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一凡徑直出城,相準了路邊一處密林,折身投入林中,隱住身形,望著大路。
不久,三條人影奔到,停在林外,是那買賣人打扮的和兩名短裝漢子,他算準了對方會牢盯不捨。
三個人卻不敢貿然入林,跟蹤歸跟蹤,浪子他們惹不起。
冷一凡迅快地把裡外衫互相交換,套上面具,變成了「病貓」霍雲。一條人影到了三人面前,是師爺鄺宇。
「馬香主,怎麼樣?」
「稟師爺,人在林子裡。」
原來買賣人打扮的是三陽會一名香主。
「馬香主,你平時辦事挺利落的,怎麼今天如此不濟事?人進了林子,當然是發現被盯梢,你們三個就這樣呆在這裡,莫非要等人自己出來?聽清楚,你的任務可是責任重大,要是斷了線,誤了事……」
「是!」馬香主脹紅了臉,惴惴不安地道:「師爺多擔待,屬下這就行動。」
說完,朝兩名漢子各做了一個手勢,同時喝了一聲道:「快!」
兩名漢子一左一右投入林中。
鄺師爺又道:「這次行動是由掌令親自指揮,你可得當心!」
馬香主又應了一聲:「是!」
疾朝前道掠去,他的意思是繞到林子的另一面兜截放線。
鄺師爺站在原地,似乎一時之間不知該有什麼行動。
冷一凡待兩名漢子穿林過去之後,悄然退了數丈,然後斜向來時方向穿行了一段,出林再回頭順大道奔來。
人已到了三丈之內,定睛一看,將頭微點。
冷一凡剎住奔勢。
「霍大俠請留步!」鄺師爺抱拳為禮。
「你閣下認認區區?」
「霍大俠!」鄺師爺大拇指一翹,笑笑道:「您是名震江湖的人物,凡是道上的,只消一見您的面就可判斷出您是誰,不必一定要認識。」
他說一見面就能認出,是指霍雲的病臉而言。
這幾句話的確非常中聽。
冷一凡在心裡暗笑。
「你閣下怎麼稱呼?」
「在下鄺宇,道上朋友戲稱鄺師爺,慚愧,無名小卒,大俠一定沒聽說過。」
「唔!似乎聽說過。」冷一凡虛應著,故意打量了對方幾眼,沉聲道:「鄺師爺,咱們並非巧遇對不對?」
「霍大俠這話……」
鄺師爺裝出困惑的樣子。
「明人不說暗話,你閣下叫住區區定然是有特殊原因,是麼?」
「霍大俠,您真是了不起,能洞悉人的心意!」鄺師爺再次豎了豎大拇指,臉色一正,道:「在下可否先請問霍大俠一句話?」
「當然可以!」
「看霍大俠的樣子不像是遠行,這條路也非官道,您上了這條路必有所為?」
「哈哈哈哈!」冷一凡大笑了一聲,斜眼看對方,斂了笑容,冷冷地道:「鄺師爺,你問這話,證明了你是有心人,區區反過來請問,你為何也上了這條路?」
「這個……」鄺師爺沉吟了一會才道:「不瞞霍大俠,在下是聽到一個風聲,想加以查證而來。」
「什麼風聲?」
「鼎鼎大名的職業殺手應無敵要跟浪子訣鬥,這可是能使人大開眼界的好戲,只要是道上的朋友,相信都不願錯過,大俠以為如何?」
「太巧了!」冷一凡目芒連閃:「區區也是為此而來,你閣下知道訣斗的時間地點麼?」
「時間就是今天傍晚,地點卻不知道,不過,在下也在周近布了線網,除非是在開封城百里之外,否則絕對逃不過線網的監視。」
冷一凡沉默了片刻。
「能在百里之內布線,看來你閣下不是等閒人物,消息定然靈通,聽說應無敵殺一個人的代價是八千兩黃金,有這回事麼?」
「有,而且是鐵的事實。」鄺師爺目中放光,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又道:「天底下的事情真怪,有些被認為聰明絕頂的人,常常做笨事,不但笨,而且是愚不可及!」
「此話怎講?」
「比如說……」鄺師爺沉吟了一下:「應無敵得到了八干兩黃金報酬,就應該知足,好好去享受,偏偏又貪得無厭,多了想更多,此番跟浪子訣鬥,萬一不是浪子的對手,伏屍劍下,豈非一切成空,八千兩由誰去享受?」
「什麼多了想更多?」
冷一凡顯出振奮的樣子。
「在下只是聽說,不敢判定確與不確……」
鄺師爺故意剎住不往下說。
「閣下又聽說什麼?」
冷一凡興趣盎然的樣子。
「浪子的命值一萬兩黃金。」
冷一凡一聽心裡便已有數。
想不到歐陽軒是如此不計代價地要自己的命,事實已非常明顯,他製造連環兇殺,最後他可以不付半兩。
今天要不是碰巧遇上姓鄺的,他們也會設法找上自己,作為對付應無敵的利器,至少可以造成借刀殺人又毀刀的機會。
「唔!有意思,加起來是一萬八千兩。」若有深意地點點頭:「是誰出的價錢?」
「只是聽說而已,風聲,不知道來源。」
「這種機會一輩子只有一次……」冷一凡喃喃自語:「絕對不能放過。」
說完,連個招呼都不打,便彈身朝前道奔去。
他知道憑最後這句話,三陽會定要粘住自己不放,等於又多了一個備用的對付歐陽軒的機會。
鄺師爺望著冷一凡的背影連連點頭,嘴角浮起一抹陰陰的笑意,然後,他遙遙跟了下去。
冷一凡頭也不回地一口氣奔進了上清宮,照江湖秘客的安排,他進了預先佈置好的藏身之處。
鄺師爺並沒跟進,在宮外站了片刻,掉頭離去。
密窩裡,冷一凡以本來面目面對應無敵,現在的應無敵是江湖秘客改扮的,房二少爺和病貓暫時又消失了。
「浪子,恭喜!」
江湖秘客顯得萬分興奮。
「恭喜什麼。」
冷一凡有些不解。
「今天如果運氣好,可能一劍定江山。」
「我還是不懂。」
「三陽會的掌令,實際上就是歐陽軒本人的化身。」
冷一凡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的會是事實。
全身每一根神經都抽緊了,藍眼鷹鼻的掌令竟然是歐陽軒的化身,的確是做夢也沾不到的事。
如果早知道,這樁震驚武林天下的懸案早已解決了。
「這秘密是怎麼知道的?」
「可以說是意外的收穫,應該歸功於武林判官和女殺手巧姐兒。」
「巧姐兒?」
冷一凡激動得全身發麻。
「你聽我說,我們原計劃的目的是想逮住一個三陽會的高級人物,迫出三陽會的內幕,但又要避兵打草驚蛇。『毒龍』荊經是三陽會總管,可以說是最恰當的人選,春芳是他的女人,但他並不知道春芳已經被殺,一直懷疑她是被應無敵帶走,於是我們安排了一個行動。」
「什麼行動?」
冷一凡似乎迫不及待。
「巧姐兒本身是絕對的生面孔,由她持著我埋葬春芳時留下來的貼身之物去見荊經,詭稱求救,荊經果然上當,眼看巧姐兒走,輕易地走進了武林判官預佈的陷除被擒。武林判官有一種得自苗疆的奇藥,人吃下去就會吐實,於是荊經吐出了這個僅有極少幾個高級人物知道的天大秘密,現在明白了麼?」
「啊!」
冷一凡激動興奮得幾乎發狂。
「浪子,歐陽軒一定會到場,你那套秘而不敢用的家傳劍法可以盡量發揮了,原計劃不變,一切我已安排妥當,時辰將到,我開始第一步行動。」
說著重重一拍冷一凡的肩膀:「兄弟,我先走,別忘了要沉著,冷靜,不能亂了腳步。」
江湖秘客出了秘窩。
冷一凡拚命使自己冷靜下來,能否順利完成心願全在今天此舉了。
日頭西斜,滑到了殿脊,殿脊中央矗立的瓦葫蘆在夕陽映照下發出血也似的紅芒。
上清宮像平時一樣寂靜如死,但看不見的殺機已瀰漫在每一寸空間,這裡,將要上演一出驚動武林的好戲。
當夕陽的光輝在殿脊變成向上發射的彩芒時,一條人影緩緩步入廣闊的大院,立定,像一尊石雕,正是由江湖秘客所改份的應無敵。
不久,又一條人影自內出現,進入院地,與應無敵對面而立。
「性應的,今天是死約會,不見血不散。」
「浪子,你豪氣可嘉,本人平生頭一次接受挑戰。」
「我們不必再浪費時間了,對麼?」
「當然,說一個字都是多餘!」
「嗆!嗆!」兩聲。
兩支劍同時出鞘,閃起兩道代表死亡的寒芒,各佔位置,劍揚起,對峙,氣勢、架式都無懈可擊。
還沒動手,氣氛已令人窒息。
一等一的劍手,也是江湖無匹的殺手,鹿死誰手無法逆料,氣貫劍身,劍芒如熾,殿頂的夕陽回光為之失色。
相持了約莫半刻,凝凍的劍芒突然迸碎,像攪亂了一天星斗,不知是誰先出的手,褫魂奪魄的場面疊現了出來。
生死的訣斗開始了。
玄奇厲辣的招式層層疊出,每一招式都帶著致命的凶險,令人心悸神搖,驚為觀止。
劇鬥持續。
不少人影悄然掩到了現場四周每個可以藏身的位置,場中人全力應敵,不會也不可能發覺場外的異動。
劇鬥像暴風雨挾著奔雷駭電,似乎要擊碎每一寸空間,席捲每一樣存在的東西。洶湧狂疾的場面終於緩和下來,雙方的招式已可分辨,但每一式都如同毒蛇的噬鬥,惡毒之勢不減。
逐漸,雙方的胸部起伏鼓蕩,喘息之聲遙遙可聞。
仍看不出端倪,雙方勢均力敵,消長與共,誰也無法預卜誰會在一下突然的失誤中倒下。
招式愈來愈慢,最後雙方都已是不支的現象,久久才擊出一劍。每擊出一劍,身形便一陣搖晃,險象環生。
「錚!」然一聲,竭盡餘力的一擊,雙雙跌坐地面。
應無敵黑面透青。
冷一凡俊面泛灰,已到了最後關頭。
喘息,整個身軀都在律動。
久久之後,冷一凡咬牙站了起來,劍又揚起……
應無敵也搖搖不穩地站起。
又是一聲大響,雙劍突擊分開,人同時跌坐回去。
閉目喘息,口大張著,呈脫力狀態。
「哈哈哈哈」狂笑聲中,一條人影瀉落現場,藍眼鷹鼻,赫然是詭稱掌令的「劍中劍」
歐陽軒。
緊接著,屋頂上,廊簷下,暗角里,人影陸續出現。
場面又顯無比的緊張。
歐陽軒亮劍在手,步近坐地的人,陰惻惻地道:「浪子,應無敵,你兩個結伴上路太好了,陰曹地府要添一對無敵殺手!」
劍突然揚起……
就在此刻,驚呼暴起。
只見冷一凡和應無敵雙雙起立,目閃殺芒,照定歐陽軒。
歐陽軒連退三步,臉孔突然扭曲。
同一時間,各方位有人影倏然閃現。
如果你仔細一看,便可看出全是惹不起的人物,幻幻子、賈依人、音音、金劍手曲君平、武林判官、不見紅、米三鳳、如意夫人,包侯爺居然也到了場,很適切地分佈在三陽會那批弟子的身後。
歐陽軒的臉孔已完全變了形,在這麼多煊赫高手的包圍下,要想脫身簡直是做夢,藍色的眼珠一陣轉動之後,停在冷一凡的臉上。
冷一凡字字如冰地道:「歐陽軒,武林公道永遠長存,今天本人仍然給你一個公平的機會來證實,一對一,天下第一劍對劍中劍,準備了!」
歐陽軒連打了兩個冷顫,他不知道身份何以會被揭穿,但他已不想分辯,現在一切都是多餘了。
「很好,想不到冷千秋會生你這麼一個兒子,還有這多的高手助拳,老夫……」
「聽著,一對一,贏了本人你便可以安然離開!」
「誰保證?」
歐陽軒的心頭升起了一絲的希望。
「本人保證!」
接話的是包侯爺。
歐陽軒遙遙掃了包侯爺一眼,他完全信賴這保證。
「準備!」
冷一凡沉喝一聲,亮出了架勢。
應無敵退開數尺。
歐陽軒也錯步取勢。
在場的全屏息以觀,這比浪子對應無敵之戰更懾人。
兩支劍在兩個十分玄奇的位置停住不動,雙方的人劍已化合為一,這不單關係生死,也關係著永久的聲名。
空氣凍結,目光凍結,每一個人的心跳也已停止。
沒有關心,沒有預測,因為所有的思想都已凝固。
「呀!」
驚心動魄的栗叫聲中,劍芒破空閃爍,夾著刺耳的金鐵交鳴,擊碎了死寂的空氣。
極短暫的一瞬,人影分開,冷一凡的劍斜揚著,歐陽軒劍拄地面,久久,「砰!」地一聲跌坐下去,藍色的眸於全失了神。
驚呼又一次爆發,三陽會弟子紛紛奪路而奔,沒有阻止。
冷一凡雙手橫劍舉過頂,然後徐徐入鞘。
一條身影撲向冷一凡,是賈依人。
「浪子!」
賈依人緊緊抱住冷一凡,聲音突然變了。冷一凡錯愕不知所謂。賈依人鬆手後退,望著驚愕莫名的冷一凡,伸手摘去頭巾。
烏黑的青絲披了開來,再從臉上揭去一層薄膜,人完全變了。
「巧姐兒!」冷一凡狂亂地叫了一聲,伸臂,兩人又抱在一起。
賈依人竟然是女殺手巧姐兒的化身,一切的疑雲全散盡了。
院邊的湧入院心,圍成了圈子。
冷一凡倏有所覺,放開了巧姐兒,眼一掃,又木住了,化身應無敵的江湖秘客,換了頭面,竟然是襄陽之霸谷大公子府中的二先生。
「師弟!」江湖秘客上前:「這就是我的本來面目,柳二川。」
音音接口道:「他是你師伯大悲劍客的傳人,你該稱他為師兄,他奉命助你完成心願。」
柳二川又道:「師弟,我見你時你還小,愚兄隨師隱居,所以我們一直無緣再見。」
冷一凡顫聲叫了一聲:「師兄!」目光又轉向巧姐兒,他想說什麼,卻沒有說。
什麼也不必說,心有靈犀一點通,此時無聲勝有聲,他倆在顛沛中邂逅,在歷經風險之後結合,無論誰開口說什麼都是多餘。
如意夫人笑笑道:「浪子,巧巧,你倆大概不會拒絕我跟侯爺這對現成的媒人!」
冷一凡與巧姐兒的目光膠合在一起,心靈也緊緊地結合在一起了。
劍中劍歐陽軒當場並沒有死在冷一凡的劍下。
但他死了,服毒自盡。
當年他假裝中毒幾乎毀了天下第一劍冷千秋。
現在,他真正地服了毒,結束了他詭譎的生命。
三個月之後,象徵天下第一劍榮譽的「劍牌」由當初的十大劍派各派代表恭送到冷府。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