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刀會總舵內客廳。
會主「公孫四娘」與方一平對坐。「公孫四娘」在低頭仔細審視那面「寶鏡」,這是她長久以來處心積慮想要到手的東西,一旦有人送上門,那份高興自不待言。這也就是方一平的原定計劃,以此作敲門磚,換取安身立命之所。
許久,公孫四娘抬頭。
「方少俠,你為何想到要投效本會?」
「既然習武,就應該在武林中吐氣揚眉。」
「本會能使你吐氣揚眉?」
「能追隨會主就是一種榮幸!」論外表,方一平真是一表人材,再加上他的口才,誰見了都會喜歡。
「凌雲山莊名滿天下,為何捨彼就此?」公孫四娘不簡單,一下子便抓住了問題的重心,這是必須瞭解之點。
「說來話長,簡單一句,在下已經放棄。」
「噢!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會主願意收留在下?」方一平臉上現出渴望之色。
「不但收留,還要重用!」
「謝會主!」方一平在原位欠了欠身,劍眉一揚道:「在下願為會主作任何事,以報知遇之恩。」
「你能為我做任何事?」公孫四娘眸泛異色。
「是的,任何事!」這一點早在方一平算計之中,主要是由於「花間狐」所說大刀會副總管宋世珍是會主的面首那句話,憑他的條件,足可取代宋世珍而有餘,只要大刀會不垮,他便有了紮實的庇陰,也有了地位。
「好!」公孫四娘連連點頭。「今天是本座有生以來最高興的一天,得人又得寶,值得好好慶祝一番。」
「在下榮幸之至!」方一平又欠身。
客棧裡,韋烈與王雨在房裡喝酒。
兩人都已半酣。
「老弟,我得到一個大消息。」韋烈正色說。
「噢!什麼大消息?」
「梅花劍客方一平已經當了大刀會的總管。」
「這……怎麼會?」王雨大為震驚。「方一平原本是凌雲山莊的乘龍快婿,雖然司馬茜已經不幸,但他仍是唯一的大弟子,怎會被大刀會延攬為總管?」
「有三個理由!」
「哪三個理由?」
「第一,他對司馬茜的酷毒行為遲早會被揭穿,司馬長嘯不會放過他,我也不會輕饒他,所以他必須找一個庇護所。第二,大刀會主公孫四娘並非正經女人,以方一平的外貌而言,很夠格作她的入幕之寶……」
「他現在已經是公孫四娘的面首?」
「不錯,否則怎會當上總管。」
「卑鄙之尤,司馬長嘯真是瞎了眼,才會收這麼個禍害當傳人,還賠上一個女兒。哼!
第三個理由是什麼?」
「第三,他從『鬼算盤』冷無忌手裡得到『寶鏡圖』,他又把寶鏡獻給了公孫四娘,這是極珍貴的見面禮,公孫四娘能不對他優遇嗎?」
「奇怪,武林人夢寐以求的寶物怎會……」
「這理由很簡單,冷無忌為了保命,只有送出寶鏡以免成為眾矢之一,而方一平也沒能耐保全,獻給公孫四娘一舉兩得是最聰明的作法。」
「這些蠢材根本不知道寶鏡已經毫無價值還……」
「老弟,慎防隔牆有耳!」
「哦!是,我太大意了。」王雨歉然笑笑。
韋烈直勾勾地望著王雨,欲言又止。
「韋兄想說什麼?」王雨相當機伶。
「有個問題想請老弟解釋。」
「什麼問題?」王雨下意識地感到一陣緊張,因為他是女兒之身,如果韋烈已看出破綻而質詢,將何以作答?
「老弟不是具有『神通』奇術嗎?」
「這……韋兄何以突然問這個?」
「我是想老弟既有這奇術,何以在王屋之時著不到冷無忌,而且還落入『神女翠姬』的陷阱之中?」
「啊!這個……」王雨臉上一熱,尷尬地笑笑。「韋兄,小弟……先向你賠罪,事實上小弟並沒具備未卜先知的神通,當時只是一時興發信口開河而已,目的只是博君一粲,幸而言中也只是巧合,想不到韋兄認了真。」
這一說,韋烈不由啼笑皆非。
「不過……」王雨接著說。「有一樣坦白讓韋兄知道,小弟已練成『天廳』之術,十丈之內能聽到密語。」
「老弟,這也是神通。」
驀在此刻,房門外一個耳熟的女聲道:「韋公子!」
韋烈心中一動,立即應道:「門沒閂!」
房門推開,一個青絹包頭的少女顯現。
「小雲雀!」韋烈欣然叫一聲。「進來!」
小雲雀進入房中,反手掩上門。
「來,坐下!」韋烈指了指空椅子。
小雲雀望向王雨。
「啊!我忘了引介,這位是王公子,『多事書生』王雨,我的至友!」
「王公子!」小雲雀福了一福。
「聽稱呼你們很熟,都是自己人,請坐!」
小雲雀坐下。
「令尊好?」韋烈在知道風老頭就是名動武林的人物「蛇竹風」之後,觀念上已大起變化,所以先問候。
「托福。」
「姑娘怎麼到此地來?」
「我是專誠找公子來的!」頓了頓,才接下去。「自從紫姐她對司馬茜的稱號,發生不幸之後,我一直無法心安,便離家南下柳泉,見到了路前輩,他老人家告訴了我一切,帶我到紫姐的墳上……我能叫你韋大哥嗎?」
「當然可以!」韋烈一臉黯然,提到小青和司馬茜,他掩不住內心的哀傷。
王雨的臉色也變了變,為什麼她自己知道。
「韋大哥,我……是不是一切都可以直說?」
「可以,在王公子面前什麼都不必顧忌。」
「好!那我說,伴隨青姐安息的並非紫姐,棺材裡根本沒有人,是空的。」
小雲雀這幾句話猛如晴空霹靂,其震撼力相當驚人。韋烈虎地站起身來,雙目暴睜,久久才發出聲音「小雲雀,你……說什麼?」
「我說棺材是空的!」
「這……這……怎麼會有這種事?」「我跟路前輩開棺檢視,證明這是事實。」
「你……你怎麼知道是空棺?」韋烈激動欲狂。
「韋大哥,你先冷靜,別太激動,聽我說。」小雲雀整理了—下思緒。「我到柳泉路上經過一間大廟,口很渴,進去討水喝,無意中聽到兩個老和尚在談論韋大哥運靈柩在廟裡衾殮做法事的經過,其中一個老和尚說出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什麼驚人的秘密?」韋烈迫不及待。
「那老和尚說他因年事已高,無力參加法事,坐在靈堂後邊聽候做些輕鬆的雜事,突然發現有人靠近棺材動手開棺,他一下嚇傻了叫不出聲,而韋大哥卻坐在堂前面閉目養神,那棺木像是做好的機關,棺尾封板是活的,在極短的時間裡,屍體被盜走,棺材也復原……」
韋烈點頭,當時自己的確是神不守舍,完全沉浸在哀傷裡,而棺木是隨馬車來的,事先做了手腳是情理中事。
「事後老和尚把這怪事稟告方丈,反被罵了一頓,說他老眼昏花,無事生非,以後再不許提此事。
「你跟那老和尚談過嗎?」
「有,他以佛祖起誓,絕對是真的。
「可曾問及盜屍者的形貌?」
「靈堂後很暗,他看不清楚。」
「然後呢?」
「我到柳泉,一下子便找到了路前輩……」
「我那路遙舅舅居然同意掘墓開棺?」
「他老人家不能不信,因為這件事一起頭便十分詭異,他想證實。」
「結果棺材是空的?」
韋烈痛苦地默想:「當初這樁事判斷是蒙頭怪人所為,葬在小青墓邊他指定的,為什麼又盜走屍體暱?目的又何在?
這簡直是大悖情理.匪夷所思的怪事,如果不是他,又會是誰呢?
誰會作出這種侵犯死者的大不道事呢?」
再想,他突然想到方一平那人性盡失的畜生,他分析「司馬茜生前已失去自主能力,她之突然投水是一個迷,也許另有死因,為了毀滅證據.故而設計了這一套,又可能自始至終都是方一平的傑作.要馬車伕詭稱是一個老先生意見,目的在在淆亂視聽,他好置身事外……」心念及此,他不自禁地重重哼了一聲。
「韋大哥,你在想什麼?」小雲雀問。
「我要揭開謎底!」
「韋兄心目中已經有了偵查的對象?」王雨現在才開口說話。
「唔!」韋烈點頭。
「好,反正我們行動一致,再從長計議吧,雲雀姑娘進來連水都不曾喝一口……,」說著,擊了下手掌。
「公子!」立仁應聲來到房門邊。
「多了一位客人,添杯筷酒菜。」
「是!」立仁立即去辦。
「我的頭一個目標是大刀會總舵。」韋烈咬著牙說。
「找方一平。」王雨一語中的。
「嗯!我判斷十有九是那畜生的傑作。」
「不妥!」
「什麼不妥?」
「首先,你開明打響地去找他是打草驚蛇,難保他不另出花樣,其次,他現在是總管,又是公孫娘的新寵,如果他避不出面,勢必會動干戈,就算踏平了大刀會總舵,也解決不了問題,何況方一平是否真的作了此事,只是臆測,並無實據,他可以不認帳……」
「即使這件事非他所為,我一樣要找他。」
「不,你這一鬧,很可能使真正兇手有了防備,對付起來就更難了,依小弟愚見,我們不動聲色,暗中進行偵緝,我們現在人手很足,分頭辦事,捕捉最恰當的時機採取行動使對方無所逞其狡賴,這才是上策。」
店裡小二送來了酒菜。
王雨笑著道:「我們且把此事拋開,雲雀姑娘想來很餓了,我們是頭一次見面,輕鬆地喝幾杯吧!」
這一說,韋烈和小雲雀當然沒有異議。
這是間小麵店,開在巷子底,賣麵食外加些滷菜,由於不當道,光顧的全是鄰近熱人,極少有生客,店也小得可憐,一邊是爐台案板,另一邊擺了四張白木小桌子,老闆掌廚兼跑堂,一點也不忙。門口吊了個紙燈籠,既舊且破,已辨不出當初糊的是什麼顏色的紙,反正是黃中帶黑,燈籠上有個小兒塗鴉的大字,湊合著可以認出是個「胡」字,即使認不出,大家也知道老胡瓜麵店。
現在店裡有三個客人,巧的是全是初次光臨的生客。
靠角落是個走方郎中,又老又瘦。
近門邊的是兩個混混型漢子一大一小。他兩正是洪流和王道,是無意中發現那走方郎中才跟了進來了。
三人佔兩桌,都喝得津津有味。
老胡瓜坐在爐台邊打瞌睡。
「我說老大……」王道開口。「日子愈來愈不好混了,他媽的想當年你我弟兄財源廣進吃香喝辣,被人捧著走,如今他媽的落得豆腐乾花生米下酒。老大,他媽的裝什麼好人,我看重『重操舊業』?」洪流嘴裡含的一口酒幾乎噴出來。
「對呀!你我兄弟大小也可以算得上是有字號的人物,重新收拾舊行當,再過那吃香喝辣衣錦穿羅的日子,人生幾何,得寫意時且寫意,他媽的何必苦哈哈……」
「你有完沒有?」
「我說的正經呀!」
走方郎中偷偷朝這邊瞥了一眼。
「老大……,」王道又要開口。
「你少吐幾句怕別人說你是啞巴?」洪流很不耐煩。
突然從店門走進一個千金小姐,這下三流人物填肚子的小麵店,簡直地就是神話。老胡瓜還在打瞌睡,他沒發覺。
王道、洪流、走方郎中全直了眼,連呼吸都窒住。
現在情況定下來,才進一步感受到這女的美則美矣,但冷落冰霜,看久了便會自然地打從心底冒寒氣。
這是所謂千金小姐應有的勢派嗎?
她一挪步便到了王道和洪流的桌邊。
「我認識你們兩個!」她開口了,聲音也冷得教人想摀住耳朵,但偏偏又脆嫩得教人忍不住想聽,給人的感受是矛盾的。
「姑娘認識我們兄弟?」「不錯,你們兩個不是專門抓鬼的嗎?」
走方郎中朝這邊望一眼又低下頭喝他的酒。
王道和洪流心裡敲了一下鼓。
「可是……我們並不認識姑娘?」王道偏了偏頭。
「你們不認識我是你們的事,只要我認識你們就成!」
「是,姑娘說的很有道理,不然就變成彼此素識了,請教姑娘……」
「我來自山中之谷,谷中之山!」
很玄的一句話,令人無法索解。
王道連連眨眼,表示他正在苦想這句話。突地,他猛拍一下桌子,以一種怪異的聲調道:
「我知道姑娘是誰了,我聽我們……老老大說過。」他幾乎滑出了我們公子四個字,臨時警覺,改成了「老老大」,因為他稱洪流為老大,不能再有一個老大,所以用老老大這怪稱呼以示與洪流之間的區別,真虧他這份鬼頭腦。
洪流瞪眼,還有些迷惘。
走方郎中又朝這裡瞟了一眼。
由於王道這一拍桌嚷嚷,倒是把老胡瓜驚醒了,揉眼看,起身,再揉眼,一臉驚怪之色,店裡居然破天荒來了這麼個仙女似的高貴女客,居然跟這兩個混混同桌,這實在教人想不透,他走了過來。
「姑娘是吃麵還是……下餃子!」老胡瓜的聲音極不自然,可能是他從開這麵店以來從沒接待過這種客人。
「喝酒,再來點滷菜。」她說得很自然,只是冷。
這一說,又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
「姑娘……真的肯陪我們這種……下下人喝酒?」王道的嘴巴一向溜滑,現在居然也變得結結巴巴。
「噫!這是什麼話,你難道不是人?」
「這……」王道的臉脹紅了。
「這是你們老老大的面子!」
「啊!是,是!」王道連連點頭,側過臉。「你叫老胡瓜沒錯吧?酒、滷菜,快些,找個乾淨些的杯子還有碗筷。」
「是!」老胡瓜哈哈腰,轉身去張羅。
洪流忽然「啊!」了一聲。
王道可精靈,立即道:「你現在總算想到了。」
洪流點點頭。
「姑娘見到我們老老大了?」王道現在恢復正常了。
「還沒有。」
「他就在……」
「我知道!」少女截斷了王道的話頭。
她,正是駝峰石屋的冷玉霜,王道是從「山中之谷,谷中之山。」這兩句話領悟出來的,洪流隨後也懂了。
老胡瓜端了酒菜,碗筷重新洗過,杯子是真瓷的。
王道忙斟上酒。
冷玉霜很自然地開始吃喝。
不久,一個佝僂老者進了店門,朝王道他們這一桌深深望了一眼,似乎想轉身退出去,猶豫了一下,步向那走方郎中。
王道與洪流互望了一眼。
「皇甫先生,累你久等了!」佝僂老者在走方郎中對面坐下。
「沒什麼,反正沒事!」走方郎中回答。
老胡瓜走過來,走方郎中揮揮手,表示不要什麼。
兩人低頭交談了幾句,走方郎中把一個小木盒子交給佝僂老者,口裡道:「都在裡面了,我花了不少時間。」
佝僂老者隨即起身。
「皇甫先生,謝啦!」
「不必,這是雙方都有利的買賣!」
「告辭!」
「請便!」
佝僂老者又掃了王道他們三人一眼,弓腰而去。
「姑娘,我有點事……」王道起身。
「你自管去吧!」冷玉霜像是知道王道所謂的事。
王道跟著出門。
走方郎中算完帳也走了。
「姑娘是專為此事來的?」洪流開口。
「碰巧吧!」
「在山中,我倆好像沒跟姑娘見過面……」
「我說過,我認識你們就成了。」
「我得跟下去……」洪流起身。
「我也一樣,我們出去再分手。」冷玉霜也站起。
佝僂老者出了城,眼看四下無人,腰桿一挺,站得筆直,口裡喃喃地道:「這滋味不好受,腰都快折了,從今以後,我不必再作喪家之犬,哈哈哈哈……」大笑聲中,飛奔而去,勢如驚鴻。
一條人影出現,毫不遲滯地追了下去,是王道。
沒多久,又一條人影來到,停了下來,是洪流,左右掃瞄了幾眼,自語道:「暗號指的分明是這個方向,怎麼不見人影,這隻老鼠到底在搗什麼?」
串鈴突響。
洪流心中一動,這裡又不是宅區街巷,抖的什麼串鈴?想了想,立即明白過來,他站在原地不動,也沒回顧。鈴聲愈來愈近,一個令人不敢恭維的聲音道:「專治疑難雜症,五癆七傷,痰迷心竅,有眼無珠。」
前面兩名是術語,後面兩句顯然是意有所指。
串鈴聲歇,人已到身後五步之內。
洪流伸曲了幾下手指頭,這是他出手前的習慣動作。
「荒野無人,先生是專為醫治本人而來?」
「不錯,你的病已入膏盲,非醫不可。」
「如何醫法?」
「對症下藥,藥到命除。」
「是包醫嗎?」
「對,包醫包治,命不除你可以砸老夫的牌子。」
洪流「嘿!」地冷笑了一聲,從幾句對話裡,他已經正確地判斷出了對方的距離和位置,他的手指頭又動了幾下,他出刀是絕對精準而快速的,不然就不叫「夢中刀」了,他依然一動不動,但無形的殺氣已散放開來。
「為什麼後退?」光憑感覺不用看而能知道對方後退,這一份能耐相當驚人。
「老夫在想你是誰?」
「本人是誰?」
「嗯!想起來了,三年前在許州五旅店,老夫親眼見你在轉身之間取了『河洛三霸』的性命,你外號『夢中刀』,論價殺人,談錢取命,沒錯吧?」
洪流緩緩回身,一點不錯,正是在老胡瓜麵店裡喝酒的走方郎中,肩負藥箱,手持串鈴,滿面陰鷙之色。
「你雖然易了容,臉上添了些麻子,可是你在殺人之前的習慣動作絲毫未改,瞞不過明眼人。」走言郎中又接著說:「你和你那同伴追逐的目標是老夫那位朋友,因為你們發現老夫和那位朋友談過話,正點子脫了線,只好尾隨副點子,正點子在麵店乍現即離,你的同伴便追了去,要不是那不速而至的小娘兒們說了句『你倆是抓鬼的』,老夫還不敢認定……老夫說的沒錯吧?」
「完全正確。」洪流冷森森地回答。
「那好,你們替誰辦事?」
「你不必知道。」
「你們嘴裡的老老大是誰?」
「你惹不起,別問為妙,現在還想醫病嗎?」
「醫術講究的是望聞問切,現在看你病情不簡單,所以老夫必須從頭來過,你的氣色已在望中,聲音也聽過了,下一步是問,問者問病情也,你現在坦白……」
「住口!本人已經破例說了太多的話,到此閉嘴。」
「病情不明,如何下藥?」
洪流真的不再開口了。
「你這個病家還真難對付,教我這做大夫的拿你沒辦法,不過既然上了問,老夫豈能不講醫德……」
洪流冷凝如冰山,他在計算出刀的角度。
「先生,你不但醫道高超,醫術也是頂尖的,病家有幸碰上你,豈能失之交臂!」現身的赫然是王雨。
「你……是誰?」走方郎中微皺一下眉。
「在下『多事書生』。」
「你原來就是『武林公子』的搭檔『多事書生』?」
「對了,先生居然能舉一反三,不簡單。」
「你準備多事?」
「當然,在下不能自壞規矩!」王雨瀟灑之極。
洪流只靜靜旁觀,連臉色都不變一下,王雨現身,韋烈自在不遠,看來他已不必主動出手,事情有人頂了。
「你準備如何管這檔事?」
「在下不是醫家,但也講究望聞問切,首先觀先生的氣色,犯了年災月晦,乃不祥之地,再聽先生之聲,暗澀而陰側,主心術不正,有刀兵之凶。至於問……得請先生親口作答,先生是否當年名噪江湖的『邪崇童子』皇甫亦經?」
洪流暗吃一驚,想不到這不起眼的走方郎中竟然是二十年前數一數二的邪門人物『邪崇童子』。他自己曾是邪道人物,所以對這些前輩沒見過也聽說過,好在沒有冒失出刀,否則後果還真難以想像。
「哈!你年紀不大,見聞還真不淺。」這句知等於承認了。
「過獎!」王雨笑笑。
「胡說八道的功夫也不差。」
「好說!」王雨絲毫不動氣。「胡說八道比之胡作非為要好些,皇甫先生對在下的評價不算苛。」
「你的話說完了吧?」
「還沒,還沒,這『問』之一道必須詳盡才不至違誤,皇甫先生的那位朋友目前處境很艱困;有人要剝他的皮,有人要抽他的筋,有人要嚴之以律,有人要把他碎屍,這點先生諒來還不太清楚?」
「老夫非常明白。」
「那先生不怕遭池魚之殃?」
「在老夫保護之下,沒人能動他一根毫髮。」
「先生有此自信?」
「當然!」
「很好,前面一里有座土地祠,先生最好馬上趕去,否則冷無忌可能將毫髮無存!」王雨淡淡地說似乎這是件稀鬆平常的事。
「邪崇童子」皇甫亦經聞言之後,二話不說便彈身飛奔而去。
洪流望著王雨。
「王公子,這是真的?」
「當然!」
「我家公子已經截住了冷無忌?」
「對!走,我們看熱鬧去!」
土地祠前並不熱鬧,空蕩蕩無一人。
如果一定要說熱鬧也可以,屍體很熱鬧,橫七豎八擺了二十一具之多,而且沒有一具是完整的,不是殘肢便是斷頭,遍地瘰疬,一灘灘,一溝溝,膠聚斑肅,一片刺目的殷紅,血腥之味遠遠可聞。
這是恐怖的大屠殺。
王雨跟洪流來到,一看情況不由傻了。
從死者所伴同的兵刃,可以看出大部分是大刀會的,少部分是烏衣幫的弟子,唇齒相依的幫會共同遭遇了什麼?殺人者是誰?
洪流原本是職業殺手,看了也覺怵目驚心。
王雨也皺緊了眉頭。
在短短的時間裡,怎會發生這大的變故?
「王公子,你……是從此地離開的?」洪流惶惑地問。
「不錯,由於王道的緊急訊號,我和韋公子先後匆匆趕到,韋公子已經截住了,『鬼算盤』冷無忌,王道告訴我你和一個叫冷玉霜的姑娘還盯住『邪崇童子』皇甫亦經,我便趕了來,半路碰上你……」
「當時沒有別人?」
「沒有。」
「那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我也想不透!」
「人都不見了,這……」洪流的臉孔變成一塊冷鐵板。「會不會是雙方為了爭冷無忌而發生衝突?」
「不會!」王雨搖頭。「韋公子本來就許諾逮到冷無忌便送交大刀會主處置,同時他也不會濫殺。」
「可是……這情況如何解釋?」
「有人!」王雨低叫了一聲。
洪流立即閃到斜角的位置。
一條人影從土地祠後轉了出來,赫然是韋烈。
「公子!」洪流高叫一聲。
「韋兄!」王雨也跟著歡叫一聲。
兩人雙雙步了過去,但在距韋烈丈許之處突然窒住了,兩人同時發覺情況不對,韋烈面帶殺機,目泛凶光,簡直是一尊惡煞,這到底怎麼回事,兩人互望了一眼,不知接下去該說什麼,情況太詭異了。
韋烈的手徐徐抓向劍柄,他平常輕易不亮劍,亮劍表示準備殺人。
兩人震驚地退了兩步。
「韋兄,你這是……做什麼?」王雨忍不住問。
「殺人!」韋烈的聲音也像殺人的利劍。
「殺人,殺誰?」
「你兩個!」劍已離鞘。
「韋兄,我是誰?」王雨的聲音已帶顫怵。
「『多事書生』王雨!」
「那……他呢?」
「夢中刀洪流。」
「為何殺人?」王雨的眉頭已打結。
「你們該殺!」韋烈的神色說多可怕有多可怕,他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奇怪的是他居然還記得人。
「我們為何該殺?」「少廢話!」韋烈開始扭步前欺。
王雨急向洪流道:「情況有異,我們快走!」走字出口,人已後彈丈許。
洪流仍在猶豫……
韋烈身形電彈,手中劍揮出,像對付深仇大敵一般,用的是全力,施展的是殺手,以他在劍術上的造詣,能接他這一劍的不多。
洪流亡魂大冒,塌地急翻,他從來不用丟人現眼的這一手,但現在出手的是主人,情勢所迫不得不如此了。
韋烈再進,「指天劃地」又是殺著。
洪流已無法避開。
「呼!」勁流暴捲,王雨斜裡劈出一掌。
韋烈的劍鋒被震得偏了半尺。
洪流滾開了兩丈之多,蹦起身,左肩已見紅,要不是王雨及時劈出這一掌,他連腦袋都保不住了。
「快走!」王雨再次叫。
就在此際,又有兩條身影從祠後飛射而出,撲擊王雨,赫然是立仁和立義兩名書僮,自己的書僮,王雨當然能應付,雙手一圈,兩書僮半空倒翻落地。這情況怪得離了譜,他們在突然之間全瘋了。
韋烈又躍進,王雨因為距離近首當其鋒。
人飄起,姿勢相當妙曼,兩道指風同時射出,「叮!叮!」
兩聲,指風射中劍身,韋烈身形一滯,王雨瀉落洪流身側,第三次出聲:「還不走!」
兩人飛掠而離。
「哈哈哈哈……,」笑聲中,兩個人伺時現身,赫然是「鬼算盤」冷無忌與「邪崇童」
皇甫亦經。
韋烈與兩名書僮站在原地不動,神情木然。
「皇甫兄……」冷無忌一副阿諛的神色。
「以後要改稱主人!」皇甫亦然冷森森地說。
冷無忌窒了一窒,隨即躬了躬身。
「是,主人!」
「你聽著,將來大事成就,你便是開基功臣,本座絕不會虧待你,而目前,要得你而甘休的全是你惹不起的人物,誰都可以要你的命,在本座的大傘保庇之下,你可以高枕無憂,所以你必須忠誠效命。」
「是!」冷無忌立即轉變得十分恭順。
「不教而誅謂之虐,本座話在前頭,原則是信賞必罰,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不管是誰,如果有不忠的行為,絕不寬恕,而且罰得很重。」
「是!」冷無忌又應了一聲,心底已經泛寒。
「你剛才想說什麼?」
「我……」覺得這自稱不妥,忙又改口。「屬下是想說主人的法寶實在靈驗如神,何敵不可克!」說著,望了韋烈和兩書僮—眼。「最妙的是能將敵人的力量轉化成自己的力量,開基創業指日可待。」
「嗯!這法寶花了本座二十多年的時間,可以說窮畢生的精力所創,相當珍貴,你卻無端浪費了兩支……」
「浪費?」
「對!必須像韋烈這種角色才有施用的價值,這兩名書僮根本不配,不是浪費是什麼?」
頓了頓,又道:「本座賜你六支,現在只剩下三支,你必須慎擇對象,算算你的仇家,值得使用的不止三個吧?」
「屬下知過!」冷無忌深深彎腰。
「帶他們走,設法從韋烈身上控出『寶鏡圖』所有的奧秘,否則寶鏡的功用不大,形如廢物。」
「屬下盡力辦好。」招了招手。「跟老夫走!」
韋烈與兩書僮乖乖地走了過去。
距土地祠不遠的林子裡。
王雨與洪流愁眉對苦臉。
「王公子,看情形,那批大刀會和烏衣幫的弟子是我們公子和立仁、定義他們共同殺害的,他們……怎會變成可怕的殺人工具分明還能認人,怎會又對我們下殺手?」洪流相當激動不安。「還有,王道下落不明。」
「他們的本性已被控制,只知對施術者唯命是從。」
「誰是施術者?」
「很明顯地是『邪崇童子』皇甫亦經,這種邪門手段也只有他能施展得出來,不然就不叫邪崇了。」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嚴密緊盯,再依情況應付,我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因應之道,現在最可怕的是韋公子被利用來殘害一些知名人士,一旦引起武林公憤,後果不堪設想。」王雨搖著頭,焦灼之情溢於言表。
「這種故事武林中屢見不鮮,最後的犧牲者是工具,還有王道,如果他已落入對方手中,以他的門道而言,同樣是極可怕的工具。」
「王公子!」一條身影幽靈般出現,赫然是王道。
「好小子,你沒……謝天謝地!」洪流大喜過望。
「先注意提防!」王雨輕聲說。
一句話提醒了洪流,心裡立生戒意,如果王道也已被控制了的話,情況便相當嚴重了,不知道他會作出什麼來。
王道已走近兩人身前,停住。
四隻眼睛盯在王道臉上。
「洪老大,為什麼這樣看我?」王道對王雨不敢隨便,所以把洪流作為說話的目標,他的神情倒是沒異樣。
「人是你追的,訊號是你發的,怎麼回事?」
「公子規定我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許跟敵人拚鬥,我不能明裡現身,而且……你也清楚,打架拚命,我那點能耐根本就派不上用場!」望了王雨一眼。「我也不知道事情突然會變成那個糟,我毫無辦法。」王道也是苦瓜臉。
「你把事實經過說一說?」王雨接上口。
「我追冷無忌到了土地祠,他一頭鑽了進去,我不敢太接近,在遠處發出信號,不久,公子來了,王公子您也來到,公子迫向土地祠,為了怕你……」望向洪流。「應付不了那郎中於是王公子走回頭路。立仁、立義隨後趕到,上前支應韋公子,防冷無忌兔脫,冷無忌大搖大擺地現身,手裡端著那郎中在小麵店交給他的小木盒子……」
「後來呢?」王雨迫不及待。
「雙方在交談,太遠,我聽不到,不久,立仁、立義也靠到韋公子身後,突然間三人似有動作,但隨即又靜下來,冷無忌可能就在此時搗的鬼,接著,那郎中也到現場,但韋公子和立仁、立義都沒什麼反應,我迷糊了……」
「說下去?」
「再就就是大刀會和烏衣幫的人趕到,有五六十之眾,他們的目標是『鬼算盤』冷無忌,想不到……」王道吞了泡口水。「公子竟然亮劍向大刀會的弟子們下殺手,瘋狂地出劍,我……從來沒看過公子如此殺人,我當時真的是嚇昏了,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大刀會和烏衣幫的人不支撤退,剩下的是撤不走的屍體。」王道一副餘悸猶存的樣子。
「唔!」王雨點頭。「問題究竟出在那裡?目前只有一個辦法,設法摸清他們的落腳處,立仁和立義容易對付,雖然受制,但武功仍舊,抓回一個,便可從他的身上尋找答案,事不宜遲,我們分頭去辦事。」
「好!」王道和洪流齊應一聲,雙雙掉頭奔離。
「幸好,王道還沒被對方所制,否則麻煩更大了!」王雨自語了一句,也跟著離開林子奔向另一個方向。
一條身影從林深處出現,赫然是「花間狐」龍生,喃喃自語道:「這事情太古怪了,我又不能明裡和『多事書生』他們聯絡交談,這談怎麼辦?」
木立了一會,又道:「這事得回去跟娘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