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數月功夫,靈舒武功,已不知長進多少?泰山雖崩,臨危不亂,由於雪宮道人,手上寶劍,紫光太強,使人不敢逼視,又因來勢過份疾快,除閃避外,幾乎無還手餘地,他吸腹細腰,身子微伏,雙足一彈,全身幾乎平射而出,離地面不過兩尺來高,那種快法,使人疑是眼花,身法更是詭秘絕倫之極。
這原是雁來谷裡,蛙蛇搏鬥的蛤蟆身法,舒兒無意之中,把它領會,一縱便是三丈來遠。
平地飛沙四起,紫光瀉地,地為之裂,但一擊成空。
雪宮異人,幾乎穩不住身形,斜退三四步,力把長劍一帶,呆在當地作聲不得。
秋娘笑通:
「仗著利劍橫行,所得結果,也不過如此」。
半空裡,風聲颯然,一條藍影,疾瀉而下,但覺奇香撲鼻,直透腦門,使人頻起綺念心猿意馬,無法自收。
舒兒暗叫慚愧,一點足,撲近欲兒。
來人也幾乎同時飄落,但聞嬌滴滴一聲:「師兄,你還未曾得手麼?」
這聲音,如出谷雛鶯,清脆悅耳,舒兒不由把目光朝來人掠去。
這是一位容顏艷麗,妖治無比的絕色少女。
舒兒手上一疼,強斂心神,仔細一看,原來臂上肌膚,被秋娘捏著,知道自己失儀,耳畔,秋娘竟在嬌嗔道:
「幹嗎死釘著人,瞬不瞬?」
少女身著藍衣,腰繫紫裙,雲鬟霧鬢,綽約多姿,尤其是一雙勾魂妙目,水汪汪地使你心志迷惑,她看看靈舒?也看看秋娘,兩片朱唇,賽似紅櫻,上唇微壓下唇,芙蓉臉似笑非笑,把舒兒看得心神一蕩,暗道:
「這女子,真妖嬈!」
在秋娘心目中,卻另有感觸,因為對方目光,可不是女人看女人的方法,雖然彼此都美,難免惺惺相惜,可沒有她這種勾魂奪魄的魅力,秋娘已存著一般厭惡之心。
雪宮老人,見著來女,忙笑道:
「師妹來得正好,這小子,毀焚傷人,罪不容誅,連劍鞘也被他得去。」
藍衣女,拈著紅巾,咧嘴格格笑道:
「你還怕劍鞘不到手嗎?包在小妹身上!」
嬌軀扭動,如嫩柳迎風,緩緩而出。
秋娘已搶著寶劍,皺眉道:
「待小妹和她動手,免得她恃色誘人!」
藍衣女大笑道
「衝殺愈烈,越發使人快活,只要你有興前來,姑娘奉陪就是!」
秋娘怒道:
「誰和你這妖精鬥嘴?」
倏聞「咯咯」之聲四起,這是雲貴野苗,軀逐敵人的獨有呼嘯,葫蘆谷頂上,似乎來了不少。
雪宮異人,一臉詭秘之狀,朝著籃衣女,耳語數句,這女子,漫不經意地把頭搖搖。
舒兒突地心中一動,挽著秋娘,往斜刺裡倒縱而出,人還未落,突地轟然一聲,頭上火光連閃,熱風灼人,翹首一望,卻是一具栳栳大的火球,臨空而降。
身後秋娘,動手較快,趕忙掙脫舒兒的手、揮掌劈去,罡風疾勁,由下直衝而上?火球從當中炸開,萬千火花朝四周射出。
這是一種松脂和硫黃煙硝混合之物容易著火,稍加撞觸,立即紛飛四進。
秋娘身上,沾著一點火星,裙系絲羅,復加閃動兜風,竟燃燒起來。
雪宮老人,乘勢疾襲,掌扣秋娘,利劍如虹,從舒兒側身攻到。
靈舒心中大亂,拼著自己落敗,也不能讓玉人襲險,劍鞘反捲,朝紫光一壓,立覺對方腕力充沛,幾乎立足不牢,對於卻把劍尖順勢朝前一送,眼看舒兒就得重傷。
那藍衣女子,葛地往斜刺裡奔來,無巧不巧,她和雪宮異人,肘與肘撞,彼此立覺酸麻,雪宮寶劍打斜,舒兒危險立解,回顧秋娘裙緣幾乎削了半截,狼狽不堪。
老道暗裡一驚,心說:
「師妹既喜美男,復愛美女,果然矛盾!」
葫蘆谷出口僅有一面,火球下襲散開之後,引燃地下枯枝敗草,熊熊著火,山風驟起,由谷裡直向外延,火勢極猛。
舒兒知道,再不逃走,後路即斷,忙暗中把真氣一提,復朝秋娘略打手勢,人已凌空而起。
秋娘用御劍之術,立覺閃閃銀光,如平地捲起一條匹練,隨著舒兒跟蹤而進。
引火之物,因系煙硝,不但火猛,而且一股黑煙,隨著熱風,往上衝來。
秋娘比舒兒縱得較高,而且左偏斜,避過熱風黑姻襲擊,靈舒則適當其衝。
這孩子,眼被煙迷,不由大急,雙臂平抖,直飛而上,只一眨眼,立又升高數丈,秋娘業已和他縱個並肩。
陡聞雪宮異人大喝道:
「兩位師妹,務將他們截住,奪回劍鞘,不管死活。」
從谷頂上,發出刺耳狂嘯之聲,雲貴花苗,赤身露體,如飛而降。
先是一陣飛刀吹箭,跟著人影隨之而下,論人數,將近百十。
秋娘大驚失色,揮動天遁,把劍氣緊裹全身,頭上吹箭苗刀,雖然紛紛打落,卻聞有人大笑道:
「你再嘗這一枝!」
嘶的一聲,似有什物穿破劍幕,從肩上射來,情勢危殆之極。
這是一位身著半截長褂,滿面皺紋,白髮覆頂,雙牙外露,手持煙斗的雲貴老苗,那穿來之物,原是一枝吹箭。
秋娘觀定來勢,順手一抄,吹箭奇勁,幾乎洞肩,御劍飛馳,全憑丹田一口真氣,不多時,業已縱出火光之外,兩人凌空下瀉,卻在谷口最隘之處。
那老苗,不待兩人隱定,也隨身跟來,身後苗人,快如潮湧,叉影刀光,響成一片,但都觀定老苗眼色行事。
雪宮異人,突在身後喝道:
「苗酋長這兩人可不准走掉,不論死活,你得把人擒下,交我發落,」
老苗笑道:
「婁道長,他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包管在我身上!」
他把煙斗一磕,寒風匝地而起,人影晃動疾如飄風,竟從舒兒秋娘,頭上掠過,秋娘大聲嬌吒道:
「偏不讓你往前攔截。」
天遁劃出一道銀彩,朝苗人腳下便卷,陡聞那老苗噫了一聲,自言自語道:
「這柄劍,怎會在這女娃手裡?」
半空翻身,動作疾快,但對手秋娘,劍術奇高,並能震劍傷人,一式大漠飛沙,老苗立覺底下一寒,把護身大褂的左前緣,竟削了三寸以上。
老苗把旱煙桿往前一封,一溜寒風,絲嘯刺耳,把秋娘逼退一步,緊跟著,他不進疾退,引使秋娘和舒兒,也往前直衝。
火勢燎原,不可響邇,奇熱灼人,苗人和雪宮異人,不下百餘眾,盡行湧出。
老苗身法奇快!
驟如奔馬,輕功提縱,既有先天稟賦,而且身法也另成一格,詭秘異常。
秋娘和舒兒,暗裡一驚,眼看業已追過數箭之地。
老苗正在猛抽早煙,那安閒之狀,似乎全不把兩人放在眼內。
秋娘不由怒吒 「你如無理擋道,天遁神劍,勢將浴血!」
「天遁劍」三字,似乎具有無比魅力,使老苗停止噴霧吞雲,一雙銳眼,把秋娘從頭至腳,掃了幾眼,突將面容一整,急問道:
「這劍,原為武陵總幫聶幫主之物,如何會落在你的手裡?」
秋娘冷笑道:
「父傳女兒,總該不是竊人之物,你問這幹嗎?」
老苗沉吟半晌,還未答言,雪宮異人,已攜藍衣女,如飛而至。
只一走近,異人立促老苗從速把敵人捕縛,自己和藍衣女,提著兵乃,伺隙而發。
突聞這位白髮苗人,一聲狂笑,煙桿一揮,勢挾風雷,朝秋娘猛撲。
雪宮異人,大喜笑道:
「苗成的輕功提縱,確是高人一等,待我助他一臂!」老道揮袖前撲,不意那老花苗,忽然地空中來了一個一百八十變的大轉彎,煙筒對著嘴巴,使勁一吹,叟叟數響,一連竟射出了三枝吹箭。
這事全出意外,誰也不會料到,老苗中途翻臉,吹箭細長,力道奇大,道人毫無準備,左眼竟中了一枝,袍袖連揮,人從空中跌落,總算武功精純,身子一彈,仍然躍起。
藍衣女知道事情已起重大變化,再事逗留,准討不了好,忙躍上前,扶住師兄,低聲警告道:
「苗成翻臉,必有原由,趕快拔取吹箭,趁早離開此地!」
雪宮異人淡然一笑道:
「師妹放心,雖然受傷,他還制我不住!」
左手捏著眼球,右手輕輕一拔,拿藥末把傷口敷住,雖然硬雜,但畢究人體是肉做的,顯得一臉慘白,百餘雲貴花苗,赤身露體,形如鬼怪,一見老苗子驟然翻臉,似乎不勝驚愕,但他們平日對自己的酋長,卻是奉若神明,秋娘和舒兒,再未受到他們的攻擊。
老苗當機立斷,吹箭傷人之後,竟拿漢語說了一句:
「趕快離開!」
谷內煙火迷離,熱風大作,但聞辟啪之聲震耳,挾著轟轟發發,使人觸目驚心。
秋娘心裡奇怪,苗人兇惡成性,如不能用武功把他們制服,絕不至於乖乖就範,自己現出天遁劍,居然會使這種野人。
臨場相助,而且把他制服的人,用箭射傷,這中間的來龍去脈,確使人極為費解。
靈舒也看出她的心意,遂道:
「秋妹,我們趕快追上,問他一問?」
背後,苗人發出一片哀號呼嘯。
兩人回頭一看,火光紫芒,人影晃動,苗人似在與人撲鬥,但死傷的人,卻已不少。
舒兒怒道
「老道受傷,暴怒之餘,正在大肆屠殺,我們受人之惠,切不能遺下災禍與人」。
隨手撥取闕光,正持回身撲去。
忽聞長嘯之聲刺耳,兩條人影,拔地面超,紫光閃閃,直衝而上。
那雪宮異人,與藍衣女,竟一手挽著從谷頂掉下的繩索,只幾彈,藉力使力,「鷂子穿雲」,逃出谷頂而去。
舒兒不覺為之傲然道:
「這柄怪劍,確是武林裡不世神珍,被他攜出,不知要害多少武林人物?」
秋娘見苗人洶湧而來,急道:
「我們趕快離開,這斑凶神惡煞般的野人,有時不可理喻!」
前面,那苗酋,似知敵人已走,正在撮口呼嘯,靈舒精神陡長,人如脫弦之箭往前猛撲。
秋娘朝著老苗,含笑相謝道:
「承酋長臂助,聶秋娘只有心領,貴屬被雪宮老道,傷亡頗多,更使晚輩不安,特申謝忱!」
老苗俏地裂嘴大笑道:
「聶姑娘,一飲一啄,都由前定,苗某曾受令尊大恩,欲圖報答,若無機緣,看了天遁劍,才忖想這定是大恩人的後裔,果然所料不差,行程勿匆,恕未多言,就此告退。」
秋娘暗中嘀咕,可不知父親對他有何恩情,正待仔細動問。
老苗急道:
「聶姑娘,我勸你立即離開,如雪宮道人,再糾眾追來,武功不說,專就那柄寶劍而論,就沒有東西能夠抵……」
秋娘冷笑道:
「這麼說來,只有他橫行無忌,無人制止,到底那是一柄什麼寶劍?如此厲害?」
「說來話長,古有干將莫邪,雪宮老道,無任傾慕,不過無法得著適當之物罷了。
也是事有湊巧。
老道不知從何處得來一具石球,晶瑩如玉,經他仔細辯認,才知可鑄刀劍,目前手上所持,正是石球熔合太白金精之寶,但劍鞘卻被你們取得,他必不甘心。」
靈舒心中一動,立問道:
「老前輩,你可見著那石球?,是否徑逾兩寸,烏溜溜的,份量沉重,似金非金,似石非石的石球?」
老苗突地面色一變,顯得至為吃驚,緩緩問道,
「小友,你如何見過此物?」
靈舒不由心頭突感沉重起來,淒然滿面道:
「那正是晚輩之物,不過把它轉贈朋友,不知如何失落,被道人拾得,鑄成此劍,遺害江湖!」
彼此噓唏一會,身後苗人,業已湧至,舒兒暗中略觀。
百來人不過剩下七十之數,尚有十餘人,血流滿面,斷耳去指,不忍卒靚。
酋長苗成,怔了一會,老眼裡不覺流下淚來,秋娘概然道:
「事由晚輩而起,囊中有藥,待我來為他們包紮就是……」
一切準備停當,遂和舒兒動手,不一會,即告竣事,別看苗人極野,記懷之心,卻是最重,他們目光裡,都流露著感激,而且發出一片歡聲。
舒兒和秋娘,私心稍安,老苗也拱手致謝,但當秋娘問及:
「他如何會和自己父親相遇?」
老苗語頗支吾,僅笑答:
「這是緣份,未來自然知曉」,秋娘也就不好再問,彼此匆匆別過,老苗率領苗人,仍回貴州。
出了葫蘆谷,靈舒感到極度空虛,金石被人熔成寶劍,而慕容青娥的病,卻需這石頭作為藥引,看來,她的病,卻再也不會好了,石去人空,大海茫茫,何處尋覓?
秋娘知道他為了金石核熔,已無主意,自己也感著急。
突億及黑衣神尼,曾有警語:
「有事不妨同赴九嶺山,或有奇遇!」
她從未把此事和舒兒談及,看來此刻只好拿它來安慰他了。
這妮子,婉媚一笑,拉著舒兒的手,溫和地道:
「黑衣神尼,大約在江西九嶺修煉,我和你不妨同赴九嶺,專程參謁,慕容婉婉的事或許可以看出一點端倪!」
舒兒搖頭道
「她那性格,委實特殊,只說生著絕症,可以傳人,但到底是何怪病,把她少女生趣,剝奪無餘,她就緘口不言了!秋妹對這點,可有什麼想法?」
「你是說她的病名!」
舒兒點頭:
「說錯了,可不准你怪我,說對了。也不許三心二意,你能答應?」
「這個自然!」
「是麻瘋,只有這種病,才使她生趣索然,認為古今中外的人,誰沾上這種怪病,只有被人遺棄等死,她見棄於父母,病患中,為你搭救,已生情愫,但以無生作匹,而且默計發病日期已近,只好忍心離開,為著情,她無法自己,可是見了面,又怕你糾纏,故而遠遠離開,寧肯作暗中窺視,這中間,包含著各種情愫,可意會而不可言傳,遭遇如此,她那痛苦情形,大約也可想見了。」
話聲甫畢,她淒然一笑,不由自主的落下淚來。
舒兒更是涕不抑可。
就這樣,於是決定同赴九嶺,尋訪黑衣神尼,山脈綿延,雲海無際,一晃就是十天,到了藍田,這是湘中一座小鎮。
秋娘隨著舒兒,一路上,體貼勸慰,溫柔婉變,使舒兒寬心不少。
靈舒笑道:
「眼前天色已晚,何不找個店家,住宿一宵,打好精神,明日趕路。」
秋娘脈脈含情道:
「你不怕誤了時間麼?心上了整日佔著你的腦海,只好夜已繼日,早晤神尼,也人卻一場心願!」
還未進入街口,忽有兩位商家人物,站在路旁,一見舒兒秋娘,早已堆下笑臉,道:
「陸公子和聶姑娘,竟在此時才來,叫小的們好候!」
舒兒秋娘,嚇了一大跳,可猜不出什麼緣故,居然會預先有人,等候自己。
秋娘倒不愧為幫中頭領,遇著這種情形,心有定見,當即笑道:
「堂官,你如何識得我姊弟兩人?」
靈舒笑道:
「該是兄妹!」
那兩位店家人物:神秘一笑,淡然管道:
「小可原是奉命,等候小姐和公子,箇中情形,日後自知,就請人店歇息!」
穿過兩道橫街,店在西北角,樓宇巍然,華燈初上,人語喧騰,原是一家酒肆,秋娘,舒兒一到,一位身著青衫,半儒半賈,但略帶三分神秘的中年人物,從樓上走了下來。
舒兒眼尖,略事打量,即知道來人武功極高,正在遲疑,那人立縱聲大笑,一點足,即到了舒兒身旁,狀極親熱道:
「貴客臨門,店宇生輝,再遲,真使人望斷秋水!」
靈舒不知如何作答,秋娘為保持女兒家的身份,無法捧嘴,情形頗為尷尬,舒兒囁蠕道:
「不知店東如何認得小生?」
「風毛鱗角,瑤草琪花,陸慎言如何走眼?」
「陸慎言?這名字倒是初次聽到?」舒兒不好直說,只好拱手致答:
「小生年淺,初涉江湖,禮數不周,還望海涵!」
青衣人笑了一笑,立即肅客入店。
穿過大廳,堂中酒窖,似乎都用一種奇異眼光,朝舒兒秋娘,不斷掃射,秋娘嬌姿,仍把藍紗罩上,華燈之下,依舊容光照人。
靈舒暗中嘀咕:
「這店家是怎樣一個來路?」
大廳之後,迴廊曲折,花香撲人,看情形,這雖是一處灑肆,但以這種派勢而論,店主人決非市儈一流,不由暗中把眼掠去,青衫人面露微笑,似乎知道他們的心意一般。
舒兒秋娘大疑。
沿著迴廊,折左而轉,卻到了一處八角朱門之前,銀光從朱門兩旁窗戶射出,腳步聲似乎驚動裡面的人,一綠衣垂髫婢搴簾而出。
店主人忙先上一步,和舒兒走了一個並肩,蘭香息息,似從室內傳了出來,垂髫婢秀美絕倫,和店主人打了一個招呼道:
「酒餚早備,想已冷矣!」
店主含笑未答,抱拳肅容,門上朱簾,徐徐上卷,室內富麗情形,幾使人不敢逼視。
這是一處書房,一排四盞宮燈,銀光四射,耀眼生輝,兩旁備設梨花書桌一張,書眷玲琅,美不勝收,錦墩繡墊華麗非常,壁上琴劍書畫,使富麗堂皇中,帶著幾分古色古香。
堂中,陳著一桌酒筵,熱氣蒸騰,香味撲鼻,舒兒只好含笑而入,可猜不透這位肆主人的心意。
一入房,靈舒頗為拘促,主人立命垂髻婢將兩人革囊寶劍之屬,接在壁上,略事盥洗,立肅客入座。
秋娘忙正容道:
「兄台如此盛情,使人受寵若驚,第以平生令乏一面之憤,頓蒙寵腸華筵,不免惴惴,又不卜而知,使人倍增驚異,箇中原由,還望略示一二!」
店主人立即縱聲大笑道:
「一筆難寫兩個陸字,既有同宗之誼,安有不識之理?如謂一筵之惠,即耿耿如懷,日屆姑娘與陸者弟仗劍馳驅武林,中原百姓,身受其惠,又當如何?」由於他這種爽朗無忌,雖然舉動略帶神秘,秋娘也無法逼他過甚,只好含笑入座。
三人各據一方,尚虛一席,垂髫婢斟酒已畢,肆主人笑道:
「祥鱗威風,快極一時,何不喚山荊來,共酌一樽!」
垂髫婢笑了一笑,碎步臨波,美妙絕倫,手拂鏡台,方門闔然而開,門內深速,不可窺測,不一會,那賽似銀鈴的笑聲,竟從門內蕩漾而來。
肆主人滿臉堆歡道:
「雲妹放縱成性,卻不知桌有貴客,如何能隨便失禮?」
舒兒暗道:
「這店家,倒不知是何等身份?一舉一動,都使人感覺突兀異常,倒不能不予留意!」
笑聲漸邇,幽香襲人,突從門裡走出一對紫衣麗婢,捧著琵琶寶劍,婷裊而出。
店主陸慎言,眉頭一皺,笑道:
「陸老弟和聶姑娘,都是琴劍能手,如此作法,豈不是在孔夫子門下,自賣百家姓麼?」
香風撲鼻而到,銀鈴笑聲震耳,秋娘面上的藍紗,被風一吹,飄起老高。
靈舒一皺眉頗感不舒,頗想發作,秋娘卻拿腳輕輕在他腳背一踩,目光卻朝側邊望去,店主身後,卻站著一位紅裝少婦,年齡不過二十許,長髮垂眉,梨渦微暈,目齒朱唇,佻腮帶笑,一雙水汪汪的妙目,卻不斷在秋娘身上打轉,看她那春風滿面的情形,卻也使人喜愛。
陸慎言望著少婦笑道:
「這可是本家族第一奇人高足,大俠門徒,聶姑娘更是一代天人,也讓雲妹見識!」
「小妹蒲柳之姿,羞見瑤綵鳳,誰教你讓我出來現醜?」
她手拈紅巾,抿嘴一笑,左手卻扶著那綠衣彩婢,舉止涉步,如雨打紅蓮,不勝艷俏。
慎言笑道:
「既然出來,就算我不該請你,也請入座吧!否則,酒也該早冷了!」
少婦笑了一笑,就在秋娘對面,坐了下來,丫鬟斟酒,她拿著懷子,一乾而盡,苦無其事道:
「有道是,主不吃,客不嘗,言哥,何不敬酒?」
舒兒秋娘,原不善飲,但經不起主人盛情,而且言笑晏然,歡苦平生,一時興起,於是杯盤交錯,酒到杯乾,少婦微露瓠,起而笑道: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何不揮琵琶,作曼舞,以賞嘉客?」
慎言頷首稱是。
琵琶聲起,妙曲天來,立覺微風起於足下,清歌蕩漾耳前,紅影四起,香氣襲人,麗人曼舞清歌,使人眼光撩亂。
樂音頗怪,入耳之際,使人心神一蕩,極涉遐思,加以少婦身段,美妙絕倫,蓮步迴旋,不時擦身而過,雖是輕輕一掠,使人幾如觸電一般,立覺世間女子,似乎一時不可或缺,假如神女有夢。樂也如何?
舒兒雙頰微紅,心神不定。
這時的陸慎言,似乎已另有一付面貌,眸子裡,炯炯生光,嘴角間,雖然微含笑意,但卻冷冰冰的。
秋娘不由大急,正待拿話語點醒舒兒,不料他不但深知音律,而且月嬋還將不傳之秘天女六法,傾囊而授,衡岳大師的菩提妙諦,為釋家祛魔心法,心生警兆,悵然知悔。
細察琵琶,卻是武林裡獨成一派,邪正皆備的攝魂功,忙強斂心神,垂眉內視,用天女六法作視聽防禦,用菩提妙諦,正本清源,動念之間,精神為之一震,慾念瓦解冰消。
曼妙之音,雖仍縈迥耳際,但方寸之間,卻如一張白紙,前後不過片刻,舒兒幾如判若兩人,本來酒是色之媒,於此良宵,已窮口腹之慾,極視聽之娛,慾念高熾,後果難防,一時轉變,無異勒馬懸巖,這種人,在武林裡,確是大智大慧!
肆主人拊掌大笑道:
「何如?我道雲妹輸了,還舞他作甚?」
紅衣少婦,一聲輕笑,琵琶劃然而止,妙舞已停,這時,雲鬢微亂,不盡嬌慵,綠衣婢立將琵琶按住,婷婷裊裊,依立身前,少婦拿手扶住她的雙肩,一雙水汪汪的妙目,卻不住在打量舒兒,肆主人卻毫不為意,斟酒自飲,似乎自己妻子,這種放誕,與他漠不相干。
秋娘暗中怒道:
「這婦人,明是不懷好意,看她那付勾魂眼,無時無地,不在迷人,就覺討厭極了!」
她把臉上藍紗一扯,現出替月姿容,脂膚桃面,星目柳眉,膽鼻櫻唇,丰姿絕世,這無異和那婦人當場比較,婦人初出之先,雖然暗用罡風,把她藍紗揭露,但畢竟時間短暫,不過膚光一現而已。
有道是:
「人比人,比死人!」
這婦人,雖然美艷,堪稱絕世佳麗,但和秋娘相較,自差一籌,連陸慎言也看得呆了!
少婦呆了一呆,不覺爽朗一笑道:
「果然是祥麟威風,賤妾實難比擬!」
靈舒和秋娘,立以酒辭。
主人立命垂髫婢引客人就臥,當晚無話。
翌晨,舒兒秋娘,都起身極早,略事盥洗,裝束停當,正待告醉主人,立即上道。
那綠衣垂髫婢,忽從暗門走出,一見舒兒,立即含笑道:
「主人和主母,因事忽忽外出,使婢子挽留小姐和公子,可在店中小候,三日之後必返。」
舒兒笑道:「我倆人因身有要事,未便羈留,蒙主人盛情,只有銘感五內。」
垂髫婢抿嘴一笑,嬌媚可掬,秋娘不由心中一動,拉著她的手,含笑問道:
「妹子今年幾歲了?」
這妮子,臉容一整,正色道:
「小組這等稱呼,折殺奴婢,問年齡,十四不到!」
「這才是:婷婷裊裊十三余,容未透,花枝瘦,正是愁時候!」秋娘原是戲言,不圖這婢子頗通文理,一時粉面通紅,把臉轉向別處,含巾自語。
「小奴雖是婢女之身,卻非陳湘之妓,小姐此言,毋乃失當!」
秋娘芳心一怔,正待斂容相謝,不料這雛婢卻又回轉頭來,面帶微笑,嬌美無比,這一來,使秋娘也想身旁諸女,譚麗兒,百和女和宋彩兒等人,論姿容文理,實與這婢子難分軒輕。
靈舒笑道:
「陸某不情,就此向姑娘告別!」
那雛婢,略帶黯然之色,朱唇微動,欲言欲止,秋娘知道這店家原是江湖俠隱一流,就是這婢子和堂官之類,也絕非常人可比。
走出書房,店中雜役人等,都慇勤相送,離開藍田,兩人卻始終忖摸不透,這是一種什麼來路,奔赴湘鄉一帶,山路崎陽?但每逢歇宿,都似有人預為照料,一晃又是月餘,已直達瀏陽,這原是晌午時份。
秋娘正待打尖,前面便是太白樓,佳餚美酒,應有盡有,兩人已抵樓前,忽從裡走出一位蓬頭散髮,醉眼惺忪的怪漢,他步履雖然踉蹌,但身法卻是奇快,眨眼間,竟朝舒兒當胸撞來。
靈舒暗中怒道:
「這人藉著酒勢,斗敢橫行?待我整他一整!」
念頭甫落,那怪漢,業已手到胸前,舒兒奮起神威,右手一記「五指揮弦」,往對手脈腕便截,不料來人卻隨手拿聲一團白紙,巧妙地往靈舒手上一塞,並還輕輕噓了一出道:
「前面險阻重重,出現強敵,最好趁早起路,或可免除此一麻煩!」
靈舒手腳極快,這才看出果有極厲害的江湖人物,向著自己,忙將手腕一沉,把打出去的指力,中途撤回,那指團,卻順手攫在手裡。
醉鬼得手之後,哈哈大笑連聲,帶著踉蹌的步履,朝一條個街鑽去。
舒兒一愕,當場怔住,來不及入店打尖,即匆匆就道。秋娘笑聞道:
「說來也真氣人,走到那裡,都受閒氣,那紙團,何不拆取一觀?」
靈舒把它打開,白紙之上,筆走龍蛇,卻是寥寥數語:
「強敵四伏,速奔九嶺,或可遠禍!」
由瀏陽斜穿贛北,不下八百餘里,即可到達九嶺,這一山脈,在江西西北方,位修潦二水之間,廣袤千里,綿延無際,峰巒棋列,氣勢頗雄,為年來武林修士晌往之地。
舒兒和秋娘,因為心生警惕,連一刻也不願遲緩,於是曉行露宿,不到十天,業已進入江西。
春夏之交,氣候宜人,一路上,鳥語花香,陌上垂楊,依依夾道,使人精神一爽。
前行已是山道,看情形,明是九嶺餘脈,秋娘極為興奮,笑道:
「我們已接近神尼不遠,你那兩位岳老子,如要找你的麻煩,倒大可和他們周旋一陣!」
靈舒笑道:
「這麼說來,三位岳父,卻只有一個是正人君子,如果和人家動手時,面對枕邊人我真不知要感激那一位了!」
秋娘不依笑罵道:
「你這嚼舌根的,到處討人便宜,看我饒你!」
靈舒撥足便跑,秋娘御尾眼進,兩人都如風馳電掣,疾馳而上,時值天色大黑,林木深密之處,逾覺黑暗難辨,舒兒故把腳步放緩,讓秋娘追上,左斜方,突然呼的一聲,捲出一團怪風,朝兩人疾奔而來。
這明是內家罡力,而且來勢疾猛,舒兒沒法不接,循風辨向,右掌一翻,順著風的來勢,也劈出一掌,風力才接,立有千鈞重壓,當胸襲來,趕忙點足後退,身子一緩,當即急住,自己掌風,雖然把來人風力撞斜,但未佔上絲毫便宜。
秋娘業已看出情形不佳,朝那風向發出之區,趕忙縱去。
但覺一絲冷笑之聲,掠耳而過,這笑聲,聽來不強,舒兒和秋娘,立覺耳朵內,如受重壓,奇服難受,頭昏眼花,秋娘頓吃一驚,細語警戒靈舒:
「來人可以化氣為力,功夫不淺,應即卸防!」
舒兒暗中凝神,運氣歸元,右掌一圈,急風如箭,罷氣朝周圍打去,但未見有半點反響,九嶺範圍極廣,黑衣神尼居住之處,更無法確定,來往尋覓,瞬即經旬,毫無結果。
靈舒秋娘,不由心中大急,儘管在林木之中,走來走去,卻不見神尼半點行蹤。
夜深沉,舒兒惟恐秋娘過分疲倦,遂昌議覓地小息,就在一處巖下,秋娘坐了下來,兩人並肩偎依,俏忽朦朧入睡。
靈舒耳際,似聞有人低而細語道:
「你找的人,就在絕巖之下,少年人不能久經磨煉,不見功深,怎麼連這種初淺的道理,也懂不來?」
舒兒一驚而超,細看秋娘,香睡正濃,嘴角間,猶含著微笑,遂不忍走開,凝神四矚,無處有人,忙把秋娘一手抱持,低而已醒之後,遂將自己所聞所見,概略以告。
秋娘笑道:
「也許你在作夢,不過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且往巖下一看吧!」
所謂巖,系由兩塊巨大無比的石塊,對面會成,秋娘毫不考慮,朝下便躍,靈舒跟著而來,落地之處,卻是極為平坦,四周圍,松柏綿延,中雜綠竹,景物清麗已極。
秋娘見他怔住,頓感憐恤,故作嗔道:
「既在巖下,總相距不會太遠,何不聯手搜索!」,說著卻朝石縫之前走去。
縫極狹窄,幾乎不能容人,幸虧兩人略嫻縮身之術,縮胸吸腹,體形驟小,勉為通過縫口,遂入其內。
秋娘笑道:
「這裡面,陰暗暗的,何能住人?據我看,黑衣神尼,別有棲息之處?」
舒兒也覺迷惘不定,但他猶側著身子,繼續前行,隙縫愈往裡面愈寬,但漆黑無光,雖凝運夜目,亦無法辯得清楚,秋娘正待取出夜照珠,往前探路,立覺自己身子,似乎被人捏了一下,手法極重,以為是舒兒開她玩笑,隨手一抓,把他左手輕輕捏住。
靈舒笑道
「秋妹妹,幹什麼又生氣了?」
「你好壞!幹嗎捏我,讓我半身酸麻?」秋娘嬌嗔數說,靈舒幾乎嚇了一跳,知道事有蹊蹺,忙通知致娘留意!
正在此時,舒兒屁股上,也被人著著實拍了一掌,幸虧他身輕如燕,隨著來人力道,往前掠去,雖然如此,猶感麻木不仁,不由心中一動。
秋娘立從口袋裡取出一顆徑寸明殊,用絲網兒住,發出千絲銀光,三尺方圓,可以辯物,卻聞頭上呼然一響,秋娘頭上的秀髮,也似乎被人攫了一下,弄得披頭散髮,狠狽不堪。
前行,已豁然開朗。
那惡作劇的人,仗著道路熟悉,又復身輕,幾番得手,往前奔去。
舒兒秋娘,也大是不服,一提氣,縱身往前直躍。
突聞一陣爽朗笑聲,銀光閃迸之下,忽有一條灰影,貼壁飛行,但夜照明珠光線不強,所照範圍又小,一隱一現,搖晃莫定,這一來,已激發秋娘舒兒,爭強好勝之念,靈舒聳身一躍,人如天馬登空,因他服過墨蜂王漿,功能輕身益氣,真氣上提,輕巧無比,比那灰衣人行駛更快。
秋娘已抽取天遁,施展御劍之術,從左面包抄,劍氣森森,壁上石屑,紛紛碎落,而勢駭人之極。
靈舒已追在她的前頭,斂然而降,右手五指微扣,若點若拿,這是武林中一種奇絕手法,「五指問心」,寒風疾勁,森森逼人,灰衣人大笑一聲,高唱道:
「果然高明!」
人隨聲落,往下一墜,雙手朝上一翻,撥雲見日,千絲寒風,疾朝四方八面奔來。
舒兒秋娘,卻也不敢大意。由秋娘用劍氣把罡風逼散,但也感覺劍身壓力奇重,往後微錯一步,才穩定身形,靈舒怒道:
「你我素無冤仇,何至以惡毒相加!」
灰衣人笑道:
「奇門古剎,那容你們在此撒野?何況是,一對野鴛鴦,有事而來,拖人下水!」
「奇門古剎」四字,使秋娘頓感吃驚不小,忙把臂上垂掛的夜照殊,往前一照,銀光下,卻立著一位麻面光頭的女尼,論年齡,不過十六七歲,但那付尊容,卻使人不敢恭維,嬈姆無監,不過如是,好在這兩位少年男女,從不以妍丑判人,立由秋娘開口問道:
「我們到此間,原是誤打誤撞,不知這位師姊,能否見諒?」
麻面尼眨眼笑道:
「就算我不見怪吧!師太潛修此處,例不容人擅入,憑你們兩人這點武功,恐難和她走過十招八合?」
「令師是不是一位黑衣神尼?」秋娘笑問,並拿眼望著靈舒。
黑角里,靜悄悄地又走出一人,語音似乎略帶冷峻,接口答道:
「誰是黑衣神尼?恩師例不外出,別想在此地套口風我勸你們兩人早點離開吧!」
一陣香風撲鼻,卻是一位長髮垂肩的黑衣少女,銀光照著她的顏面,極力美麗動人,但她靜立如山,似覺神聖不可侵犯。
麻面尼見這少女一來,忙道:
「師姊來得正好,他們兩對一,欺侮妹子,這一來,一個對上一個,你就和那小子玩幾手吧,也讓他們嘗點厲害,看看誰弱誰強!」
黑衣少女,絕未致答,一雙妙目,似在暗打量靈舒和秋娘,沉吟不已!
雙方僵持,約莫一盞茶久,似乎誰也不願見答,連麻臉尼也當場怔住。
秋娘腦海裡,深印著一幅景象,那便是南天八奇的無名怪容,被幕容青蛾逼退時,她卻留著話語。
「奇門古剎,隨時候教!」
青蛾藥材到手後,即未再見俠蹤,說不定所指地點,就在這兒,如若錯過,豈不使玉郎飲恨?
突聞鍾而一種,裊裊而來。
洞裡面,定是有人棲居,看情形,氣魄極大,來勢頗大。
猛可裡,黑衣少女,撲近舒兒,一抬腕,朝他前胸就抓,嬌吒道:
「你們還不出洞?否則勢將死無葬身之地了!」
舒兒那甘心示弱?奮起神威,抖擻精神,立掌如刀,虛空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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