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裡都不燃燈,這樣便於監視防範。
時間在極度緊張中,一分一秒地捱過。
一個人如果經常處在這種情況下,不須多久,定會發瘋。
武士們三人做一組,不斷地來往逡巡,每人的劍都出了鞘。
情況像旺盛的火苗埋在灰裡,只要一撥,便會熊熊燃燒。又像火種對著藥信,輕輕一點,就會爆炸。
每一個暗角里,都閃動著夜貓子似的目光,一隻編幅飛過,都逃不過這些監視眼。
一條人影,來到了田宏武身旁,是新任執法丁俊。
「田統領,我們在一道,互相有個策應!」
「唔,是的。
雙方只說了一句話,便閉上了口。
五更,夜已深沉,除了巡邏經過時的腳步聲外,全堡一片死寂。
還有兩個更次天就要亮了,「復仇者」有下手的機會麼?突地,繡房裡傳出一陣怪異的聲音,像是囈語,又像是呻吟,使人聽了,有說不出的難受。
丁俊慄聲道:「那是什麼聲音?」
田宏武道:「怕是小姐病重了!」
他的心裡很清楚,丁香說過,小姐有發狂的跡象,看來是事實了,的的確確是禍不單行。
怪聲中,夾雜著丁香的撫慰聲。
這聲音平常不怎麼樣,但在這種時候,卻使恐怖的氣氛更濃。
聲音斷斷續續,好久才靜下來。
田宏武與丁俊不約而同地深深吐了口氣,像被抓緊了的心,一下子放開了。
四更,依然不見動靜。
最後的一刻,也是最緊張的一刻,伏伺的高手,連眼都不敢多眨一下,全神貫注,生怕萬一疏忽了。
這一個更次,長得像一年,別人不知道,但田宏武感覺上在冒汗,全身的肌肉抽得很緊,沒有一秒放鬆過。
執法丁俊不安地道:「再一刻天便要亮了!」
田宏武巴不得沒有事,因為他的處境困難,他在考慮,事情一過,便設法求去,離開這是非之地。
雖然「復仇者」暫時沒機會下手,但遲早他還是要下手的。
天色,已然開始發蒙。
緊張的氣氛,開始慢慢消退,這是極不尋常的一晚。
突地,一條黑色人影,出現院中,可以看出是個黑衣蒙面人。
田宏武的心,突地收緊了。
這身影,對他並不陌生。
要來的,終於來了。
丁俊栗喝一聲:「什麼人?」
黑色人影一閃上了屋。
田宏武一長身,穿窗而出。
丁俊也跟著行動。
剛才的幾聲暴喝,在緊張而死寂的空氣中,傳得很遠,最先是巡邏的武士趕到,隨後伏伺的人紛紛現身馳來。
田宏武與丁俊已上了屋面。
只這麼一眨眼工夫,黑色人影業已鴻飛冥冥。
如果他是踏屋面出堡,身法再快也會看到點影子。
多半,對方還藏匿在堡裡暗處,田宏武身為統領,負警備之責,他不能不有所行動,大叫一聲:「搜索全堡!」
同一時間,燈樓上亮起了孔明燈,往後照射。
全堡沸騰了,像一鍋翻滾的湯。
四處亮起了燈火,人影往來穿梭,喧嚷成了一片。
田宏武與丁俊仍站在屋面上,用目光搜索。
他倆站的地方,可以看到院子裡的情況。
奇怪,奇怪,不見丁香現身,房裡也沒亮燈,在這樣的情況下,聾子也被驚起來了。
一條人影,掠到了兩人身前,是總管余鼎新,神色倉皇地道:「發現了什麼?」
丁俊搶著道:「一個黑衣蒙面人!」
余鼎新道:「人呢?」
田宏武接口道:「只眨眼工夫便失去了蹤影,好在沒發生……」
話聲未落,院子裡爆起了驚呼,三人立即縱落院中,只見朱媛媛的房門外,窗前,已圍得水洩不通。
田宏武與余鼎新,排眾擠了進去。
一看,不由呆了。
朱媛媛木然坐在床上,她似乎什麼也不知道,婢女丁香,躺在床前地上,雙眸緊閉,不知是死是活。床被移離了原位,橫在一邊,原來床下的位置,現出了一個僅容一人出入的方孔,顯而易見,是一個秘密
「閃開!」
喝話聲中,新任巡察左雲生現身門邊。
余鼎新大聲道:「左巡察,有什麼發現?」
左雲生道:「到處搜遍了,一無所見,傷了人麼?」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從方孔裡鑽了出來,眾人大吃一驚,本能地拔劍揚掌,定睛一看,才看出是代攝堡務的趙二先生。
他怎會從這裡鑽出來,他是親自守護練功房地下室門戶的。
田宏武恍然而悟,這裡是地下室的另一暗道,難怪朱堡主曾在房中現身,想到這裡,不由脫口驚呼道:「堡主呢?」
趙二先生靠牆站著,無力地道:「堡主遇害了!」
這話,像平地一聲雷,震得裡外的人魂飛魄散。
「復仇者」到底是人是怪,朱堡主仍然逃不過他的毒手?田宏武慄聲道:「堡主在哪裡被害的?」
趙二先生用手比了比地下室秘密孔道,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余鼎新咬著牙道:「兩位客人呢?不是伴隨著堡主的麼?」
趙二先生鐵青著臉道:「你兩位隨老朽進地下室!」
然後雙目注左雲生道:「左巡察,要所有的人散去,你守在這裡!」
田宏武忍不住俯下身去,用手一探,丁香脈息正常,沒有死,只是昏迷,不覺鬆了一口氣,但卻不知道她是如何被制的?
趙二先生道:「不用看了,回頭再想辦法,她與地下室的兩位客人一樣,是被藥迷昏的。
三人先後進入方孔,走完長長地下道,到了地下室。
田宏武一看現場,頭皮發了炸。
朱堡主仰面倒在地上,喉嚨上開了一個血洞,血水流了一地。
兩個花白鬍鬚的老人,雙雙倒臥在距地下室出口不到八尺的地方。
室壁上,赫然寫了血淋淋的三個大字「復仇者」。
田宏武感到一陣陣的窒息,激顫地道:「這兩位是誰?」
余鼎新道:「雷堡雙煞!」
「雷堡雙煞」這名號,田宏武以前沒聽說過,但他知道「雷堡」與「風堡」齊名,也是北方四大堡之一,想來雙煞必是「雷堡」的高手。
余鼎新喘了口氣,接下去道:「年紀略長的這位叫楊木森,另一位叫楊木林,是兄弟倆,兩位是當今江湖中的火器高手,能使連珠霹雷彈,五丈之內,沒人敢近,堡主的原意是請來對付『復仇者』的,只要『復仇者』一現身,便難倖免,想不到……」
趙二先生打斷了他的話道:「老夫實在想不透,這條通向媛媛臥室的暗道,連老夫都不知道,『復仇者』何以瞭如指掌?上次姜師爹被殺,兇手走的定是這條路。
田宏武道:「二先生可知道兇殺的原因?」
趙二先生搖頭道:「老夫到現在還不明白,曾問過朱堡主,他本人也想不透,說起來,這很不近情理,仇家一再登門殺人,當事人應該有數的……」
田宏武心裡想,也許朱延年是知道的,為了某種原因而故意隱瞞,現在人死了,這謎底可能永不會揭曉。
「復仇者」這種神出鬼沒的行動,實在令人膽寒,指名殺人,從不落空。
朱延年這一死,「風堡」將是樹倒猢猻散,江湖中的恩怨仇殺,實在也太可怕了,似乎這種情形,干古不變,成了必然的風氣。
現在朱媛媛,生死還在未定之天,實在也太殘酷了。
余鼎新沉重地道:「二先生,您是堡主至交,得做個主,這是該如何處理?」
趙二先生嗆聲道:「只有先料理後事,設法醫好媛媛,然後再談別的。」
不久,「雷堡雙煞」悠悠醒轉,似乎神志還不十分清醒,茫然看著三人,好半晌才站起身來,雙雙驚叫了一聲,面色慘變。
楊木林慄聲道:「事情還是發生了?」
趙二先生黯然點了點頭,道:「無法避免,對方的手段太恐怖了,兩位記得事情如何發生的?」
楊木林激越地道:「只記得忽然聞到一絲異味,頭腦開始暈眩,未及行動,就昏迷了。」
說著,目注朱延年的屍體,臉上的肌肉陣陣抽動。
楊木森目眺欲裂地道:「老夫若不把『復仇者』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趙二先生沉重地道:「我們到外面去看看情形再商量!」
五人由練功房這一邊走出地下室。
太陽出來了,但掃不去堡裡的慘霧愁雲。
丁香也自動清醒,被傳來問話,她所說的情形,與「雷堡雙煞」差不多,聞到一陣異香之後,便失去知覺,其他什麼都不知道。
口口 口口 口口
朱媛媛的怪病,在她父親被殺之後,逐漸不藥而癒,這次的打擊太大,幾乎是一個女子所承受不了的,哀毀骨立,除了丁香與趙二先生,她不見任何人。也許,田宏武是她願見的人。
但田宏武有他自己的想法,不願主動去見她。
「雷堡雙煞」在朱延年大事辦完之後便走了。
現在,堡內無主,暫時雖仍由趙二先生掌理,但不是常法,因為他終充不姓朱。
朱媛媛是否有這份雄心魄力,使「風堡」仍推不倒呢?目前還不知道。
朱媛媛的手下們,當然也不便在這種時候談到去留的問題。
時間在淒慘的氣氛中悄然溜去。
田宏武開始緊張了,因為余鼎新告訴他,月圓之夕,到古人墳去,便可揭曉「鳳凰莊」
血案的謎底。
他試探著問余鼎新。
但余鼎新守口如瓶,半點也不透露。
這一天終於來臨了,田宏武藉口訪友,一大早便離堡外出,他必須要把這消息告訴「宇內狂客」胡一奇。
「宇內狂客」是「鳳凰雙俠」的至交好友,他也在亟謀追兇。
藥王廟並不難找,一打聽便找到了。
剛踏進廟門,只聽裡面傳出一個罵罵咧咧的聲音道:「李老道,這地方俺呆不下去了,吃沒好吃的,喝設好喝的,俺受不了!」
另一個聲音道:「胡爺,您就將就著點兒吧,廟裡香火有限,總不能把道袍法器送當鋪……」
那聲音道:「送當也不要緊,這早晚替你贖出來。」
老道帶著央求的聲音道:「胡爺要耍猴兒的賣了猴子,還耍什麼?」
那聲音道:「得了,去看看,八成是送銀子的來了……」
老道的聲音道:「胡爺,說不定是討酒債的!」
田宏武已聽出是「宇內狂客」胡一奇的聲音,照著聲音的來路,逕奔廂房,到了門邊一看,不錯,正是「宇內狂客」與一個半百老道,聚桌而飲,桌上只幾碟小菜,鹽豆、瓜子,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宇內狂客」雙睛一亮,撫事道:「怎麼樣,老夫說送銀子的來了,準沒錯,來,田少俠,坐下來過早癮。」
田宏武拱拱手,笑著走進去。
「宇內狂客」拉了拉橫頭的椅子,道:「坐下,這是李老道,以後多多親近!」
田宏武抱劍道:「道爺,幸會,以後多指教。」
李老道起身打了個問訊,加了杯筷,替田宏武斟上一杯,尷尬地道:「素酒,少俠莫見笑。」
「宇內狂客」道:「我說老道,人家是初來乍到,不夠意思吧?」
老道苦著臉沒吭聲。
田宏武可乖覺,剛才他已聽到雙方的話,把劍靠在桌邊,從囊裡摸出一錠足兩紋銀,外帶一顆錠子,朝桌上一放。
「宇內狂客」眉開眼笑地道:「老道,怎麼樣?你那兩個寶貝徒兒不在,只好麻煩你辛苦了,去附近弄些酒菜,把老債還了,剩下的大概還可維持半個月不必發愁。」
老道可真聽話,立即動身走了。
「宇內狂客」這才正色道:「你來找我,必然有事,有了眉目麼?」
田宏武把到古人墳的事說了一遍。
「宇內狂客」沉吟道:「這可奇怪,那位余總管怎會知道這件事?雙俠生前交往的人中,沒他這號人物……他說的那位出面的人會是誰?肯為死者出頭賣命,交情必非泛泛,管他,到時自有分曉,我們得早些去等候,說不定我倆還得出手。」
田宏武點頭道:「如果今晚能知道真兇,那真是家姨父母在天有靈在地有知了。」
「宇內狂客」突地一拍桌子道:「不好!」
田宏武嚇了一大跳,蹩額道:「前輩想到了什麼?」
「宇內狂客」道:「這是萬一的話,但並非不可能,如果那姓余的是沈家一路,你已經洩了底,他故意要你到古人墳,來個斬草除根……」
田宏武的心劇跳起來,這事實在是有可能,自己先前竟沒想到,知人知而不知心,這樣的大事,自己竟毫無戒心地直言不隱。
「宇內狂客」接著又道:「反正事已成定局,希望事實不像我所顧慮的,這麼看,我們分頭去,別讓任何人知道我們是一路的,現在你就離開藥王廟,老夫另做安排,以防萬一。
薑是老的辣,這話的確有道理,田宏武立即站起身來抓起劍,揖別離廟。
口口 口口 口口
月光如銀,普照大千,也照著這座隆起如土阜的古人墳。
寂靜的墳地,只有蟲鳴和夜風輕掠過樹梢的聲音。
田宏武曾經來過,對地形地物並不陌生,他揀了個不礙視線,但很穩妥的地方藏起身形。
現在,他除了靜待事態的發展,別無他事可做。
墳地靜寂,但他的心裡卻有火在燃燒,他不斷地祈禱,今晚能明白真相。
空間是不變的,變幻的是人的心境,任何事件的發生或進行,都是人的因素,空間的本身,無論承受了什麼,最後終歸被時間帶走。
時間像是停在某一點上不動了,緩慢得令人難耐。
望眼欲穿,此刻也可以用來形容田宏武的心境。
好不容易,人影出現了,不是一個,有五六人之多,田宏武的心弦,也隨著人影的出現而拉緊了。
來人走到了草坪,田宏武看清楚了,這使他驚震萬分,來的竟然是朱媛媛、丁香、趙二先生、「冷血太君」和馬之章母子。
這實在使人駭異,他們怎會台在一起?
與「鳳凰莊」血案何關?
「冷血太君」仍是黑紗蒙面,鬢邊插了朵白花,只聽她沉冷地道:「你們三位請暫時退在一邊,這是我母子與『復仇者』的事……」
田宏武全身一顫,怎麼是「復仇者」,難道余總管口中的出面人便是「復仇者」?這麼說,余總管知道「復仇者」的來歷,但他是「風堡」中有地位的人,「復仇者」一再殺人,他竟然保持緘默,為什麼?
「冷血太君」接著又道:「老身曾誤認貴堡田統領是『復仇者』,或他的同路人,後來忽然接到『復仇者』傳柬,約定在此地了斷一樁夙仇,才知道是誤會。」
田宏武陡然明白,自己險做活祭牲品,原來傳柬的是「復仇者」,這麼說,自己是兩度受恩了。
朱媛媛激動地道:「敝堡連先父,共有六人遭害,這筆血債……」
「冷血太君」揚手止住她的話道:「朱姑娘,老身十分同情令尊等人的遭遇,現在時辰已屆,對方可能已經來到,就是因為貴堡受害巨大,所以老身才著人傳訊,請你們來看公道,現在請退到一邊,老身會要對方一併交代貴堡的事。」
趙二先生,一直徑開口,拉著朱媛媛,與丁香一齊退到草坪邊的樹影下。「冷血太君」
母子,兀立在當場。
田宏武激動得不知所措,情況太出意外,也太複雜,他一時無法找出方向,他僅僅想到一點,如果「復仇者」的行動,是為了替「鳳凰莊」出頭,說什麼也得出手維護。
他忽地又想到,如果事實如此,那朱延年等豈非都是殺人焚莊的兇手?冷汗,不斷地冒了出來。
一條人影,踏草葉而來,輕飄飄地像御空而行。
黑衣蒙面——復仇者,果然是他。
田宏武的呼吸窒住了,血液也停止了運行。
「復仇者」來到場心,停住,這神秘而恐怖的人物,在月光下像條魅影。
「冷血太君」先開了口:「復仇者,你柬中提到十八年前洛陽舊案,你是誰?」
「復仇者」口裡發出數聲厲笑,道:「我該如何稱呼你,還是叫表嬸?表叔馬森殺了家父,家母悲憤自殺,這筆血債該不該討?」
田宏武迷惑了,他一點也聽不懂,這像是私仇,怎會扯上「鳳凰莊」呢?」
「冷血太君」退了一大步,慄聲道:「你……你……你就是……」
「復仇者」道:「知道就成,何必說出來,你看今天該怎麼了斷?」
「冷血太君」厲聲道:「我要殺你!」
那聲音使人聽了不寒而慄。
「復仇者」仰面向天,發出一長串厲笑,久久才斂住笑聲道:「看來什麼也不必說了,動手吧!」說著,長劍出了鞘。
兩條人影,飛射入場。
是朱媛媛與趙二先生。
馬公子大聲喝道:「別人不許出手!」
他自己也拔出劍來。
朱媛媛欺近到兩丈之內,淒厲地道:「復仇者,你殺人的原因是什麼?」
「復仇者」轉頭冷冷地道:「朱媛媛,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殺人是為了替『鳳凰雙俠』一家報仇!」
趙二先生栗呼道:「鳳凰雙俠?」
「復仇者」道:「不錯,朱延年是主凶之一,其餘的是從凶,這與殺『毒膽鐵面』馬森的原因不一樣,是兩檔子事。」
田宏武業已激動得快要發狂,這血仇該他去報,然而已被別人搶先做了。「冷血太君」
要殺「復仇者」,自己豈能袖手,不管如何,只要看出「復仇者」不敵,自己馬上出手。
心念之中 立即現身而出。
丁香從側方掠了過來,激動地道:「是你?」
田宏武「唔!」了一聲,撲入場心。
他的出現,使在場的人大感驚奇,但在這種情況下,卻沒人理他。
「冷血太君」母子認為他是隨朱媛媛她們來的,而且他與馬公子之間的過節,已經由「辣手仙姑」司徒美調停化解,所以也就不在意。
朱媛媛志切父仇,僅只掃了他一眼便轉回頭去。
田宏武手橫著劍,伺機而動。
「復仇者」與「冷血太君」了斷的是私仇,他不能橫岔一枝,除非到必要時,否則會招至「復仇者」的不諒。
丁香也奔了過來,站在田宏武身後。
「冷血太君」沉哼了一聲,身形閃電般朝前一欺,雙手交叉揮出。
「復仇者」手中劍只劃出一半,慘哼一聲,栽了下去。
太地 太神奇,誰也不知道「冷血太君」使的是什麼手法,竟然使「復仇者」連回手餘地都沒有。
田宏武衝上前去,雙目閃射慄人的寒芒,長劍走出了鞘,這是他第一次全劍離鞘。
「冷血太君」冰聲道:「你想做什麼?」
田宏武窒住了,他不能說要代「復仇者」復仇。
朱媛媛厲叫一聲:「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揚劍欺身,剁向「復仇者」。
「鏘!」地一聲,她的劍脫手而飛,是被田宏武用劍鞘震飛的。
「你……你……什麼意思?」
她的聲音已近瘋狂。
田宏武咬牙大叫道:「誰動手我就殺誰。」
帶煞的目光四下一掃,然後揭起「復仇者」的面巾。「呀!」他怪叫一聲,連退三步,全身都麻木了。
朱媛媛呆了。
趙二先生也呆了。
「復仇者」竟然會是總管余鼎新,這是誰也想像不到的。
難怪他在「風堡」殺人,如此順手。
田宏武俯下身去,一摸,已然斷了氣了。再抬頭,「冷血太君」與馬之章已然走沒了影子。
朱媛媛厲叫一聲:「我要毀屍!」
田宏武直起身來,手中劍一橫,道:「人死仇悄,不許對死者報仇。」
單只他那對目芒,就可以使人望而卻步。
明亮的月色,突然顯得淒清,照著「復仇者」灰白的面孔,也照著現場幾個僵直了的人。
口口 口口 口口
在古人墳那座土阜的側後方,護墓古柏的內緣,隆起了一座新塚。
本來,一座墳墓,一點也不稀奇。
人,有生必有死,死死生生循環不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墳墓。
奇的是這座新家的墓誌,與眾不同,墓碑特別巨大,足有八尺高,正中刻了三個怵目驚心的大字「復仇者」,在十丈外便可看到。
如果再走近些,便可看到三個擘窠大字的上面,橫了四個小字,說小也不小,每個字有海碗大,寫的是「俠義千秋」。
沒有銜款稱謂,也沒有立碑人及年號,就是有這麼古怪的碑。
「復仇者」是誰?
麗日當空,一條白色人影,來到了墓前,遠望這白衣書生十分瀟灑,但近看便駭人了,本來俊美的面上,多了一條劍疤,從左額角斜穿眉心到右臉頰,整個面相便被破壞成醜怪無比。
他,正是「風堡」武士統領田宏武,「復仇者」是他親身埋葬的,自從堡主朱延年遇害之後,他沒再回「風堡」。
「復仇者」被「冷血太君」所殺,是基於雙方恩怨,但「復仇者」之所以為「復仇者」
卻是急友之仇,義膽俠行,令人肅然起敬。
他化名余鼎新,任「風堡」總管,直到被殺,才拆穿真面目。
他到底是誰,田宏武到現在還不知道,只有「冷血太君」母子知道,但田宏武懶得去打聽。
照田宏武在墓室中偷看到的黑名單,當年「鳳凰莊」血案的兇手,有三十餘人之多,而「復仇者」除去的,只有寥寥六七人。
「鳳凰莊」血案的起因,至今仍是一個謎。
田宏武立誓要完成「復仇者」未竟之志,繼續追兇。
他已在這附近搜尋了近十天,就是無法找到當初「復仇者」救他去住了百日的古墓,他必須要找到黑名單,按圖索驥。
那古墓是座湮沒了的前代王公陵寢,除非找到秘密入口,否則無法進入墓室。
憑著記憶,他搜索了每一寸可能的地方,但都失望了。
現在,他又回到「復仇者」埋骨的地方來。
突地,他發現墓碑上多了兩行字,一邊四字,刻的是「仇人未滅,何以死為?」每一字入石三分,均勻有勁,顯然是以極高的內力,用手指刻的。
這是什麼人刻的?目的何在?這八個字的意思,是憑弔,是慨歎,還是別有用心?
從字面解釋,當是仇家尚未全部授首,為什麼就死,或者不能死,不應該死,但人已經死了,這為什麼呢?
他望著這八個字發愣,想來這刻字的是個有心人,但是誰呢?
墓地,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田少俠,你怎會在這裡?」
田宏武冷不防有人來到,倒是吃了一驚,一轉頭,眼前是一雙明如秋水的陣子,來的竟然是朱媛媛的侍婢丁香。
她何時走近,田宏武全然未覺,是他失神,還是丁香的功力驚人?他在「風堡」那麼久,還沒見識過丁香的身手,他不由深深打量了她一眼,只見她手裡還拿著紙箔,不由驚訝地道:
「丁香,你來做什麼?
丁香道:「來給余總管燒點紙錢。」
田宏武道:「為什麼?」
丁香掩口道:「這話可問的怪,燒紙就是燒紙,還為什麼?」
田宏武道:「你不恨他?」
丁香瞪著大眼睛道:「恨他,我為什麼要恨他?」
田宏武道:「他殺了朱堡主,還有五位高級手下……」
丁香正然道:「余總管生時待人極好,堡裡我只欽佩他一個,他死了,難道不該給他燒點紙?再說,他化身『復仇者』殺人,當然有他的道理,並非窮凶極惡,濫殺無辜,江湖中殺人人殺,就是這麼回事!」
田宏武點頭道:「丁香,想不到你還會說出這篇大道理,如果小姐知道了,她會怎樣?」
丁香蜒起嘴道:「管她怎樣,我已經離開『風堡』了!」
田宏武驚聲道:「你……不再伺候來姑娘了?」
丁香振振有詞地道:「我又不是賣身與朱家,難道要我一輩子當下人?」
田宏武期期地道:「丁香,話雖不錯,但你跟了朱姑娘這多年,不能說毫無感情,你不是說朱姑娘待你如姊妹,在這節骨眼上……」
丁香目光一貨 道:「我知道,這時候離開不合適,不過,我早在發生事故前,就已經有這打算了,並不是我寡情,我準備到洛陽附近投靠一門親戚,臨走,來給余總管燒燒紙。」
田宏武默然了片刻,道:「堡裡情形怎麼樣?」
丁香道:「還是維持著現狀,趙二先生仍留著照應,小姐有雄心要維護『風堡』之名於不墜!」
頓了頓,又道:「對了,田少俠,她對你並未忘情,你為什麼不回去?」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我對她的情意,只有心領!」
丁香道:「你方才指責我不該離開小姐,你田少俠呢?堡裡遭了這麼大的變故,你是武士統領,為什麼不回去,豈非也有棄人於危的嫌疑?」
田宏武為之語塞,良久才道:「丁香,不是我棄人於危,實在我本身還有大事未了,同時也不願長久受人指使。」
口裡如此說,心裡卻在想:「朱延年是『鳳凰莊』血案主凶之一,我為什麼要替仇家盡力。」
丁香調皮地道:「我們誰也不要說誰,反正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苦衷。」
說完,跚跚挪步,在墳前化了紙錢,拜了三拜,站起身來,手指墳碑道:「噫,田少俠,你刻上這八個字是什麼意思?」
田宏武皺眉道:「我正為此不解,不知是誰加刻上去的,我也是剛剛才發現。
丁香驚聲道:「不是你刻的?怪事,這是否意味看『復仇者』沒死?」
田宏武道:「也可以做這麼解釋,不過,人是死了,我親自督工埋葬的,對了,丁香,你知不知道那天『冷血太君』殺他時,用的是什麼手法?」
丁香道:「武林中都知道『冷血太君』的『血煞功』,她當然是用的這殺著。」
田宏武駭異地道:「什麼叫做『血煞功』?」
丁香道:「這是一種歹毒的陰功,中者血液凝結,當場畢命,不然,她怎會被稱作『冷血太君』……」
話鋒一頓,又道:「怎麼,你想替他復仇?」
最後一句話,使田宏武心頭一震,想了想,道:「借用你的一句話,殺人人殺,他殺了『毒膽鐵面』馬森,而後於『冷血太君』所殺,不管孰是孰非,這種殺孽,似乎沒有連續的必要?」
丁香點了點頭,道:「這話也對……田少俠,聽說你接受『辣手仙姑』司徒美居中調解,才消了與馬公子之間的過節,她贈你一個錦囊,要你去求神醫『生死手』褚玉山,就可以使你復容,有這回事麼?」
田宏武道:「有!」
丁香道:「那你為何不去?」
田宏武道:「復容與否,無關宏旨,我並不在乎容貌如何,我取消過節,是基於馬公子不是居心如此,乃是出於誤會,並不是為了能復容,我何必承這個情,又何必去求人。」
丁香抿了抿嘴,道:「恕我多嘴,能恢復原來容貌,總是好的!」
田宏武搖搖頭,笑了笑,大有心中意不足為外人道的意味。
丁香目珠一轉,突地道:「田少俠,你真的打算終身不娶?」
田宏武怔了怔,道:「是的!」
丁香道:「你不考慮後嗣問題?」
田宏武心中一動,深深望了她一眼,道:「丁香,人各有志,你不會懂的!」
丁香喃喃地道:「我不懂?」這像是自語,又像是別有用心,她說得很輕,目光望向遠處。
田宏武沒注意她的神情,因為這句話又使他跌入痛苦的回憶深淵裡,眼前浮現一個大眼睛的小姑娘,甩著個蝴蝶結,向遠處飛奔,逐漸遠去,然後消失,他不禁脫口喚了聲:「小秀子!」
丁香大聲道:「田少俠,你……你說什麼?」
田宏武目注天邊,淒苦地道:「沒什麼!」
丁香道:「我分明聽到你在叫一個人的名字,什麼……小秀子」
說完,不見田宏武答腔,自顧自地又道:「我知道了,你曾經告訴過我,你有個心上人,像我一樣有雙大眼睛,但她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小秀子定是她的名字。
田宏武收回目光,直勾勾地望著丁香,他要從她的眸子裡,尋找逝去的夢。
丁香畏縮地道:「不要這樣看我,你的目光好可怕!」
田宏武歎了口氣,又把目光投向遠方。
丁香自言自語地道:「我也有雙大眼睛,但我命苦,死了也不會有人想我!」
話中充滿了挑逗的意味,但又像是自憐。
田宏武心弦為之一顫,淡淡地道:「丁香,以你的才貌,會有人傾倒的!」
他說這話時沒看她。
丁香眸光一轉,道:「誰?少俠你麼?」
這一問太直率,也太露骨,不該出自一個少女之口,若非兩人相處的時間久,定會使他生出反感。
當然,如果換了另外一個男人,可能是求之不得的事,但田宏武的心中只有小秀子,任誰也不能代替。
這話很難回答,他只有保持緘默。
丁香幽幽地歎了口氣,道:「田少俠,這只是句玩話,別當真,我知道說什麼你也不會看上我的。
田宏武在心裡道:「會的,如果沒有小秀子的話!」
但小秀子在哪裡?一個不可知的世界中,意念中,夢魂中……
他苦笑著道:「丁香,你很欣賞我這張臉?」
丁香道;「這有什麼,你還不是你,我看來,毫無分別,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
這口吻,與他的小師妹上官文鳳一樣,田宏武心中又是一顫,他不敢再談下去,收回了一下心神,道:「丁香,我們談別的,不談這個!」丁香道:「談什麼,談『復仇者』?」
田宏武融動了一件心事,乘機道:「對了,余鼎新是他的化名,他的真實姓名該叫什麼?」丁香眸光連閃,道:「我不知道!」
田宏武無可奈何地聳聳肩。
丁香看了看日色,道:「我該走了,田少俠,願能再見。」
田宏武道:「山不轉路轉,一定會的!」
丁香似乎依依不捨,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道了聲:「珍重!」
轉身走了。
田宏武望著她逐漸遠去的身影,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彷彿是失去了什麼,悵然也惘然。
呆了一陣,他動身離開古人墳,又開始在荒野間盲目的搜索,他必須要找到那湮沒了的古墓,取到黑名單,以完成「復仇者」未竟之志。
當初「復仇者」帶他出古墓時,點了他的睡穴,醒來已在荒郊,「復仇者」是為了保密,但這一著是錯了,如果他泉下有知,定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