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聲音聽來,發話的是「贖罪人」一點不錯,「贖罪人」的口氣對「宇宙一尊」似十分尊崇,但仇怨是一回事。為人又是一回事,即使對方是備受武林同道敬仰的人物,並不能抵消他因偶然或有心所造成的仇怨。
這神秘人何以突然來臨阻止自己向「宇宙一尊」出手?這決非偶然,可能,雙方又是一條路上的人物,因為雙方對自己的一切隱秘,都一樣的瞭若指掌,這個謎不揭穿,在精神上是一種威脅。
心念之中,他開了口。
「閣下何妨請現身一見?」
「贖罪人」的聲音道:
「我們還不到可以見面的時候!」
斐劍困惑的道:
「為什麼?」
「將來你會明白!」
「閣下為什麼如此神秘?」
「我是不得已!」
「見面也有時候的限制嗎?」
「當然!」
斐劍吁了一口大氣,目光不期的掃過「宇宙一尊」,只見這老人一付行若無事的樣子,對「贖罪人」的來臨,像是意料之中,這說明了「贖罪人」根本早就隱身在側,所以「宇宙一尊」若有所持的從容不迫。
同時,血洗東方霏雯別居,「贖罪人」必然也有一份,就已知的這幾個人的身手,即使東方霏雯在場,恐也無法避免。
東方霏雯是「金月盟主」的女兒,「金月盟」是武林公敵,別居被血洗,根本值不得同情。
心念之中,又道:
「山麓莊院的血案,閣下參與了吧!」
「不錯,這些罪惡之源,必須一一消滅。」
「這也是對付『金月盟』行動的一部分麼?」
「可以說是,你不會同情她吧?」
「同情談不上,但在下受她的恩惠不假……」
「贖罪人」的聲音顯得有些激動的道:
「斐劍,莫非你想報恩?」
斐劍反問道:
「一個武士難道不該有這想法?」
「宇宙一尊」突地接口道:
「你準備如何報法?」
斐劍冷冷的道:
「那是在下個人的問題?」
「你不會對正派同道倒戈吧?」
「在下的立場很堅定,毋勞閣下操心。」
「很好,老夫很高興聽你這句話。」
「我們的事還未了結?」
「贖罪人」的聲音再度傳來:
「斐劍,願聽我一句話嗎?」
「請講?」
「不要與老前輩為敵,一切因果短時間內即有分曉!」
「贖罪人」雖說行動詭,但對斐劍卻是情深意厚,這人情他不能不買,略作思索之後,慨然道:
「看在閣下份上,在下沒有話說!」
「本人很感激!」
「閣下太謙了,在下受惠良多,還不敢言報。」
沉默了片刻之後,「贖罪人」以一種聽來很異樣的聲調道:
「斐劍,你剛才已聽到『宇宙一尊』前輩的忠告了?」
忠告,當然是指東方霏雯與他父親「屠龍劍客司馬宣」之間的關係,斐劍感到一陣莫名的痛苦,面色倏呈陰冷,咬了咬牙道:
「那會是事實吧?」
「百分之百!」
話出「贖罪人」之口,斐劍不能不信,自己的身世東方霏雯不可能不知道,然而她為何沒有斷然的表示呢?她存的什麼心?這是逆倫的罪惡呀!
「在下相信會證實這一點!」
「向東方霏雯本人查證?」
「是的!」
「斐劍,你恐怕不清楚她的為人,當心一失足成千古恨,造成人倫慘劇。」
斐劍不期然地打了一個冷顫,激動的道:
「敬謝忠告!」
「還有,你答應誓不向『紫衣人』索仇?」
「在下……答應!」
「好,你記得『紫衣人』那地下秘室吧?」
「記得的!」
「如此你立刻上路,到那地方,聲討『金月盟』的時機已成熟。」
這是武林天下的大事,正義與邪惡的決戰,將左右整座武林的命運,登時豪興大發,「嗆!」地一聲還劍入鞘,沉聲道:
「謹遵台命!」
「再見了!」
聲音頓沓,想來已離去了。
「宇宙一尊」手捻白鬚,宏聲道:
「娃兒,你得天獨厚,奇緣輻揍,挽狂瀾,砥中流,捨你莫屬,盼你好自為之。」
這一番話,含有無比的鼓勵,也有很高的推許,撇開兩人之間,所發生咀晤不談,以「宇宙一尊」的輩份,說這些話並不為過,斐劍為了表示武士風度。當然不能不有所表示,當下以手一拱道:
「不敢當閣下謬讚,在下決定全力以赴。」
「如此武林幸甚,再見了!」
聲落,人影已杳。
斐劍癡立片刻,彈身出林……
日薄西山,歸鴉噪晚,煙嵐四起,夜的腳步近了。
斐劍卻沒有閒情欣賞這山區晚景,展開身形朝與山嶺相反的方向奔去。
正行之間,一聲嬌喝倏告傳來:
「別走!」
聞聲知人,斐劍不由心頭一沉。
微風颯然中,一條嬌俏人影,呈現眼前,來的,赫然是東方霏雯。只見她秀眸帶煞,正靨泛青,神情淒厲一十分,瞪視著斐劍不發一語。
這種神態,在斐劍來說是第一次看到,脫口道:
「是你!」
東方霏雯冷冰冰的道:
「連稱呼也改了?」
斐劍想起「贖罪人」的忠告,從頭直涼到腳心,一時之間,真不知如何啟齒。
東方霏雯重重地哼了一聲:但我仍叫你弟弟,你的手段未免太辣了些!」
斐劍心頭一片狂潮,翻攪得他腦脹神煩,聞言之下,不加思索的道:
「什麼手段太辣?」
「弟弟,別來這一手,何必明知故問。」
「我不懂你說什麼?」
「我問你,我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使得你這樣對付我?」
斐劍若有所悟的道:
「你是說血洗……」
東方霏雯淒厲地打斷了他的話頭,道:
「我以為你佯裝到底呢!」
斐劍一字一句的道:
「你以為是我做的?」
「除了弟弟你,旁人恐怕沒有這能耐連斃數十好手?」
「你錯了!」
「我……錯了?哼!我希望你能有所解釋?」
「那是別人所為!」
「別人,誰?」
他當然不能把「贖罪人」等供出來,否則豈非是對敵人出賣同道,當下斷然道:
「不知道!」
東方霏雯氣得渾身亂擅,慄聲道:
「你會不知道?」
「我為什到一定要知道?」
「弟弟,你不坦自承認?」
「承認什麼?」
「殺人!」
「我沒有做,如何承認?」
「那你得說出下手的人是誰?」
如果換在以前,他會毫不考慮地說了出來,但現在不同了,贖罪人」與「宇宙一尊」所提的忠告,像一隻毒刺激如他心上,這毒刺,足以否定以往的情感,也使他對她超的凡的姿色得到相反的反應,他冷硬的道:
「我說過不知道!」
「那請你解釋,你本重傷之身,何以此刻完好如初?」
「我以內無自療!」
「就算如此,你何以不受害?」
「也許對方的目的不是我!」
「而你坐視我的人被屠殺?」
「事情發生在我療傷人定之時,我事後才發現。」
「這解釋我會滿意嗎?」
「信不信由你!」
東方霏雯咬了咬牙,恨聲道:
「弟弟,我為你幾乎斬斷了父女之情,我為你盡量掩飾你對本盟的許敵對行為,我為了你不惜任何犧牲,只因為我愛你,然而你卻……」
說到這裡,大有黯然泣下之慨。
這些,全是實情,斐劍無法否認,可是那毒刺使他的心堅冷如頑石,冷漠的道:
「我不否認這些事實!」
「那你為什麼如此回報我?」
斐劍歇斯底里的狂吼道:
「我沒有……」
東方霏雯反被他的神態驚得一愣,顫抖著聲音道:
「弟弟,你真的沒有?」
「沒有!」
「你……仍然愛我?」
斐劍全身象觸電似的一震,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東方霏雯玉容一慘,眸中閃射出怨毒之光,淒厲而緩慢的道:
「你變了,你騙取了我的心,然後把它拋在地上踐踏……」
斐劍恍惚的道:
「我……沒有……」
「何必否認?」
「我承認!我……的確變了,我不能不變!」
東方霏雯嬌軀一挪,向斐劍身前迫近了兩步,咬牙道:
「我明白了,你愛上『劍塚』之中的少女,所以你才得到這柄神劍。」
「我不否認愛她!」
「好!好!弟弟,大姐坦白告訴你,我得不到的東西,要把它毀掉,誰也得不到,我很會嫉妒,也狠得下心腸,是的,我曾愛過你,但當我發覺感情被騙時,會施以強烈的報復……」
話鋒一頓之後,又接下去道:
「我美吧?是的,你不會否認,我也以此自豪,然而我自己知道,我已是遲暮之年,雖然駐顏有術,但卻不能扭轉生機,我一生真正拋出了全部真情,死心踏地的愛上了一個人,也是最後所愛的一個人,便是你……」
斐劍心神一顫,下意認地一退身。
東方霏雯繼續道:
「我一切都給了你,我已一無所有,弟弟,大姐我能愛也能恨,愛有多深,恨便有多深,你明白我的意思?」
斐劍不期然的打了一個寒噤,話說得十分冷酷,但也表現了她的癡情。
愛深恨更深,由愛而產生的恨,是最深刻的恨,超乎切恨之上。
他有些動搖了,的確,他沒有理由說對方的愛有半分虛假,但,那心靈上可怕的毒刺迫使他否定了一切。
如果,單單是為了彼此的立場是兩個極端正與邪,那可能不足以使硬得下心腸,想像是一回事,真正面對現實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任何事都可以改變,唯獨那心靈上的毒刺無法改變。
東方霏雯又開了口:
「我說的你全聽到了?」
斐劍神思不屬似的道:
「聽到了!」
「那你說話呀!什麼不開口?」
斐劍橫了橫心,道:
「你知道我的來歷?」
「知道,十分清楚!」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改變你的行為?」
東方霏雯沉默了片刻,道:
「那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我……」
斐劍慄聲道:
「什麼,你說毫不相關?」
「當然!」
「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全知道!」
「說說看?」
「從『紫衣人』口裡,我知道你是『武林五帝』的傳人,至多,你以正派人物自居,視本盟為敵!……」
「還有呢?」
「你是『屠龍劍客司馬宣』的兒子!」
「你……知道?」
「我說過全知道!」
斐劍大感意外,對方知道自己身世,一口道出了父親之名,難道她心中根本無愧?那「贖罪人」他們的忠告豈不是成了虛語?這其中難道又有什麼蹊蹺?但這非同兒戲,非底徹底澄清不可。
心念之中,字字如鋼的道:
「我聽到武林中有一項傳言……」
「什麼傳言?」
「你與先父曾經有過夫妻的關係!」
這話,他費了極大的力量才說出口,話一出口,雙目暴睜炯炯厲芒,直射在對方面上,以要照澈她的內心。
東方霏雯玉靨倏呈蒼白,連退了三個大步。
斐劍見狀,厲聲喝問道:
「有這回事麼?」
東方霏雯櫻唇翕動了半晌,才咬著牙道:
「誰說的?」
斐劍道:
「別管誰說的,你只說是否事實?」
冷汗,已浸透了他的全身,血脈在這剎那之間似乎也停止了運行,這是多麼可怕的事實,一旦事實揭開,他將何以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