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這是冷一凡根據用餐和睡眠的次數所作的大約的判斷,感覺上像是已被囚禁了三百天,他期待萬一的機會。
鐵門的孔洞又打開,他以為又送飯食來。
但卻久沒動靜,隱約中有對眼睛朝裡窺探。
片刻之後,眼睛移去。
開鎖的聲音響起,鐵門打開,進來的是錦袍老者。
冷一凡的心緊了起來。
是禍是福,馬上就見分小。
「先生,太委屈你了!」管家走近。
「好說。此地滿舒服的。」冷一凡笑了笑,這不是真正的笑,是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自我嘲弄。
「得罪之處,希望先生不要介意!」
「那裡!」
「家主人自得先生施術之後,痼疾大有起色,今天已是第三天,就煩先生第二次施術,希望這次能竟全功。」
「希望如此。」
「現在就巧。」
「管家帶路吧!」
冷一凡隨在管家身後,出了鐵門,登上石級,暗門是在一間書房中,出書房,經過幾重門戶,又到了原先的黑屋。
屋時已有燈,這一路之上不見半個人影,也聽不到半當聲息,彷彿這棟宅子裡,就只有兩個人。
病人還照上次的樣子躺在床上。
冷一凡坐到床邊。
又見紅龍,可怕的標誌。
管家沉聲開口道:「先生,希望此次針到病除,就可恭送你回去!」
冷一凡點了點頭,他表現十分沉著,似乎並不把被點倒囚禁了三天的事放在心上,實際上他現在相當緊張。
如果真的把對方治好,對方無疑地將下毒手,送回去的保證根本不足信,如果又留一手將被再囚三天。
三天之後又如何?同時也難保不另出花樣。
賭,他決定賭一賭,賭對方言而有信,要是對方變卦,便只有靠本領闖開,生死成敗在所不計了。
「先生!」管家開了口:「你三天前是怕脫不了身,故間留了一手,對不對?」跟眸裡精光閃了閃。
冷一凡心頭「冬」地一震。
「管家根據什麼說這話?」
「你扎針時會經猶豫,目光不定,顯然是在打什麼主意老夫自信老眼不花,這點還能看得清楚。」
「那算管家多疑,就算老夫多疑,這一次希望不會發生這種情形,現在就施術吧!」
冷一凡捻起了銀針,腦際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意念,銀針在手,要這剌有紅龍老者的命易如反掌,甚至比反掌還要利害,也可以挾持病人,作為脫身的憑藉……
就在此刻,房門口人影一閃。
「什麼人?」管家喝開。
「是婢子小菱!」
「什麼事?」
「有個字條請管家過目!」
婢子進房,是三天前侍候飲宴的婢子之一,把一小字條送於管家。
管家就著燈火一看,登時老臉大變,慄聲道:「這真是想不到的事。」凌厲的目芒射向冷一凡。
青衣婢女送來的字條上說些什麼,冷一凡當然無由知道,但從管家的凌厲止光判斷,極可能與已有關。
管家擺擺手,青衣婢退了出去。
冷一心銀針捻在手裡,現在,他需要更慎重地考慮了,必須看情況以決定該採取的行動,同時他也全神戒備,以防管家再突然來三天前的那一手。
三天前是因為他預留了一步棋而保性命,今天,可就不同了。
管家的目芒收斂,意外地和聲道:「先生,施術吧,話已經說在前頭,希望這第二次能針到病除。」
說著,居然還微微一笑。
冷一凡相當困惑,他不明白管家反覆改變態度的原因,但又無法問出口,可怕的念頭仍迂迴在腦際。
一針下去,可以要病人的命,沒可以立起沉疔,他該怎麼說?
管家又開口道:「先生,你還考慮什麼?
冷一凡突然下了決心,大丈夫行情光明磊落,不能效邪僻的小人行徑,這根銀針帶在身邊,你救人而不是殺人,即使有了什麼意外,也只有認了。
於是,他暫時拋開雜念,見准穴道針插了下去,只是一針。
片刻,拔出銀針,口裡道:「成了!」從容地收針入囊,但心裡的戒備況未稍懈,以防不意的突擊。
「先生,請外廳坐!」
「好!」徐徐站起身來。
雙方移到廳堂落座,娉子獻上了茶,然後退出廳外。「
「先生,家主人的病算是沒問題了?」
「應該是的。」
「何時才能見到實效?」
「就是現在!」
「哦!」管家站起身來:「先生寬坐片刻,老夫去去就來。」說著舉步離開,顯然,他是要回房去證實冷一凡的話來。
冷一凡靜坐在大廳裡。
那送字條的青衣婢女提壺茶走近,笑吟吟地道:「先生小婢給您添茶!」說著,把茶添滿到八分,又自顧自地道:「我叫小菱!」
冷一凡點點頭,她在送字條人病房時便已報過名。
小菱朝屏帳門望了一眼!悄聲道:「先生,盡可放心,一切會平安無事的。」說完,匆匆轉身出廳。
冷一凡大感證愕,他完全不明白這叫小菱的婢女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抬手想叫住向她問問,但人已沒了影兒。
她送字條使管家改變了態度,字條上寫的是什麼?她說,這話決非無事小舌,定有用意,但用意是什麼?
這宅子裡的人和事一樣的詭異。
冷一凡暗忖:「出面請醫的是二先生,只要自己能活著出去,非找到二先生揭開謎底不可。」
約莫半盞茶的時間,管家才從裡面出來,口裡道,先生讓你久候了!「說著,把手裡一重甸甸的小錦袱放在茶几上又道:」這是點小意思,先生笑納!「
冷一凡道:「這……在下就愧領了。」
管家道:「那裡話,這是理所當然的。」
來時坐的那頂轎子又出現在廳外院地裡,冷一凡瞥見之下,心中不由一動,看來平安離開是不成問題的了。
果然,管家抬手道:「先生,請上轎。」
冷一凡把錦狀袱塞進布囊,起身,隨管家步出。
抬轎的也是原班人馬,只差個隨轎的二先生。
管家親自打開轎門,請冷一凡上轎。
待冷一凡坐定,開口請:「先生,你是看病的,病人是受治的,任何病人與醫生之間的關係都是一樣,希望你把家主人當一般病家看待,你也是江湖人,應該懂得老夫的意思?」冷一凡道:「當然,在下懂得,管家的意思是要在下守口如瓶。決不談病家不干病情的任何事,對不對?
管家頷首:「對極了,這應該也是醫德的一部分!」說完,關上轎門。轎子又被遮嚴。
跟來時一樣,完全看不到轎子以外的情況。
夜暮時分,街燈已經放亮。
冷一凡回到了客店,他是在城外三岔路口被放下轎的,空轎又奔回曠野,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去過的是什麼地方。
踏進門,音音迎了上前,—把抓住冷一凡的手道:「浪子,快把人給急瘋了,你一去不回,我真擔心你會發生什麼意外!」
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冷一凡笑笑道:「病家路遠,病情又複雜,所以多呆了幾天,對不住,累你著急!」他不想道出事實經過。
音音嘟起嘴,瞪著眼道:「你倒是說得挺輕鬆的!」野性的目光,代表著慧黠和傑傲,別出一格的美,女人中的男人。
女人中的女人會使男人傾倒,但女人中的男人同樣會令男人激賞,獨特的性格滲入了她的美。
冷一凡很欣賞這種個性突出的美,但現在,他不只是欣賞,而是以內心來領略她那一份關切之情。
被關切是一種幸福,尤其來自可意的女人。
「說話呀!」音音搖撼著冷一凡的手臂。
「要我說什麼?」冷一凡一向冷漠的音調現在變得十分溫柔。
「你沒想到人家會著急,連稍個信都沒有?」
「音音,對不起,是我……疏忽了,不是有意的?」
「你知道我擔心的是什麼嗎?」
「你擔心什麼?」
「擔心你這一去永不回頭。」
「你是說我可能被殺?」冷一凡眸子發光。
「對,這些日子來,想殺你的人不在少數。」
「音音,我是二先生請去的,二先生是谷府的人,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對不對?」這句話不盡妥當。
「浪子,你死了誰去抓和尚,誰去拜廟?」
「……」冷一凡語塞。
「不錯,這點我也沒想到過!」音音改變了語氣:「我會去找二先生,甚至谷大公子,可是人只能死一次,而且死了就不會復活,我有再大的本事,殺再多的人,能換回你的命麼?」
幾句話,赤裸裸地表露了少女的情懷,而且相當深刻。
冷一凡情不自禁地另一手抓住音音的香肩,沒開口,只望著她,兩人幾乎要貼在一起。
事實上,兩人已經貼在一起,不是形式,是心靈的契合,此時無聲勝有聲,心意的交流遠超過言語。
也不需要語言,語言在此刻將是很笨拙的。
房裡的光線很暗淡,加深了微妙的氣氛。
「咳!」小二的乾咳聲。
兩人立即分開,剩下的是各自心的跳蕩。
「先生回來了,小的來燃燈!」小二進房燃上了燈火,望了望兩人,巴結似地道:「先生還沒有吃飯吧?」
「哦!小二哥,勞你到外面叫些現成的酒食。」
「是,小的這就去辦!」小二哈了哈腰,又道:「先生明天繼續看病麼?」這也是他真正關心的事。
冷一凡看病,他便有外快可賺。
「唔!當然看。」冷一凡漫應道。
小二匆匆離去。
兩人相視一笑,坐到桌邊。
冷一凡布囊裡取出那包神秘病家的診金:打開一看,兩人為之一呆,儘是黃澄澄的金棵子,少說也有一百兩。
一百兩金子,足夠放手花一年半載了。
「是什麼人家出手這麼大方?」音音問。
「只知道是一家大戶人家的主人,對方沒報門第,我也沒有問。」
「浪子,這不像話,你定是隱瞞了什麼?」野性的眼眸閃著慧黠的芒影:「醫生連病家的姓名都不問?」
「這……」
冷一凡真的不知道,但又不想抖出實情,醫生有替病家保持秘密的義務,這是醫德,但又不能不回答音音的話。
情急智生,故作沉吟的道:「音音,如果病人患的是一種不足為外人道的疾病,難道你也一定要知道?」
這一解說,似乎有理,音音不再追問了。
冷一凡把金棵子分成兩份。
「音音,你拿一份!」
「我為什麼要分一半?」
「你是我的助手,對不對?」
「算了吧!浪公子!」
音音模仿巧姐兒對冷一凡的稱呼:「我身邊帶的比你全部所有的要多,你留著自己慢慢用吧,我不需要。」
冷一凡只好包起來放回布囊裡。
沒多久,店小二送來酒菜,將就擺放在那張診病的桌上。
冷一凡摸出了錠五兩的銀子,遞給了小二道:「小二哥酒菜錢先付,多餘的你拿去吧!」
小二吃驚地道:「爺,太多了!」
冷一凡把銀錠朝提菜的盒子裡一放,道:「不多,你不必客氣。」
小二眉開眼笑地哈下腰去:「先生,謝啦!您要是在這兒行
上三年五載的醫,小的會發筆財,可以改行的了!「說完,再次哈腰離去。
冷一凡與音音開始吃喝,頭一次,兩人在一道吃喝。
音音很大方,毫無忸怩之態,大有男兒之風。
冷一凡不期然的又想到那神秘的病家,在發現病人胸刺紅龍之時,管家的錦袍老者頓露殺機,出手突襲,自己被囚禁了三天。
第二次施術時,婢子小菱送來了字條,使得管家改變了態度,關鍵在於那張字條,到底字條上寫的是什麼?何人所送?接送都保持最高隱秘,用意當然是隱藏身份,又為的是什麼?
「音音,二先生來過麼?」
「哦,我忘了說,他來過,還在此地寫了張字條要店小二送出去,同時告訴我不必擔心,你很快就回來。」
冷一凡心中一動,那宇條竟然是二先生寫的,婢子小菱在添茶的時候,沒頭腦地說了一句一切會無事的,這到底有什麼蹊蹺?
「字條上寫的是什麼?」
「不知道,我沒看。」
「可曾聽說他要店小二送到什麼地方?」
「沒聽說,他是在房外低聲吩咐的。」大眼睛一翻,又道;「怎麼,你這樣追問,難道那字條跟你有關?」
「送字條的,就是侍候我的小二?」冷一凡還是不捨地追問,人,一旦心裡有了疙瘩。
「對,就是……他來了。」
店小二端了壺酒連房。
「先生,這是小的特地到東街打的一壺好酒,孝敬您,聊表一點心意。」說著,把酒壺放在桌上。
「謝啦!小二哥,我有話問你。」
「先生有何吩咐?」
「今天二先生要你送—張字條,有這事麼?」
「有這回事!」
「送到什麼地方?」
「這……」店小二立即變了顏色現出十分為難的樣子,支吾了一會才吞吞吐吐地道:「這,二先生叮嚀不要隨便說,既然是先生問,小的,不能不說,是送到大街上交給一家南貨店的老闆。」
「大街上,南貨店?」
冷一凡喃喃自語,心想:那神秘的大宅院會是南貨店,就在大街上?不可能!轎子折騰了那麼久,少說也在十里之外,似乎還經過荒野,難道是對方故意繞圈子?
「南貨店很大麼?」冷一凡又問。
「小店一間。」
「噢!這……」冷一凡深深一想:「字條沒有加封,你一定看到了,上面寫的是什麼?」
「先生為什麼要問這引起?」
「好奇而已!」
音音皺了眉,她意識到事出有因。
「先生,小的,看是看到了,是偷看的,這事要讓二先生知道,小的就別想在襄陽生活了。」
「不要緊,我們不說,誰會知道。」
「嗯!這個。」
小二低頭想了又想,終於咬牙道:「其實,很簡單幾個字,小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上面寫的是可能關係推元反下面字小的不懂,後面四個字是不宜留難,就這麼簡簡單單幾個字。」
冷一凡脫口道:「推元反戕!」
小二瞪眼!
音音也瞪眼!
冷一凡立刻想到了普渡庵所發生的怪事,先是有人被殺,看
似是自戕,守庵的婦人失蹤,接著來了武林判官,要完成未完成的殺人買賣,劍拔弩張之際,—向僅屬傳聞的蓬萊三翁之中的「鐵頭翁」突然現身,指出看似自殺的漢子是死於推元反戕。
心念之中,向小二揮手道:「小二哥,你可以自便了,沒什麼事。」
小二遲疑地追了出去。
「浪子,你到底是弄什麼鬼?」音音大聲問。
冷一凡沒答腔,心裡在苦苦地想:「二先生當時並不在場,他怎麼知道推元反戕這檔事?照字條表面解釋,他懷疑自己與推元反戕這門失傳功力的主人有關,所以才有不宜留難言之語……」
「浪子,你怎麼啦?」音音似已動了火。
「我……沒什麼!」
「你不肯說拉倒,反正我們之間談不上交情,以後各走各路!」音音似賭氣地灌了一杯酒,嘴翹得老高。
「不是,音音,你先別生氣,我告訴你。」冷一凡陪了個笑臉:「我這次出診,病家很古怪,把我限制在客房裡不許走動,到今天最後一次施行針灸之術,對方忽然接到一個字條,立刻送我回店,所以你一提到二先生送字條我便想到這個中有文章,因為請我去的是二先生。」
「是這樣,怎不早說?」音音臉色緩和下來。
「先我沒想到這一點。」
「你去的不是谷家?」
「天知道,轎子是被遮住的黑轎,抬了很久,停轎時又在內院,根本不知道是什麼鬼地方。」
「算了,反正人已經平安回來,喝酒吧。」音音代冷一凡斟上店小二剛送來的所謂好酒,自己也斟了一杯。
冷一凡喝了一口,點點頭,表示的確是好酒。
音音雖說不提了,但他的心並未鬆開,這整個的事件太古怪了,他告訴音音的,並非全部事實。
二更初起,兩人酒意到了八分。
八分酒意的人,人就有些飄飄然了。
燈光、酒意,音音的神色顯得更艷更野。
俗語說酒能亂性,冷一凡不是喝了酒會性亂,但任何人在喝到了八分醉的時候,多多少少跟清醒的時候是有些不同的,在情緒的表露方面,不會有太多的顧忌,動於中則形於外。
現在,冷一凡便是這樣,他呆呆地望著這艷美少女,靜夜、客邸,一男一女杯酒相對,能不有動於衷麼?「
「為什麼要這樣看我?」
音音偏起頭,眸子飄起一層霧,濛濛的水霧,她似乎突然流失了野性,變得很溫馴,紅艷艷的雙頰象盛張的花瓣;充滿了女性的誘惑。
「你不喜歡我看你?」
「眼睛長在你臉上,你愛看就看,誰也管不了!」
「音音」你真的很美!「
「是你說的?」
「是真心話!」
「那你就盡情地看吧,趁現在有機會。」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人生聚散無常!」音音的眸光忽然暗了一下,以低沉的聲調道:「水上的,浮萍,偶而聚在一起,說不定什麼時候一陣風又被吹散,也許能重聚,也許就此永遠分開,江湖人連生死都難預卜的。」
她現在像一淑女,又似多愁善感的婉約少女。
冷一凡心想,女人實是善變,令人無法捉摸,想她持剪刃殺人時那份狠勁,根本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女人。
「音音,這不像你說的話。」
「為什麼?」
「因為你不是多愁善感的女人。」
「因為你看來,我該是什麼樣的女人?」
音音的眸子又開始發亮象火堆暗下去一挑又突然旺了起來。
「你應該是豪爽大方,提得起,放得下,狠辣與美艷兼具的女人。」冷一凡坦白地說出了心裡對她的感覺。
「你說的不錯,我是連殺人也不怎麼在乎的人,可是浪子,我是女人,女人始終是女人,猛如虎,狠如狼,豪如大風,朗如飛揚的雲,這不是一個女人,在情感是永遠不會變成男人,你說對不對?」
音音的眉毛挑起又垂下,只是兩眼明亮如故,隱隱有一種火焰在燃燒。
這種火焰最容易延燒到生人的心房。
冷一凡的心火似已被點燃,他的雙眸也已透出了火焰。
「音音!」他突然伸手按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柔白細膩,完全不像是殺人的手,而是一雙令人動心的真正女人的手:「我能永遠握住它麼?」
「不能!」音音不假思索地回答。
「為什麼?」冷一凡的心火並未稍減。
「就是因為不能!」慧黠又回到了她的臉上。
「我就要知道理由?」
「浪子,我們象目前這樣不是很好麼?」音音笑了笑,笑得很苦澀,眸子裡的火焰也突然消失:「何必一定要問原因呢?有些原因是很傷感情的。」
「我更不懂了?」
「將來有一天你會懂的。」
「音音!」冷一凡接著的手變為抓,緊緊握住了她的皓腕:「聽你的口氣,你好像並不喜歡我?」
「我很喜歡你,打從普渡庵外頭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已經喜歡上了你,可是只限於喜歡,不能更進一步。
「到底為什麼?」
「我已經說過不能兩個字。」
人最想得到的便是他想得到而得不到的東西,而一旦心裡興起了「想得到」的念頭,就像柴薪致點燃,很快便成為烈火。
冷一凡的一點心火,已變成烈火,他的目光使人心悸音音現在心已在悸動,臉更紅,能助長烈火的紅。
「音音,我不喜歡聽不能兩個字……」
「浪子,只怕你非聽不可。」
「音音,可別誤會,我沒有什麼歪念頭,只是喜歡你,只是想……」話鋒頓了頓,他在想如何措詞。
「只是想什麼?」音音暗暗在咬牙。
「只是想我們之間應該距離更短些,更親近些。」
「不能,這已經過份了。」音音用力抽回手。
冷—凡錯愕地望著她。
音音起身走到門邊,向外望了望夜空,然後關上門,回到桌邊,沒有坐下,眸光已恢復正常。
冷一凡深吐了口氣,把心火壓低下去。
一個始終憋在心裡的問題又上腦海,籍著酒意,他情不自禁地問了出來。
「音音,我只問這一次,以後絕不再提它……」
「什麼?」
「你到底是不是女殺手?」冷一凡的神情立變嚴肅。
「在你是,在別人不是!」
「什麼意思?」
「因為這外號是你替我取的。」
「那就是說你不是真正的女殺手?」
「我已經回答得很清楚了。」
「那……真正的女殺手該是准?」
冷一凡兩眼迫盯著音音,似兩把利刀,像要戳穿她的內心,看看她這句話可信的程度有多深。
「真正的女殺手就是女殺手!」
回答不是音音,而是另外一個似曾相識聲音的女人,聲音就近咫尺。
冷一凡心頭大震,但他仍坐著不動,急急捉摸聲音的來源,,兩邊是房間,一邊是音音住的,她一直守著沒離開過。
另一個房間是自己的,回來到現在沒進去過,難道人藏在裡面麼?再一個可能人在窗外,明間朝後開了兩個窗子,窗外是院子……
「是誰呀?」音音首先開口喝問。
「女殺手!」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
三個字,給人以極大的震撼。
冷一凡望向音音,這已經證明了音音不是女殺手,而音音卻瞪著左邊那扇窗,因為聲音來自那窗外。
房裡有燈火,無法外望。
冷一凡站起身來,努力沉住氣道:「深夜光臨,有何指教?」
他全身都抽緊了,這是完全估不到的意外。
「有幾句話跟你談!」窗外聲音回答。
「有話要跟在下談?」
「不錯!」
「請進來談好麼?」
「用不著。」
冷一凡明知這句話是多餘,對方是絕對不會隨便現身的一個強烈的意念,他極想見識一下這恐怖人物到底生成什麼樣子?
在魯班廟,她現過身,但只是人模糊的影子,當時一直懷疑她是音音的化身。
「芳駕有什麼話要跟在下談?」
沉寂了片刻。
「算了,另等機會談吧!」
「為什麼?」冷一凡大感意外。
「現在談不太方便,而且你可能也不會回答我的問題?還是等待適當的時機和地點的好,我走了。」
聲音頓杳。
冷一凡卻呆住了,女殺手要跟自己談的是什麼問題?她為什麼又突然改變主意?詭秘的人,行事總是詭秘的。
音音衝到窗邊,推開,向外張望了一件,回過了身來。
「她真的走了!」
「這可真是古怪,突然而來,又莫名其妙地走……
冷一凡微搖著頭,想不透這當中究竟有什麼文章。
「她說要等適當的時機和地點跟你見面。」
「現在的時間和地點有什麼不適當呢?」
「誰知道!浪子,你這三天一定很勞累,歇了吧!
女殺手這一攪,把原先的郝份微妙的氣氛完全破壞無遺雙方都有意與闌珊的感覺。
冷一凡淡淡地道:「好,歇著去吧。」
夜已深沉。
冷一凡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連一丁點睡意都沒有,他在想女殺手,滿腦子都是女殺手模糊的影子。
只是個影子,魯班廟留下的神秘印象。
音音不是女殺手已成定論。
女殺手血洗南陽主府,在襄陽也有不少條人命這在她刀下。
冷一凡現在的意念很古怪,他並不感覺到她恐怖,只是覺得她神秘,女殺手為他而殺人,兩次解了他的困,到底為什麼,他想不透。
現在女殺手又自動找上門,目的又是什麼,更加讓人猜不透。
想心事,習慣上是閉著眼的。
冷一凡睡不著,但他的眼睛是閉著的,突然,他感覺到有一支軟軟的手在臉頰上摸了一下,他大驚睜眼。
眼前是漆黑,不知什麼時候燈滅了。
這屋裡除了音音沒有別人。
陡然間,他心狂跳起來,孤男寡女同處在一個屋頂下,是在酒後,又是這種時分,直覺上便會生出某種反應,必有的反應。
「音音!」他輕喚了一聲。
沒有反應。
「是音音麼?」他又叫了一聲。
依然沒有反應,但他自己有反應,他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不是音音身上的香味,但香味發自女人的身上是無可置疑的事。
頭一揚,雙肘撐床,他想起身……
「別動」是女人的聲音,絕不陌生。
「女殺手!」冷一凡斷然地叫了出來。
全身的細胞完全收緊,神秘而恐怖的女殺手就站在他床邊,而他是躺著的,如果她有所圖謀,他毫無對抗的餘地。
她說另等適當的時間和地點,現在的時地適當麼?
「浪子,你最好不要大聲。」女殺手提出了警告。
冷一凡努力鎮定了一下,這時,他已可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床邊,兩人之間距離是兩尺,也就是一伸手就可以要命的距離。
對方仍然蒙著面,與在魯班廟所見沒什麼差別。
「芳駕有什麼指數?」
「你曾經到一個神秘的地方看一個病人?」
冷一凡心頭一震,她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又為什麼巴巴地找上門來問這件事?「
「不錯,有這回事!」
冷一凡無法否認,事實上也沒否認的必要,郎中本來就是替病人看病的,並非稀罕事。
「病人,何許人物?」
「不知道。」
「你連醫治的是誰都不知道?」
「人家不說,在下例不方便強問,因為在下是江湖的郎中,不是普通醫生,江湖人應當尊重江湖規矩。」
「好,算你有理,病人得的是什麼病?」
冷一凡心念電轉,女殺手追問這麼仔細,居心何在?如果自己說了實話,因而導致嚴重後果,至少要負道義上的責任。
想著,眼前又浮現出剌在病人前胸的紅龍。
「一般的老人病。」
「你說謊。」
「什麼意思?芳駕憑什麼說在下撒謊!」冷一凡心頭又是一緊。
「不憑什麼,憑你的話不近情理!」
「何以見得?」
「非常簡單,襄陽多的是歧黃名家,不會醫不了一個般的老人病,說什麼也找不上你這江湖郎中。」
女殺手夠厲害,一語中的。
「這很難說!」冷一凡力持鎮定:「醫道有如武道,各有專精,又如百物互相生剋,江湖郎中未必就遜於武林的高手。」
「你在強辨?」
「如果在下問芳駕為什麼要探聽這檔事,芳駕肯坦白相告麼?」
「浪子,你弄明白,現在是我問你,如果我要你的命,不費吹灰之力,你最好是實話實說。」
「我浪子不受威脅。」冷一凡傲氣已被激發。
「你真是不怕死?」
「人遲早總是要死的,尤其是刀頭舐血的江湖人,隨時隨地
都處在生死邊緣,被人殺或是殺人,無時無地不可發生,就像是在現在,芳駕只是舉手之勞,沒什麼好怕的。「
冷一凡說得很慷慨,但也很淡然,他真的不怕死麼?他甘心死在女殺手的刀下麼?
當然不是,人沒有不怕死的。只是基於大丈夫男子漢置身在無可避免的情況下,不願表現出怯懦而已。
此刻,彷彿女殺手冰涼的刀已刺入身體「浪子,我要看你多有種!」……
左肋下起了尖刺的感覺,刀已對正了致命的部位,只消輕輕一送,生命之火便告殞滅。
冷一凡呼吸窒住,血液也停止了運行,生與死的抉擇,他是一萬個該活下去,大任未了,將死不瞑目,可是能屈服麼?
你不是能屈能伸那一型的大丈夫,他是鐵錚錚的男子漢不能為自己怕死而出賣了別人。
固然那胸紅龍的神秘病人很不可能善類,可是單憑想像而犧牲別人並非武士之道,更何況女殺手已明顯地不是善類。
與此,他寧願選擇死。
至高至大的勇氣和節操,將在此時表現。
「芳駕儘管下手!」
「你真的願死」?
「如果是公平決鬥,在下有劍在手,那又當別論。」
「可是現在你沒有反抗的餘地?」
「所以在下等芳駕下手。」
「我殺的人太多,不在乎多你一個。」
「當然,在下很明白這一點。」
冷一凡已鐵定了心寧死不屈。
女殺手不知在考慮什麼,沒立即下手。
一陣可怕的沉默。
冷一凡什麼也不去想,想多了便會決心動搖,他把思維保留在空白狀態,靜待生命損滅的那一瞬。
「很好,你既然決心要死,我成全你!」女殺手打破沉默,聲音冷得像冰錐。
冷一凡牙關突地咬緊,就像法場上的死刑犯聽到了監刑官那一聲大喝:「行刑!」的感受完全了樣。
女殺女並沒下手,不但沒下手,還把刀收了回去。
冷一凡大為意外,但沒有死裡逃生的感覺,因為女殺手隨時可以在出刀,她之收刀,必然又有什麼打算。
「浪子,我暫時不想殺你!」
「為什麼?」
「留你一張還能開的口,也許有用處。」
「也許你會後悔失去這機會。」
「後悔?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話了,我要殺你,隨時隨地都可以,不在乎現在這一時,這可不是吹的。」
「很難說!」
冷一凡坐起半身,右手已抓起橫在床裡的長劍,劍在手中,便等於有了一筆可以—搏的本錢,不一定贏,但至少有了本錢。
「浪子,你別以為抓到了劍,我說過不殺你便不會再下手,否則你一樣毫無機會。」女殺手分毫沒動,還保持著剛才的距離。
「可以試一試的!」
「用不著試了,以後再說。」
「在下可以告訴芳駕一句話……」
「什麼?」
「來請在下看病的是谷大公子府中的二先生,芳駕要想知道病人的身份,無妨去問他。」
冷一凡並非感於女殺手不下殺手,而是想到她曾替自己解過圍,禮尚往來,所以提供了二先生這一條線索。
事實上他自己也極想打破這個謎團。
「應該找誰是我自己的事。」女殺手冷冷回答。
冷一凡為之一窒,自己好意提供她這條線索,她竟然不領情,這神秘而可怕的女人到底是什麼心態?
人影一晃,女殺手鬼魅般消失。
冷一凡抓著劍下床,房門是半開的,他這才想起自己進房時忘了上栓,否則女殺手不會如此來去自如,反而音音的房門關得很緊,這邊談話雖然是低聲,但總還是有聲音,竟然沒驚動她,想來是喝多了酒的緣故。
判斷時辰,距天亮已經不遠,他又回到床上,經過了這大折騰,他反而很快地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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