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官廟」供奉的當然是天、地、水三官,這廟十分敗落,看上去似乎久已斷了香火,東方野縱殘坦的缺口,悄悄掩入。
廟內無人聲,一片寂死。
東方野幽靈似的閃到了正殿院邊,借樹葉隱起身形,利用他超人的視力與聽力,搜瞄了一會,證明確實無人,心想,這情況有些出奇,「血手書生」留字是昨夜,現在已是第二天黃昏,中間隔了一個整白天,怎會沒動靜呢?
「無雙堡」的高手尚未來到?
還是來了又已離去?
以「血後書生」的功力,他不會不發現自己的來臨,因為他是有心隱伏伺敵的,除非情況有了變化,他已離開了?也許根本就沒來?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東方野大感躊躇,不知該守候下去,還是離開?
就在此刻,一條藍色人景,從正殿中轉了出來,赫然是一個身著藍衫的中年文士,斜掛了一個特大的招文袋。
他是誰?
那藍衣人一招手道:
「青衣修羅,出來吧,不必躲藏了!」
東方野心頭大駭,這陌生人竟能一口道出自己來歷,而且指出自己隱身之處,看來自己入廟時,行動便已落入對方眼中了。當下,從樹叢後現身形,一掠數丈?點塵不驚地欺到藍衣人身不遠之處,冷聲道:
「閣下何方高人?」
「區區藍衣秀士!」
「藍友秀土。」
「沒聽說過吧?」
「閣下來自『無雙堡』?」
「那你錯了,你進殿一看,便知分曉!」
東方野困惑地望著自稱藍衣秀士的中年人.意有未釋地道:
「閣下怎知在下名號?」
「因為你名氣大。」
「憑名氣能認出人來?」
「服色,神韻,風度,人才,當今江湖中沒有幾人!」
「閣下言不由衷,在下並不喜歡戴高帽子!」
「你說呢?」
「閣下明白的交待來歷!」
「否則呢?」
「在下來此,並非賞玩風景。」
「喲!那是做什麼?」
「殺人流血!」
「哈哈,東方野,別說得那麼刺耳朵,你認識『虛無客石中利』?」
東方野心中一動,道:
「認識!」
「雲龍劍客廬日昇呢?」
「也認識!」
「張鐵嘴?」
「當然!」
「毆駝子?」
他把這幫子怪人的名字全說出來子,東方野駭異地道:
「閣下這算什麼意思?」
「藍衣秀士」打了一個哈哈道:
「你既認識這些人,也該認識我『藍衣秀士』才對!」
「為什麼?」
「因為我們是一家子!」
「啊!對不起,倒是在下失禮了」。
「好說,好說!」
「閣下怎麼也來此?」
「由於貴友『血手書生』在店中後院牆上留字,『虛無客』要區區來此一行,必要時幫上一手!」
「哦!閣下見到『血手書生』麼?」
「你進破殿中看看?」
東方野略一躊躇,彈身進入殿門。
「呀!」
眼前的情況,使他心神俱顫,頭皮發炸,忍不住驚呼了聲。只見一地的破板碎屑,一個血肉模糊的屍體,橫在當中。
「藍文秀士」也跟了進來,東方野回頭慄聲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
「藍文秀士」指著一塊完整的四方木板,道:
「你看這塊棺材頭?」
東方野心頭一震,俯身注目,只見上面赫然寫著:
「血手書生之靈柩!」
登時亡魂盡冒,栗吼道:
「血手書生死了?」
「不,死的是『獨眼魔人』,他做了替死鬼!」
「獨眼魔人?」
「對了!」
東方野陡地想起來了,記得那次隨「過路客」參與藏友谷「血榜」挑戰,事後,為了脫離對方掌握奔向林中,巧逢一批魔頭搶奪「石猿公」的藏珍圖,「獨眼鷹人」得手逸去,但得的並非「藏珍圖」。
「為什麼『獨眼魔人』作了替死的?」
「若非他,你與『血手書生』必有一死,甚或全死!」
「這話怎麼說?」
「試想,你如果發現一具白木棺材,上面寫了『血手書生』名號,你能忍住不看個究竟嗎?棺蓋一啟,放置的炸藥爆炸,能倖免嗎?」
東方野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駭然道:
「無雙堡的陰謀?」
「當然,目的是對付『血手書生』但『獨眼魔人』卻無意中撞了來,一念好奇,做了替死鬼……」
「對了,對方故意透露有高手趕到,落腳三官廟,是要引『血手書生』上鉤……」
「一點不錯!」
「閣下目睹全部經過?」
「沒有,遲了一步,半途遇『血手書生』,他說的。」
「哦!他平安離開了!」
「他要本人轉告你要歸州找他……」
「在下會去的!」
「你到殿後看看?」
「還有什麼?」
「很精彩的!」
東方野懷著激奇的心理,轉到殿後,一陣血腥味,撲鼻而來。
夜色迷茫中,只見屍體狼藉,橫七豎八,總有十餘具之多,壁上,一個刺目的血手印,一點不錯,正是「血手書生」的傑作。
「藍衣秀士」慨歎似的道:
「無雙堡此番是全軍盡未!」
東方野恨恨地道:
「有朝一日在下要他全堡盡未!」
「你有雄心要一斗天下第一高手?」
「有幾筆帳田慕嵩必須付出代價。」
「我們該走了……」
「閣下,請便!」
「前道再見!」
說完,自顧自地離開了,東方野望著「藍衣秀士」消失的背影,心想,他前說前道再見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又受令跟上了自己?這一幫子全是怪人,無一不怪,行事神出鬼沒,神秘莫測,似乎對方的行動,全是為了「乾坤真人」一人,適才又忘了問他窮追「乾坤真人」的目的。
據宇文一雄透露,「虛無客石中利」等追索「乾坤真人」,是為了一件武林公案,可惜當時被岔開了,沒問明白。
心念之間,舉步轉到前院。
荒郊,野寺,加上那些屍體,場面有些鬼氣森森。
他又想起了拜兄人「素衣修羅賈明」,萍水訂交,一別永決,這筆帳是非找「無雙堡」結算不可的。
累了一陣,覺得已無逗留的必要,於是動身離開。
宇文一雄那裡,已無再回去的必要,於是他直奔建始城,到了城中,已是起更時分,他進店打尖,準備飽餐一頓之後,星夜上路,奔向歸州。
既與「血手書生」約好,事完到歸州看他,此行是少不了的。
正吃之間,一條人影,直趨座前,一看,來的赫然是郝名揚。
「名揚,你怎麼也來這裡?」
「特意來找師叔的的!」
「噢!你怎知我在這裡?」
「是瞎撞上的,家師判斷師叔不會現回小店,可能會奔上這條路,所以小侄一口氣趕來,在城中打轉已快一個時辰了。」
「坐下,添付杯筷……」
「不了,小侄馬上回去,店中乏人照料不成。」
「找我什麼事?」
「是件大事,家師說因為昨晚的意外事件,所以忘了告訴師叔……」
「哦!你說吧!」
郝名揚左右一顧盼,然後低了低嗓音道:
「就是關於此次使師叔受傷的那門武功……」
東方野心中一動,道:
「紫電神功,怎樣?」
「這門功力,專門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藉力打力,內力愈強,受傷癒重。」
「啊!」
「唯一對付之法,是完全卸去內力,那神功便不生作用。」
「『門主』一擊而無損,自己不知,還認為他的功力已通玄了呢!」
「名揚,代我向令師致謝!」
「師叔太客氣了!」
「令師祖呢?」
「沒再來,師叔準備上那裡?」
這「師叔」之稱,因屬親切,但聽起來卻刺耳,因為彼此並非同門,僅是與他師父宇文一雄投緣相交而已,當然,這事無傷不雅,他要叫只有隨他了。
「我先到歸州,然後入川!」
「辦事麼?」
「嗯!大事!」
「什麼大事?」
「這你不宜知道!」
郝名揚尷尬地笑了笑,改變了話題道:
「家師說小店是師叔的半個家,千萬要時常回來走動!」
東方野感激地道:
「名揚,上覆令師,我一定會的!」
「小侄告辭了!」
「你不吃點東西再走?」
「不用,路並不遠,師叔保重!」
「願我們不久再見!」
郝名揚說完,恭施一禮匆匆轉身而去。東方野想到宇文一雄,的確是至理至情的人,他差郝名揚來告訴自己這句話,關係太大了,若非這一指點,下次再要碰上「秘魔門主」她再施展「紫電神功」,那只有死路一條。同時也想不到天下無論什麼功力,都有其破解的法門,真是一物必有一克,一事必有一制。
心念未已,又一條人影,驀然站在座前。
抬眼一望,不由大一驚,一個白髮老嫗,手持枴杖,正凝望著自己。
這老嫗並不陌生,曾經數次碰面,有一次在「藏友谷」中,她曾向「獨手醫聖」下跪,現在,她顯然是衝著自己而來。
「姥姥有何指教?」
老嫗不開口身軀抖戰得很歷害,神光奕奕的眸子,竟然飽含著淚水。
這情況使東方野大惑不解,這老太婆是怎麼回事?仔細注視之下,發覺這眼神十分熟稔,忍不住再次問道:
「姥姥是怎麼回事?」
老嫗口唇連連抖動,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
「我在北門外道旁等你!」
說完,轉身便走,腳步有些蹣跚。
東方野怔了半晌,暗忖,這內中有什麼陰謀麼,對方第一次現身「藏龍谷」,在聽到「東方遠」三個字時,曾發出冷哼,極可能她是父親生前仇家,現在知道自己來歷,所以找上門來了,但,她何以流淚呢?
但,不管怎樣,這會非去不可,是仇是怨,總得要解決的。
心念一決,立即喚來小二,付了酒資,揚長出店,朝北門方向走去。出了北門,眼前一片荒野,僅有一條小道通向東門外的官道,此刻是夜晚,連半個人影都看不到。
老嫗約自己到這荒僻之處見面,倒要提防一二。
順小道走了約莫十丈左右,老嫗從樹後閃了出來,當面而立。
藉著星月之光,咫尺看物,不殊白晝。
東方野冷冷地道:
「姥姥約小可來此,有何見教?」
老嫗抖顫得似發寒虐,淚水奪眶而出,口唇間並出了一聲,「孩子……」便沒了下文。
這一聲「孩子」,音調全變,聽在耳中,似曾相識。
只見老嫗扔拐棄衣,用手在頭面上一抓,現出一副極美但憔翠的容貌。
東方野一辨認,頓如五雷轟頂,縱是天傾地覆,日月倒行,也不會使他如此震驚「咚!」地一聲,雙膝跪落,口裡喚了一聲:
「娘啊!」
淚水如江河決堤,滾滾而下,再也忍不住放聲號啕起來。
做夢也做不到這幾次碰面不識的老太婆,便是自己魂牽夢繞,千方百計找尋的母親宋婉君,易了容,變了聲,的確難以認出,而是自己也每次都非本來面目。
「孩子!」
「娘!」
一雙顫抖但溫軟的手,撫上了他的頭,母子倆放聲大哭,這一哭,真有天地為愁,草木同悲之慨。母子相逢,恍如隔世。
「孩子,起來,別哭了,你該高興,想不到母子還能相見……」
「娘,兒找得娘好苦!」
「我們到林中去再談!」
母子倆轉入路旁林中,揀了塊大石坐了。
宋婉君頻頻撫著東方野,淚眼婆娑地道:
「孩子,如非你以『青衣修東方野』的名號出現江湖,為娘的……以為你已不在人世了,真是天可憐見……」
「娘,真是皇天有眼,這些年來,娘是怎麼過的?」
「孩子,娘活著是為了你,和你那狠心的父親……」
東方野打了個冷顫,心頭起了一陣抽搐。母親還不知道父親的死訊,能一下子告訴她嗎?她承受得了打擊嗎?
「孩子,有你父親的訊息嗎?」
「娘……沒……沒有!」
「對了,誰告訴你的身世!」
東方野窒了一窒,強忍住椎心之痛,緩緩地道:
「一戒和尚……」
「什麼『一戒和尚』?」
「是的!」
「他怎知道?」
東方野又是一窒,心念電轉,目前暫時不能吐露實情,待以後慢慢設法說出來,以免飽受憂患的母親承受不了。
「孩兒在武陵山中天主持巧逢『一戒和尚』,是他……發現孩兒勁間的玉象,所以認出兒的身世……」
「他怎認識玉象?」
「據他說,當年父親在『藏龍谷』落敗受傷,是他救治的,父對對他說過……」
「你沒追問你父親的下落?」
「有,但他說……不知道!」
「孩子,你父親不但狠心,而且寡情,娘與你寄身『武林城』,就是希望能在那臥龍藏龍之傍……」
東方野心如刀扎,但他不得不暫時瞞騙母親。
「我恨他!」
東方野全身一震,黯然道:
「娘,也許爹是不得已!」
「什麼不得已,他沒死就該找我們的母子,當年,我就竭力阻止他爭奪『血榜』題名,他不聽,結果那樣?……孩子,當年我不許你習武,便是如此。」
「娘!」
「你且把你這些年來的遭遇說與為娘聽?」
東方野強把情緒平靜下來,然後從頭到尾,把所經歷說了一遍,其中父親的死,與「乾坤真人」謀害,與及上官鳳白芸香這一段兒女之情,隱而不談。
宋婉君一面聽,一面點頭垂淚,頻頻道:
「孩子,苦了你了,且喜你奇緣巧遇成了這身功力。」瀟湘子提供圖檔,xieˍhong111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