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丐鬚眉直豎,冷笑道:
「好一個利嘴丫頭,你這是自速其死!」
鐵錘嘩然一響,引索待發。
靈舒卻含笑而出,大聲道:
「晚輩就憑一雙徒手,願接高招,但在比拚之前,老前輩奪去之物,請拿出來,如果你能獲勝,不但蛙蛇全為長者所得,就是晚輩項上人頭,亦願慨然而予,否則正如幫主所說,來自野人山上的人,儘是化外無知之輩!」
老乞兒,雙眉一挑,滿臉煞氣,伸手從囊裡,取出兩物,正是那烏金癩蛤蟆,和烏線追風,朝著地下一甩,冷峻地道:
「我叫你們死得心服口服,勉從歪意,即請發招!」
兩人緩緩走近,都憑一雙徒手。
秋娘知道,這是生死之搏,她最擔心舒兒經驗欠缺,難免不受人所愚。
適才一幕,原是助他擴展內力,使真氣能迅達紫府,直透頂門重樓,雖然對己略有損耗,但他已非昔比。
女兒家原善於掩飾,故作喜怒無常,以試探對方,愈經磨煉,情意愈堅,秋娘玲瓏透頂,更有她特殊想法。
雙方都半側身軀,暗凝真力,靈舒更見特殊。
一對精眸,似睜非睜,是閉非閉,兩手作半環狀,俊臉上容光煥然。
老丐雙掌一合,身軀前撲,微風颯然,一照面,便是十指兜胸,被前一插。
這是武林中一種絕毒掌力,源出藏印,「鉤毒穿心掌」,曾一度震撼武林,數百年前,西南半天,群起騷動,後崑崙派糾武林精英,找尋這位邪道高手,因正教人士太多,懷有這種掌力的人,一見情形不對遂潛蹤不出,不意這位野人山的無名怪客,竟擅這種掌力,而且只一出手,立下絕情,來勢險惡,實非等閒,不由芳心大急,尖叫一聲:
「舒哥留心,這是鉤毒穿心掌力!」
老叫化狂笑一聲,勢若奔雷,不由舒兒也看出情形不對,蛇蛙狗搏之勢,久在他腦中不斷盤桓,正待一試,身隨意動,抽身一閃,不但身法奇怪之極,而且尺寸捏至准,老怪十指,分明已到達胸前,但覺人影微幌,半轉半退,無名怪客打出的寒風,輕飄飄的從他左斜疾掠而過。
避過來勢,立即還擊,左手五指,連續疾彈,絲絲寒風,其疾如矢,而且有輕微破空之聲,立將無名怪客來勢封住,連聶秋娘這種眼力和博見,竟也看不出他使的何種手法。
不由芳心一喜,長舒積陰之氣,低聲自語道:
「這真是上蒼見憐!」
老叫化驟退兩步,雙掌封住前胸,大聲喝道:
「你和大涼山主,有什淵源?趕快告訴老夫,以免自誤!」
靈舒聽得沒頭沒腦,不由愕在當地,怔柯柯的說道:
「什麼大涼山主,晚輩可不認識!」
「為何他一向引為自珍的拂藍指功,你已知道。」
舒兒這才恍然大悟,心說:
「這倒奇了,娥姊姊傳我的武功,不料還有這等淵源,待我嚇他一嚇!」
遂笑道:
「這有什麼希奇?離塵二十四式,是我入門武功!」
「然則你是他門下弟子?」
「事關師門,未便奉告!」
老叫化突把雙眉一揚,自言自語道:
「以他那種奇絕性格,絕不至把獨門功力,隨便傳人,定是他那吃裡爬外的瘋女兒,愛上的人,就是這個小子!」
自語之間,又緩緩逼來,而且臉上作鷺鷥笑,又復恨聲問道:
「這麼說來,你正是燕子山前,那陸姓小子,大涼山主,已因此事,來自下山,我能代他把你掌斃,正是一件不小功德!」
老兒一起式,全身骨骼,根根爆響,靈舒也抱拳作勢,游身疾走,彼此暴喝一聲,人影驟合,勁風颯然,地下蟻群,被旋風一掠,如風捲沙石,灑落滿天。
靈舒初臨大敵,過份小心,拳招掌式,守多於攻,老丐心思狠毒,身法詭秘,一掌一式,不但全見功夫,而且一味硬逼,看情形,對方想以精純內力,迫使舒兒忙亂,然後遽下毒手。
蛇蛙天狗,各種奇形怪式,舒兒頗能得心應手,而且因服食蜂蟻王漿,不但身輕力壯,掌力精純,並經秋娘用散骨通穴之法,使真力達於四肢,純陽罡氣,一經運用,堅逾精鋼,柔若軟棉,無名怪客,拳掌雖奇,而且內蘊奇毒,但急切間,也無法將他戰敗。
秋娘悄立一旁,一雙妙目,不但不敢離開舒兒,而且還得關心那烏線追風和癩蛤蟆,以她功力,不難將兩物殺死,但她素有治癖,而且生性怕蛇,這種冰涼有毒之物,委實不願沾惹,還有比這更為重要的,舒兒心愛的人,所患何病?捕得蛇蛙,如何製煉?在在都是問題,假如用活物,偏把蛇蛙打死,豈不功同白費,惹他傷心麼?有此數端,不無躊躇。
場中撲斗的人,最後快得難於分出,誰是敵我。
舒兒愈戰離秋娘愈遠,老丐似乎也有覺察,不斷大聲喝罵:
「狂妄小子,別在老夫面前耍鬼,如果讓你們安離此谷,除非連天都塌了下來。」
舒兒緘口不答,一味滑鬥。 烏線追風游身之術,此刻已迭見奇效,東閃西避,乘隙蹈慮,著著奇快逾常,迫使這位無名怪客,直欲罷不能!不得不跟蹤而進。
秋娘正在打不定主意,如果隨著舒兒,卻又放不下蛇蛙,捉又不敢,最後,只好橫著心腸,擬用對空點手,把蛙蛇制住後,藏在隱秘之處,即使老丐得勝,也是空喜一場。
剛好撲近前來,駢指待舉,身後突有人把她衣袖拖住,不由頓感一驚?回首後顧,幾乎使她叫出聲來。
這是一位黑衣人。
從頭到腳,幾乎都被一襲黑衣裹住,臉上,除了眼鼻,無一處不被黑巾裹透,手戴黑色手套,背負黑色布囊,初見時,使人毛髮悚然,心存恐懼。
秋娘一握著闕光劍柄,正待詰問:
黑衣人卻低聲喝道:
「這一蛇一蛙,於你無用,不必管了,野人山無名怪客,功力奇高,惟恐他不是人家對手,你既關心於他,不妨好好照顧!」
只聽得秋娘心頭一驚,也低聲喝道:
「你是何人?」她已聽出來人是位女子,那聲音似帶磁性,甜美無比。
黑衣女兩隻星眸,淚光閃閃,歎息道:
「我無名無姓,自知不祥,就叫我不祥女吧?」
秋娘突地想起一事,對來人已經猜出十之八九,但她還故作不知,又復冷聲問道:
「他和你有什麼關係?要你這麼操心!」
來人把頭一偏,語帶悲聲道:
「說關連,也不在小處,只是此時未便多說罷了!如承慨贈蛇蛙,並護他出險,則有生之年,實感戴之日!」
語罷,她攜出一條黑巾,似在揩拭眼淚。
秋娘再也忍耐不住,粉目中不由紛紛淚落,竟一把拉著來人,低聲叫道:
「你是慕容姐姐,想煞小妹,他無時無刻,不在懷念著你!」
口中說著,早已微扭嬌軀,將她一把拉住,續道:
「金石為盟,誼重情殷,行見武林中頻添一段佳話,確使小妹羨煞!」
黑衣女見她想把自己拉住,遂如中蛇蠍一般袍袖一拂,身子朝後疾退數步,話語中已帶哭聲,道:
「請原諒我之不情,這一身,委實不能近人,我不願害人,更不願使他傷心,你和嬋姊,都與他接近,如能婉轉勸慰,叫他對我死心,這一輩子,我都會深深感激!」
秋娘莊容勸道:
「姐姐,你到底得著何病?看得這般嚴重無比!何不明說出來,讓我們一同籌思妥法?俾資治療!」
黑衣女搖頭苦笑道:
「事情如果能說,我還有什可瞞?你只記著,吳天偏生我這麼一位苦命女人,訃我不死不活,為世人所唾棄,寄跡於荒山窮谷,永遠見不得人,舒弟弟人美如玉,確是人間威風祥麟,承他一片真情待我,無如我福薄難受,只能就背人之處,默求上蒼庇佑,叫他無病無災!」
語罷!
聳身前躍,就地上,將那蛤蟆捉住,置之囊中,一伸手,捻著黑蛇七寸之處,盤諳肩頸,反轉身來,望秋娘略事招手,珍重道別,並告她,遁天神劍,不必再找,到時自然物歸原主,無需多慮。
秋娘悵然若失,眼巴巴的望著她朝東北竄去,一時之間,不由感慨萬千,她已和慕容青娥會面了,但人家翩然而來,又復翩然而去,留下的印像,除她那滴嬌聲,舉動至為感人以外,其他仍是一張白紙,她對靈舒,更生好感,因為人世間,惟有「情有獨鍾」的人,才可自始至終,保持情感不變,若朝秦暮楚,隨時可移情別戀,那樣的人,怎能白首偕老?
思念間。
耳際突聞一絲語音,告道:
「無名怪客,武功太高,他剛得散骨通穴之法,內力不能過份持久,理宜早敗,老化子因為想得那種蛇游蛙躍狗撲的奇怪身法,故而未下毒手,但遲早必需落敗,你只需如此這般……,使用激將之法,把他引開,而後出谷,武陵事了,由你和他一道決定行蹤便了!」
秋娘心中,立起了一種奇異感覺,酸甜苦辣,似乎樣樣都有,尤其對那發話的人,似乎更有好感,於是略帶羞澀,也用傳音人密相告:
「姊姊所囑,小妹理宜遵守,但武陵總幫的事,困難重重,自然不能置之不管,還是讓姐姐病癒返回,和他一道。」
一絲嬌笑掠過,慕容青娥,即未再答言,秋娘忙縱身趕往靈舒撲斗之地。
谷之東南,愈形險峻,但蟻群較少,夾壁矗立兩旁,枯籐老樹,怪石森森,風吹人谷,轟嘯作響,似萬馬突危,大海揚波,使人不寒而悚。
搏鬥處,無叱吒聲,地下更無人影,但愈加如此,愈使人感到這是一次毫釐之差,關係生死的奇異搏鬥。
兩人立足地,正是那千尋絕壁,壁石潮濕多苔,滑不溜足,這還不說,最要命,還是那些廣闊裂口及內陷之區,如果真氣不能調勻持久,飄身掠過,對方乘隙攻你一掌,從上滑落,不用再打,立即粉身碎骨。
無名怪客,絕壁奔馳,行若無事,而且抖手彈足,還演出各式奇姿。
靈舒只一味仗著身輕,用的還是那種蛇游身法。
秋娘來時。
老乞兒兩手正握著一根拇指大的粗籐,滴溜溜來迴盪漾,不斷對舒兒笑罵:
「呆小子,敢不敢來,鬼門關前,該是你報到時候了!」
他突把腰身一扭,雙足疾彈,如雲裡秋韃一般,由下而上,激盪而來。
一股勁疾寒風,帶著撲鼻腥臭,朝舒兒身上便掠,靈舒正落在一處稍微凸出的石上,前後左右,都是青苔,只有最前面那段枯籐,卻被敵人佔有,如今他用飛攻之法,迫使舒兒下落。
這孩子,已感到力瘁心疲,真氣不夠,再一攻,確是危險!
秋娘自然萬分著急,也無法顧及什麼武林常規,只好朝上大喝道:
「老前輩,看我暗器!」
銀光上衝,使無名怪客掉頭下看,舒兒立乘隙往前一衝,抖臂之間,竟從老丐頭上掠過。
那段枯籐,原生在石隙之內,舒兒一眼瞥見,不由暗道:
「這老怪物,狠毒狡詐無比,如果當面輸他,也得讓他吃同樣苦頭!」
他把勢子一收,真氣下沉,竟施展一種奇異身法,朝壁上貼去。
這方法,乍看好似壁虎功,但後者決無法利用高速即可往絕壁存身。
秋娘不由暗暗稱奇,心說:
「早知你懷著這種功力,我也不用如此故作周章,貽人話柄!」
老丐掉頭時。
秋娘手上,僅是提著一柄爛銀寶劍,陽光照著劍身,反光上射,實際上,既未打出任何暗器,更未動手,知道上當,正待防備時。
猛覺手上所持枯籐,葉已斷裂,身子餘勢已盡,直朝下著,忙將真氣竭力上提,但二十來丈高的絕壁,確非等閒,若非真力精純,這一下,就得粉身碎骨。
頭上,笑聲傳來,正是那少年口音,但聞他半帶詼諧,出語諷刺道:
「老前輩,這兒下,全算晚輩輸了吧,如果跌傷,我囊裡頗多金創妙藥,保你一貼就好!」
語罷,又復從聲大笑,一條人影,矯若驚鴻,錯愕間,已越過他的前面,立洩而下。
老乞兒又氣又急,也把雙臂一合,卸尾迫來。
舒兒一式得手,頑皮異常,他原自幼小從祖母學過一字玄功,眼看底下正是谷中窪地,清水澄澈,水光人眼,故意落下之處,對著水面,又用話語分去對手精神,誘使迫降,距離水面約有兩丈左右,突把右臂往前一伸,誘敵一到,人如一字,往斜刺裡便沖,俊影疾掠,如大地驚鴻,也縱落秋娘身側。
老叫化自恃功力精潔,絕未想到谷底有水,待其發覺,已離水面過近,不由怒吼一聲,忙用燕子飛雲縱的身法,想越過水面,但秋娘卻有意使他受窘,暗地裡,劈空一掌,迎頭打去。
老而前衝之勢,立被掌風擋住,身軀上斜,撲通一響,水花四濺,半截身子,全陷落水裡。
南天八奇的無名怪客,自視極高,後半百從未敗過,這一來,無異陰溝裡翻船。
抖臂間,濕淋淋的飛落出水,奇怪的,是他毫無怒意,反淡淡微笑道:
「好!好!我服你兩人,那蛇蛙,對我再有用處,也全歸你!」
秋娘把俏臉一沉,大聲答道:
「烏線追風和那頭癩蛙,已被別人乘隙取走,人家並留下暗語,道是奇門古剎,有人隨時候教,老前輩如需索還,縱然戰勝我們,也是白廢心事!」
這暗語,使老怪陡吃一驚,雙目裡露出一種困惑光芒,陡然間,緩聲問道:
「你可知道,留這話的人,是何人物?」
秋娘搖首答道:
「晚輩並未見過此人!」
「難道他會傳音入密?」
「江湖懂得此道的人,並不算少?」
「從他口音,你可辨出,是男人抑是女子?」
「這個恕我未曾留神,而且傳音入密,也容易以假亂真,是男是女,極難分別!」
「好!好!一切我都明瞭!」
語音搖曳間,一條人影,已沖天而起,沿著絕壁,疾馳而去。
一切直如夢幻一般。
舒兒忙問道:
「蛇和蛙,是否真的被人取去,抑系欺敵之詞?」
秋娘笑道:
「我不說,你不妨仔細猜猜!」
靈舒皺眉道:
「你總幫主當慣了,無形中喜弄權術,興之所至,舉動和演戲一般,像我這麼一位老實的人,如何能猜出你的心意呢?」
秋娘抿嘴笑道:
「如再老實,真得在胭脂群裡打滾才對,適才,你那心上人,已將烏蛇癩蛙,統統取走,激敵之辭,也是她親口所教,並還一再囑托,道是此間事完,叫我陪你一同行道江湖。」
她說到最後,似乎有無限嬌羞,一抹紅暈,由玉頰直透眉梢,兩隻水汪汪的星眸,微透著異樣光彩,似喜悅,也似羞慚,把少女形情,已表現得淋漓盡致,舒兒不由驚怯交集,鹿撞心頭,眼前的人,確是仙姿麗質,使人愛絕!
但舊誼難忘!一個把持不定,豈不辜負青娥一生,他已另有想法,略作沉吟,遂笑問道:
「你已答應她麼?」
秋娘一皺眉,淡然答道:
「本幫慶祝之事,即在眼前,沅灃兩幫,幫主和副幫主,恐遭奸人毒手,即讓總幫瓦解,我也得救出那班忠義之士,否則,何以為人?可是,韓起龍已聯絡各家死黨,必欲奪取武陵為快,來日一戰,生死難卜,是否可符娥姊姊雅望,連小姊自己也無法得知!」
話語答得非常得體,使舒兒暗中敬服不置,忙道:
「我求藥目的已達,此身頗閒,秋妹如有差遣,只管交下便是!」
秋娘喜道:
「你願助我?」
「抑強扶弱,除暴鋤奸,義不容辭,別說是你,就算遇上別人,我也不能袖手不管呢?」
秋娘翠袖低垂,偎依而立,低聲細語道:
「谷中隱秘之處極多,為免打草驚蛇,暫時可以潛伏不出,一俟慶祝開始,我便出其不意,仍以幫主身份,現身翠薇,當眾揭發韓起龍的陰謀,設法剪除首惡,而後在祖師之前,親自謝罪,解散幫眾,還我自由,從此海角天涯,為人間雪盡不平之事,豈不愜意?」
靈舒見她說得天真,自然含笑點頭,表示贊可。
東南邊,不少巖洞,兩人揀著山腰一處,離谷底頗高,暫時住了下來。
這是一處足可容納十人之所,雖然四壁凸凹不平,但涓涓流泉,從石隙湧出,滴落之處,下陷如缽,掬水而飲,味極甘美。
秋娘不由大喜道:
「食物雖缺,但甘泉卻不虞匱乏,總也方便不少,待夜幕低垂,我和你即可飛上絕壁,採取松子,而後敲石為火,剝取松實,朝火裡一煨,雖然頗帶苦澀,但那芬芳味兒,卻也蠻可口呢?」
靈舒見她溫柔婉孌之處,幾和青娥相同,而且坐息時,如小鳥依人,大方中含著三分嬌戇,也不覺漸為心醉,陷入沉思。
這妮子卻搖著他的肩膀,嬌笑道:
「你不理我?又在默想青姐麼?」
舒兒怕她多心見怪,忙道:
「我正在籌思如何佈置此間過夜?寢臥之具,尚有狐皮可以蓋牆,但只能睡下一人……。」
秋娘粉臉通紅,垂頭笑道:
「這還不易解決麼?你劇鬥半天,難免不累,自然讓你盡量調息,小妹在旁默坐養神,略調龍虎,即可恢復,絲毫不需慮得!」
靈舒爽朗大笑,道:
「依此而行,不惟顯得我們的男子,過分自私,而且虐待麗人,也是罪過,我再傖俗不通人性,也決不會出此!默坐養神,還是讓我來罷!」
他從囊裡,取出兩幅狐皮,小的一幅,墊在地下,讓秋娘坐落之後,又攜出不少乾糧,美酒懷筷,一應俱全。
秋娘一怔神,繼即抿嘴一笑。
靈舒不免問故。
俏妮子笑道:
「據說,男兒家大多粗心浮氣,出門準備之物,多是不周,你卻連杯箸也帶了來,准此而論,足見所傳不實,如果像我,這粗心兩字,應歸女人才對!」
靈舒滿臉通紅,嚅囁半天,才說出:
「我那想得這麼多!大多都是嬋姊主意。」
講到月嬋,他又陷入沉思。
慌得秋娘只好拿話勸解。
夜幕低垂,洞口邊,驀地白影一幌,天狗已撲近身來,朝著秋娘,榴榴低吠兩聲。
秋娘粉臉驟變,竟從狐皮上,一躍而起,探身往外便撲。
舒兒驚道:
「這是怎的?」
秋娘一臉嚴肅,手挽舒兒,走出洞外,左手一抱,摟著靈犬頸部,朝谷底躍落,天狗掙扎著地,往前便跑,其疾如箭,舒兒也知道犬性最靈,必有所見,前行約里許,狗朝左邊絕壁,往上直爬,著足之處,碎石如雨。
舒兒噫了一聲,直往上瞧,那地方,正是自己脫出魔掌時,跌下之處,也是搭救秋娘之所,兩人於是不再遲疑,聳身上躍。
凸凹之地,依然如故,但地上卷留一位少女,碧色羅裳,血灑滿處。
秋娘雙眸一瞥,立即驚叫一聲:
「彩兒!」
人隨身落,直朝她身上便撲。
略探躺者胸懷,心脈已絕,秋娘接著俏婢屍體,眼淚如斷線珍珠,順腮而下,靈舒此刻,已不避男女之嫌,竟在她身上一陣撫摸,頭頂百匯要穴,頂蓋骨業已被人震得粉碎,這還不說,下體羅褲,亦已破損,身上還有不少傷痕,明是迫奸至死。
這孩子,一向溫文如玉,舉動幽雅,此刻卻將劍眉一挑,冷笑連聲道:
「滲無人性,禽獸不如,好人致死,罪不容誅,這一次,只好伸出鐵腕,找這般惡魔,作生死之搏!」
他不待秋娘同意,立將死者環腰抱起,往下便跳,秋娘雖然傷感萬分,卻也無可如何,只好跟蹤而下。
落下絕谷,靈舒竟一聲不響,伸手向秋娘要過闕光,不僅使她心頭震撼,忙一把握著他的手臂,怔柯柯的問道,
「怎麼啦?!你想和韓起龍拚命?」
「那是遲早!」
「拿寶劍幹嗎?」
「總不能讓死者暴骨!」
秋娘不禁舒了一口長氣,遂也不再言語,擇好掩埋之處,將死者人土後,痛哭一番。
陡聞有人冷笑一聲,靈舒和秋娘,只覺這笑聲,如春雷貫耳,震得兩耳奇痛,趕忙止住哭聲,往東南方向一縱。
來人似乎故意逗弄,冷笑連連,忽東忽西,似前似後,簡直使人摸不著來路。
靈舒不知這是何種功力,迷惑異常,秋娘一時也被困住,突憶及武林中有一種亂人聽力的奇特功力,「渾元迷音」,擅運這功力的人,先天一煞之氣,必臻絕頂,藉丹田真氣,傳出聲音,以神使氣,彌之六合,百丈開外,能使聲音達於各處,而且方向隨心所欲,使人莫測所由!
不過,武林小能懂這種功力的人,百餘年來,久已絕跡,不圖卻在此間發現。
秋娘把事實一說,舒兒極感吃驚,因為來人敵友莫名,如是敵非友,則形情非常險惡。
靈舒想了一會,只好作破釜沉舟之舉,毅然說道:
「有本事,現出身來,何必鬼鬼祟祟,故作獐智!」
厲聞耳際有人喝斥道:
「老夫從不願與後生晚輩鬥口,相見非時,南天八奇中,最幫害的人物,除無名怪客外,還有那雲旗幫主,為著愛女武月嬋,也趕到此間,此人出現江湖,武林中鮮有敵手,開幫大慶之日,必有熱鬧可瞧,而其中險惡之處,亦出人想像之外,老夫念你兩人,資質不惡,而心術更有可取,故特破格警告,你當是故作獐智,捉弄你麼?」
靈舒福至心靈,忙肅然為禮道:
「老前輩一片好心,晚輩至為感激,適才誤以為敵,不敬之處,尚請包涵,還有前輩上姓尊名,可否見示?」
那人笑道:
「老夫名姓,到時自知,此時不必細說,無事之時,可由此間,直赴雪峰山,必有奇遇,謹記此言,就算報答老夫一番心意了!」
那聲音似乎愈去愈遠,餘音蕩漾,莫可端倪,把靈舒和秋娘,弄得又驚又喜。
秋娘歎道:
「宇宙之大,無所不包,若故步自封,則徒貽笑柄,昔曾以恩師功力,舉世無倫,不料此人又復技高一等!」
舒兒不免笑問道:
「令師何人?」
秋娘忙道:
「按道理,你不問,我也應將師門來歷,詳細告知,無如恩師臨走之時,一再叮囑,絕不能把他名姓,任便示人,違則彼此無益,這中間,似乎極度玄妙,或許也關係著某樁重大事故,未經恩師特許以前,這一點,還得請你多多原諒!」
她似乎懷著極端歉疚和不安,夜幕低垂中,一位絕世麗人,依傍著一位丰神如玉的少年男子,喁喁細語中,還夾雜著幾聲輕微的清笑,確也使人艷羨。
前行間。
舒兒突撲向一株松樹之前,用劍朝根挖掘,不一會,竟取出許多松脂。
秋娘抿嘴笑道:
「瞧你作事,多使人沒頭沒腦,掘這東西,有何用處?」
舒兒眨眨大眼,故作神秘不答。
返回洞裡後,挖石為缽,搓細作蕊,竟燃松脂,使洞裡通明。
秋娘不由大樂,卻又擔心敵人發覺光亮,搜谷捕拿,又將引起一番惡鬥。
舒兒笑道:
「總幫主,不必多慮,洞形曲折,人在洞外,絕難瞧出裡面有光,否則我也不敢冒失。」
食過乾糧,靈舒竟默就燈下,取出那三塊龜版,從頭到尾,仔細研讀。
秋娘雖然飽讀群書,但對前人古篆,卻少研究,板上圖形,不看文字,簡直莫名其妙。
這時,靈舒真似換了一人,他不但凝神壹志,似乎想一口氣即把龜版所載,全記下來,秋娘冷落一旁,按照少女心性,不免暗罵幾聲書癡,但她體余到,玉郎業已看出目前已有絕大危機。
他要趁這段休息時間,發掘此中秘奧,以便危急之時,設法應付。
她不但無怨懟,反覺芳心暗喜,遂也默坐一旁,潛心調息。
一晃數日,兩人竟未交談一語,除略進飲食外,靈舒連坐位也未更移。
就在武陵總幫三十週年大慶的清晨,秋娘一早即將應用之物收拾乾淨,默察舒兒,已垂眉合目,竟就座前,如老僧人定一般,三塊龜版,就擺在他的前面,石缽中,松脂已干,火已熄。
秋娘不免暗中著急,心說:
「如果尚無所獲,讓他繼續凝思下去,豈不誤了時間?韓起龍若全部得手,既成事實之後,再行翻案,那就困難多了!」
想到此處,禁不住微微咳了一聲,就在舒兒左邊,坐了下來。
一隻冰涼,其寒透骨的手,搭在秋娘頸上,使她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噤,回顧檀郎,人已醒轉,嘴角間笑意盈盈。
秋娘笑罵道:
「一雙手怎麼這等涼法,呆坐不動,我看你真快要變成書癡了!」
「誰說我的手涼?」
隨著舒兒話聲,那冰涼透骨的手,立即由冷轉熱,熱得有點使人難耐,這一冷一熱,在極短時間內,兩種變化,截然不同,分明又是一種極度奇異的功力,可能龜版所載,他在極短時間內,竟能領悟出來,自然代他歡喜,並笑詢:
「這是一種什麼玄功妙著?熱冷由心!」
舒兒含笑不答,手掌貼著她的頸頂,卻不肯放下,不由驚問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
「一掌之仇,兀猶未報,這次卻輪到我了!」
秋娘就勢往他懷中便倒,卻似有一種無形勁道,把她身子穩住,錯愕間,靈舒已放手來,柔聲告道:
「龜版所載,系用代靈飛散人所著,不但文字艱深,而且語意簡略,一字一句,卻含義極廣,所載奇招,共計五十四式,用之拳劍,著著都可。」
秋娘笑道:
「鍛煉內功之道,也曾講及麼?」
舒兒約略點頭,並還告知,自己曾習一字玄功和菩提妙諦,兩作印證,獲益不少,但龜版所載,尚有不明義理之處極多,目前最多不過十之五六,必需假以時日,潛研默察,才能盡量發揮出來。
秋娘含笑而起。
一抹晨曦,照著兩人,攜著那白毛神駿天狗,沿著絕壁,直達谷頂。
秋娘臉上,仍覆著那原有藍紗,如煙籠芍葯,若隱若現,自己在前,轉揀那至為隱秘之處,朝翠薇洞撲來。
前後不過三四日。
武陵山上,形勢大改,各處明椿暗卡,都是韓起龍和莫三娘手下的死堂。
灃江兩幫之眾,似乎一個也未見列,最奇是,各處守—卡頭目,有許多並非武陵總幫弟兄,秋娘默察示勢,不由現出一臉殺機,乃至嬌軀也微微抖動。
離洞口若有里許,已可望見,洞前一桿入雲,頂上一物,其大如碗,舒兒和秋娘眼銳,已看出那是一具首級,仔細辨認下,死者顯為灃江幫主地煞掌薜邦義。
不用問,這是韓起龍和莫三娘下的毒手,薜氏為人,性格鯁直,是非之心極強,對武陵總幫,尤其戀勇無比,聶長松掌幫之時,韓莫都心存警惕,薜氏雖然萬分不滿,但尚不敢當面發作,一但得勢,為殺雞駭猴,自然拿他開刀。
秋娘淚濕羅巾,恨聲道:
「韓莫慘無人性,罪不容誅,我們暗中入洞,相繼下手!」
就在一處大石之旁,秋娘將一塊小石用手推開,內有小洞,大可容人,但必須伏身爬人。
舒兒正待詢問,秋娘似已知其意,咬耳低語道:
「附近不免有人,務宜留意,此處暗道,除雲弟外,無人知曉,由我領先,你隨手把石塊復元,以免有人發現!否則,爾我無殊陷入虎穴!」
她微伏嬌軀,蛇游而進,舒兒瞧著有趣,遂也毫不遲疑,進入洞口,伏身舉石,放還原處,洞中不惟嘿暗異常,而且一股微濕之氣,使人極不舒服。
爬行十餘丈,洞勢漸高,已可立起身來,舒兒正在默運功力,用夜目察看四周,秋娘已一把將他拉住,低語道:
「這一暗道,可通翠薇後山壁洞,更可直達翠蔽洞議事堂,道為家父家母所設,以作急事臨危,卒以應變,韓起龍和莫三娘,不論他們怎樣狡猾,也無法猜出此道,但你我必需小心,切不宜弄出聲來,以免誤事!」
靈舒問道:
「難道他們看不出口子麼?若無通路,如何到達議事堂?」
狄娘抿嘴笑道:
「那堵口之物,石質和洞壁完全一樣,而且專有裂縫可作期聽,如是死口,我如何會帶你奔向這兒?」
笑語喧嘩之聲,已隱約可聞,顯見秋娘所言不虛,兩人如風飄落葉,往前奔來,幾線微光,從石罅之中隱隱傳來,靈舒和秋娘,同用舌尖抵住了上顎,傍著暗門,往議事堂內窺看,秋娘不由切齒。
原來議事堂上,連祖師神像,也都換了樣兒,武陵總幫,源出道家,敬奉呂純陽,秋娘的遁天劍術,正是純陽正宗,聶長松的師承派別,雖然諱莫如深,但是道家正宗無疑,可是堂上所懸,卻是不折不扣的一宗和尚圖像:
圖像用白緞黃軸,長約一丈二三,寬約半丈,像出名家手筆,栩栩如生。
和尚頭戴蓮冠,身著袈裟,朱紅奪目,長眉入鬢,大耳垂肩,闊口紫臉,手上托著一隻紫金缽盂,缽盂裡,神龍舒爪,金鱗閃爍,幾欲脫紙而出。
秋娘一見這神像,幾乎叫出聲來。
海心山天龍教,已廣及中原,韓起龍處心積慮,原是奉著教主了如上人暗中嗾使而來。
事情業已明顯,祖師神像,無故被人偷去,換上白布,侮辱自己,這都是韓起龍預為佈置,故意出此!
韓韻梅本是武林中傑出之士,其所以願充本教第二人物,原是懷著鬼胎而來,迄後,引其族侵入那幫,又藉故離山不返,這一切步驟,都出自預謀,事情一經成熟,前後情節,一一合證,即不難求出解答。
舒兒得悉梗概,也不由怒氣填胸,因為自己,初上武陵時,為趙逸如飛綱所縛,押解翠薇洞,按趙原意,應交秋娘發落,不料韓起龍走出之後,略問數話,即支開逸如,交由刑堂暫時看押,聶雲生尚在韓起龍之側,一見舒兒,即動了惺惺相惜之念,不免笑謂道:
「此人年紀輕輕,貌像極雅,明是我輩人物,無故闖山,不過少年氣盛,似乎毋需過份刁難,還是告訴姊姊,放了他吧?」
韓起龍僅笑了一笑,支吾其詞道:
「放是必放,不過時間遲早,一俟調查清楚,面見總幫主,請示機宜之後,再作決定便了?」
敷衍片刻,雲生因事出洞,刑堂莫三娘,即與韓起龍耳語半晌,放喚過兩名弟子,面授機宜,竟將舒兒雙手剪綁,押解雁來谷,秘密殺害,也是舒兒命不該絕,趁兩人不備之際,即躍絕壁,闕光神劍,劍身極短,乍看毫不起眼,竟未為敵所得,故不但逃得一命,連兵器也未失落。
回想前情,這孩子立把劍眉一挑,滿懷殺機,直欲衝出暗道,立和韓起龍動手過招。
秋娘暗裡把他勸住。
議事堂上,人來人往,佈置得極為富麗堂皇,神座之前,明燭高舉,粗如人臂,雖是大白天,四處宮燈齊明,紫金爐香煙飄香,太師椅以主位為起點,環門左右,作合抱狀,至少也有百餘來張。
賓客中,或立或坐,言笑實如,計有五嶽三山,黑白兩道,甚至下五門的出類拔萃人物,都集在一堂。
靈舒初涉江湖,自然不識此中賢愚不肖,但對終南弟子,嘯月書生余劍輝,頗具好感。
南海派的雲逸上人和華山威靈君,周旋於來賓間,幾乎成了堂中招待。最惹人注目的人物,計有四川峨嵋山白眉叟,青城派一指老人,雲夢山的紅雲師太,羅浮山風雨散人,和江西武功山,以神偷八法見稱於世的羅家一老,賽方朔羅翔。
在平日威靈君素來驕傲自負,但今天似有特別不同,不但談笑風生,而且察言辯色,跑進跑出,臉無卷容。
後洞傳來一聲笑語:
「高朋滿座,只慚招待不周!」
雲逸上人,立拊掌大笑道:
「韓道友久離武陵,適才返山,即使出而待客,這份盛意,未免使客人不安,我們鼓掌申謝如何?」
堂中掌聲雷動。
神像之旁,彩簾一幌,立飄落一位身著藍衫的中年人物。
秋娘秀眉一剔,星眸裡幾欲噴出火來,暗罵一聲:
「罪魁禍首,武林敗類!」
舒兒咬耳問故:
「這便是處心積慮,但表面上卻和家父是則頸之交,韓起龍的族叔韓韻梅,沒有他,武陵總幫,絕不至於落得這般結局!」秋娘愈說愈氣,嬌軀也微微發抖。
靈舒卻淡然低語道: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們不妨冷眼旁觀,等著瞧罷!」
韓韻梅立在神桌一旁,俟來賓掌聲過後,嘴角上露出一絲微笑,而且頻頻點首為禮,旋即發話道:
「本幫現罹重大變故,正值三十裁週年大慶,幫主不幸落谷而死,為便於早日緝仇正好趁諸位賢高,雲集此間,仰仗大力,一則使新幫主刻即視事,而且起可整頓幫規,奸佞之徒,必加剪除,凡我武林俠義之士,望能惠賜一臂!」
刑堂莫三娘,此刻如幽靈一般,出現堂前,一雙鷹目,胡來賓群中一掃,立落在終南弟子嘯月書生余劍輝的身上,正待開口發話。
毒手飛廉趙瑚,卻從澗外飛奔而人,口喚堂主,弟子有信。
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使老婦人不由一愕,立即當堂拆信,終於驚叫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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