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野惻顧郝名揚道:
「名揚,知道『黑閻羅程晃』等在此地的巢穴麼?」
「知道在建始城內。」
「對方事後不來這裡生事?」
「他們不敢,這四周布了毒。」
宇文一雄睜大了雙眼道:
「老弟,你打算做什麼!」
東方野恨恨地道:
「這帳能不討麼,小弟先斬了這批爪牙,然後要『無雙堡主』付出代價。」
宇文一雄激動滿面通紅,隨即又長歎了一聲道;「老弟,算了!」
東方野到劍眉緊,星目圓睜,厲聲道:「算了,什麼意思?」
「當它是命罷!」
「不成!」
「老弟,你要鬥天下第一高手?」
「天上第一高手也是這樣,他要付應付的代價。」
「老弟,並非愚兄氣短,這仇……很難報啊!」
東方野義憤填膺地道:「宇文兄,小弟誓必報此仇,不管你如何想!」
宇文一雄苦苦一笑,向郝名揚道:「整治酒菜否?」
「徒兒早已吩咐廚下了,很快就好。」
「嗯,就排在外間,你去張羅去罷。」
「是!」郝名揚轉身而去,宇文一雄又道:
「老弟,我們痛飲幾杯,能有命再見你,愚兄覺得萬分慶幸。」
東方野悲栗未滅,淒然一笑道;
「老弟,愚兄是認命了,只可憐你那嫂子……唉!」
「小弟務必使大嫂能瞑目九泉。」
「唉!」房中的空氣,剎那間變得肅殺而悲淒,這一聲長歎之後,接著是難堪的沉默。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宇文一雄是哀傷,東方野則是內疚和激憤。
恨,在他的心中幾乎成了形,凝固在心頭。
不久,郝名揚來請入席。
東方野忍住心酸,強頑一笑,道:
「宇文兄小弟來抱你?」
「不必!」宇文一雄順手從椅旁取出一付木拐,撐在腋下,如常人般點地而出。
兩人分賓主而坐,郝名揚先告了罪,然後打橫,禮數十分周到。
席間,宇文一雄慇勤飲,談笑風生,似乎那慘絕的不幸,是在別人身上,東方野明白,他表面裝得如此「武士」氣,內心是相當痛苦的越是這樣,越使東方野感到淒苦,事緣已而起啊!
東方野口裡隨和著,卻是食不甘味。
郝名揚在一旁愁眉苦臉的,不時把目光瞟向東方野,似乎有話要說,卻又不敢開口的樣子。
東方野看在眼裡,沒話找話地道:「名揚,你今年幾歲了?」
郝名揚趕緊面色一肅,恭敬地應:「小侄今年十六。」
「跟你師父幾年了!」
「五年!」
「學了不少東西?」
「呃,這個……小侄生來魯鈍,師父常說我笨……」
「別說那些客套話,你那裡笨。」
宇文一雄接口道:「這孩子功力平平,但岐黃乏術卻已紮穩根底,差不多可以應世了。」
東方野一笑道:「很好,宇文兄,可容小弟給他點見面禮?」
「好呀,這是他的福氣,能得老弟傳上兩手,他受用不盡了!」
「宇文兄把小弟抬得太高了。」
「事實如此呀!」
郝名揚可乖巧,忙行下禮去,道:「謝師叔!」
東方野也不過是個大孩子,這一來倒被弄得臉紅筋脹,連連搖搖手道:
「不來這一套,快起來!」
郝名揚站了起來,喜上眉梢。
宇文一雄突然在臉色一正,道:「老弟,不成!」
「什麼不成?」
「你這見面之禮免了罷,請恕愚兄出爾反爾……」
東方野一愕道:「為什麼?」
「門訓嚴緊。」
「哦!是的,是小弟失言了,這的確犯了武林常例。」
「話不是這麼說,只因……家師性情古怪,他老人家知道便不得了。」
「好,小弟收回方纔的話。」
郝名揚面上現出了懊喪之色,但也不敢說,躬身道:
「小侄一樣心領師叔盛情。」
東方野歉然道:「以後換旁的禮物給你吧!」說完,轉向宇文一雄道:「鎮上的店子可不讓對方再行霸佔,那些手下仍能召集麼?」
「可以!」
「宇文兄,復業如何?」
「愚兄身已殘廢,還鑽營些什麼?……」
「小弟的意思並非要你鑽聚銀錢,而是這口氣的問題!」
「是倒是,不過……『無雙堡』能容得了麼?」
「小弟量對方不敢。」
宇文一雄眉毛一揚,用手重重的一拍桌子,道:「好,明日復業,名揚,要他們準備。」
「是!」郝名揚大聲應著,放下酒壺,歡躍而去。
東方野舉杯道:
「小弟敬宇文兄一杯!」
「干!」
「宇文兄,飯後小弟到店中坐鎮,命他們著手收拾,如何?」
「愚兄也去,這些日子悶得慌了。」
店中一切現成,並未損毀,所謂收拾,也不過加以整理而已,倒是內宅整頓費了些時,東方野與宇文一雄,各佔了正屋的上下房,中間隔了個廳子。
菜餚都是現成的,晚飯整治了兩桌,一桌在內宅廳裡,一桌在外面店房,是夥計們享用的,內宅這一桌,只宇文一雄師徒與東方野三人。
席間,宇文一雄誠摯地道:
「老弟,盼你把這裡當作你的家,你不見拒吧?」
東方野感動得眼圈發紅,激顫地道:「小弟從命!」………
談談說說,已到二更時分,東方野問明了「無雙堡」設在建始城的巢穴,結束停當,一個人離店奔去。
建始城同大街,在靠近街尾之處,一幢坐東朝面的古老宅院,八字樓,雖屑古舊,但氣派仍在,這裡,便是「無雙堡」的支舵。
二鼓方過,由於位置僻靜,業已沒了行人。
兩盞吊在門樓上的風燈,發出淡黃的光暈,顯得有點孤淒。兩扇油漆斑剝的黑色大門開著,只是不見人影。
一條人影,幽靈般出映在燈光下,是一個面如冠玉的青衫書生,他便是滿懷怨毒而來的東方野。
東方野走近門邊,大聲道:「裡面有人麼?」
靜悄悄地沒有半聲以應,他想莫非全溜了,心念之間,飄身入了大門,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登時心頭一震,目光蕩處,只見兩名黑衣人倒臥血泊中,再向前看,三丈外的卵石徑上,又是三具屍體。
東方野不由劍眉緊鎖,自語道:「什麼人搶先下了手?」
各屋燈未滅,只是沒有人聲,一片死寂。
心念間,穿過院落,直登正房廊沿,目光掃向大廳,只見五男一女,伏桌布臥,桌上杯盤未撤,不禁又是一愕,難道全喝醉了不成。
細看六人,其中有川邊巡察,「黑閻羅程晃」,那女的卻是雙目已殘的程大娘。
廳中沒有打鬥的跡象,但這六人似乎不像是醉臥,再醉也不致外邊殺了人不知道,而且全醉。莫非……
東方野一幌身進廳中,只見六人各自吐舌,面孔發黑,竟然是六具死屍,死狀十分恐怖,是什麼人下的手?
「毒!」
他忍不住驚呼了一聲,這六人全死於毒,是以才沒有反抗掙扎的跡象。
這下手的夠狠夠辣,莫非是宇文一雄的同門下的手?
他感到有些氣無所出,竟有這等巧事。
呆了一會,轉到各房探視,屍體觸目俱是,看來此地已沒半個活口。
他又回到正廳,忽然發現壁上印一隻血手,不禁為之毛骨悚然,這只血手印代表什麼?是下手人當的標專,還是……
「砰!」
像是瓦罐之類砸破的聲音,來自後進。東方野心中一動,從右邊屏門穿出,眼前又是個四合院子,東首一排的明間,燈火熠亮,但被花樹擋了視線看不出真切。
東方野略一思索,捷逾狸貓地閃了過去,不帶半絲聲息。
目光所後,不由大感激動,只見一個蓬頭垢面的黑衣老者,一個人據案大嚼,對方,赫然是「白骨門」高手「川中追魂客」。
不錯了,人是他殺的,「白骨門」是用「毒」的詭秘門派。
心念之中,現身門邊燈光之下。
「川中追魂客」猛一抬頭,醉眼迷離地一望,哈哈大笑道:
「老夫道是誰,原來是野少俠,幸會!」
這野小俠的稱呼,聽起來不倫不類,但東方野當初在「白骨門」所報的名是小野,對方只好這麼稱呼了。
東方野拱手道:「真是幸會!」
「川中追魂客」一指地上的酒罐碎片,道:
「老夫已盡了兩罐,好酒不喝是造孽,少俠也來上幾杯如何?」
「在下已用過了,灑意未消,方命了!」
「少俠怎會到這裡來?」
東方野吁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情緒,道:
「這宅內的人都是閣下殺的?」
「川中追魂客」把手連搖道:
「不是,不是,少俠誤會了,你不見廳壁上留的標誌……」
東方野大感意外地道:「不是閣下?」
「不是,如果是,老夫對少俠何必隱瞞。」
「但閣下在此飲酒……」
「碰上的,人死光了,酒菜沒人享用,豈非……」
「閣下碰的倒相當巧。」
「少俠不信麼?哈哈哈哈!」笑聲中,仰頸幹了一巨觥。
「那是誰下的手?」
「川中追魂客」偏頭想了一想,道:「老夫來時,他正離去……」
「閣下來此何為?」
「路過,聞聲進來看看。」
「那離去的是誰?」
「嗯……灰色儒衫,蒙面……」
「灰色蒙面人?」
「對了。」
「閣下知道他是誰麼?」
「這個……他好像報名『血手書生』!」
東方野汗毛一戰,好恐布的名號。
「血手書生……為何殺人?」
「似乎是為友雪恨!」
「老夫所知只這麼多!」
「哦!非常失禮,尚未問白姑娘的好……好……近況如何?」
「川中追魂客」蹙了蹙眉頭,道:「少俠記得白姑娘?」
「為什麼?」
「嗯,可是……」
「怎樣?」
「未見少俠踐約!」
東方野心頭一沉,他對白芸香並無好感,固然她是個美人,但在白骨門中成長的女子,毫無疑問是邪惡的,而且他的一顆心早已擊在上官鳳的身上,他不能同時愛兩個女子,對當初情勢所迫而作的諾言,他不知該如何解決,當初說,尋到母親之後,以母命作決斷,他相信母親決不會捨上官鳳而贊成白芸香。
心念之中,苦苦一笑道:
「在下並未忘記諾言,但家母迄無下落。」
「白姑娘個性剛強不讓鬚眉,說到那裡,做到那裡……」
東方野耳邊響起年前白芸香說過的話:「……如不能結合,你也休想別女投抱……」言猶在耳,這的確是件麻煩事,「少俠應該是叫東方野,對麼?」
東方野一震,道:「閣下怎麼知道的?」
「川中追魂客」一笑道:「青衣修羅東方野,這名號已很響亮了呢!」
「哦!是的,是在下疏忽了。」
「別枯站著,請進坐談如何?」
東方野想了想,入門就座。
「白姑娘呢?」
「她……有時也出山。」
「在下從未碰到過?」
「嗯,也許……她故意迴避,不願見你。」
「為什麼?」
「她等你實踐諾言。」
「哦!請代致意,在下必踐所約的……」
「很好,不過,此事難測,變幻多端,今後的事,很難說。」
「閣下此言有所指麼?」
「沒有,據常理隨便說說罷了!」
「在下有件事請問……」
「請講,老夫知無不言!」
「閣下遊蹤遍川鄂,可曾知道『青衣修羅』其人?」
「川中追魂客」面孔微微一變,道:「知道!」
「可有他的行蹤?」
「少俠要找他?」
「是的!」
「為什麼?」
「不瞞閣下,他是在下的拜兄。」
「啊!一雙璧人!」
「壁人?」
「也許形容不當,但確是如此。」
「閣下賜告他的行蹤麼?」
「對不起,老夫不知他的行蹤去跡,最近也未聽人道及。」
東方野沮喪地點了點頭,道:「在下是找他,該如何找法?」
「川中追魂客」用手猛抓頭上亂髮,道:
「不知道,少俠只有憑機際遇了。」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但人家既然不知道,也是沒辦法的事,想像中,他可能傷勢很嚴重,不然他該現身了。
「在下告辭了!」說著,站起身來。
「川中追魂客」一拍手,道:
「有了,少俠要找『青衣修羅』,無妨赴歸州一趟!」
東方野精神一振,道:「歸州?」瀟湘子提供圖檔,xieˍhong111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