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手 正文 第十六章
    田宏武現在已經知道了一個大概,照理,這種事的確不容外人插手,但他直覺地感到胡一奇不是這等人,這只是一場可怕的會,因為他背著弒師兄的罪名,深知這種百口莫辯的況味。

    胡一奇還不至邪惡到忍心殘殺自身骨肉的程度,他只說當初離開她是不得已,沒有說出理由,可能,他有難言之隱。

    他正待不顧一切現身阻止這幕悲劇上演,情況又起了變化。

    中年女尼揚起的手,又緩緩放落下來,冷厲地道:「我是人,而且現在是出家人,我不能與你一樣,我曾經真正地愛過你,我下不了手,你……你自己」

    「宇內狂客」瘖啞地道:「可以,我可以自己一了斷,不過……我還想問一句話。」

    中年女尼道:「你問吧!」

    「宇內狂客」的音調又激越起來。

    「你說,你懷了身孕,生下的是男是女?」

    中年女尼顫聲道:「你既然決心以死贖罪,何必要問?」

    「宇內狂客」道:「我一生未娶,在死前我想知道,也好瞑目。」

    中年女尼道:「好,告訴你,是個女的!」

    「宇內狂客」點了點頭,道:「女的,人呢?」

    中年女尼挫了挫牙,道:「我含垢忍辱,撫養她到兩歲,把她送給人為女,我出了家……」

    說到這裡聲音已經硬嚥了。

    「宇內狂客」的眼簾模糊了,眼角滲出了兩粒大大的淚珠,悲聲道:「送給什麼樣的人家?」

    中年女尼道:「不知道,是一位好心的鄰居抱去的,她走我也走。」

    「宇內狂客」的淚水,滾了下來,道:「你該查查她的下落的。」

    中年女尼大聲道:「我心裡只有恨,什麼也沒有,她能出世,已屬天幸,當年若非遇到救星,她已與我同歸於盡。」

    「宇內狂客」垂頭默然了好半晌,才又抬頭道:「算來……她該二十幾了,有名字麼?」

    「沒有,私生女,要名字何用。」

    「如何……能認得出她呢?」

    「胡一奇,你不是準備死了麼,問這何用?」

    「是的,對我……毫無意義,但我可以托人尋找,至少,讓她知道父母是誰。」

    「不必,她不知道最好。」

    「宇內狂客」舉目望著星空,嗆聲道:「是的,不知道也好,那會使她終生痛苦,也許,她現在很快樂,也許,她已經嫁了,好,我以死贖罪,不過,最後一句話,我沒對你母子下毒手,當初……我是去赴一個死亡約會,所以……才不答應你的要求,怕連累你,你說有身孕,我以為是騙我的,結果……我沒死,但在床上躺了三年,再找你……已經找不到了……」

    說到後來,話聲已變成哭聲。

    中年女尼厲聲道:「我不信,鬼話!」

    「宇內狂客」道:「信不信已經不關緊要了,我的身後事已經托付廟裡老道,你不必再費事,只有一點臨死請求,女兒是你親生的,你去查查她的下落,我……來生再見!」

    說完,舉掌拍向天靈……

    「慢著!」朗喝聲中,田宏武飄身院落。

    「宇內狂客」揚起的手掌,不期然地放了下來。

    中年女尼慄聲道:「他是誰?」

    「宇內狂客」暴喝道:「田宏武,老夫曾要你不要干預,你……」打了一個嗝,又道:

    「你想陷老夫於不義,死不瞑目?滾!」

    田宏武不理他,朝中年女尼深深一揖,道:「晚輩田宏武,無意插手師太與胡前輩之間的事,只是有句話不吐不快,師太是皈依佛門的人了,為什麼還勘不被這一關?」

    中年女尼眸中射出兩道稜芒,直照在田宏武面上,冷厲地道:「是胡一奇安排你在一旁的麼?」

    田宏武臉一熱,道:「決無此事,是晚輩好奇,同時也關心胡前輩,所以才不顧江湖規矩……」

    中年女尼道:「那你馬上離開!」

    田宏武定了定心神,道:「佛家以慈悲為本,勸惡渡頑,難道……」

    中年女尼激顫地道:「此因不了,貧尼無法證果。」

    田宏武道:「以牙還牙,豈非有背佛家本旨?」

    中年女尼大袖一揮,道:「小施主,你請便!」

    田宏武心念一轉,道:「晚輩與胡前輩相交一場,該有朋友之義,請師太說出令干金的可能下落,晚輩盡力尋找,至少能讓胡前輩得以安心瞑目。」

    「宇內狂客」的雙眼睜大了,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中年女尼沉思了許久,才黯然道:「好吧,登封城外王家莊,有位賣豆腐的王大娘,人是她抱去的,少施主無妨去打聽,記得那孩子背上有塊半掌大的胎記,這是她的特徵。」

    田宏武點頭道:「晚輩盡力查訪。」

    「宇內狂客」淒聲道:「田少俠,老夫今生愧無以報了,如果找到小女,請千萬別說今夜的事,如何說法……你去編個故事吧,老夫去了。」

    說完,手掌飛快地拍向腦門。

    田宏武早料到「宇內狂客」會來這一招,是以一直在留意中,「宇內狂客」舉掌拍向腦門,他以同樣快的動作,用劍鞘疾點他的臂彎。」

    「宇內狂客」的手,垂了下來,不由瞪眼暴吼道:「你這算什麼意思?」

    田宏武深深一想,得了個主意,冷冷的道:「胡前輩,您枉稱是個老江湖,卻這麼無知,連生死都不會選擇。」

    「宇內狂客」激狂地道:「你小子少放屁,誰要你伸手的,你……給我滾!」

    田宏武淡淡地道:「如果是晚輩,訣不會就這麼結束生命!」

    「宇內狂客」一條右臂已舉不起來,急得跺腳道:「你別多事不成麼?」

    田宏武道:「江湖人的命雖然不值錢,但也不能白白糟蹋。」

    中年女尼寒聲道:「什麼叫白白糟蹋?」

    田宏武冷沉地道:「據師太所說,當年曾遭人暗算,險些喪命,現場遺下胡前輩的玉墜子,這可能是一個卑鄙的陰謀,如果不追查當年下手的人,胡前輩是白死,而兇手卻逍遙法外,這不但是件憾事,而且是場悲劇。」

    中年女尼道:「你能認定不是他?」

    田宏武道:「師太,衡情度理,您當年已懷了胡前輩的骨肉,虎毒不食兒,何況胡前輩不是那種窮兇惡極之輩,他能下手殺害自己的骨肉麼?他二十年來不娶,證明他不是薄情寡義的人。

    「當然,兩位現在一個老了,一個出了家,付出的代價相當大,可是補牢已遲,追兇卻未晚,是麼?」

    「宇內狂客」面上起了抽搐,這番話已經深深打動了他的心,他並非完全想不到,只是在激烈的情結淹沒了理智的情況下,再加上心存內疚,因為他拋棄她,害了她一生是事實,而且她不聽解釋,一味要洩恨,所以才使他沒退一步想。

    中年女尼的臉色也變了,目光偏向「宇內狂客」道:「你怎麼說?」

    「宇內狂客」道:「你要我馬上死,我決不躊躇。」

    他這話誰也看得出是真心話,絕對不是故作姿態。

    中年女尼低下了頭,不知在想什麼。

    田宏武接著道:「師太,晚輩保證胡前輩不是那種人。」

    中年女尼抬頭道:「你用什麼保證?」

    田宏武慨然道:「腦袋!如果將來證實胡前輩的確做了那件喪心病狂的事,他當然該死,晚輩的腦袋也一併奉上。」

    中年女尼顫聲道:「算數麼?」

    田宏武道:「大丈夫一言九鼎,焉有不算數之理,請師太示知修真的地方,以便將來事情有了眉目時,好做交代!」

    中年女尼沉思了許久,才道:「伊陽寶鼎庵!」

    她肯這麼說,當然表示業已同意田宏武的做法。

    田宏武深深一揖道:「敬謝師太寬厚慈悲。」

    中年女尼眼角滲出了淚水,那份深沉的恨意,似乎已消失了大半。

    「宇內狂客」長長歎了口氣,幽幽地道:「玉芝,我負你太多,活著是件痛苦事,但為了不使女兒抱憾終生,不讓兇手逍遙法外,我就多活些時。」

    中年女尼台十道:「阿彌陀佛,但願這不是個虛妄的圈套,真的能了因結果。」

    到此刻,她的神情才有點像個出家人。

    大袖飄飄,中年女尼如巨鳥般越屋而去。

    「宇內狂客」木然癡立,久久才哀聲道:「我對不起她,一步之差,誤了她一生,這是命運……」

    田宏武伸指解了「宇內狂客」的穴道,誠形於色地道:「前輩,到底當年是什麼原因造成這局面?」

    「宇內狂客」搖搖頭,顯得很沉痛地道:「過去的,老夫不想再提了,終歸一句話,命運!」

    田宏武不捨地迫問道:「她曾說前輩對她有恩,那是……」

    「宇內狂客」吁了口氣,道:「她父母當年是武林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在返鄉途中染上了時疫客死歸途,我正好碰上,助她運靈還鄉安葬,本來也就沒事了,誰知道三年後我們又碰了頭,她被人圍攻,我又解了她的圍,於是……唉,事情便發生了」

    就在此刻,老道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無量佛,幸喜設事了,只可惜,冤枉花了口棺材錢。」

    聲落,人已走到跟前。

    突地,一個極冷的聲音接上口道:「一點也不可惜,你正用得著!」

    那聲音之冷,使人聽了有一種在六月天裡被人塞了一把雪在後頸子裡的感覺,冷到骨頭裡。

    老道像是中了風邪,一下子眼也直了,嘴也斜了,兩條腿彈起了三弦。

    是什麼把他嚇成這樣子?

    「宇內狂客」撿起了枴杖,又回復了平常佯狂不羈的神情,瞪起眼道:「老道,你是患了急驚風麼?

    老道人在發抖,連聲音也是抖的!

    「是……是……他們……找來了!」

    「宇內狂客」道:「他們是誰?」

    剛才那冰冷的話聲,他當然不會沒聽見,他是故意不理。

    老道驚怖地望著空處,答不上話來。

    「嘿嘿嘿!」陰笑傳處,那聲音又道:「古亦明,找了你七八年沒影子,原來你當了老道,嘿嘿嘿嘿,你聽說過有人能逃得過制裁麼?死了也不能。」

    老道只顧簌簌發抖,沒有吭聲。

    「宇內狂客」高聲道:「來的可是『化身教』的朋友?」

    田宏武不由心頭一震,他在南方時,曾聽說過「化身教」這名稱,關內尊四大堡,關外則是該教的天下,是一個十分邪門的江湖幫派,也等於是關外黑道盟主。」

    那冷得刺骨的聲音道:「朋友,你說對了,但你也死定了!」

    「宇內狂客」道:「生與死只差一口氣,沒什麼大不了,朋友現身吧?」

    「本使者在此!」聲音近在耳邊。

    田宏武大吃一驚,扭頭望去,不由打了一個哆嗦。

    只見一丈之外站著一個身高不滿四尺的怪人,若不是那一部雪白鬍鬚,一眼望去,還真像個童子,腦袋特別大,與身形完全不成比例,一對眸子,寒光熠熠,在暗夜中更加可怕。

    老道像耗子見了描,觳觫成一團。

    「宇內狂客」道:「閣下的尊號可是『老童子』?」聲音已經走了樣,不像他原來的調門。

    「嘿嘿嘿」又是一陣刺耳的陰笑,侏儒老人抬了抬手,道:「你這老小子還真有點見識,竟能道出本使者的大號,不過,恪於規矩,你還是死定了。」

    田宏武忍不住道:「這算是哪一門子的規矩?」

    「老童子」道:「這是本教的鐵則,妄稱本教之名者死!」

    聲音使人不寒而慄。

    田宏武對「化身教」沒多大認識,所以也就不會懼怕,寒聲道:「在下偏不信這個邪。」

    「宇內狂客」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魯莽,但田宏武只作不知道,仍冷眼盯著侏儒老人。

    「老童子」冷極地哼了一聲,道:「小子,你不必著急,稍待片刻礙不了你投胎的路程。」

    說完,目光射向老道,厲聲道:「古亦明,你知罪麼?」

    老道躬了躬身,股慄地道:「弟子知罪,望使者慈悲!」

    看來老道當年是「化身教」的弟子,難怪他怕成這個樣子,一個使者,有這麼大的權威麼?

    「老童子」語意森森地道:「古亦明,你當知道叛教者是什麼下場?」

    老道全身一靂,道:「望使者慈悲,給弟子一個痛快!」

    「老童子」道:「可以,不過你要說出當年殺害本教龍使者,而後被你縱走的人是誰?」

    老道努力一咬牙,道:「弟子不知道他是誰!」

    「老童子」目芒一閃,道:「放屁,你吃裡扒外,私縱敵人,還敢支吾其詞,你說是不說?」

    老道無助地望了「宇內狂客」一眼,慄聲道:「不知道!」

    「老童子」陰聲道:「很好,你會說的,當本使者點出『法指』時你便會說的……」

    老道打了一個哆嗦,退了三步,臉上一片死灰,語不成聲地道:「求……求使者……不要……賞弟子一個痛快。

    何謂「法指」?是什麼殘酷的指法?想來是該教執法時專用的。

    「老童子」揚起了寬短的袖子

    老道身軀連晃,似乎要癱瘓了,兩條腿直向下彎,人矮了下去。

    「宇內狂客」突地慄聲道:「慢著!」

    「老童子」放落了手,道:「你想說什麼?」

    「宇內狂客」咬著牙道:「當年應約與貴教龍使者約會的便是老夫!」

    「老童子」架架一聲怪笑道:「就是你,怪不得你們在一道,太好了,你運氣不錯,多活了二十年。」

    田宏武突然明白了,當年「宇內狂客」不顧懷有身孕的愛人,而去赴死亡約會,原來就是這檔子事。」

    那叫「了因」的中年尼姑剛走,對方便找上門了,二十年前的事,去湊在一起,生像是三方約好了的。

    「老童子」上下打量了「宇內狂客」一陣,道:「你叫什麼名字?」

    「胡一奇!」

    「什麼門派?」

    「天地為廬,四海為家,無門無派!」

    「哼!本使者問你,憑你這種角色,當年如何殺害龍使者的?」

    「宇內狂客」深深一想,道:「閣下能放過老道,老夫便告訴你閣下,老道本無辜,是老夫迫他上路的。」

    「老童子」嘿嘿一笑道:「你想一人承擔麼,辦不到,古亦明叛教有據,非接受教規制裁不可,就算當年他是被迫,照規矩他該當場自殺了,或事後回報,但他沒有,居然當起老道,企圖偷生,罪在不赦。」

    「宇內狂客」雙眼一瞪,突地向田宏武道:「田少俠,沒你的事,犯不著陪死,你走吧!」

    「老童子」道:「沒人能活著離開!」

    田宏武冷極地一哼,道:「在下根本沒打算走,廟裡有口棺材,免費奉送。」

    「宇內狂客」暴吼道:「田宏武,你不走老夫死了也很你!」

    說完,掄起枴杖,所向「老童子」。

    「蓬!」地一聲,重逾千鈞的一杖,結結實實擊中「老童子」的肩背。

    「老童子」矮短的身軀只微微一晃,毫然無損,而「宇內狂客」的枴杖,卻反彈了開去。

    田宏武不由大驚失色,這是什麼功力,難道這「老童子」是鐵打銅鑄的,這一杖就是塊頑石也該砸碎了。

    他出手的目的,是要田宏武認清事實而趕快離開。

    老童子獰聲道:「姓胡的,你以這種手段激本使者出手,讓你死個痛快?沒有的事那太便宜你了,本使者把你留在最後慢慢消磨。」

    「宇內狂客」又是呼地一杖橫劈過去。

    「老童子」揮臂一格,「蓬!」地一聲,枴杖又告盪開,他那份若無其事的樣子,似乎根本就不把「宇內狂客」當回事。

    田宏武大感困惑,「化身教」的使者,不用說功力都差不多上下,照這情形看來,當年「宇內狂客」是如何殺了姓龍的使者的?

    肉臂擋杖,未免太駭人了。

    一名使者有這樣的身手,那教主的功力豈非更加不可思議?

    老道的懼怯有其理由,「宇內狂客」如此,他當然沒有任何還手的餘地。

    「老童子」凌厲的目芒掃向老道,冷森森地道:「古亦明,你既已求了情,本使者最是心軟不過,就讓你死個痛快,現在你先死,快,別待本使者改變主意!」

    他把人命完全不當回事,還說心軟,武林中多幾個這樣心軟的人,非步入末日不可。

    老道果然連猶豫都不敢,右手並指,戳向自己胸前的「中堂」死穴。

    田宏武暴喝一聲:「住手!」

    「砰!」然一聲,老道仰天栽了下去。

    田宏武雙目盡赤,但他也感到奇怪,老道的手指似乎還沒夠上部位,為什麼會栽下去呢?

    「宇內狂客」狂呼道:「老道,我對不起你!」

    田宏武劍交左手,右手霍地拔出劍來,左手捏住劍鞘,全劍出鞘,顯示他已準備做破釜沉舟的一擊,「追魂三式」之中的最末一式「飛瀑流舟」他還設真正用過,現在,他要施展了。

    如果這一式出手制伏不了對方,那只有死路一條。

    他陡地迫前兩步,道:「現在該輪到在下了?」

    「老童子」手撫雪白的長鬚,寒颼颼地道:「娃兒,你性子很急,但本使者卻要你慢慢地死。咦!」

    這一聲「咦!」眾人才發覺場中忽然多了一個人,竟不知是如何現身的?

    來人穿著灰色長衫,額角上長了個肉瘤,由於膚色太黑,暗夜中似乎只看到那一雙夜貓子似的眼睛。

    田宏武幾乎脫口叫出聲來。

    「老童子」一仰首,道:「你是誰?」

    「影子人!」

    「什麼人,影子人?」

    「一點不錯!」

    「是找死來的麼?」

    「區區還不想死,很多事設辦呢!」

    「那你來做什麼?」

    「影子人」用手一指田宏武道:「老相識,來和他說幾句訣別的話。」

    「老童子」道:「有意思,你既然趕上了,把你排在第三名,要說什麼快說吧!」

    「影子人」好整以暇地向田宏武道:「田老弟,你看過刑場上劊子手殺頭沒有?」

    沒頭沒腦的一句怪話,使田宏武大是錯愕,一時為之瞠目結舌。

    「影子人」再次道:「我問你看過劊子手砍頭事沒有?」

    田宏武還是不明白「影子人」問這話是什麼意思,茫然應道:「小時候曾經看過!」

    「影子人」頷首道:「很好,現在回答我兩個問題,第一,砍頭的第一個要件是什麼?」

    這問題太怪了,簡直無從回答,田宏武想了想,期期地應道;「鋒利的鋼刀!」他是隨口回答的,根本沒有把握。

    意外地,「影子人」大聲道:「答對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第二個條件呢?」

    「這」田宏武愣愣地望看「影子人」,心裡在回憶小時候看過的行刑場面,記得圍觀的人在談論某某劊子手老練,行刑乾淨利落,一刀人頭落地,某某人是新手,一刀砍不對部位,受刑的狂喊救命。想到這裡,靈機一動,道:「第二個要件應該是刀落處正合部位……」

    「宇內狂客」似乎領悟過來了,插口道:「對了,打蛇得打在七寸上。」

    田宏武有些明白了,這是暗示他對付「老童子」必須一擊奏功。

    「老童子」是何等老辣的人物,話說得這麼明顯,他豈有聽不出來的道理,只是他自視太高,完全不把眼前人當一回事,口裡怪笑了一聲,不屑至極地道:「話說完了麼,現在按次序領死!」

    「影子人」突地自腰間解下長劍,連鞘遞與田宏武道:「物歸原主,把劍換過來!」

    田宏武愕然道:「這……」

    他迷惘極了,「影子人」每一句話都那麼怪。

    「宇內狂客」急聲道:「田少俠,還猶豫什麼,換呀?」

    田宏武料想內中必有道理,於是把劍與「影子人」交換。

    劍剛接過手,「老童子」業已伸手抓住,這一抓之勢,詭辣到了極致,分明見爪影臨身,但卻使人避無可避,接架無從,似乎除了讓他抓上之外,再也沒有旁的路可走。

    高手交手,是一絲一毫也不能猶豫的,否則生死立見。

    田宏武不及變勢,只好以連鞘劍在身前劃了一個圓,這是師父劍法中,最玄奧的一招守式,任何部位角度,都封閉得十分嚴密。

    但「老童子」的功力委實太高了,他抓出之勢不變,插入圈中,「卡!」地一聲,連鞘劍切中了他的手臂,如擊敗革,劍被反彈而起,田宏武心頭一震,「老童子」一翻腕,抓住了劍鞘,另一隻手倏然拍出。

    這種奇詭的打法,實在是駭人聽聞。

    田宏武如果鬆手,劍便到了別人手中,如果不放,這一掌他可能承受不起。

    這些動作連起來,只不過是一瞬,連轉念頭的餘地都沒有。

    田宏武急中生智,快得像是出自本能,握劍的手出中指一按卡簧,這一著,是「老童子」

    意料不到的,他抓得很緊,這陡然的一鬆,使他心意一浮,拍出的手掌便連帶受了影響。

    田宏武按一下卡簧的同時,身形閃電般向後倒彈。

    「老童子」掌已吐勁,雖未擊實,但力道仍相當駭人,田宏武雙腳甫彈離地面,勁勢已到,如風送落葉,飄到了丈外才告站穩。

    現在,劍鞘在「老童子」手裡,長劍卻捏在田宏武手中。

    這險之又險的一個照面,使「宇內狂客」驚呼出了聲。

    「老童子」扔去劍鞘,怒哼了一聲道:「好滑溜的小子!」

    一個彈步,又迫到田宏武身前。

    「宇內狂客」橫起了枴杖,他想助田宏武一臂。

    「影子人」揚手道:「別動,看他們的!」

    田宏武這一緩勢,業已完成了準備,他不再等待了,長劍閃電劃出,他用的是「追魂三式」之中的第三式「飛瀑流舟」。

    這是他第一次以這招對敵。

    只那麼電光石火似的一閃,場面便靜止了。

    「老童子」矮短的身形晃了兩晃,厲聲道:「你……你小子,到底……」

    「影子人」接口道:「追魂劍!」

    「老童子」跟著說了一聲:「追魂劍!」大頭擺了兩擺,「砰!」突然栽了下去,血,從前身各處冒了出來。

    只一剎那,便成了一個血人,他再也不動了。

    「宇內狂客」長長吐了一口氣,駭異至極地瞪著田宏武。

    田宏武也呆了,他初次領略這一招「飛瀑流舟」的威力。

    「影子人」撿回了劍鞘,遞與田宏武,道:「田老弟,成了!」

    田宏武茫然接過劍鞘,仍然說不出話來,一招制強敵,他也感到十分意外。

    老道口裡喃喃地道:「迫魂劍,他叫追魂劍!」

    田宏武這才開始轉動目光,他激動不已,為什麼「影子人」要給自己取這名號,自己使的是「追魂三式」,難道他知道這秘密?

    他與自己換劍的目的是什麼。

    太神秘了,神秘得使人感到可怖。

    突地,田宏武發覺手中劍在泛碧光,不禁心中一動,這不是普通兵刃,是口寶劍。

    「影子人」開口道:「道爺,別呆著,趕快處理死者,這件事如果被『化身教』的人知道,後果不堪設想,不是有口現成的棺材麼?」

    老道「啊!」了一聲,用袍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趕緊過來抱起「老童子」的屍身,到外院去了。

    「影子人」這才轉向田宏武道:「田老弟,你的劍術配上這柄前古仙兵,可以說是牡丹綠葉相得益彰。」

    田宏武怔怔地道:「前古仙兵?」

    「影子人」道:「不錯,削鐵如泥,吹毛可過,若不是這口仙兵,你殺不了『老童子』……」

    田宏武驚聲道:「為什麼?」

    「影子人」道:「你聽過『金剛神功』這名稱?」

    田宏武道:「聽說過,難道……」

    「影子人」道:「武林中傳說的金剛不壞之體,便是這種神功的極致,不過要練到這種地步,武林中百年難得一人,一般所謂的橫練、鐵布衫,便是這神功的初步,練成了這功夫,普通刀劍掌指不傷,但總有練不到的部位,叫做『罩門,要傷他,除非知道他的罩門所在。

    但這部位是練這功夫的人,百般維護的極大秘密,化身教的高手,差不多都練有這神功,所以區區說劊子手行刑的比喻和臨場換劍,便是這道理。」

    田宏武驚「哦!」出了聲。

    「宇內狂客」接口道:「老夫心裡有個秘密,想來田少俠想知道,老夫當年赴該教龍使者的約會,自份必死,湊巧碰上了老夫以前救過的人古亦明,就是現在的老道,他是龍使者的親信,為了報恩,他透露了龍使者罩門的秘密,所以老夫才能保全了性命……」

    田宏武激奇地道:「剛才『老童子』說,找了老道七八年……」

    「宇內狂客」點頭道:「不錯,對方一直懷疑龍使者致死之因,直到八年前,有人懷疑到老道的身上……老道才逃離該教,入關來找到老夫,安頓他在這廟裡當老道,這多年過去了,想不到仍被對方找到……」

    頓了頓,又道:「少俠的身手超出老夫的想像。

    田宏武道了聲:「過獎!」

    又轉向「影子人」道:「敬謝閣下指點,這柄劍」

    說著,遞了過去。

    「影子人」道:「我們交換!」

    田宏武縮回手,大惑不解地道:「為什麼要交換?」

    「影子人」道:「因為你用得著!」

    田宏武搖頭道:「不,這是無價之寶,而在下那口劍只不過是普通精鋼所鑄……」

    「影子人」笑笑道:「這不很合算麼?」

    田宏武斷然道:「不,一來在下不敢無端接受這巨饋,二來,在下那柄劍是先父遺物,對在下而言,仍不殊無價之寶,所以……」

    「影子人」抬了抬手,道:「不必說了,算是暫時交換吧,將來再各歸原主,如何?」

    田宏武道:「不,在下不打算交換。

    「影子人」道:「不打算也不成,區區是受人之托做這件事,辦不成無以復令。」

    田宏武驚聲道:「閣下受何人之托?」

    「影子人」顯得很神秘地道:「這人對你老弟極端關懷,但目前不願意亮相,這也是不得已,反正有一天老弟會明白的。」

    田宏武心意一動,脫口道:「是『復仇者』麼?」

    眼一花,「影子人」消失了,如鬼魅似的消失了。

    「宇內狂客」激聲道:「影子人,人如其號,若不是親眼看見,誰能相信武林中有這等玄奇的身法。」

    田宏武捧著那柄神劍,心裡說不出是什麼味道,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怪事,「影子人」

    是受誰之托做這件怪事?有誰對自己如此關懷。

    是「復仇者」麼?」

    「復仇者」又是誰。

    黑夜已盡,天色在不知不覺之間放亮了。

    「宇內狂客」抬頭望了望天,道:「折騰了一夜,我們到裡面去喝杯酒,驅驅乏吧!」

    田宏武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隨著「宇內狂客」到外院廂房,老道不見影子,想來是去埋葬「老童子」還沒完事。

    「宇內狂客」搬出了冷菜,用碗倒上酒,他像是渴極了般的一連灌了三大碗,才感慨似的道:「田少俠,如果不是你來,老夫昨晚已經死定了。如果不是『影子人』不速而至,料理了那侏儒,你我和老道全活不了,唉!真是數有天定。」

    田宏武略了口酒,心不在焉地道:「唔,可能是如此……」

    「宇內狂客」道:「到底這『影子人』是何許人物?」

    田宏武搖頭道:「晚輩也不知道。

    「宇內狂客」道:「但你們似乎熟識?對了,你剛才提到『復仇者』,怎麼回事?」

    田宏武收攝了一下紊亂的情結,把趙二先生與「丙丁神」等挖掘「復仇者」的墓,以後「影子人」突然出現,指出「復仇者」未死等等經過說了一遍。

    「宇內狂客」的眉頭鎖緊了,久久才道:「老夫活了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經歷這些奇詭莫測的事,到底『復仇者』會是誰呢?據老夫所知,令親『鳳凰雙俠』交往的知友中,沒一個可能……」

    田宏武期期地道:「如果能尋到那神秘的墓室,便可能揭穿這謎底。」

    「宇內狂客」瞪眼道:「什麼神秘的墓室?」

    田宏武只好又將入墓室的經過概略說了一遍,只不提看到黑名單的那一節。

    「宇內狂客」沉吟了一陣,道:「據你這麼說,與事實十分接近。不過,『復仇者』隱秘身份,或許有其必要,如果我們定要把它戳穿,反為不美,不如我們做我們的……」

    田宏武的目的是在那份黑名單,苦於不便說明,想了想道:「但無法查出當年的仇家?」

    「宇內狂客」道:「我們可以從已遭『復仇者』下手的那些關係人身上著手調查。」

    田宏武忽地想起一件事來,道:「晚輩差點忘了,有件事要請教……」

    「宇內狂各」道:「什麼事,說吧?」

    田宏武沉聲道:「前輩可曾聽說過四大金剛?」

    「宇內狂客」老臉一變,道:「你為何要問這?」

    田宏武支吾其詞地道:「晚輩是無意中聽人提起,所以想請教一下。」

    「宇內狂客」道:「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田宏武道:「晚輩如果知道便不會問了。」

    「宇內狂客」道:「四大金剛是當年北方武林第一高手『武林至尊』座下的四名弟子,也就是當今的北方武林四大堡的堡主。

    田宏武全身如遭雷殛似的一震,臉色全變,他做夢也估不到四大金剛便是風、火、雷、雲四大堡的堡主。

    當下盡量抑制住狂激的情緒,道:「武林至尊呢?」

    「宇內狂客」道;「已經數十年不現江湖,據傳聞是出家當了和尚,當然,也許已經不在人世。」

    田宏武再怎麼抑制,身軀還是在發抖,他想不透當年姨父母怎會結下這大的仇家,起因是什麼呢?

    照黑名單,「武林至尊」和四大堡主都有份,風堡朱堡主已經伏誅,剩下的還有二十餘名之多,諒來每一個都是了不起的高手,「復仇者」究竟有什麼不可思議的能耐,要自願擔起這付其重無比的復仇擔子?

    現在,自己算是已經知道了仇家之中的仇魁,該採取什麼行動呢?

    這是個相當大的問題,必然從長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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