振作了些,劍眉一挑,道:“奉何人之命?”
“敝幫小長老之命。”
一聽是奉盟兄之命,吳剛立即改容,聲音一緩,道:“閣下在丐幫是何身份?”
“五結巡察總監!”
“哦!”
丐幫的規矩,六結為長老,五結的地位與總香主同,這麼說來,這自稱“亡命追魂”的老丐身份相當不低,“哦”了一聲之後,又道:“區區失敬了!”
“哪裡,少俠英名蓋世,老丐得能相親,榮幸之至。”
“閣下奉命追趕在下何事?”
“小長老請少俠暫時隱秘行蹤,等他來會合!”
“為何要隱秘行蹤?”
“小長老業已發現少俠要找的人行蹤,正由此方向而來,為免對方知風隱匿,所以請少俠暫勿公開露面。”
吳剛心頭一緊,道:“他可曾說出對方是誰?”
“有的!”
“誰?”
“地靈呂坤!”
“啊!”
吳剛登時熱血沸騰起來,栗聲道:“他還說了什麼?”
“沒有了,只說他最遲晚間必到!”
“何處等他?”
“請隨老化子來!”
吳剛隨在老丐之後,保持了一段距離跟進,順大道奔了裡許,岔入一條荒僻小道,不久,來到一座破廟之前。
這破廟牆圮屋塌,殘敗不堪,看來久已沒有香火了。
“是這裡麼?”
“呃,約定在此相候,我們進去吧!”
廟內蛛網塵封,蓬蒿滿目,荒涼至極。
到了破殿廊沿之上,老丐道:“少俠委屈在此坐一會兒,老化子去弄點吃喝的來!”
經這一提,吳剛才感到自己著實是餓了,報仇是一件事,飯可不能不吃,當下頷了頷首道:“偏勞閣下了!”
老丐一笑道:“小意思,少俠是小長老至友,老化子效勞是應該的。”說完轉身自去。
吳剛就地坐下,心裡對盟兄感激莫名,若非盟兄發現“地靈”行蹤,差人示警,自己此番到“七靈仙境”,可能空跑一趟,說不定仇家從此遠走高飛,要報仇可就大費周章了。
這一靜坐下來,無邊的悲慘往事,一幕一幕地映上心頭,他又跌入痛苦的深淵裡,心頭似有無數的蟲蛇在啃嚙。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把他從痛苦中喚回,只見老丐右手中提了一個大竹籃,左肋下夾了一壇酒,笑嘻嘻地走上殿廊,道:“少俠久候了!”
“閣下辛苦了!”
老化子放下酒壇與竹籃,先把地面弄干淨了一塊,然後席地坐下,揭開籃蓋,把東西一樣一樣地擺子出來,一只燒雞,一包燒鹵,一大疊烙餅,兩套碗筷。
擺好之後,向吳剛一招手道:“少俠,來吧!”
吳剛想到對方的身份,也就不再客套,趨前坐下。
老化子拍開泥封,一陣酒香,直鑽鼻孔。
吳剛下意識地吞了一泡口水,心想,喝些酒麻醉一下也好。
老化子篩滿了兩碗,然後哈哈一笑道:“少俠,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來,喝啊!”
一仰頸,一碗酒全下了喉,用手一抹口角余瀝,又是一個哈哈。
吳剛舉起了碗,湊近口邊……
忽地,他發覺這酒顏色有些異樣,香味也不同於一般的酒,立即停碗不飲,放回地上,老叫化子詫然道:“少俠為何不飲?”
吳剛唯恐對方不悅,但又疑念不釋,故作不經意地道:“這是什麼酒?”
“上等窖藏女兒酒,道地紹興貨!”
“女兒酒?”
“不錯!”
“聽說紹興的女兒酒,並不售人,各家秘藏,待女兒出嫁時始用之,市上一般的花壇大酒,均是贗品……”
“哈哈哈哈,想不到少俠對酒道一點也不含糊,我老化子遇到知音了,少俠說的不錯,一般鄉人自釀的女兒酒,並不出售,但一般酒坊還是專制以出售的。”
說著,又篩了一碗,一氣喝光,這種喝法,實在令人咋舌。
吳剛見對方豪飲之狀,不好再說什麼了,再要說什麼,便是不識相,人家好意購買酒食,豈可多疑,盟兄面上也不好看。
心念之中,正待舉碗……
“哈哈哈哈……”
一陣裂帛狂笑,破空傳至,震得人耳膜欲裂,心頭神搖。
吳剛暗地一驚,怎麼這老怪物也來了,是盟兄邀約的麼?
老化子吃驚地抬起頭來,道:“少俠,可知來人是誰?”
“無事生非杜宇!”
“真是那老怪物?”
“大慨不會錯,笑聲是他的標志。”
“別理他,我們喝吧!”
話聲甫落,一個瘦小的人影,已疾瀉階沿之下。
吳剛起身一揖,道:“杜前輩別來無恙?”
“無事生非杜宇”笑嘻嘻地道:“還好!”
口裡說著,人已上了殿廊,嘖噴咂了咂嘴唇,道:“好酒,好菜,老夫口福不淺,小子,坐呀!”
咚的一聲,坐了下去。
吳剛只好坐回原位。
三人成了品字形圍坐。吳剛把那碗酒朝“無事生非杜宇”面前一推,連筷子也送過去,道:“前輩,這還不曾用過!”
“嗯!很好,幸而你沒用過!”
這句話令人莫測高深。
老化子可直了眼,但卻沒吭聲。
吳剛引介道:“這位是丐幫巡察總監,外號‘亡命追魂’!”
“無事生非”金睛火眼朝老化子一掃,道:“沒聽說過!”
老化子冷笑了一聲,道:“閣下自視太高了!”
“無事生非杜宇”再次橫了老化子一眼,道:“面生得很!”
老化子道:“彼此!彼此!”
“丐幫怎會跑個巡察總監出來?”
“杜兄,你總不能識盡天下化子?”
“小化子當然多如牛毛,但四結以上的老化子卻不多……”
“什麼意思?”
吳剛想到老化子是奉盟兄宋維屏之命而來,鬧僵了不好,忙插口道:“杜前輩,這位是宋維屏長老的傳訊人!”
“噢!”
“喝酒吧!”
“無事牛非”一瞪眼道:“小子,你什麼意思?”
吳剛一愕道:“請前輩喝酒呀!”
“如老夫一醉不起呢?”
老化子慍聲道:“姓杜的,別在老化子面前賣老,愛喝不喝,否則請便!”
“無事生非”不但不生氣,反而狂蕩不羈地一笑道:“喝!喝!老夫是愛酒不愛命的!”又轉向吳剛道:“小子,你可不能學樣,你還年輕,還是命要緊,不似老夫風燭殘年,行將就木……”
說著,舉碗一飲而盡,伸手一把抓了燒鹵,塞入口中,大嚼起來。
老化子一推面前的碗,道:“少俠,你用這個!”
“不!”
“嫌髒麼?”
吳剛面上一熱,只好伸手拿了過來。
“無事生非”劈手一把奪了過去,道:“小子,你戒酒為上!”
吳剛傻了,不知這老怪物是發瘋還是癲狂?
“無事生非”對著老化子齜牙一笑,道:“相好的,別心疼,老夫過足了癮還你十壇!”
說完,抓過酒壇,口對口地鯨飲起來。
老化子直了眼,目中泛出股股殺機。
“無事生非”行若無事地猛灌,片刻工夫,便已壇底朝天,這二十斤酒,被他一口氣喝得精光。
“砰!”空壇子被拋到院中,成了碎片。
“醉了!”
“無事生非”就地躺了下來。
吳剛搖了搖頭,道:“這是何苦呢?”
老化子說了聲:“掃興!”瞟了直挺挺的“無事生非”一眼,拿過原來被“無事生非”奪去而未喝的大半碗酒,遞與吳剛道:“少俠,你喝了吧,小長老可能立刻就到!”
“無事生非”這一無理取鬧,吳剛也深不以為然,酒是喝不成了,這半碗酒,盛情難卻,他接了過來。
“砰!”
那只碗脫手飛到廊柱之上,砸成粉碎。
“無事生非”鬼怪般地坐了起來,口裡道:“小子,要你戒酒,你偏不知死活!”
吳剛啼笑皆非,苦著臉道:“前輩不是醉了麼?”
“無事生非”瞪眼道:“這還得了,老夫如果醉,可就永遠不醒了!”
“為什麼?”
“有人想要你我的命!”
老化子陡地站起身來,厲聲道:“無事生非,你……”
“無事生非”也一躍而起,道:“光棍眼裡不揉砂子,相好的,丐幫根本沒你這號人物!”
老化子向後退了一步,暴怒道:“姓杜的,你找死麼?”
“找死的是你!”
“無事生非”雖專管閒事,卻並非真正的無事找事,這一點吳剛是知道的,看樣子情形大有蹊蹺,當下挺身站了起來。
老化子一揚手,一蓬白霧,罩向“無事生非”……
同一時間,一道白練,從“無事生非”口中疾射而出,直射在老化子面上,頓時酒香四溢,原來吐出的,正是他所飲下的那壇酒。
這一著,誰也意料不到。
酒食內勁噴出,其勢銳不可當。
“呀!”
驚叫聲中,老化子有目難睜,轉身彈出酒箭之外……
“無事生非”怪叫一聲:“小子,截住他!”
只這話聲出口的工夫,老化子已到了五丈外的院地中央。
吳剛反應神速,只一晃,便截在頭裡,手中劍同時出了鞘,動作之快,駭人聽聞。
老化子折身一彈!
“刷!”劍光如幕,把他原生生迫回原地。
“無事生非”與吳剛成犄角之勢,把老化子囿在圈子之內。
老化子栗聲道:“吳剛,你這算什麼意思?”
吳剛無言以對,到現在為止,他仍摸不透情況,因為這事太突兀了。
老化子跟著又道:“吳剛,要飯的是奉命行事,別人發瘋你可別跟著癲狂!”
吳剛顯得十分狼狽,不知如何是好,訊問的目光,投向了“無事生非”。
“無事生非”嘿嘿一笑道:“相好的,丐幫之內,根本沒有巡察總監這稱呼,你是從哪裡鑽出來的?”
老化子怒哼了一聲道:“姓杜的,丐幫家事似乎不該你過問!”
“我老人家管定了!”
“只怕你管不了……”
“那才是笑話,‘無事生非’這四個字豈是浪得的。”
吳剛也大感困惑,他自小即不斷在化子群中混跡,的確不曾聽過“巡察總監”這職稱,但這是丐門高層的機密,他無法確定,同時老化子說的那段話,豈能有假,除了盟兄,誰知自己的心中秘密?
老化子怒視吳剛道:“本人話已轉達,等候小長老與否聽便,要飯的要走了!”
“無事生非”瞪眼道:“你別想開溜,先交代明白再走不遲!”
“交待什麼?”
“來路與目的!”
“這不干你姓杜的事!”
“但我老人家管定了!”
“你管不了——”
喝話聲中,一掌劈向了“無事生非”,這一掌顯示出老化子功力相當深厚,勁勢之強,令人咋舌。
“無事生非”舉掌相迎。
砰然一聲巨響,雙雙各退了一步,竟是勢均力敵。
吳剛可為了難,也插不上手,根本分不清誰是誰非!
雙方展開了一場狠拚惡斗!
“無事生非”邊打邊叫道:“小子,你如讓他溜走,將悔恨不及。”
吳剛心中一動,決定在真相未白之前,不讓老化子離開,心念之中,他退後數步,監視著對方。
激斗方酣,老化子又一次施出白霧……
“無事生非”疾退丈外,厲叫一聲:“你用毒?”
“毒!”這使吳剛頓有所悟,丐幫弟子是不許用毒的。
也就在“無事生非”一退之際,老化子電閃彈身,掠上了屋頂。
吳剛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
一步之差,老化子已掠出兩重屋脊。
吳剛展開“地宮”鬼魅般的身法,銜尾疾追,兩個起落,雙雙落在廟外空地,吳剛手中劍一橫,擋住老化子去路。
老化子厲聲道:“你是信那老怪物還是信老化子?”
吳剛一咬牙道:“閣下來路正當,又何必急於脫身?”
“人人有面,樹樹有皮,老化子生來不願受人骯氣。”
“閣下何不看小長老之面,暫時忍耐?”
“老化子事情已了,沒有再留的必要!”
“用毒是為貴幫禁例,這一點閣下有解釋否?”
“對少俠老化子沒有解釋的必要!”
“如此請待小長老現身……”
“那不是來了!”
吳剛轉目望去,一無所見,耳畔風響,老化子已乘機閃入林中,吳剛這才確實感到事有蹊蹺,大喝一聲:“別走!”彈身再追。
待到入林,業已不見老化子蹤影。
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忽聽不遠處傳來“無事生非”狂笑之聲,吳剛循聲撲了過去,只見老化子被“無事生非”纏住,雙方已交上了手。
破風聲起,十余條人影竄入林中,赫然是一群老少不等的乞丐。
老化子猛攻三招,迫得“無事生非”一窒,轉身……
劍氣森森,吳剛仗劍而立,兩人正好成了面對面。
老化子駭極後退三步,吳剛前迫三步,劍尖直抵對方心窩。
十幾名丐幫高手,立即采取了包圍之勢。
“無事生非”目注其中一名老丐道:“洪香主,那小的如何?”
姓洪的老丐恭謹地打了一躬,道:“口能言,耳能聽,就是不能動彈!”
“可查出是什麼毒物?”
“查不出來,似醉酒模樣。”
“無事生非”向前一欺身,向老化子道:“相好的,願意解釋麼!”
老化子獰聲道:“解釋什麼?”
“你在酒壇中放的是什麼藥物?”
吳剛心頭劇震,忽然明白“無事生非”阻止自己喝酒的原因了,但事實的經過卻不得而知。
老化子目珠骨碌碌亂轉,似在謀脫身之計。
吳剛劍尖一顫,道:“閣下開口!”
老化子冷哼了一聲,突地向側一塌身,貼地滾了出去。
吳剛料不到對方在劍尖之下,仍冒死來上這一手,不禁為之一呆。這也充分說明了這老化子亟欲脫身。
“哇!”慘號聲中,一名丐者口噴血雨,騰飛數丈之外。
“呀!”眾丐發出一聲驚呼。
吳剛一呆之後,劃空撲了過去,用劍不及,凌空劈出了一道掌風。
老化子已離開圈子三丈之外,勁風卷處,身形一個踉蹌,只這間不容發的一瞬,吳剛身形下瀉,手中劍跟著飛出,劍芒暴吐疾伸。
“嗤!”挾以一聲悶哼,老化子背上開了一道口,立即冒出紅色。
吳剛身形落實,手中劍抵上對方背心,栗聲道:“閣下何以急謀逃脫?”
老化子不答。
十余丐者,又圍了過來,那名被擊的弟子,業已斷了氣。
吳剛目注那姓洪的香主道:“他是貴幫的人麼?”
“敝幫無此人!”
“他不是……”
“不是!”
吳剛眉目間戾氣大盛,轉向“無事生非”道:“前輩,請賜告經過。”
“無事生非”道:“我老人家在前面鎮集中,正與該鎮丐頭洪香主喝酒談話,這相好的正來買菜沽酒,身負五結,卻並非丐門人物,我老人家立即留上了意,這相好的買了一壇子酒,卻在泥封上挖洞,倒了些藥末在壇中,徑自離開……”
“哦!”
“也是這相好的運氣不好,竟沒發現我老人家在酒座中,洪香主立即派人尾隨,這廝手腳欠利落,撒了些藥粉在櫃台上,我老人家對毒一道略知皮毛,但看不出是何物,正好洪香主舵內囚有一名漏網的‘金劍手’,我老人家取了那些遺落的粉末,回到舵內,用那‘金劍手’作試驗,那小子服下之後,全身癱瘓,功力盡失,我老人家循線索趕了來,其余的你知道了!”
這一番話,聽得吳剛心驚肉跳,若非這老怪物湊巧碰上,自己今天後果難料了。
這老化子是何來路?
他怎知道自己在追“地靈”而假宋維屏之名傳話?
他因何要謀算自己?
心念之中,一把抓住老化子頂上白發,向後一扭,白發應手而落,竟然戴的是假發,心中立有所悟,一把抓住對方右臂,往後一扭。
老化於怪叫一聲,順勢出掌,正好觸上劍鋒。
“哇!”慘哼聲中,一只左掌,被連指削去一半。
人被扭轉,吳剛反劍入鞘,空出右手,向對方面上一抓。
“呀!”
吳剛與“無事生非”同時驚呼出聲。
一張陰沉但已扭曲得變了形的臉孔出現了,右腮錢大一個青痣。
吳剛陡地瘋狂地笑子起來,久久才斂住笑聲道:“地靈,大盟主,想不到,哈哈哈哈……”
“地靈”面色如灰,哆嗦不止,他知道落入吳剛之手,命運已經注定了。
“小子,你准備把本座怎麼樣?”
吳剛一字一字地道:“要你慢慢地死!”
“地靈”雙目一閉,竟是等死的樣子。
吳剛右手曲指如鉤,猛朝“地靈”胸前抓落。
“哇!哇!”慘號破空……
吳剛似失了人性般的,抓、撕、扭、戮。
皮爛,肉靡,血漬淋漓見骨。
丐門眾高手為之掩面。
“砰!”血肉模糊的屍體倒下了,但還沒有斷氣,肢體仍在抽動。
吳剛抬起染滿鮮血的雙手,雙膝一曲,仰天悲呼道:“媽,各位叔伯弟兄在天有靈,剛兒,我,為你們報仇了!”
那聲音,令人毛骨悚然,但又惹人鼻酸,共掬同情之淚。
吳剛收淚而起,拔出“鳳劍”,瘋狂地亂剁,屍體成了一堆爛肉。
“無事生非”不忍道:“吳少俠,孩子,夠了!”
吳剛停了手,呆立著,口裡喃喃道:“媛妹,原諒我,我是不得已,我已放過他一次了!”
說完,木然舉步……
“無事生非”一橫身道:“你到哪裡去?”
吳剛瞪著血紅的眼道:“伏牛山!”
“七靈仙境麼?”
“不錯!”
“已經有人先你去了!”
“赤面老前輩一行麼!”
“嗯!”
“告辭!援手之德,就此謝過。”
不理對方反應如何,身形一彈,飛掠而去,“七靈仙境”之中,僅剩“天靈”一人,還有些門下,論罪魁禍首,“天靈”應與“地靈”同等,因他是策謀操縱之人,“赤面金剛”等既已奔赴“七靈仙境”,自己必須兼程趕上,否則便來不及親手刃仇了。
此去伏牛山,尚有數日行程,吳剛自信必能追上。
數日夜急趕,這一天日出之後不久,吳剛進入了伏牛山區。
憑著記憶,默察山形,近午時分,他來到了上次被誘入“七靈仙境”的大森林,算了算方位,疾奔那道幽谷。
他心中有些忐忑,因為一路之上,並不曾見“赤面金剛”等人行蹤,如非趕過頭,便是追不上,他在隆中山與宋維屏耽擱了一夜,破廟裡又是半天,如果一行人也是晝夜兼程,相隔了幾乎一天的途程,那是絕對追不上的。
他忽然想起有件事忘了向“無事生非杜宇”說明,就是“地靈”化裝老化子,在酒中所放的藥應是“三日醉”無疑,上次到“七靈仙境”,“花靈”以“百花香茶”待客,飲下之後,真力全消,便是此物,第一,“地靈”知自己有辟毒之能,不會使用任何毒藥,第二,據洪香主所述那用作試驗品的“金劍手”,情狀便是這等。
“地靈”冒充宋維屏使者,而以他本人為餌,這算計可說天衣無縫,誰也不會起疑,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偏逢“無事生非”予以識破。
心念之間,來到谷外,目光四下一看,並無異狀,彈身再往裡行。
工夫不大,來到原先樹立“七靈仙境”石坊之處,目光所及,不由呼吸為之一窒,暗道一聲:“我來遲了!”
石坊業已被毀,只剩下一堆亂石。
窒了片刻,再朝裡蹬進。
“呀!”
他不由驚呼出了聲,“花靈”所居的“花捨”,業已化成灰燼,那些含有劇毒的百花,被燒得枝葉無存,一片枯焦。
不錯,對付這百花奇陣,火攻是無上妙法。
現場情況判斷,這場火至少在半日之前,因已不見有余燼。
吳剛咬了咬牙,穿過面目全非的花徑。
路徑上已發現屍體,男女俱有,零亂散拋。
吳剛無心細察,加快腳步蹚進。
“聽泉小築”也同樣被燒毀了,剩下些焦木殘架,在風中搖晃。
顧盼間,來到最後一進,毫不例外,仍是一片瓦礫。
吳剛呆住了。
這一趟算是空跑了,“赤面金剛”等人的動作好快。
“天靈”是否已就戮?這是最大的問題,如此魔漏網,今後要找他,可就難於上青天了。
於是吳剛開始在現場搜索,檢視每一具屍體,希望能發現“天靈”的屍身,搜遍了谷底每一個角落,他失望了,並無“天靈”的屍體在內。
何去何從?
繼續追查“天靈”的下落?還是……
突地——
他發現靠南面的壁腳上,荊棘叢中,有一樣東西十分刺眼,近前一看,竟是一幅五彩的袍角,心頭登時一陣狂跳,他記得“天靈”是著錦衣的。這袍角是否“天靈”身上所撕落的呢?他難道已被生擒了?
他運足目力,四下掃瞄,希望能再發現些蛛絲馬跡。
終於,他看到巖壁間似有一片殷紅,趨前一看,是血跡,血怎會塗上兩丈之高的巖壁呢?這一點殊不可解。
想了許久,隆中山山腹秘宮,給他一種啟示,會不會……
心念動處,精神大振,抬頭細察山勢,在十丈高下之處,有一株虯松從壁縫間斜斜伸出,不規則的僅可容足的突石上,似有人踐踏的痕跡,這痕跡顯然是經常有人落腳的說明。
他相准了落腳之處,拔身而起,僅兩個起落,便攀上了虯松。
目光掃處,不由大感激動,只見虯松之後,是一道天然石隙,高約八尺,寬可容一人通過,正好被虯松擋住,由下上望,目力再好也看不出來。
此際正當日中,陽光照得隙內十分清晰,隙道在五丈之處折向左邊,故此視力只達轉角之處。
吳剛拔劍在手,一步一步欺了進去。
到了轉角之處,洞徑忽然變寬倒是十分干燥。
地上,又發現了斑斑血跡。
吳剛鎮靜了一下心神,事實已很明顯,“天靈”必是負傷之後,潛入此洞藏匿。他躡足而行,不帶聲息。
行約十丈,眼前陡地一亮,眼前現出一間石室,頂上珠光照耀,室內排著一張供桌,一座三尺大小的神牌,供在當中。
目光下轉,供桌前伏跪著一團人影,那錦袍,員外巾,已說明了那人是誰了。
吳剛的血液開始加速運行,仇與恨再次在胸內翻騰。
他欺到了門邊,那人影懵然未覺,神牌上的字跡已清晰入目:
“先師人魔許諱長江之神位。”
“人魔”,“七靈”是“人魔”的傳人?據傳說“人魔”已於數十年前被中原武林同道火化,那“七靈”之作亂,顯然是意存報復。
吳剛站著沒有動。
久久,那人影起身,只見錦袍破碎,血漬殷然,不錯,他已受了傷,傷得不輕。
人影轉身,發現了吳剛,如逢鬼魅似地怪叫了一聲。
吳剛咬牙切齒地道:“天靈,該償帳了,你是最後一個!”
“天靈”面上立起抽搐,驚怖萬狀地背靠供桌,栗吼道:“你……你……”
“索血一劍專誠拜訪!”
“你……想怎麼樣?”
“武林第一堡的血債,中原道上枉死同道的血債,本人兄弟所蒙的厚賜,這些,你應該死一千次,天靈,老匹夫……”
吳剛緩慢地舉步,踏入石室,一步,一步,直欺到“天靈”身前伸劍可及之處。
“天靈”背倚供桌,退無可退,全身觳觫不止。
吳剛厲喝一聲道:“‘天靈’,你要慢慢地死,你選得好,死在‘人魔’的靈位之前!”
“天靈”突地伸手入懷……
“哇!”
吳剛劍出如電,“天靈”的一只右臂,齊肩而落,血花迸飛四濺。
“你……你……”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天靈’,報應是不爽的,天道好還啊!”
“天靈”突地一挺身,翻身跪落在供桌之前。
吳剛冷酷地道:“祝告吧‘天靈’,祝告‘人魔’在天之靈吧,讓他睜眼看著魔子魔孫的下場!”
“天靈”淒厲地叫道:“下手吧,小子!”
吳剛劍尖向前一送,緩緩刺入“天靈”後心,一聲沉悶的慘號,“天靈”伏地而倒,吳剛抽劍,再一揮,把“天靈”腰斬兩段。
一切算是結束了!
吳剛拭淨了劍身,歸入鞘中,最後望了“天靈”的屍身一眼,轉身出洞,下巖可就容易了,一個回旋,飄落實地。
他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吳剛,一切結束了,你的時候也到了,罪戾深重,偷生何為?”
說完,仰望雲空,慘然一笑。
何處是最好的結束生命之地?
落葉歸根,開封城外的“五百人塚”!
於是,他拖著空虛的軀殼,離開谷道,直奔開封。
這是一個淒風苦雨的下午,開封城外,一個孤淒的人影,冒著風雨,踏著泥濘,蹣跚而行。
他,正是“索血一劍吳剛”。
這情景,正像那年他祭“五百人塚”的情形一樣,只是今天並非清明,路上也沒有掃墓的人。
行行重行行,一座荒荑荑的巨塚,呈現眼前。
幾個怵目驚心的擘窠大字,遠遠就可看到:
“五百人塚”。
吳剛覺得兩眼發花,這最後的幾步路,似乎走不動了。
一步一挨,他到了塚前。
泥濘中,有一大堆紙錢的痕跡,還有兩段燒殘的巨燭。
“是什麼人來燒紙?”
但他不願再去深思了,反正一切都該結束了。
他跪到墓前,沒有祝禱,也沒有出聲,只默默地流淚,淚水混合著雨水,根本分不清孰是淚水,孰是雨水?
約莫盞茶工夫,他緩緩拔出了“鳳劍”,高舉過頂,淒厲地道:“仇已報,怨已消,罪孽之身,也該歸於塵土!”
說完,倒轉劍把,劍尖對正心窩……
驀在此刻——
一條人影如鬼魅般自墓後閃出,一把奪去了吳剛手中的“鳳劍”。
吳剛驚叫一聲,彈起身來,面前兀立著一個高大身影——赤面金剛。
緊接著,十幾條人影一齊湧現,“地宮”四老、小叫化宋維屏、丐幫首席長老“跛足大仙”、“武當掌教”、“地宮”護法易永壽、少林“大悲”……
吳剛愣立無語。
宋維屏上前悲聲道:“賢弟,你能死嗎?”
吳剛木然道:“大哥,小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赤面金剛”洪喝一聲道:“胡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忍令天下共欽的‘武聖’絕嗣麼?‘武林第一堡’從此消失麼?吳剛,活者不論,你何對死者?”
吳剛踉蹌了三步,身形搖搖欲倒。
絕嗣——最大的不孝。
“大悲和尚”高宣了一聲佛號,道:“少施主,死並非解脫,你應做的事還多,豈能輕易言死,你看這墓內躺著的五百英靈,他(她)們允許你如此做麼?”
“地宮”四老之首接上了話道:“吳剛,掌門夫人希望你身兼兩祧,這是你唯一對公主贖罪之道。”
宋維屏插上道:“賢弟,呂姑娘在‘魔湖’等你,當日‘花靈’不現身,讓你由本身之血解她本身之毒,這是善意的安排,也是解決兩家冤結之道。”
你一言,我一語,盡如當頭棒喝。
吳剛咬牙道:“我明白了!”
“赤面金剛”遞過“鳳劍”,道:“孩子,明白了就好!這是你的,拿去!”
吳剛雙手接了過來,再次跪倒墓前。
風住了,雨止了!
雲飄散,露出了和煦的陽光,掃盡了大地的陰霾。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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