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滿懷熱望中的日子並不難過,尤其是有所事事,更容易打發。
第九十八天正,田宏武服下了第三粒金丹。這最後一粒金丹,大有石破天驚之勢,入喉不久,丹田里便告熱流滾滾,頓如置身火爐,似要把整個的人熔化。
田宏武凝神一志,趺坐行功,引導熱流循行四肢百骸。
此刻,如果有人見到他的情狀,定會駭煞,他頭頂上冒著白霧,像剛揭開的蒸籠,身上的汗水,已透到了衣服外層,恍如置身爐前,要把整個人熔化。
白霧消散,人已入了忘我之境。
功畢醒來,只覺渾身舒泰,內力充盈,像灌足氣的氣球,有一種乘風歸去的感覺,那份感受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
他站起身來,在室內往復走動。
他想大聲喊叫,想大聲笑,有一種渴欲發洩的衝動。
興奮過了高點,人又慢慢冷靜下來。
照約定,黑衣蒙面人要再等兩天才會來,人就有這麼怪,九十幾天在不知不覺中打發了,剩下短短的兩天便馬上感到難耐。
他希望黑衣蒙面人會提前來到,他急著要看看外面的天日。
他嘗試著要找到開啟出入口的機關,但摸索了老半天,始終無法找到,上下左右,一色的是光滑的大理石,連個隙縫都沒有,只好打消了這念頭。
沒有事總得要找點事打發時間,於是,他拿起劍來演練。
「追魂三式」,一遍又一遍,由於功力驟增,練起來較之從前,更加得心應手,幾乎到了意動即能傷人的境界,收發之間,也更能隨心所欲了。
練了近百遍;心裡感到乏味,人也疲了。
他收起劍,轉到對面的石室,逐一鑒賞那些金玉古玩,十有九他叫不出名稱。他邑不識古董,但在無聊的時候,這也不失為打發時間的一種方法。
忽地,他發現正中的長几上,有一座血紅的寶塔,是紅玉雕琢的,玲瓏剔透,美極了,他取在手中,反覆把玩,愛的不忍釋手。
這紅玉寶塔,長有尺半,底座有拳頭那麼大,紅潤晶瑩,似乎有血要摘下。
玩著,玩著,忽然發覺底座有些鬆動,原來不是整體的,用力一旋,底座脫落,發現塔身有半截是空的,用手指一探,指尖觸到了一樣東西,似是紙卷,不由心中一動,用兩指捏了出來。
不錯,是一個紙卷,紙色猶新,不像是古時留下來的。
他好奇地打了開來,竟然是一張名單。
奇怪,玉塔裡怎會藏有名單?他逐一看去,當看到了第九名方有為時,他的呼吸室住了,血液也似乎停止了運行。
再看下去,周昆、胡大明、閔三等赫然也在其中。
這幾個,都已死於「復仇者」之手。
照這樣看來,黑衣蒙面人便是「復仇者」。
這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事,援手自己的竟然是神秘而恐怖的「復仇者」,不用說,這一紙名單便是黑名單,單內有名的,都是他要殺的對象,等於是鬼錄。
田宏武的心,快要跳出口來了,全身在冒著冷汗,持單的手抖個不停。
他努力定了定神,再看下去。
姜執中,這是「風堡」師爺,他認識,想不到他也榜上有名,自己在墓室裡已呆了近百日,不知道姜師爺是否還活著?
以下的,他不認識,倒數第二,寫的是「四金剛」,這是代表四個人,還是一個人的外號?最後一名,更加使人心底,竟然是「武林至尊」。
「武林至尊」被譽為天下第一高手,怎麼也會名登黑榜?「復仇者」真的有這能耐?
「武林至尊」已成了傳說中的人物,年輕一代的武林人,根本沒見過他,聽傳聞,他早已削髮為僧,也許,已經物化了。
全部名單,竟然有三十餘人之多。
田宏武按下了黑名單,閉上眼,心潮洶湧澎游,他想:「復仇者為何要殺這些人,復的是什麼仇?該不該救救這些人?但復仇者對自己有再造之恩,豈能破壞他的大事……」
一陣軋軋之聲傳來,像是有人啟動機關。
田宏武趕緊把黑名單塞回紅玉塔裡,嵌好,放回原地,然後裝作欣賞古物的樣子。
也只剛剛做好,室外已響起黑衣蒙面人的聲音:「田少俠,恭喜你功果圓滿!」
田宏武力持鎮定,回過身,黑衣蒙面人正好進門,雙方面面相對。
田宏武心裡有些發毛,故意笑了一笑,深深一揖,道:「大恩不言謝,在下謹銘五內。」
黑衣蒙面人道:「不必謝我,我只是受托辦事!」
又一次聲明受托,托他的是誰?照這樣看來,他未必就是「復仇者」,也許他的幕後人才是。
但「復仇者」不管是誰,為什麼要對自己義伸援手呢?田宏武想不透其中躡蹺,明知對方不會說,但仍忍不住問「閣下不必說出人,只說說對在下施恩的原因可以麼?」
黑衣蒙面人斷然應道:「不可以!」
田宏武打了一個嗝,閉上口不說話了,看來除了對方願意告訴自己的除外,問什麼都是多餘。
黑衣蒙面人目光在室內繞了一圈,道:「這些日子難為你了,出去之後,你準備去哪裡?」
田宏武想了想,道:「辦兩件私事!」
黑衣蒙面人道:「回『風堡』麼?」
田宏武摸了摸面上的惡疤,搖搖頭道:「沒回去的必要了。
黑衣蒙面人點點頭道:「你去收拾一下,該出墓了,我替你準備了更換的衣物,在那邊桌上。
田宏武感激地望了黑衣蒙面人一眼,走到對過的墓室,桌上擺了一套新的青色儒裝,裡外衫連內衣褲全有,還有一小袋金珠,一個紙包,汪明是易容丸與解藥。
對方設想的可真是周到,這一份情意,只好收在心裡。
更換了衣服,黑衣蒙面人近前道;「田少俠,為了保持這秘密,我要點你睡穴,然後帶你出去」
田宏武當然沒理由反對,點頭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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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時分,野樹低迷,這裡是荒郊。
田宏武遊目四顧,不見黑衣蒙面人,也不見任何古墓的蹤影,他像是從一場離奇的夢境中醒來。
開封城牆,遙遙在望,他判斷棲身百日的古墓,必在這附近,外表必然因年代久遠而淹沒了,既然對方要保持機密,當然沒有追查的必要。
到底黑衣蒙面人是不是「復仇者」本人?
想歸想,謎還是謎,只有一點可以認定,黑衣蒙面人如果不是「復仇者」,也必是他的同路人,對方絕對估不到身份已被無意中揭被。
最令人困惑的是對方為什麼要對自己伸援手?黑衣蒙面人說是沒有目的,也沒有任何條件,話雖如此,定然是有原因的,只是一時無法想到就是了。
黑名單上列名的有三十餘人之多,「復仇者」當然是繼續殺人,「風堡」師爺姜執中名登黑底 不知是否已被追去生命。
自己受人大恩,當然不能過問,既然稱為「復仇者」,殺人必有其道理,不能視為濫殺無辜。
現在,行止須要有一番考慮了。
是留在北方,謀探「鳳凰莊」的血案,還是南回查二師兄的死因?
自己被追回了功力,又被逐出門牆,算是已承了家法,今後自己是自由之身,與師門再無干連了,一切行動,都可以自由做主。
時已百日,小師妹仍滯留北方麼,她是否已知道自己的遭遇?
璀璨的旭日,從地平線升起,帶給大地一片光明。
田宏武感覺自己是再世為人了,在原先的想像中,自己一生是徹底地毀了,想不到碰上了黑衣蒙面人,人生的際遇,實在是難忖難測。
他打開小紙包,裡面是一紫一白兩個丸子,照著紙上所寫的用法,把紫色小丸放入口裡和津嚼碎,然後均勻地塗抹在臉上與外露的頸部,白色小丸貼身藏好。
現在,他已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了。
青衫,紫棠色面孔,外加一道惡疤,任誰也認不出他是誰了,除了黑衣蒙面人。
唯一與百日前相似的,是手中橫捏的劍。
想了很久,行止還是拿捏不定,只好懷著空茫的心,朝開封城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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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小河,夾岸垂楊,溪上跨了一道紅木板橋,橋下繫著一隻小舟,景色充滿了詩情畫意。
如纓絡般紛披低垂的柳絲下,有一雙人影,一個武士裝束,另一個是白衣書生打扮,兩人並肩站著,離那道木橋約莫四五十丈遠。
人,都有一種共通的特性,凡是見到熟稔的事物,或某一樣相似的特徵,都會特別加以往意,甚至引起內心的共鳴。
田宏武曾經著過白色儒衫,所以一看到柳蔭下的白衣書生,便不期然地留上了意。
距離慢慢縮短,他看出對方是誰了,不由心頭狂震。
武士裝束的是三師兄夏侯天,白色儒裝的,赫然是易釵而弁的小師妹上官文鳳。
他倆怎會在此地,難道師父仍未南回,抑是他單獨留下?
小師妹不是與「辣手仙姑」司徒美一道麼,是不是行藏被識破而分手了?
記得三師兄十分有意於這位小師妹,無時無刻不獻慇勤。
自己已是逐離師門的人,同門關係早巳不存在,還有見他倆的必要麼?況且,自己容貌被毀,又抹了易容藥,見了面他倆也不會認識自己,人家卿卿我我,何必焚琴煮鶴,去煞風景。
心念及此,準備繞道而行。
兩人似在爭執什麼,說話的聲音很大,夏侯天連連打拱作揖。
田宏武憋不住好奇之念,藉林木掩護,踅了過去,隔數丈隱起身形。
只見夏侯天低聲下氣地道:「小師妹,我找了你這麼久,好不容易才找到,師父臨行交代,一定要把你找回去,一個女孩兒家……」
上官文鳳冷哼了一聲,打斷夏侯天的話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是你請命留下來找我的,是麼?」
夏侯天笑嘻嘻地道:「師妹,你知道我這些年來……」
上官文鳳冷冷地道:「三師兄,算了,我不愛聽。」
夏侯天作了一揖,嘻皮涎臉地道:「師妹,我倆的事……師父他老人家已經答應,回到家便辦喜事。」
田宏武在暗中下意識地感到一陣莫明的悲酸,小師妹本來愛的是自己,所以當初才不顧一切地私放了自己,她遠道跋涉,也為的是找自己,但現在,自己已沒資格接受她的情意了,一切都變成了過去。
上官文鳳沉默好半晌,才冷漠地道:「我們的關係止於師兄妹,我爹答應,我不答應。」
人,畢竟是自私的,邑然田宏武心目中只有慘遭橫禍的小秀子,他自始就沒敢接受上官文鳳的愛,但聽她這麼說,下意識率仍感到一絲快慰。
夏侯天苦苦一笑道:「師妹,不管如何,你先隨我回南方……」
上官文鳳斷然地道:「我不回去!」
夏侯天道:「師妹,他老人家……」
上官文鳳又打斷了他的話道:「我說不回去就是不回去。」
夏侯天低了低頭,道:「師妹,你留在北方做什麼?」
上官文鳳道:「坦白講,我要找五師兄,我說什麼也要找到他。」
夏侯天變色道,「師妹,田宏武已被師父逐出門牆,你這樣做,師父會傷心的!」
上官文鳳大聲道:「他永遠是我的師兄,任何情況下都不改變。」
田宏武心弦一顫,眼圈發了紅。
夏侯天沉聲道:「師妹,他的功力已經被廢了,他已不再是武士……」
上官文鳳冷厲地道:「他就是他,我不管他是不是武士。」
夏侯天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期期地道,「小師妹,我……夏侯天一點也比不上田宏武麼?」
上官文鳳一披嘴,道:「三師兄,我尊你是師兄,說話最好有些分寸。」
夏侯天道:「你忘了二師兄是怎麼死的?」
上官文鳳雙眼圓睜著,怒叫道;「住口,我死也不相信他是兇手!」
夏侯天道:「師妹,別被私情蒙蔽了靈智,他不是兇手誰是兇手?他已受了門規制裁,為江湖中人所唾棄,你如果跟了他,師父他老人家還有面目見人麼?」
上官文鳳咬了咬牙,寒著臉道:「三師兄,我勸你還是回南方去,否則你會後悔。」
夏侯天道:「師妹,你這是威脅我麼?」
上官文鳳道:「這是忠告,不是威脅!」
夏侯天陰陰地道:「師妹,如果『辣手仙姑』知道你是易釵而弁,結果會怎樣?」
上官文鳳寒聲道:「你準備向她告密?」
夏侯天笑笑道:「師妹,我怎麼會呢?我對你……心,唯天可表,再說,你如果有什麼意外,我如何向師父交代?」
上官文鳳一揮手道:「那就請你馬上離開我!」
夏侯天道:「師妹,我以師命為重!」
上官文鳳道:「你準備怎麼辦?」
夏侯天近乎地道:「師妹,請你多想想,別迫我……」
上官文鳳後退了一步,道:「難道你還敢動武?」
夏侯天道:「我不願意這樣做,但師父交代過的……」
上官文鳳道:「那你就拔劍吧,看你是否有能耐帶我回去?」
夏侯天室了片刻,才冷沉地道:「師妹,師父已把玉獅子印交給我了,要我亮出來麼?」
上官文鳳震驚地連退兩步,臉色大變,全身發起抖來。
田宏武也是大吃一驚,這玉獅子印是師門聖物,代表祖師爺傳下的家法,誰也不許違抗,否則視同欺師滅祖,自己只是聽過,還不曾見師父用過,現在師父把這聖物交與了夏侯天,師妹說什麼也不敢反抗,只有乖乖就範。
夏侯天接著又道:「師妹,怎麼樣?」
上官文鳳咬牙切齒,心裡根到了極處,但說不出話來。
田宏武心念疾轉,自己已不是師門的人,不受此物控制,小師妹不願意回去,一面是為了自己,另方面是怕回去後,被師父迫嫁三師兄,三師兄人才不錯,可借城府太深,不夠厚道,師妹嫁給他絕對不會幸福,自己承了她的深情,應該加以援手。
心念之中,倏然現身出去。
『腳步聲驚動了兩人,齊齊轉過身來,愕然望著田宏武。
田宏武迫近丈許處停了腳步,面對情深一往的小師妹,的內心激動如潮,但表面上保持那使人股慄的陰冷。
上官文鳳輕輕驚叫了一聲,她認不出他,她是駭於他的可怕面容。
夏侯天驚煌地上下打量了田宏武一眼,道:「朋友有何指教?」
田宏武逼住喉嚨,以-種怪異的腔調道:「你大概是南方來的,區區警告你馬上離開北方武林!」
夏侯天眉頭』一緊,道:「這是為什麼?」
田宏武冷冷吐出兩字道:「別問!」
夏侯天吞了一泡口水,道:「朋友……是『風堡』的人?」
田宏武道:「要你別問!」
如果是在南方,夏侯天決不吃他這一套,早跳起來了,但這是北方,一個有城府的人,是隨時隨地都先權衡利害二字的,當下強忍住一口惡氣,擠出一絲笑容道:「朋友,武道同源,在下來北方的是客,要在下離開可以,但總得有個理由?」
理由,當然是說不上,田宏武被不知名的貴胄公子如此對待過,現在為瞭解小師妹之危,只好如法炮製,當下冷酷地道:「拔劍吧,你贏了便可不走,這就是理由!」
上官文鳳可困惑極了,想不到半路裡殺出個程咬金,她直覺地感到這疤面人並不陌生,但看起來又極陌生,到底是什麼地方眼熟,她說不上來,只好默然站著。
夏侯天也是武士,當然不會被莫名其妙的幾句話,便嚇得夾著尾巴走,眉毛一挑,壯起膽子道:「朋友至少得抖出個來路吧?」
田宏武左手握住劍把,右手仍抓住劍路中央,在胸前一橫,道:「拔劍,你贏了會有交代!」
像這樣蠻橫的事,夏侯天一輩子沒見過。田宏武練成這「迫魂三式」,是秘密的,同門中,除了二師兄,誰也設正式見過,所以他這詭異的式子,沒引起兩人的疑心。
夏侯天想了又想,道:「朋友,非打不可麼?」
田宏武「唔!」了一聲,似乎多一句話也不願說。
夏侯天無奈,只好拔出劍來道:「朋友,咱們無冤無仇,當然不是拚命,怎麼個打法,幾招為限?」
田宏武道:「一招!」
夏侯天臉色又變,他直覺地感到這疤面怪人有說不出的邪門,一招,他不相信自己會差到連一招也接不下,堂堂執南方武林牛耳的「屠龍手」的及門弟子,能破到哪裡去?當下沉聲道:「好,在下領教朋友一招!」
說著,亮開了門戶。
田宏武道:「你可以出手了!」
夏侯天略一遲疑,道:「還是朋友先賜教吧!」
他的心意是只守不攻,應付一招,只要不敗,便算解決問題了。
田宏武冷極地道:「你出手攻,如果區區先出手,你毫無機會。」
這不知是狂傲自大,目中無人,還是真的有所恃,夏侯天雖然城府深,但也是個武士,不能說毫無血性,這句話別說他,任誰也受不了。
上官文鳳的雙眼睜得更大了,但她沒插手的餘地。
雙方對峙良久,夏侯天突地暴喝一聲,全力攻出一劍,這一劍不用說是他最得意的一招。
無論氣勢火候,都已見了功力,等閒人是接不下的。
可惜田宏武與他是同門,無論他使的任何招式,田宏武都能制敵先機,而且田宏武古墓百日,功力比往常增了幾乎一倍,再加上「追魂三式」玄奧無方。
「鏗!」夾以一聲驚呼,夏侯天兵刃落地,人也退了三四步。
田宏武手中劍仍橫是看,只是略高了些,劍身離鞘一尺,像是根本沒出過手。他有些歉疚之感,因為對方曾是自己的同門師兄。
上官文鳳也是震驚莫名,她從未見過這等詭異的劍法。
田宏武冷酷無情地向夏侯天道:「揀起你的劍走吧!」
夏侯天臉色連變,目光閃動中,透出了一絲奇詭之色。
目為心聲,一個人心裡在打主意時,眼睛便會洩露出來。
田宏武忽地心中一動,想起自己被追到「風堡」之時,夏侯天曾經以一種罕見的暗器帶翼銅針傷了自己,幸而設中要害,否則早巳……
夏侯天上前兩步,俯身抬劍,一絲極細的銀芒,倏然射出,無聲無聞。
田宏武早已留上了心,同時又有陽光照射,否則是無法發覺的。當下冷哼了一聲,側身揮袖。
夏侯天心知不妙,片言不發,轉身便待遁跳……
田宏武一個彈身,形同鬼魅,長劍脫鞘將及一半,鋒口勒上夏侯天的咽喉。
上官文鳳尖叫一聲:「不要殺他!」
劍鋒已劃破了表皮,夏侯天面如死灰。
田宏武想了又想,還是下不了手,同門之誼是無法抹煞的,「嗆!」地一聲,半截劍回入鞘裡,冰聲道:「滾,別讓我再看到你!」
夏侯天盯了上官文鳳一眼,狼狽奔離。
上官文鳳呆望著這疤面怪人,不知該說什麼好?
面對情深一往的小師妹,田宏武思前想後,不禁感慨系之,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這口氣歎的可真是古怪,上官文鳳大是困惑,期期地道:「請問兄台如何稱呼?」
田宏武搖搖頭,沒開口,在情緒激盪之際,他不敢開口說話,怕露出馬腳。
上官文鳳更加惶惑,又道:「兄台現身,不是沒有原因的吧?」
田宏武鎮定了一下情緒,舉起袖子,取下那枚帶翼鋼針,托在左手掌心中。
上官文鳳驚叫一聲:「暗器?」
田宏武這才開口道:「你們是同門?」
上官文鳳顯得很不安地應道:「是的!」
田宏武故意沉吟著道:「這是貴門的獨門暗器?」
上官文鳳鎖緊了眉頭,道:「敝門從不許使用暗器!」
田宏武心中明白,這定是夏侯天私底下練的,當下一披嘴道:「那這東西何來?」
上官文鳳搖頭道:「不知道!」
田宏武把鋼針用兩個指頭扶著,遞了過去,道:「你可以帶回師門去查究一下。」
上官文鳳接過手來,仔細審視了一番,收藏好,然後作了一揖,訕訕地道:「小弟上官文,承情了!」
田宏武只有肚子裡苦笑,他有許多話,但一句也說不出來,因為不能說,他想勸小師妹不要招惹「辣手仙姑」司徒美,但也開不了口。
上官文鳳又道:「小弟能高攀與兄台交個朋友麼?」
田宏武冷聲道:「區區一生不喜與人交往,但……今天可以例外!」他心裡本來要拒絕她,本來不想這麼說,但卻不自覺地說了出來。
上官文鳳又是一揖,道:「既然兄台願意下交,請示名號?」
田宏武不由為了難,想了想,道:「區區設名號,如果你喜歡有個稱呼,叫我疤面人吧!」
疤面人,這如何叫法?上官文鳳尷尬地笑了笑,女孩子通常比男人任性而不拘小節,一揚眉,一偏頭,調皮地道:「那小弟就叫你疤面兄好了!」她這不經意的動作,已表現出了女兒之態,但她不自覺。
田宏武當然是裝聾作啞。
蹄聲得得,遠遠一個帶著驚喜的聲音道:「田少俠,我找你很久了!」
田宏武心頭劇震,怎麼會有人認得出自己,離開古墓還不到半天呀?愕然轉身望去,一紅一青兩條人影已下了馬背,赫然是朱媛媛與丁香。
上官文鳳當然也十分錯愕。
走近前來,朱媛媛的目光直盯在上官文鳳的臉上,噘起嘴道:「不是他,認錯人了!」
這話是自語,也是對丁香說的。
田宏武恍然,上官文鳳穿的是白衫,江湖道上穿白衫的本就很少,她把上官文鳳錯認作是自己了。當目光接觸到丁香時,不由又是一震,有一詭異的表情,剛剛從丁香的臉上隱去。
朱媛媛的目光移向田宏武,突地驚「咦!」了一聲,道:「他的臉……」下文沒接下去,但不必出口也明瞭。
在江湖道上,嘲笑別人的殘缺,是犯忌的,但朱媛媛任性慣了,一點也不在乎。
美好的,會使人多看上幾眼,但醜惡的,只一眼便夠了。
朱媛媛的目光,又移向上官文鳳的臉上,掀了掀小鼻子,大刺刺地道:「你怎麼也穿白衫?」這句話非但不禮貌,而且也莫名其妙,但她一向只知道有自己沒別人,腔調倒是滿自然的。
女人的氣量,大多比男人狹窄,上官文鳳冷冷地道:「怎麼,不可以?」
朱媛媛挑眉道:「看你一派斯文,火氣還真大,我就說不可以,又怎樣?」
上官文鳳一披嘴,道:「姑娘想來就是鼎鼎大名的朱大小姐了?」
朱媛媛道:「你竟然還認識我,聽口音你是南方人,如何稱呼法?」
上官文鳳道:「在下上官文!」
朱媛媛偏頭一想,道:「有個與你一般裝束的,叫田宏武,他也是南方人,你認識他麼?」
上官文風面色微微一變,道:「他是在下師兄!」
田宏武心頭「咚!」地一跳,他想離開她們。
朱媛媛粉腮一沉,道:「好哇!你們廢了他的功力,這筆帳我要代他討……」
上官文鳳雙目大睜,沉凝地道:「當時在下不在場,事後聽說的,在下與他私交最好,目前也在找他,朱姑娘要代他討帳,這話怎麼說?」
朱媛媛道:「因為他是本堡的武士統領。」
上官文鳳道:「但他被廢了功力,乃是家法,並非仇殺……」
朱媛媛道:「我可不管這些!」
她們只顧說,把田宏武冷落在一邊,大概他太醜的緣故。
上官文鳳大聲道:「朱姑娘,你講不講理?」
朱媛媛笑笑道:「那要看情形,有時候當然也講的。」
講理要看情形,這種話也只有任性慣了的她,才說得出口。
上官文鳳忍耐不住地笑道:「照現在的情形,你打算講理嗎?」
這話問的也很妙,兩人異曲同工,本來她就是個美人,改扮了男裝,不用說是俊美絕倫,只是太文弱了些,缺少點丈夫氣,她這一笑,的確是能令人傾倒的。
朱媛媛邑不是水性楊花的女子,但見了這等美男子,多少是有些情不自禁的,這是人的本能,正如一個規矩的男人,見到了不多見的美女,心理上的反應是一樣的,她的神色倏地變得柔和了,嫣然一笑道:「無妨暫時講理吧!」
丁香掩口向朱媛媛低聲道:「小姐,他好俊!」聲音雖小,但在場的都聽到了。
田宏武大感不是味道,因為他是殘缺人,心理上自然產生一種莫明的嫉意,暗忖:「小師妹如此任性胡來,必有一天要遭巨禍。」
當下側轉身緩緩挪步,準備離開。
丁香突地橫身一攔,道:「閣下慢走!」
大而明亮的眼睛,誰見了都會動心。
田宏武心已麻木,對這雙他曾無法忘懷的眼睛,不再欣賞了,似乎所有凡屬美的樂西,都離他很遠,很遠。他停了腳步,冷冰冰地道:「姑娘有話要說?」
朱媛媛與上官文鳳的目光,也同時轉了過去。
丁香怔了一怔,才道:「閣下該留個名號!」
田宏武腳步又動,口裡道:「無此必要!」
上官文鳳彈了過去,與丁香並肩而立,攔住他的去路,道:「疤面兄,請暫留步!」
朱媛媛驚奇地道:「什麼,你叫他疤面兄?」
上官文鳳朝她一點頭,道:「不錯,他叫疤面人。」
朱媛媛道:「還是第一次聽說!」
丁香面上突地現出了淒測之色,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然後又把目光掃過朱媛媛與上官文鳳,不知她心裡在想些什麼?也許,她天性善良,見了殘缺的人,便油然而生同情之念。
田宏武皺眉道:「你要說什麼?」
上官文鳳期期地道:「兄台既然答應與小弟做朋友,所以小弟有個不情之請,請兄台代為留意敝師兄田宏武的下落!」
田宏武的臉色變了,但他是疤面又塗了易容藥,所以旁人看不出來,只他自己能感覺到,好半晌才應道:「可以!」
提起田宏武三個字,朱媛媛與丁香的神色也變了。
田宏武實在不願再停留下去了,激憤夾著自卑,另外還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