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中和後退一步,緊緊捏了捏劍把,冷厲地道:「我改變主意了,還不到自了的時候,我要活著看你遭報,我………冷極冰寒地一笑,武同春道:「我早知道你是故作姿態,你不是那種有志氣的人。」
「住口,我許中和不在乎死,但要死得有價值。」
「怎樣才死得有價值?」
「你有本領現在可以殺了我,但我要反抗,我要力爭活下去的機會,等著那麼一天,看你追悔,看你生死兩難,看你自己為你所為而付出代價,看你「住口,你什麼都看不到,也沒有那麼一天,竭盡你所能保命吧!」白芒一閃,劍挾地電之威,罩向許中和。
許中和狂叫一聲,舉劍迎擊。
一個是含恨殺人,一個是力圖保命,雙方全力施展殺手。
驚心動魄的場面立刻重疊了起來,殺機充斥在廢墟間。
一青一白兩道劍芒絞扭廝纏,怒卷狂伸,劍氣迸射裂空,絞碎了每一寸空間,金鐵交鳴之聲串成一片。
拚命,勢如狂風驟雨。
人瘋狂了,場面也瘋狂了,雙方的意念中,只有一個「殺」字。
慘哼頻頻傳出,隱約中雙方見了紅。
場面緩了下來,但殺機未減,雙方都成了血人,作最後的拚搏。
不管是誰先倒下,反正不見死不休。
向張俊美的臉孔,此刻淒厲如鬼。
「鏘」地一聲巨響,雙方踉蹌後退,拄劍喘息。
四隻血紅的眼,不瞬地對視著,兩顆心被熾烈的恨火焚燒。
兩支劍一上一下揚起,挪步,接近……「呀!鉻!」嘶吼夾著金鐵交鳴,兩條不穩的人影搖晃著倒退,「砰」然雙雙跌坐地面,口角沁出了鮮血,仍保持虎視之局。
許久,許久,雙方又掙扎著站起,半步半步地費力的挪近……」
「呀!」兩支劍一觸再分,只是都成了強彎之未,完全失去了勁勢,人再度跌坐下去,雙方口裡都冒著血沫,血紅的眼失了神。
最後的時刻快到了,看誰有力氣作最後一擊。
日到中天,照著兩個血人。
愛,是一種力量,可以鼓舞人去做平時所不能的事,而恨,也是一種力量,能激發潛能到限。
武同春用手撐地,雙膝下跪,然後緩慢地站了起來,搖搖欲倒,但還是撐住了沒有倒下來。
武同春一喘一挪步,問許中和迫近,目光偈一頭重傷將死又靠本能掙扎的野獸,可柏極了,如果此刻有人看他一眼,準會終生難忘。
距離緩慢地縮短,八尺,五尺,三尺,出劍可及的距離。
許中和面孔扭曲,抬劍刎向脖子,但力不從心,嗒然垂下,想自了亦不可能。
慘劇已無可避免。
武同春劍尖離地,抬到兩尺高,口裡怪獸般嗥叫一聲,筆直刺問汗中札心窩。
就在這千鈞一髮,生死立判之際,一道罡風,橫裹捲來,悶哼聲中,雙雙滾到地面,昏死過去。
現身的,赫然是曾受武同春援手,後來被醜女放棄的藍衫書生。
藍衫書生望著兩個不省人事的拚命者,口裡喃喃地道:「我如果來遲半步,後果便不堪設想了,該如何處理?」
他臉上一片激動之情,思忖了半刻之後,又自語道:「暫時只好如此!」於是,他取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紅一白兩顆藥丸,塞人許中和口中,又迅快地點了他幾處穴道,然後抱起滿身血污的武同春,疾奔而離。
許中和悠悠醒轉,起坐,對於昏厥前一剎那的情況他有些模糊,事實上他什麼也沒看到,僅僅意識到有第三者介入,倒是還留命在,使他感到意外。
現場只他一個人,武同春已失了蹤影,為什麼,當然他電不知道。
試一運功,內力已恢復了三四成,身上的傷,也沒有什麼劇烈的痛感,像是經過救治,這又是意外的情況。
站起來,望著凝碧的墓碑,他喃喃地道:「大嫂,我知道你不瞑目,可是……我怎麼辦呢?八年前所發生的事,我想不出其中的道理。義兄恩斷義絕,異姓手足相殘,我能死麼?
死能解決問題麼?」
兩滴清淚,滾落腮邊,一聲長歎,又道:「大嫂,我要把這件事完全查明白之後才死!」說完,轉身蹣珊而去。
武同春甦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堡內舊居的床上。他轉動目光,茫然回顧,竭力回想所發生的事,但除了感覺在將要把劍刺入許中和心窩之際,突然一道掌風,便什麼也不知道了,許中和是生是死,也無從判斷。
怎會躺到這裡來呢?是誰介入這件事當中?當然,自己不會平白無故躺到這裡來,一定是被人帶來,是誰呢?他起身,感覺傷痛並不嚴重,從本能上的感覺,是受了救治,他念念不忘的,還是許中和的生死。
於是,他暫時拋開第三者這個謎,在櫥裡找了兩襲沒帶走的內外舊衫,把染遍了血漬的衣衫換下,然後出房走向廢墟。
到了分隔內外的殘缺院牆邊,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傳人耳鼓:「你就放過我吧!
另一個嬌脆悅耳的聲音道:「你把人交出來,不然就帶你回去抵數。」
武同春大驚意外,湊近缺口一看,為之駭然。
墓前,一男一女相對,男的是曾害自己頂缸的藍衫書生,女的,赫然是那聲美面醜的「魔音女」,也正是天地會主的寶貝女兒。
她和他怎會出現在此地?「魔音女」來臨,可能是得手下人報訊,還有可說;藍衫書生呢?他避醜女之不暇,怎又碰在一起?他隱住身形,想看個究竟。
只見藍衫書生打躬作揖地道:「姑娘,你要在下如何交人,在下也只見過他一次面,彼此間……」
「魔音女」道:「我不信,你們分明是一路的,不然你怎會到此地來?」
藍衫書生道:「巧合呀。」
「那我碰上你,也是巧合,這巧合表示有緣,對麼?」
「姑娘放棄那姓武的了?」
「那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管。」
武同春心念疾轉:「醜女是為自己而來沒錯,該會既已傳出『天地符』要自己的命,她當然已經改變主意。但藍衫書生的來意呢?自己與許中和拚鬥時,暗中發掌阻止的是他麼?
可是上次他被迫得大叫救命,即使會武,也屬有限,這的確令人費解……」
「魔音女」又道:「你怎會到此地來?說!」口氣不善,但聲音仍脆得像銀鈴。
藍衫書生道:「在下生來好奇,尤其對於不語一類的傳聞。因為在下聽人談論,無雙堡廢墟中有女鬼出現,所以想探個究竟。」
「嗯!我也是聽說如此,所以才親自來查明內幕。你不怕鬼?」
「不怕。」
「膽子倒是不小,要見識鬼,應該晚上來。」
「晚上?不成!」
「為什麼?」
「真的碰上鬼可不是玩的。」
「你不是說不怕鬼?」
「白天不怕!」
噗嗤一聲,「魔音女」笑出聲來,但隨即又板起醜臉道:「白天一樣會碰到鬼。」
「不會,鬼是屬於夜晚世界的。」
「現在你就已經碰上鬼了。」
「在……哪裡?」藍衫書生驚惶四顧。
「就是我。」
「噢!不,不,姑娘怎會是鬼。」
「廢話少說,姓武的到底躲藏在什麼地方?」
「真的不知道。」
「那你跟我走。」
「姑娘,沒有用的。」
「沒有用,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有用就是沒有用。」
「你想死?」
「不,不,在下不想死,還想活下去,世上雖然盡多醜惡的事物,但活著看看也是好的嘛!」這話頗有哲理的意味。
「魔音女」轉了話題道:「你相信有鬼麼?」
藍衫書生道:「在下讀聖賢之書,理當不信,但偏偏有人代代傳說不斷,所以……」
「所以你還是相信?」
「不,一半。」
「什麼叫一半?」
「照一般的說法,人為萬物之靈,這一點靈性,該解釋為精魄,人死則魄散,但也有例外……」
「什麼例外?」
「譬如說,一個人不是自然死亡,而是屈死,冤死,凶死,總之是不該死而死,於是心有未甘,精靈聚而不散,所以……可能有鬼。」
暗中,武同春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顫,妻子凝碧是精靈不散麼?「魔音女」笑笑道:
「好了,我們不談鬼,現在你跟我走!」
藍衫書生退了兩步,慄聲道:「姑娘定不放過在下?」
「魔音女」向前迫近一步,道:「你是自己走,還是我抓你走?」
藍衫書生打著哆嗦道:「姑娘,天下男人比在下強十倍百倍的多的是,為什麼……」
「魔音女」伸手抓出,口裡道:「我就是選上你。」
「啊呀」一聲,藍衫書生踉蹌閃躲,動作很笨拙,但卻巧極地避過了醜女的一抓。
武同春心中一動,這書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還是碰巧的?「魔音女」醜臉一變,「咦」了一聲,再度抓出,迅厲玄詭。
武同春在暗中替藍衫書生捏一把汗,他自問換了自己,想避過這一抓也不容易,可是,天下事竟有那麼怪……「媽呀」一聲,藍衫書生一個踉蹌,幾乎栽倒,但又避開了。
一次是碰巧,兩次便不是了。
「魔音女」粗眉一挑,道:「好哇!原來你是裝豬吃象;我真是走了眼!「銀鈴似的一笑,又道:「咱們的事算定局了,我非……」話聲中作勢就要出手。
藍衫書生怪叫道:「聽在下說一句話。」
「魔音女」收勢道:「有話快說!」
藍衫書生近前低語了數聲,然後又退開。
「魔音女」醜臉這變。激動地道:「是真的?」
「半點不假!」
「如果你騙我……」
「下次見面你就下殺手。」
「魔音女」窒了片刻,一跺腳,電閃而去。
武同春大感困惑,藍衫書生到底說了什麼話,使醜女放手離去的?藍衫書生用手拭了拭額汗,道:「好險呀!幾乎讓這女鬼纏得脫不了身。」
武同春彈身掠人廢墟。
藍衫書生拱手道:「武兄,幸會。」
武同春努力鎮定了一下情緒,沉聲道:「在下先請教朋友上姓尊名?」
藍衫書生笑道:「不敢,小弟賤姓白,草字石玉。」
「白兄!」
「不敢。」
「白兄不速而至,必有指教?」
「指教不敢。小弟上次蒙武兄仗義伸手,得以脫離那醜女的糾纏,尚未申謝,所以特來親致微忱。」說完深深一揖。
這話是真是假,武同春無由判斷,但對方那份文采俊逸的風姿,卻令他暗自心折,這份容貌,如果再添些英氣,武林中恐怕難找其匹,一面相對,他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感覺,似熟稔又似陌生,記憶中,從沒見過,但偏偏又似曾相識。
當下力摒雜念,不徐不急地道:「白兄就是為了這件小事而來?」
白石玉道:「在小弟而言是大事。」
武同春暗忖道:「的確是大事,為了插手管這閒事,幾乎送命不說,還惹下一身麻煩,成了『天地會』搜殺的對象,將來還不知是何結局。」
心念之中,道:「在下方才與人交手互搏,是白兄出手阻止的麼?」
白石玉坦然道:「不錯!」
武同春俊面一變,道:「為了什麼?」
白石玉若無其事地從容道:「小弟不願見兩敗俱亡之局。」
武同春咬咬牙,道:「在下本有機會殺他,現在……再找到他很難了。」
「武兄固能殺對手,但自身也難以倖免。」
「何以見得?」
「小弟旁觀者清,對方準備還擊,只是舉劍之勞,在雙方真力俱已消耗之下,必然會造成兩敗俱亡之局。」
這話不無道理,武同春將信將疑地道:「對方人呢?」
白石玉道:「可能走了,小弟當時只顧救治武兄。」
武同春無可奈何地道:「如此,在下倒要致謝了!」
「不敢,小弟受大惠於先,這點小事豈足掛齒、恕小弟多言,武兄與對方何仇何怨,而至於以死相搏?」
「這……恕在下無法奉告。」
「既然武兄有不便明言之處,算小弟沒問就是了。」
武同春日芒一閃,道:「白兄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白石玉搖搖手道:「武兄錯抬小弟了。花拳繡腿,尚不足防身,怎能當高手?」
武同春當然不會相信,心裡有一種被騙的感覺,早知如此,上次在丘陵中,他叫救命時不予理睬,便不會有這大的問題發生,愈想,愈覺得氣憤難消,把原先對他的一絲好感沖淨了,面色一沉,道:「白兄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白石玉道:「小弟有句話不便啟齒。」
武同春淡淡地道:「請講。」
白石玉露出扇貝似的玉齒一笑,道:「想與武兄交個朋友。」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對不起,在下一向不喜交友。」
白石玉眉一皺,道:「是小弟高攀不上麼?」
武同春冷漠地道:「在下生性如此,請白兄見諒!」
白石玉露出很失望的樣子,訕訕地道:「如此……打擾了,告辭。」
武同春內心感到一絲歉然,覺得這樣未免太使人難堪了,但他不想改變既定的原則,一俟公案了斷,便永絕江湖,當下微一抱拳,冷冷地道:「不送!」
白石玉掉頭舉步離開。
武同春目送白石玉的背影,心裡想:「許中和傷勢不輕,絕無法走遠,說不定躲在這附近療傷,何不在這一帶搜搜看,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會碰上他。」於是,他也跟著離開。
事實上,許中和真的沒有走遠,他躲在廢墟中的假山石洞內療傷.雖然白石玉給他服下了治傷丹,但一時還是無法復原的,而最主要使他留下的原因,是那一身血污大白天裡見不得人。
假山離墳墓只有三丈多,兩人的對話,他聽得清清楚楚,「魔音女」那一幕也入了他的眼,他對白石玉感到莫測高深。
武同春怎麼也想不到許中和還在廢墟,他逕自出堡搜索去了。
由於白石玉與「魔音女」都談到鬼,許中和心情十分紊亂,他不信這種無稽之言,但下意識中又希望真的有鬼,而這鬼就是含冤負屈而死的吳凝碧。
正自冥想之際,忽聽一個聲音道:「兄台可以出來了!」
許中和大吃一驚,舉眼望去,只見一條藍色人影站在假山旁,立即鑽了出去,抱拳為禮道:「白兄早知小弟藏身這裡?」
白石玉微一點頭道:「是早發覺了。」
許中和仔細一打量白石玉,心中一動,脫口道:「白兄,我們在何處見過?」
「是嗎?」
「小弟感覺似曾相識……」
「小弟倒沒有這感覺。」
「對不起,小弟失言。」
「無妨,無妨!也許兄台曾在什麼地萬瞥見還小弟,只是不相識罷了。」
「小弟姓許名中和,謹此謝過援手之德。」說完,揖了下去。白石玉還禮道:「言重了,不敢當許兄的謝字。」
許中和正道:「若非白兄適時伸義手,小弟難逃一劍之危,白兄以兩敗俱亡為小弟弟掩飾,其實,小弟根本無力反擊。」
白石玉點頭道:「聽許兄坦言無諱,證明是位至誠君子,得能相識,是件快事。」
許中和道:「小弟得識白兄,也引以為幸。」
白石玉蜜額道:「小弟真不明白,許兄與那位武兄,都屬正派武士,不知因何以命相擠?」
「這一言難盡。」
「如有不便,許兄可以不說。」
「小弟跟武同春是金蘭至好……」
「噢!何事反目?」
「說起來丟人,他誣指小弟與盟嫂有私。」
「啊!這可是相當嚴重的事,關係名節與人格,依小弟看,許兄斷非這種無行的人。他有證據?」
「他說的眼見。」
「眼見?」
「是的,唉!其實……這是一個可怕的誤會。」
「怎麼個誤會法?」
許中和木然了片刻,憤憤地道:「這本不足為外人道,坦白兄對小弟有德,且已經介入了這件紛爭,小弟不得不坦誠以告……」
深深吐口氣,又接下去道:「小弟與武同春,雖屬異姓,但不殊同胞骨肉。八年前,他為了私事,經常在外,托小弟照管堡務。有一晚,小弟照例在堡中巡視,突然發現有人闖入盟嫂臥室,小弟怕發生意外,追進內室,結果……唉!真是羞於提起。」
「結果怎麼樣?」
「盟嫂安然酣睡,不見任何人影,小弟以為是眼花看錯,忙退了出來……」
「以後呢?」
「盟兄武同春等在房門外,不用說白兄也明白了。」
白石玉似乎很激動地道:「許兄因何不解釋?」
許中和咬牙道:「沒有用,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白石玉吁了口氣,道:「後來怎麼樣?」
許中和歎聲道:「他不願這件事張揚,約我到一個無人之處決鬥……」
白石玉緊張地道:「像今天那樣搏命?」
許中和搖搖頭,道:「小弟,不甘心背這醜名,只要一動手,事情就認定了,而結果必然有一個要伏屍,小弟當場想到了這一層,不戰而逃,遠避山野。」
白石玉點點頭,道:「許兄的決定是對的.武同春不察是非,不追查事因,不給人留絲毫餘地,如果是為官的話,定興冤獄,其情可憫,其行不可恕……許兄,恕小弟交淺而言深,許兄在八年後的今天,不請自來,目的是什麼?」
許中和透口氣,悲聲道:「小弟在山中奉母,不幸先慈老病纏綿,使小弟不能分身,延到去冬辭世,小弟守廬百日,再度出山,打聽之下,知道無雙堡發生了大變故,盟嫂在生產之後,忽遭火劫,武同春遣定所有堡中人等,封堡絕江湖……」
白石玉用手一指道:「許兄說的盟嫂,就是那座墳墓中人/許中和黯然點了點頭。
白石玉又道:「許兄準備如何應付這件事?」
許中和把牙齒咬了又咬,淒厲地道:「盟嫂死得太冤枉,也太淒慘,小弟要查明始未,如果證明是武同春縱火焚妻,小弟誓要殺之而後自殺。」
白石玉沉默了片刻,幽幽地道:「這樣做……並不能還死者清白!」一頓又道:「還有許兄的無辜!」
許中和沉痛地道:「這點……小弟另有打算。」
白石玉道:「看來武同春毫無悔意?」
許中和慄聲道:「他會後悔的,他會帶著痛苦悔恨進墳墓。」
白石玉細嫩的面皮一陣抽動,道:「聽說武同春娶了繼室?」
許中和恨恨地道:「是的,她叫華錦芳,當年赫赫有名的『至上劍客』華容的女兒。」
白石玉點點頭,道:「『無敵劍』的兒子,配『至上劍客』的女兒,門當戶對。聽說,『至上劍客』華容二十年前客死南荒,有這事麼?」
許中和道:「傳說是如此,小弟不甚瞭解。」
驀地,白石玉急聲道:「有人來了,許兄快回洞裡去。」
許中和呆了一呆,道:「白兄呢?」
連接廢虛邊緣的前堡殘存房屋方向,果然有人影浮動。
白石玉道:「別管小弟,許兄快迴避,等會無論發生任何情況,許兄千萬別出面。」
許中和無奈,只好又回到假山石洞中,心想:「自己一無所覺,而白石玉立即發現有人來,單憑這一點,他的功力修為,比自己高明多了。」
心念之中,透過石洞向外觀望,目光掃處,不由駭然劇震。
數條人影,已移近廢墟中央,兩名黑衣武士,挾持著一個重傷的青衫人,半拖半行,而被扶持的,赫然正是武同春。
後隨的,是一個瘦長黑衫老者,持竹節鞭,他,正是「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身後,又是四名武士。
一行人到墳前停住,也許這是廢墟中唯一平坦乾淨的地方。
許中和激動非凡,他與武同春是死對頭,但也是盟兄弟,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他不能坐視,兩人之間的仇恨歸仇恨,異姓手足之間的情義不能抹殺,私下裡誰要誰的命是一回事,而對外敵又是一回事。
這是人性,也是武士的精神。
他考慮著如何採取行動……四武士散開站立,巡監司馬一夫面對被緊緊挾牢的武同春,獰笑著道:「姓武的、這叫該死的活不了.你不遠走高飛.公然敢在這一帶活動,現在是大白天,『黑紗女』不會再現身救你了吧?嘿嘿嘿嘿……」
許中和暗吃一驚,他聽說過「黑紗女」這神秘而恐怖的名字,但卻不知道武同春與「黑紗女」之間到底有什麼樣的一種關係。
司馬一夫又道:」凡屬接到『天地符』的人,等於是在閻王老五的簿子上記司馬一夫抬了抬手,止住那名武土,陰笑了一聲道:「小子,有什麼遺言,說吧!」
武同春雙目圓睜,他只是奇怪,並不是替白石玉擔心,他早已看出這姓白的是個神秘人物。
白石玉乾咳了一聲,怯怯地道:「在下是從外面路過,不意碰到了那位……丑姑娘。」
司馬一夫怒喝:「什麼丑姑娘?」
「她……本來就丑嘛!」
「你敢再說一句?」「好,不醜……不醜!」
「說下去。」
「那位姑娘把小的帶到這裡……」
「怎樣?」
「那位姑娘說,放過在下了,以後再不會有麻煩,並且……」
「怎麼樣?」
「要在下替她辦件事。」
「辦什麼事?」
「這……在下可不能說,說了准丟腦袋。」
司馬一夫碧芒閃閃毒蛇也似的雙睛,直盯在白石玉面上,像要看澈他的內心,看他說的話有幾分可靠。
白石玉顯得驚惶不安。
武同春倒是相信他了,因為他曾偷窺到白石玉向「魔音女」低語,而「魔音女」跺腳而去。
久久,司馬一夫才開口道:「說,本座不殺你。」
白石玉苦著臉道:「閣下不殺在下,可是漏了一個字,那位姑娘可就准要在下的腦袋。」
司馬一夫沉吟著道:「是真的?」
白石玉斬釘截鐵地道:「半點不假。」
司馬一夫吐口氣,道:「本座會查明的,你滾吧I」
白石玉目光朝武同春一掃,道:「閣下不能殺他。」
司馬一夫凶睛一瞪,道:「你小子是什麼意思?」
白石玉故作神秘地道:「殺了他……事情可就鬧大了。」
武同春大感錯愕,對這姓白的,更力口感到莫測高深了。
司馬一夫陰陰地道:「你的意思要本座放了他?」
白石玉道:「在下只是說不能殺他。」
司馬一夫道:「那是為什麼?」
白石玉笑笑道:「那位姑娘已經改變了主意,現在……又要他了。」
司馬一夫陰殘霸道,聽這麼一說,卻怔住了。
白石玉雙手一拱,文質彬彬地道:「如無別的指教,在下告辭了。」說完,自顧自地緩步離開。
司馬一夫怔了半晌,才擺手道:「帶走!」
一行人迅快地離開了現場。
許中和鑽出假山洞外,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受,目前的情況,有些撲朔迷離。正自惶惑之際,白石玉幽靈似的現身出來,許中和急著道:「他們會把他怎麼樣?」
白石玉挑眉道:「許兄與他才拚過命,差點橫屍他的劍下,為什麼又關心他?」
許中和深深呼了口氣,道:「拚命是一回事,他遭外人凌虐又是一回事。」
白石玉道:「他既無情,許兄何必有義?」
許中和搖搖頭,道:「也許……各人看法不同。」
「你們如果再次碰上,定然又是白刃相見……」
「小弟目前盡量避免。」
「許兄……似乎改變了觀念?」
「是的,小弟冷靜地想過了,這件事不能完全怪武同春,說不定內中真的另有文章,不然……不會那麼巧,那麼絕。」
「什麼樣的文章?」
「第三者!」
白石玉臉色一沉,道:「許兄莫非懷疑武少夫人不貞?」
許中和略為激動地道:「盟嫂為人端在賢淑,素為小弟敬重,決不敢存此想法,不過……唉!小弟真不知如何說……」
白石玉欲言又止,最後開口道:「小弟有事必須離開,願不久能有機會和許兄把晤長談。前面屋子裡,還有些舊衣服,許兄不妨暫時更換,告辭。」
許中和抱拳道:「願後會有期!」
白石玉也拱手道:「會的,小弟最後還有句話,許兄目前在江湖上是生面孔,最好是盡量避免與『天地會』發生糾葛。」說完,轉身便走。
許中和望著白石玉的背影,喃喃地道:「一個神秘莫測的人!」
這是個不大不小的鎮集,適當官道之旁。
二更將盡,行人寥落,燈火零落,只有三元居裡,酒客未散,實際上是一桌,酒客一共六人,滿桌杯盤狼藉,可以看出是大吃豪飲。一根枯瘦的老者上坐,四名黑衣漢子打橫,另一名相對,正是司馬一夫一行。
門外,繫了七匹馬。靠牆,坐著一個像是得了重病的年輕人.一名黑衣漢子在旁邊巡視,這年輕人,正是被「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擒住,押送回總舵的武同春。
那名負責看守的漢子,似乎相當不耐,不時探頭內望。
就在此刻,一條嬌小身影,點塵不泊地出現在那黑衣漢子身後,伸指一點,那漢子連哼聲都沒有,翻身便倒,出手的,是個青衣少女。
在漢子倒下將著地的剎那,青衣少女上把抓住,拖到牆邊。
暗影中,一個脆弱嬌嫩的聲音道:「帶走!」
青衣少女道:「小姐,要我抱個大男人?」
那聲音道:「少廢話,快帶走!」
青衣少女嘟著小嘴,負起武同春,如飛而去。
店外回復了寂靜,店內司馬一夫與手下餘興未盡,仍叫添酒。
又一條人影,以然而至,朝裡外看了幾眼,哺呼地道:「奇怪,人呢?」
不遠處,一個古怪的聲音道:「你遲了一步!」
來的,正是藍衫書生白石玉,聞言之下,忙朝發聲處走去,只見一個老叫化蟋曲在一家業已收歇的店舖門框邊,骨碌碌翻著眼,像只夜貓子。
白石玉開口道:「您老方才說什麼?」
老叫化道:「一個要飯的,不敢當您老之稱,我說你來遲了一步。」
「怎麼講?」
「怪了,你不是找人麼?」
「您老怎知在下找人?」
「是你自己說的!」頓了頓又道:「你找那被他們押解的年輕人。」
「不錯。請問人呢?」
「被人帶走了!」
「被什麼人帶走?」
「女人,不知道是誰。」
「女人?」
「嗯。」
「請問朝那個方向走?」
「順街去。」
「謝了!」白石玉拱拱手,飄身掠去。
老叫化喃喃地道:「這回可熱鬧了,好戲不能錯過。」說完,站起身,點著竹杖,一顛一顛,卻是行動如風,像縮地法似的。
林子裡,一片昏暗。
武同春躺在地上,他身前站著那青衣少女。
一個脆嫩的聲音道:「小青,解開他的穴道。」
小青期期地道:「小姐,婢子真不明白,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不明白就算了!」
「萬一被……」
「什麼萬一萬二,此事只你我知道。」
「可是……」
「別多說了,快解開他的穴道。」
「好吧!」
小青便伸手在武同春身上一點,武同春回復神志,茫然回顧,發現身前的少女,一挺身站了起來,困惑地道:「這是什麼地方?」
小青道:「野地林子!」
武同春怔了怔,道:「莫非……是姑娘援手在下。」
「不,不是我,是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
「晤!我叫小青,是小姐的侍婢。」
「你家小姐呢?」
「這不是?」
林中雖然昏暗,但武同春這等修為的人,自力奇佳,視物幾同白晝,扭頭一看,為之一呆,數步之兒俏生生站著一個紫衣少女,美極,迷人的玉靨上,帶著迷人的微笑,嫵媚,但不輕浮,武同春抱拳道:「謝姑娘援手!」
「這倒不必!聲音像乳駕試啼。
「請問……姑娘如何稱乎?」,「我叫素心!」
素心,不用問也知道是名而不冠姓,人家不肯道姓,武同春當然也不便追問,當下訕訕地道:「素心姑娘!」
紫衣少女妙目流波,嬌聲道:「大俠尊名是武同春?」
「哦!是的,不敢當大俠之稱。姑娘何以知道?」
「從那些黑衣人口中知道的。」
「噢!請問姑娘,為什麼要對在下施以援手?」
「適逢其會吧。」
武同春再次作揖道:「在下再致謝意。」
小青掩口一笑,道:「武大俠,你倒是禮多人不怪!」
武同春面上一熱,其實,他並沒有任何雜念,他是有妻女的人。
小青又道:「武大俠,謝,放在心裡不要掛在口頭上。」弦外之音,誰也能體味。
紫衣少女嬌嗔道:「貧嘴。」
小青道:「小姐擔了這大風險,為的是什麼?」
紫衣少女揚手道:「小青,你再咬舌我可要打人了!」
小青一笑躲開,調皮地道:「不說,不說。佛說不可說,阿彌陀佛!說完,一合什。
那份情狀,使武同春忍不住笑出聲來。
紫衣少女也笑了,但目光卻停在武同春面上。
林子裡,蕩漾起一陣和煦的春風。
武同春心裡暗忖:「此地距那鎮市不知有多遠?這一雙主婢,不知是如何帶自己來的。
照情形判斷,極可能是小青背負自己來的,她那纖纖弱質,能有這大的能耐,帶動一個幾乎大她一倍的男人,實在令人駭異。」
當然,這只能在心裡想,問不出口的。
紫衣少女盈盈上前兩步吐氣如蘭地道:「武大俠,容我說句不中聽的話麼?」
武同春忙道:「姑娘有話請講!」
紫衣少女含情脈脈地道:「大俠諒也知道自身處境非常險惡,君子趨吉避凶,何不遠離這一帶,以免發生無謂的困擾。」
這種關懷的話,出自美人之民的確別有一番滋味,武同春心湖泛起了漣漪,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一顆心又冷了下來,在他,已喪失了領受美人恩的資格,如果在七八年前,自己又另當別論,當下期期地道:「在下謹記姑娘良言。
小青插口道:「小姐,我們該走了吧?目前時地不宜,要敘心曲,以後有的是機會,不爭在這一刻,我真怕……」
紫衣少女白了她一眼,道:「小青,你太放肆!」
輕罵薄怒.別具一種誘人風姿,本能的反廈,武同春心頭一蕩。
他想到了不貞的妻子吳凝碧,一樣的美大方.然而美麗的外衣裡,包著的卻是一個齷齪的靈魂,隱恨,使他完全冷靜下來,抱拳道:「姑娘援手之德,不敢言報,告辭。」
紫衣少女欲言又止。
小青似科能深體主人心意笑笑開口道:「聽說……大俠業已棄了無雙堡,能見告今後的行止麼?武同春心頭一陣刺痛,面色一黯,強笑著道:「江湖亡命,行止麼自已也不知道。」
武同春心中一動。
小青口快,立即開口道:「小姐,準是他們追來了。」
他們,指的當然是司馬一夫一行。
紫衣少女點點頭,道:「可能是!」
小青道:「怎麼辦?」
紫衣少女道:「對方不會知道我們在這裡。」
話方說完,馬蹄聲在林子邊緣停住了,只聽司馬一夫的聲音道:「分散,仔細搜這片林子。」
武同春心頭「咚」地一震,他不是怕,而是感到這麻煩惹得太無謂。
紫衣少女道:「武大俠,你快從反方向走!」
武同春正待行動,忽聽司馬一夫厲喝道:「慢著,看看樹枝上掛的是什麼?」
一個聲音驚叫道:「稟巡監,是塊黑紗!」
另一個聲音驚呼道:「黑紗女!」
武同春的星目睜大了,呼吸有些急促,難道這自稱素心的紫衣少女,便是江湖中使人聞名膽落的「黑紗女」
小青變色道:「小姐,你聽見了,我們……」
紫衣少女向武同春一揮手道:「武大俠,你快離開。」
武同春像是沒聽到,他呆住了,兩道目芒,緊膠在紫衣少女的面上,心裡在想。「這麼美的人兒,卻是殺人無形的魔女,誰能置信?」他想問,但又有些不.敢,同時也不妥,人家對他有援手之情,這是第三次了。
的確,聲音很像,但沒有前兩次那麼冷。
小青催促道:「大俠,你快走呀!」
紫衣少女柳眉一蹙,道:「武大俠,為什麼這樣看我。」
收回目光,武同春按下心中的疑慮,拱手道:「那在下……就從命離開了!」
蹄聲再起,顯然司馬一夫不敢闖黑紗標誌,率手下離開了。
小青吐了口氣,道:「小姐,他們走了!」
「我知道!」
「小姐,這姓武的的確俊,看他一眼便會心跳……」
「不識羞。
「小姐,嬋子說嘛……」
「別說了,他已經使君有婦了。」
「既然這樣,小姐為什麼還要……」
「我也不知道,走,此地不可久留。」
主婢倆也迅速穿林而去。
不久之後,一條人影出現林中現場,是那個老叫化,他四下一望,自言自語道:「戲是好戲,可惜不精彩。怪事,連我老叫化也迷糊了。」
突地,一個聲音接話道:「閣下迷糊什麼?」
老叫化為之一怔,被人欺近而不自覺,算是栽了一記小觔斗,乾咳了一聲,故意裝得若無其事地道:「你不是追人麼,怎麼追上了又不現身?」他已經判斷出是誰了。
一條人影,緩緩而現,赫然是那藍衫書生白石玉。
白石玉抓住原先的話題,微微一揖,道:「閣下剛才說迷糊了,是指什麼而言?」
老叫化淡淡地道:「剛才發生的事,還不夠叫人迷糊?」
白石玉道:「可是在下並不迷糊。」
老叫化雙睛一亮,道:「這麼說……你知道內幕?」
白石玉笑笑道:「這件事壓根就沒內幕,『天地會』的人,擒住了那姓武的,被兩名少女所救,『天地會』的人追蹤而至,卻被『黑紗女』的標記唬走,如此而已。」
老叫化道:「你說的倒是蠻輕鬆的。」
白石玉道:「本來如此嘛!」
老叫化深深望了白石玉一眼,道:「你有名字麼?」
老氣橫秋,很不客氣,白石王不以為件地道:「當然有,人總得有個姓名作代表的,在下白石玉。」
「嗯!有意思,白石即玉,玉即白石……」
「閣下呢?」
「老要飯的,連祖宗八代全忘了。」頓了頓,又道:「你不是追那姓武的麼?怎麼又沒動靜?」
「既然已平安無事,就算了。」
「你跟姓武的是什麼關係?」
「飄萍偶聚,一面之識而已。」
「不見得吧?」
「信不信在於閣下了!」
「老要飯的是有些不信……」
「那可是沒辦法的事。
老叫化咧嘴一笑道:「如果老要飯的沒猜錯,姓武的被『天會』追殺,是因為他插手管了你跟那醜八怪之間的事,才背上黑鍋,對不對?」因為他插手管了你跟那醜八怪之間的事,才背上黑鍋,對不對!」
白石玉點頭道:「閣下知道的可不少,在下不否認。」
「你師出何門?」
「這點恕不便奉告。」
「也罷,你的身手,高出姓武的甚多……」
「這一點閣下便走眼了。」
哈哈一笑,老叫化道:「算了,話不投機,老要飯的不想枉費唇舌!」說完,便自顧自地走了。
白石玉待老叫化人影消失之後,冷笑了一聲,道:「你要飯的如果不安份,愛管閒事,有你瞧的。」
一路之上,武同春腦海裡一直盤著紫衣少女素心的影子,她就是神秘而恐怖的「黑紗女」幾乎可以認定,她那麼美,那麼纖弱,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我不殺你……我救你,只是為了要你活下去,不怕死的人,一定怕活……」這是「黑紗女」說的,為什麼?目的何在?那雙脈脈含情的眼睛說明了一個事實,也透露了少女芳心的秘密。
武同春自嘲地笑了笑,心裡在告訴自己:「別去想她,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也是一個心靈負了重創的人。」
於是,他把意念轉到不義的拜弟許中和身上。
無比的恨,驅走了雜念。
他重出江湖,就是為了辦這件事,唯一要了斷的事,事完,江湖上就再也沒有武同春其人了。
紫衣少女要他遠走高飛,逃避「天地會」的追殺,他口裡答應,心裡卻不然,他誓要手刃許中和,而許中和目前在這一帶。
天明,日出。
武同春抬頭遠望,不由下意識地一震,不知不覺,竟然來到方大娘開店的小鎮,他停步遙望小鎮,激動無已。
方大娘和藹親切的笑容,依稀赴日,不久前的一幕,閃現心頭,方大娘為了救他而自焚店房,到現在他還想不透其中的道理,為什麼方大娘甘願為了一個僅是熟捻而沒有特殊淵源的人,付出這大的代價。
他想回頭統向別處,但又遏止不住那想再看看現場的衝動。
方大娘人呢?她手下那些人呢?那無名的老叫化說方大娘的,後房是自焚,可靠麼?也許……於是,他重新舉步,朝鎮上走去。『到了現場,瓦礫依舊,武同春觸景情傷。
「天地會」囂張到這種地步,武林正義何存?突地,身後傳來一個耳熟的聲音道:「武兄,幸會啊!」
武同春轉身一看,是藍衫書生白石玉,他對他,實在無法表示好感,為了他,自己成了「天地會」追殺的對象,在堡內廢墟中,他多事伸手,使自己坐失殺許中和的機會,當下淡淡地道:「幸會!」問白石玉顯得很熱絡地道:「武兄,我們去喝杯早酒,談談如何?」
「喝早酒?」
「是呀!小弟趕了一晚夜路,剛到不久,見背影像是武兄,果然沒錯。」
「大清早,酒店開堂了麼?」
「街角那一家,唯一例外,別家還有一個時辰才開門。」
「在下不習慣早酒……」
「哎!如萍偶聚,長空擦翼,既然不期而遇,杯酒談心,亦屬人生快事,武兄何必見卻。請!」
武同春無奈,勉強點點頭,隨著白石玉到了街角酒店,只見桌上已擺了酒菜,原來白石玉已經進過店,又出來招呼自己的,店裡除了他倆,沒別的客人。
兩人相對坐下,白石玉首先敬酒,然後勸菜,武同春問聲吃喝,一句話也不說,他在廢墟中,看到白石玉對付醜女「魔音女」的一幕,感覺出對方是個城府極深的人,是以提不起興致。雖然白石玉也曾使他免於被司馬一夫當場殺害,但誰知道這深藏的人,安的是什麼心思?吃喝了一陣,白石玉開口道:「武兄是如何脫出『天地會』之手的?」
武同著冷漠地道:「被不知名的同道所救。」
「哦」了一聲,白石玉舉杯道:「可賀,該盡一盞!」
武同春勉強幹了一杯。
白石玉又道:「武兄,小弟有幾句話,借此機會,向武兄剖白。上一次,小弟被『天地會』的爪開所迫,武兄仗義援手,以至連累了武兄,小弟萬分內疚。事實上,小弟是不得已而故示怯懦。一方面,『天地會』勢大如天,小弟惹不起;另方面,想以此杜絕醜女的糾纏,這一點請武兄曲諒,並非小弟有意做作。」
說完,避席深深一揖。
這一解釋,情在理中,武同春原來對他的看法動搖了,訕訕地道:「白兄不必如此,在下心中並無芥蒂。」
白石玉坐下,又道:「武兄被對方帶走,小弟曾尾隨想伺機行動,但慢了一步,據一個老叫化說,武兄已被救脫困,小弟才放了心。」
提到老叫化,武同春心中一動,暗忖:「是不是上次引自己到荒林示警的無名老丐?」
聽對方這一說,反而覺得自己未免大失風度,面現歉然之色道:「在下十分慚愧!」
白石玉道:「言重了,武兄何愧之有!」
稍作停頓,又道:「武兄系出名門,令先尊號稱『無敵劍』,武林同欽,與武兄相對,小弟自慚形穢。」
這不知是褒還是貶,但聽在武同春耳中極不是味,無雙堡已在江湖除名,而內裡的變故更不足為外人道,如果傳出去,簡直就見不得人,當下苦苦一笑道:「在下不克守弟,墜先令志,實在沒臉見武林同道。」
白石玉笑笑道:「武見太謙了,盛衰起落,是自然之理,武兄有日定能重振家聲。」
武同春若有深意地道:「在下已無意江湖了,只待……」他不想說出心裡的話。
白石玉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率直地道:「小弟猜得到,武兄所指,當是與那姓許的一段恩怨,這是武兄的私事,小弟無由過問。來,乾杯!
乾了杯,白石玉突然歎了口氣。
武同春隨口問道:「白兄因何歎息?」
白石玉俊面一沉,眸中射出了恨芒,咬咬牙道:「家門不幸,小弟羞於提起!」
武同春心中一動,聽口氣,這性白的難道也有與自己一樣見不得人的遭遇?一觸及這點心頭就不自禁地起了隱痛。
當然,他不能追問別人的私事。
白石玉似是酒過了量,俊面一片酡紅,加上他腮邊那顆紅痣,的確像個女人,如果改換女裝,還是個美人。
早酒傷人,武同春也感到有些暈眩。
酒使人壯膽,也使人皮厚,平時不敢做的事,不敢說的話,在酒醉之後,理性的束縛撤去了,就能做得出來,說得出口.除非是理智極強的人,才能控制得住。
武同春沒有問,白石玉卻自動他說出了口:「小弟僕僕風塵道,為的是要找一個人,討一筆債。」
武同春應道:「嗅!找人討債,什麼樣的人?」
「小弟的妹夫!」
「妹夫?」武同春眼睛大了。
「不錯,他毀了舍妹。」
「怎麼說?」
「他懷疑舍妹不貞,橫加折辱,舍妹含恨自決……」
武同春心頭一震,所猜不錯,真是同一類的事,脫回道:「白兄……要殺人?」
白石玉挫牙道:「不,殺了他太便宜他了,他必須付出合妹所承受的痛苦代價……」
武同春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道:「如何付法?」
白石玉恨聲道:「很簡單,要他自我誅心,慢慢消磨那椎心刺骨,生不如死的滋味。」
身受其痛,武同春對女人多少有些成見,淡淡地道:「白兄,恕在下多嘴,令妹真是無辜的麼?」
白石玉紅著眼道:「一個捨得拋下親生骨肉,自我結束生命的人,內心是如何痛苦?她臨終還誓言清白無辜,她那無情無義的丈夫,拿不出證據,心卻是鐵到底。一個女人,名節受損,能活下去麼?」
武同春默默無語,他在想他自己的事。
凝碧和許中和私通,是自己發現的,她因羞憤而引火自焚,如果不是許中和那人面獸心的東西引誘,凝碧不會失節,也就不會死。基於人道,他留下了孽種遺珠,沒有被棄,但那是一根刺,看見她就想到她娘的噁心事,心念之中,不由忘形地脫口道:「孽種!」
白石玉驚聲道:「武兄說什麼?」
武同春自知失態,但在以酒遮臉下,反應便不如平時的銳敏,沉聲道:「沒什麼,在下自想一件不相干的事。」
白石玉若有深意地道:「做人太難,不管是有心,或是無意,都不能錯一步,否則就得付出可觀的代價。但,一錯到底不回頭的,可憐而不可恕,武兄以為如何?」
武同春未加深思,脫口道:「犯了錯就得討相等或加倍的代價,根本不值得憐憫。」
白石玉揚眉道:「對,小弟的看法與武兄一樣。」
就在此刻,外面傳來了得得的馬蹄聲,到店門口停住,一個女人的聲音道:「小姐,這家已經開門應市,歇歇吧?」
另一個聲音道:「也好,把馬拴下。」
武同春臉色驟變,酒意全消了,目光亂掃……白石玉皺眉道:「武兄怎麼了?」
武同春惶急地道:「在下不想見門外來的人,不知這店有後門沒有?」
白石玉困惑地道:「是仇家麼?」
話聲才落,兩條窈窕身影,已出現店門。
來的,赫然是紫衣少女素心主婢。
武同春故意垂下頭,他不願沾染情孽,更不願把惹黑白道江湖聞名喪膽的「黑紗女」,同時,對方的意圖難測。
白石玉向店門張了一眼,悄聲道:「武兄,這兩位姑娘是誰?晤!天仙化武同春不答腔。
門外,小青高聲道:「小姐,巧啊!他在這裡,還有那……」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頓住了。
武同春可無法裝作了,硬起頭皮起身招呼道:「素心姑娘,幸會,請進!」
紫衣少女嫣然一笑,與小青進人店中,脆生生地道:「武大俠,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就見面了,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