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影俠魂 正文 第十六章 荒山奇女
    一番話,說得在場的人人變色,的確,對方所顧慮的便是這點。

    「毒瘤子杜十全」挪步進入圈子。

    「玉蝴蝶」與兩個黑衣老者,自動退了開去。

    「毒瘤子杜十全」揚了揚手中劍,寒聲道:「白衣童面,本座成全你!」

    話聲中,一劍斜斜刺出,這一劍,部位招式,詭辣得到了家,「白衣童面」輕輕一晃身,用手中的朱文華去擋劍,「毒瘤子」的劍,滑溜十分,挪步,從另一部位刺去……

    「玉蝴蝶潘巧巧」似乎與杜十全早有默契,杜十全一出手,她便繞著「白衣童面」身後打轉,伺機出手。

    「白衣童面」大叫一聲:「姓杜的,你再出一劍,我便毀了這小子!」

    杜十全果然不敢出手,收劍後退。

    就在「白衣童面」說話分神的瞬間,潘巧巧脫手發出「毒蚨」,直取「白衣童面」的後心……

    一條人影,電撲而至,「毒蚨」襲上那人影,掉落草叢。

    圈子中多了一個目射煞光的錦衣書生。

    「不死書生!」

    驚呼聲如雷驟發。

    圈子內的四名高手,不期然地齊往後退,面色大變。

    「白衣童面」打了兩個踉蹌,看來他是勉力支持,現在已到了不支地步。

    南宮維道面罩冷霜,手握鐵劍,片言不發,閃電般攻向側方兩老者,兩老者暴喝一聲,舉劍迎擊,但南宮維道這一著乃是佯攻,他的主要目的是「玉蝴蝶潘巧巧」,招至中途,突然連人帶劍,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撲擊「玉蝴蝶」。

    「玉蝴蝶」在南宮維道出劍攻向兩老者時,從側後方突擊應援,甫宮維道一返身撲擊,她正是疾攻之勢,這一來,根本沒有閃讓的餘地。

    「哇!」

    慘號破空,血光迸現,「玉蝴蝶」被一劍揮成兩段。

    眾「金龍武士」又是一陣驚呼。

    兩老者的確驚得呆了。

    杜十全登時面似龔血,他連應援的餘地都沒有。

    南宮維道一回身,面對「毒瘤子杜十全」。

    杜十全目毗欲裂地道: 「不死書生,本座要拍你挫骨揚灰!」

    南宮維道不屑地一哼道:「只要你辦得到!」

    「白衣童面」慄聲道:「不死書生……人交給你!」

    南宮維道目光一掃「白衣童面」手中的朱文華,心頭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

    仇家之子!

    姦污尤小芬的淫徒!

    他恨不得把他生撕活裂,但,養母董淑筠曾一再交待,不許傷害他,必要時還要保護他,為什麼?為什麼?他想不透「毒瘤子杜十全」暴喝道:「你們是一路的?」

    南宮維道咬了咬牙,道:「原無不可!」

    「白衣童面」口裡呻吟了一聲,突地跌坐下去,連帶朱文華也栽落地面。

    南宮維道見狀大急,在道義上,他應該援手「白衣童面」,不由慄聲道;「閣下無法行動了嗎?」

    「白衣童面」一頷首,道:「我……不成了!」

    南宮維道心念疾轉,「毒瘤子杜十全」身手不弱,如果要救「白衣童面」,又要帶走朱文華的話,事實上辦不到,而「白衣童面」顯然內外傷極重,再耽擱時間,准活不成了:如要全力對付社十全,便無法兼顧「白衣童面」安全,在場的任何人,都可致他死命。

    目前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殺死朱文華,力救「白衣童面」,一是放了朱文華,問題便迎刃而解。

    殺死朱文華,有違義母董淑筠之命,不管內情如何,義父因自己而捨子捐生,義母撫育自己長大,可說恩重如山,不殊親生父母,她的話決不能違忤。

    兩名黑衣老者,目注坐地不起的「白衣童面」,躍躍欲試,看樣子只要杜十全向自己出手,他倆便立即對付「白衣童面」,還有數十名武士,虎視眈眈,雖不足憂,但對「白衣童面」,確是大威脅。

    「白衣童面」看樣子恐已無力制朱文華死命,如此,對方的顧慮便消失了。

    心念之間,迅快地作了抉擇,決定放過朱文華,救「白衣童面」一命。

    當下突然閃身,鐵劍指住朱文華。這一著在場的人全感到意外。

    「毒瘤子杜十全」猛省自己沒立即出手絆住「不死書生」,是一大失策,但後悔已來不及了,氣得一跺腳道:「不死書生,你準備怎樣?」

    南宮維道有所恃地道:「依你看呢?」

    「你敢動少幫主……」

    「區區不敢殺他那便是笑話了!」

    「你殺了他,這筆帳將算在所有『宏道會』的餘孽身上,你知道後果?」

    「哈哈哈哈,杜十全,後果嗎?本會與金龍幫原本不共戴天,談什麼後果?」

    杜十全臉色成了鐵青,啞口無言。

    南宮維道凌厲的目光一掃側方的兩名黑衣老者,喝道:「站遠些!」

    這話,似有無窮的威力,兩老者果然應聲退了數步。

    南宮維道蹲下身去,右手劍仍指著不言不動的朱文華,左手疾探「白衣童面」穴脈,一探之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對方業已氣消脈沉,生機十分薄弱。

    一時之間,他真有些無計可施。

    杜十全栗吼道:「不死書生,他死定了!」

    南宮維道橫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未見得!」

    話聲中,伸手錦袋,摸出了三粒師門傷丹,遞與「白衣童面」,道:「閣下快服下,區區助你一臂!」

    「無用了!」

    「試試看!」

    「白衣童面」抬起無力的手,接過藥丸,納入口中,南宮維道目光監視著全場,左掌心貼上「白衣童面」命門,徐徐迫入真元。

    杜十全仗劍欺身……

    甫宮維道寒聲道:「杜十全,你敢再動,區區先宰了朱文華!」

    杜十全果然被迫止步,但那恨毒之氣,卻畢露無遺,額上的肉瘤在發顫,身軀也在簌簌直抖。

    過了片刻,甫宮維道收回手掌,道:「怎麼樣?」

    「白衣童面」淒聲道:「老弟,我……恐怕要辜負你了!」

    「閣下傷勢如此嚴重?」

    「失血過多,加上……內腑重傷,不及時治療……」

    南宮維道額頭上滲出了冷汗,勢不能如此僵持下去,如能立刻帶「白衣童面」離開,盡力救治,或許能挽回他一條命。

    「閣下能步行嗎?」

    「試……試看!」

    說著,以手撐地,站了起來,晃了幾晃,但終於站穩了。

    南宮維道左手扶起朱文華,隨著起立。

    杜十全怒叫道:「不死書生,你想怎樣?」

    南宮維道轉念道:「如要朱文華的命,叫你手下撤退!」

    「你放人?」

    「可能!」

    「白衣童面」激顫他說道:「不可,我……看是死定了,老弟,殺了他……」

    南宮維道無法明言,只好道:「閣下有救的!」

    「不……行了!」

    「在下要盡力一試!」

    「老弟,我擒這小子,本是……為了要替你盡點力……」

    南宮維道大感意外地道:「為在下盡力?」

    「不錯!」

    「為什麼?」

    「呢!我也……說不出……是緣份吧!」

    南宮維道更加不解了,他母親「白髮紅顏」,被師父禁錮在古墓中數十年,彼此之間只有仇恨,哪來的緣份呢?不過,從當時自己被挾至墓中,他向母親求情等經過看來,他是個怪人。

    「緣份嗎?」

    「白衣童面」突然回身凝視著南宮維道,舉手緩緩除了面具。

    「呀!你……」

    南宮維道驚呼一聲,全身如遭雷擊似的一震,說不上話來。

    這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白衣童面』竟然是在山中不期而遇,漸成同道的中年文士徐郁之。

    他愣愣地望著他,半響無言。

    徐郁之身形晃了一晃,強打精神,慘然一笑,道:「老弟,愚兄一生走邪路作惡多端,僅交你一個朋友,你的為人使我心折,立意從善,可惜……不能長久相交了……」

    南宮維道激動不已地道:「徐兄,振作些,小弟非使你復原不可!」

    徐郁之又是苦苦一笑道: 「愚兄萬分感激……只有件事,請看愚兄薄面,照顧老母……」

    「一定的!還有,徐兄……是傷在杜十全他們群攻之下一是的!」

    「小弟替你討這筆帳!」

    「行了!」

    徐郁之面上毫無血色,雙目神光盡失,口角竟沁出了血水。

    南宮維道急切中,突然伸手在朱文華身上戳了幾指。

    杜十全見狀,暴吼道:「你敢傷……」

    甫宮維道把朱文華拋向杜十全,杜十全急接在手中。

    徐郁之喘著氣道:「老弟,你……錯了!」

    南宮維道不答他的話,帶煞的目光,冷視著杜十全,道:「姓杜的:朱文華巳被我封了功力。如果不立即救治,一個時辰送命。辦法很簡單,遍點全身大小穴道,然後一個時辰內不停地輸以真元,你記住了!」

    杜十全咬牙切齒地道:「不死書生,你飛也飛不了!」

    「要他活命,立即行動,咱們不久再見!」

    說完,挾起徐郁之,右手仗劍,大步走去……

    「站住!… 」

    暴喝聲中,兩名黑衣老者,雙雙撲上。

    南宮維道手中鐵劍猛然劃出。

    「嗆!」挾以一聲悶哼.兩老者一個折劍,一人胸前冒紅。

    南宮維道轉頭道:「現場功力高的大概只你等三人,憑杜十全一人不能連續一個時辰不斷以真元助朱文華打通穴道!」

    說完,舉步再走。

    兩老者怔在當地,作聲不得。

    外圍的「金龍武士」知道一出手就送命,誰敢去捋虎鬚,紛紛朝兩側退開,讓出通路,「毒瘤子杜十全」業已著手救治朱文華。

    南宮維道從容出廟,然後運足功力,朝曠野之地疾奔,雖然他手中多了一個人,但奔馳的速度,仍十分驚人。

    一口氣奔了五六里地,採到一片丘陵之中,忙揀了個僻靜之所,放下徐郁之。一看,不由傻了眼。

    只見徐郁之已經奄奄一息,出的氣多,入的氣少,眼白不停地向上翻。

    這一下,他可慌丁手腳,不管徐郁之以前的為人如何,自結交之後,他的表現很夠一個朋友,他曾答應為「宏道會」效力,他也是一個顯赫的人物,現在如此下場,實在令人扼腕。

    「徐兄!徐兄!」

    連喚數聲,對方僅眨了眨眼。

    一股涼氣,從心底直冒上來,他說要為自己盡點力,所以才挾持了朱文華,他哪裡知道有義母董淑筠在中間岔了這一技呢!否則,朱文華活不到今日了。真是「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他用手疾探穴脈, 「心脈」欲斷還續,氣血微弱得幾乎沒有。

    南宮維道不由仰天一歎,他略通歧黃,知道救治無望,除非有「大還丹」或「千年何首烏」一類天材地寶,護住將斷的心脈,否則,如貿然以內元救治,反速其死,他完全絕望了。

    痛苦的目光,停在徐郁之白紙似的面上,心中充滿了愧疚之情。

    又一個為「宏道會」而犧牲的人。

    麗日當空,他卻有天昏地暗的感覺。

    突然,徐郁之嘴角一咧,浮起了一絲微笑,笑容僵化在臉上沒有消失,頭一偏,合上了眼皮。

    不可一世的「白衣童面」就此與江湖告別了。

    正如他自己所說,一生作惡多端,但,到了人生盡頭,他毅然向善,江湖浪子回頭,他的笑,該是一種安慰的表示。

    南宮維道撫著淒冷的屍身,掉下了數滴英雄之淚。

    這是他對這位奇特的好友,唯一的弔念。

    「徐兄,你去了,因小弟之事而亡,小弟會遵守遺言,報仇,照顧令堂。」

    口裡喃喃祝禱,一個意念升上腦海,他淒然地笑了笑。

    他脫下他的白衣,與面具放在一起。

    然後,他急急掘墓,就地掩埋立碑,碑上居中刻的是: 「近故武士徐郁之之墓」。

    邊下特別題了「生而何地死何為」幾個字。

    下署「不死書生」敬立。

    諸事妥當,前後耗去了大半個時辰。

    他換上染滿鮮血的白衣,戴上面具,肅立墓前,倫聲道:「徐兄,小弟為你報仇去了!」

    然後,彈身回奔「七賢廟」。

    怒火在胸中燃燒,仇恨在血管裡流轉,他祈望著「毒瘤子杜十全」一行尚未離開,他要以「白衣童面」的身份為徐郁之報仇。

    身形猶如魅影飄風,其快無比。

    顧盼間,那片梅林在望。

    他在木橋頭放緩身形,然後昂首過橋。

    「站住!」

    暴喝聲中,四名「金龍武士」橫攔身前,一看之下,不由大驚失色,齊聲驚呼:「白衣童面!」

    「白衣童面」竟然活著,前後僅一個時辰,這的確令人駭異。

    南宮維道腳步未停,向前直闖,四名武士驚悸地退了兩步,齊齊拔劍在乎,甫宮維道片言不發,雙掌猛拂。

    如山勁氣卷處,慘號破空而起,兩人立栽路中,另兩人被震飛三丈以外。

    他看都不看一眼,逕直朝林中撲去。

    七八名外圍警戒武士,聞聲撲至。

    「呀!」

    驚叫聲中,齊剎住身形。

    「哇!哇!」

    南宮維道掌劈指戳,旋飛戳殺,只眨眼功夫,全部了帳,逃得了最遠的,不出兩丈。

    到了廟門前,兩名黑衣老者,匆匆撲了出來,目光掃處駭然怔住了。

    南宮維道直奔到對方身前兩丈處,才止住腳步。

    老者之一慄聲喝問道:「白衣童面,你竟然沒有死?」

    南宮維道以內功逼住嗓音,陰森森地道: 「本人若死了,這仇由誰來報!」

    兩黑衣老者深深掃了滿身血污的冒牌「白衣童面」一眼,另一個道:「好極了,生有地,死有方,你既然回來找死,我們當成全你!」

    語聲中,雙雙仗劍前欺……

    南宮維道也懶得拔劍,雙掌一掄,攻了過去,雙方展開了驚人的搏鬥,赤手對雙劍,只三個照面,兩老者便已失去了還手之力。

    又是三個照面,暴喝聲中,一名老者口噴血箭,栽倒在廟門石階之下。另一名見狀不佳,虛晃一劍,轉身便朝廟門裡彈去。

    「哪裡走!」

    南宮維道如影附形而上,疾逾電光石火,一把抓住了對方右臂,用力一抖,「鏘!」老者手中劍掉落地面。

    另一手隨即揪住老者腰帶,振臂把他舉了起來,猛朝廟門石獅砸去。

    「哇!」

    又是一聲驚人心神的慘嗥,那名老者,被砸成了一堆爛肉。

    三名「金龍武士」由裡面奔了出來,遠遠見狀,掉頭折回。

    南宮維道一步一步朝廟裡走去。

    穿過中門、便是原先交手的院落,現場已不見屍體,諒來已清理過了。

    十幾名武士,驚怖地遠遠站著。

    「毒瘤子杜十全」嘿嘿一陣怪笑,迎上前來。

    少幫主朱文華雙眉緊蹙,站在殿廊上,他的穴道看來已解開了。甫宮維道遠遠掃了他一眼,目光回到業已欺近身前的「毒瘤子杜十全」面上。

    杜十全目中儘是獰色,陰側側地道:「白衣童面,你真是命大!」

    南宮維道嘿嘿一笑道:「杜十全,我不死你便完了!」

    「配嗎?」

    「你可以看得到的!」

    「白衣童面,先前若非『不死書生』橫來一手,你一百個也死了……」

    「所以,該死的還是死!」

    「你很有自知之明,回頭領死。」

    「杜十全,『金龍幫』又將失去一個太上護法。」

    「有種的我們再來對上三掌?」

    南宮維道心中一動,看來徐郁之一定傷在對方掌下,破了心脈,這「毒瘤子」的掌上功夫,必然十分了得,正好,以同樣的方法來為徐郁之報仇,當下冷哼了一聲道:「好極了!」

    「三掌之內你仍不死。本座饒你一命!」

    「但本人卻非要你的命不可!」

    「嘿嘿嘿嘿,白衣童面,你是在做夢!」

    「咱們走著瞧了?」

    「準備!」

    杜十全暴喝一聲,矮身,弓腰,雙掌半提。

    南宮維道暗運全部真力於雙掌,但表面上從容不迫,雙掌虛虛下垂,似乎根本不把對方放在眼裡,但眸中卻是殺機可掬。

    無形的殺機,瀰漫在荒蕪的廟院。

    朱文華突地彈身入院,站在圈子之外,冷酷地道:「太上護法,你說三掌不死,你饒他一命?」

    「嗯!」

    「我的帳呢?」

    「你可以自己算,本座言出必踐,不會下手殺死他!」

    「那好,三掌之後交給我!」

    「這麼一說,本座只好手下留情,留個活口了?」

    「當然,這比較恰當!」

    雙方一問一答,似乎「白衣童面」已是砧上之肉,聽任宰割了。南宮維道冷眼一掃兩人,道:「杜十全,你如不用全力,將沒有對第三掌的機會……」

    「毒瘤子」輕輕地一笑道:「改為一掌如何?」

    南宮維道不以為然地道:「那更乾脆!」說完,轉向朱文華道:「少幫主,你會失望!」

    這種神情態度,使杜十全與朱文華困惑,一個重傷將死的人,復活已是奇跡,竟然回頭挑戰,莫非怪事?一個人即使服下天珍地寶,靈丹妙藥,也不可能在短短時間之內,驟增功力。

    「白衣童面」何所恃呢?

    杜十全突然若有所悟道:「白衣童面,你倚那白髮紅顏的母親撐腰嗎,何不請她現身出來!」

    南宮維道怒哼一聲道:「你在放屁!」

    杜十全額上的瘤子一顫,道:「那完全是存心找死來的?」

    「是存心索命來的!」

    「那好,準備!」

    場面頓時緊張了。

    南宮維道可不敢大意,互對一掌,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既要為徐郁之報仇,就得有所表現,以慰他在天之靈。

    雙方的內力,均已提到了極限。

    這是互判生死的一擊,但南宮維道自信極強。

    十幾名「金龍武士」,逡巡著迫近圈子,要見識這難得一見的對掌。

    相持了約莫半刻時間,杜十全首先不耐,吐氣開聲,雙掌猛然拍出。

    南宮維道沉哼一聲,相繼推掌。

    轟然一聲巨響,猶如山崩地裂,勁氣如怒濤般向四外捲湧,站得最近的朱文華,被捲得退了一個大步。十餘武士,面目失色。

    勁風過後,場中兩人仍兀立對峙。

    這一掌究竟誰勝誰負?

    所有在場的原本駭震的目光,變成了困惑。

    突然,「毒瘤子杜十全」身軀晃了兩晃,「哇!」地射出一股血箭,「砰!」然後跌坐地上,口中冒出血沫。

    「呀!」

    驚呼聲破空而起。

    誰也料不到,堂堂太上護法,接不了「白衣童面」的一掌,而他,本是他手下敗將,重傷將死之人,短短一個時辰,竟有這麼意外的變化。

    驚呼聲過後,現場立趨死寂。

    朱文華面如土色,大喝一聲:「撤退!」

    十幾名武士,如漏網之魚,倏然而沒。

    朱文華發令之後,急急轉過身去,作勢……

    「朱文華,你還打算走嗎?」

    語冷如冰霜,令人不寒而粟。

    朱文華腳下生了根,寸步難移。

    朱文華觳觫地轉過身來,面上沒有一絲血色,但仍硬著頭皮道:「白衣童面,你待怎樣?」

    南宮維道恨恨地道:「我剁碎你!」

    朱文華全身一顫,下意識地退了兩步,驚恐萬狀地望著「白衣童面」。

    南宮維道殺機陣陣洶湧,「唰!」地掣出鐵劍。

    朱文華再退了兩步,他連拔劍反抗的勇氣都消失了。

    南宮維道握劍的手在發抖,義母董淑筠一再交待的話,又響在耳邊:「你不能傷害他,甚至必要時你還要保護他……」

    他的心痛苦得在起痙攣,他垂下了劍,大喝一聲: 「你滾!」

    朱文華狠狠瞪了他一眼,道:「白衣童面,什麼原因使你不敢下手?」

    「不敢,哈哈哈哈,為了『不死書生』的緣故,饒你不死!」

    「那……又為什麼?」

    南宮維道厲聲道:「朱文華,快滾,在本人未改變主意之前。」

    朱文華目光轉向「毒瘤子杜十全」。

    南宮維道再次厲喝道:「滾!」

    朱文華彈身疾縱而去。

    南宮維道一回身,面對杜十全,滿腔怨毒,突然爆發。

    「杜十全,本人要以同樣的手段對付你!」

    「毒瘤子杜十全」全身一顫,想掙起身來,但撐起一半,又跌坐回去。

    「白衣童面,殺吧!本座認命了,只是……」

    「只是什麼?」

    「你原沒這高的功力?」

    「你想知道?」

    「當然,否則死不瞑目。」

    「好,本人讓你瞑目!」

    說完,脫下面具。

    「毒瘤子杜十全」絕望地怪叫一聲:「不死書生!」

    「不錯,我為好友報仇!」

    「啊!本座……有目如盲,早該……認出你小子的鐵劍。」

    「認得出認不出都是一樣,反正你死定了,你等聯手殘害『白衣童面』,理應付出代價!」

    杜十全沮喪地一歎,道:「不死書生』下手吧!」

    「我會的!」

    話聲中,戳出一劍。

    「哇!」

    血水似噴泉般噴了出來。

    「哇!哇……」

    一劍又一劍,杜十全頃刻間變成了一個血人。

    「不死書生,你……你……夠狠!」

    「好說,比你閣下差多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你……」

    「杜十全,現在你才知道嗎?」

    杜十全倒了下去,抽扭,喘息,慘哼,就是斷不了最後一口氣,充滿戾氣的眸子,此刻成了乞憐,他希望快些結束這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

    鐵劍從心窩緩緩刺入,杜十全雙腳一伸,結束了醜惡的生命。

    南宮維道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在屍身上拭淨了劍上血跡,歸入鞘內,然後把面具與那襲血污狼藉的白衣,拋在屍旁,仰天喃喃道:「徐兄,小弟已為你報仇了!」

    斜陽,照射在破廟的一角,淒清而慘淡。

    這一幕由血開始的慘劇,在血光中結束,只留下了令人不忍目睹的現場。

    南宮維道離廟上路,繼續奔向許州。

    一路無甚事故!似乎「金龍幫」的囂張氣焰,經過多次的挫抑,已收斂了許多。

    這一天,黃昏時分,南宮維道抵達許州,他徑奔五女店。

    他心頭下意識地緊張起來,見到了師伯義母他們,將如何措詞呢?赴大別山尋「五色蘭實」刻不容緩,萬一延誤時日,周小玉被他人贅配,豈非終身遺恨,也難以對「金釵魔女」交待,但,這總屬兒女私情,報仇復會才是大事。

    目前報仇最大的阻礙當是崆峒「魔魔道人」的「行屍武士」,那是非人力所能強的,不知師伯「野和尚」他們可籌出了善策?

    起更時分,抵達五女店。

    遙望南宮莊宅,隱在夜色之中,一片謐靜。

    可能, 「金龍幫」方面,尚未發現在外圍所撒之毒,業已被掉了包,認為可以活活困死莊內人。

    倒是那些可怖的「行屍武士」不知是否仍守伺在附近!

    到了接近護莊奇陣的外圍林中,仍未發現什麼異樣,心頭放鬆了不少。

    突然,一個蒼勁的聲音傳了過來:「小子,你回來了?」

    南宮維道一聽是神秘人物「一枝梅」的聲音,不由大喜,忙道:「前輩也回來了?」

    「比你早兩天!」

    「這裡仍然平靜?」

    「表面如此,危機四伏,對方不除去這心頭之瘤,豈肯干休?」

    「晚輩未曾發現敵蹤。」

    「你多呆一會,便可發現!」

    「行屍武士仍在嗎?」

    「在,兩名,駐守未離。」

    「這倒是件麻煩事……」

    「老夫業已發現了『行屍武士』之秘……」

    南宮維道精神大振,迫不及待地道;「是怎麼回事?」

    「一枝梅」沉聲地道,」行屍武士均是人,而且是不弱的高手!」

    「哦,怎成了這等形狀呢?」

    「因為他已由人變為行屍!」

    南宮維道心頭飄過一抹寒意,粟聲道:「是真正行屍?」

    「不折不扣的行屍!」

    「什麼原因呢?」

    「這是一種絕滅人性的左道旁門之術,武林高手,被施術者制住之後,立即以藥物使被制的高手失去本性人性,然後在特製的藥水中,浸泡百日,使其皮肉堅韌,至此,作為一個人的條件便完全喪失……」

    「太殘忍了!』

    「這只是起頭,隨後,以特殊手法,使被制的氣血逆行,一反正宗運行之道,再服以特製的增長元氣的藥物,這種藥物,平常人服之必死,但受術者服下之後,內元頓增,再以後,授以幾式特殊殺手,再練百日,大功告成……」

    南宮維道驚然道:「頗不簡單?」

    「當然!」

    「前輩何以知道得這般清楚?」

    「是『百花婆』說的!」

    「啊!那『百花婆』也通此術?」

    「她不懂,也是聽人說的。」

    「行屍武士自己不能言語?」

    「老夫說過作為一個人的條件完全喪失,全受施術者支配,對生死二字亦已無所感受,這是極可怕的殺人工具!」

    「能否再恢復為正常人?」

    「不能!」

    南宮維道沉重地吐了一口氣,道:「該有制伏之法?」

    「除了施術者本人!」

    「魔魔道人?」

    「不錯!」

    「那只有設法擒拿『魔魔道人』一途?」

    「行不通!」

    「為什麼?」

    「他決不肯毀壞他窮畢生之力所製造的工具!」

    「他不怕死?」

    「一枝梅」哈哈一笑道:「魔魔道人並非等閒人物,要擒他談何容易,即使他入了你的手,死並不能威脅他去做這件事!」

    「為什麼?」

    「因他自知如被擒便死定了,同時,決不會放過他,對嗎?」

    「如果晚輩真的網開一面呢?」

    「他會相信嗎?他被擒是死,毀了自己的傑作也是死,所以他不會做。何況擒捉他決非易事。」

    「但為了毀去『行屍武士』,晚輩雖明知不可為也要去做!」

    「決辦不到!」

    「前輩認定如此?」

    「他與『行屍武士』心靈相通,彼此不分離,你沒時間下手,還有一點,除了他,沒有人能完全控制這幾具行屍,設若他死了, 『行屍武士』失去控制,試想,後果如何?那些失去人性的怪物,在不受控制的情況下,其禍害之烈,你可以想像得到。」

    南宮維道倒抽了一口涼氣,激聲道:「那就是說根本無法可施了?」

    「或許有」

    「老前輩或許有這三個字做何解釋?」

    「有一個人可以制伏,但此人難以找到!」

    「誰?」

    「杳杳真人!」

    「杳杳真人?」

    「對了!」

    「從沒聽說過這一號人物?」

    「哈哈哈哈,小子,豈止你沒聽說過,連老夫也是初聞呢!」

    南宮維道困惑地道:「既有名號,必是人物,以前輩的閱歷,竟然沒聽見過!」

    「天下奇材異能之士,所在多是,豈能全部知曉,而且這『杳沓真人』,是先輩人物,平時不行走江湖,其號不彰……」

    「前輩現在卻能提出?」

    「是『百花婆』相告的,約三十年前,她因採集百花之精,去到桐柏山中,巧逢這怪人,這怪人當時業已白髮蒼蒼,也極好神家之術,所以兩人談話投了機,他才說出外號『杳杳真人』!」

    「原來如此!」

    「還有一點,時已相隔數十年,不知他是否還在人間?」

    南宮維道心頭微微一涼。

    「可是『百花婆』怎知那『杳杳真人』能制『行屍武士』呢?」

    「一枝梅」哈哈一笑道:「這話問得好,原因是『百花婆』與『沓沓真人』談到物物相剋時,偶爾提到江湖中有人能使人變成行屍,人力不可制,只有某種奇藥可以毀滅之時,當時『百花婆』也只聽聽便過了,沒有追問是什麼藥物。」

    「好,晚輩去碰碰運氣看,桐柏山與大別山一脈相連,正好順道!」

    「怎麼扯到大別山?」

    南宮維道把「百花婆」所說的「五色蘭實」之事,說了一遍。

    「一技梅」聲音中充滿了驚震之情,道: 「你要去『西歸谷』?」

    「是的,前輩也知道這地方?」

    「豈止知道,險些一命嗚呼!」

    南宮維道大喜過望地道:「前輩肯賜告經過嗎?」

    「當然可以,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老夫也是一時好奇,想一探這可怖之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地頭……」

    「阿!」

    「別啊呀哇呀的,老夫懷著戰兢的心情,進入『西歸谷』不到十丈,只聽一個似空谷回聲般的聲音道: 「此谷不開,入者西歸』,老夫當時已生了退後之心,但一念好奇,硬起頭皮再往前行,約莫又進入了十丈左右,驟覺陰氣迫人,身上頓感不適,默察之下,內元不聚……」

    南宮維道禁不住又「啊」了一聲,這的確是聞所未聞的怪事。

    「一枝梅」話聲一頓之後,又接下去道:「老夫靈魂出竅,等到急忙回頭時,已經四肢無力,舉步艱難,陰寒之氣,不斷往穴脈裡鑽,走不了幾步,便告不支倒地……」

    「後來呢?」

    「老夫拼著一點殘存之氣,一寸一寸爬出來。」

    南宮維道倒吸了一口涼氣,慄聲道:「夠驚險,前輩可能是唯一生還的人?」

    「可能,你還想去嗎?」

    南宮維道以斷然的口吻道:「晚輩不輕易改變心意!」

    「有種,但你想到後果了?」

    南宮維道豪氣入雲地道: 「想到了,但天下無論任何事,總得有人去做!」

    「小子,老夫著實佩服你……」

    「過譽了!」

    「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把這裡事略作會商之後,立即動身!」

    「好,願你成功,為武林史冊添光輝!」

    「晚輩有個不情之請,祈前輩俯允!」

    「什麼事?」

    「在晚輩離此之後,望前輩能暗中維護此莊安全!」

    「可以,老夫不離開就是!」

    「還有,晚輩與『百花婆』前輩約定三月為期,在此晤面,為了桐柏山之行,展約二月,請前輩能予轉告………

    「那就是改為四個月了?」

    「是的,萬一……」

    「萬一怎樣?」

    「晚輩如四個月之內不返,那可能發生了意外,望前輩仍能大力協助敝會遺者們完成復仇大舉……」

    「要老夫鞠躬盡瘁?」

    「不敢,謹竭誠以求,前輩可為則為!」

    「這不須你說的,老夫豈是虎頭蛇尾,為德不卒之輩,不過窮通壽夭,雖不諳風鑒,觀其人亦可略知,小子,老夫等你回來!」

    南宮維道激動地道:「謝謝前輩金口……」

    「噓!有人來了!」

    「噢!」

    「小子,你趕快入莊,最好別使對方知道你的行蹤!」

    「來的何等樣人?」

    「例行巡邏,依老夫的話,快進去,殺幾個小卒子於事無補!」

    「前輩,後會有期了!」

    「去吧!」

    南宮維道彈起身形,如魅形般投入護莊奇陣之中,然後,站在陣緣,舉目察看,只見數條人影.分散開緩緩掠過,看身法是「雙龍武士」之流的身手。他也覺得出手沒有什麼意思,於是,返身朝莊宅奔去。

    方出陣外,立即有人喝問:「什麼人?止步!」

    他應了聲:「是我!」隨即站定身形。

    四條人影,閃現身形,雖在暗夜,但他的視力不殊白晝,只見為首的手執虎尾鞭,雙目精光的的,赫然是新加盟入會的曹氏昆仲老二「單鞭將曹真」,不待對方開口,先發話招呼道:「是曹老哥嗎,小弟南宮……」

    「單鞭將曹真」搶前兩步,朗朗一笑,躬身道:「原來是少主,失迎!」

    「不敢,此地大家都好?」

    「平安!」

    曹真身後三名弟子,也恭謹地行禮口稱:

    「參見少主!」

    南宮維道一招手,道:「少禮,眾位弟兄辛苦了!」

    「單鞭將曹真」對身邊一名弟子道: 「急速傳報范主事!」然後側身向南宮維道道:「少主請!」

    「請!」

    兩人相差一肩而行,那名弟子早沒了影兒。

    將及莊門,一行人迎了出來,當先的是「野和尚範文昭」,怪樣如昔,分毫不改,南宮維道疾步趨前,躬身道:「不敢當師伯屈駕!」然後又向其餘的作了一個羅圈揖,道:「勞動各位大駕,愧不敢當。」

    「哪裡!哪裡!」

    範文昭哈哈一笑道:「來啊!維道!」

    「師伯與各位先請!」

    「來,我們攜手而行!」

    南宮維道有一種倦鳥歸巢的感覺。

    「師伯,我娘……」

    「那不來了!」

    董淑筠業已來到中門前邊的院地。

    南宮維道脫開被範文昭握住的手,奔上前去,雙膝一曲,喚了聲:「娘,您好!」

    董淑筠雙眼一紅,扶起南宮維道,叫道:「孩子!」

    雖非親生,但那有逾骨肉的情份,使所有的人,全受感動。

    緊接著,義姐南宮倩與韓小虎兩夫婦迎了出來,互相寒暄。

    一行人直入大廳落座。

    南宮維道目光掃視廳內一周,低聲向旁邊的董淑筠道:「娘,小芬呢!」

    董淑竅黯然道:「她不願見人」

    南宮維道劍眉一蹙,說:「孩兒又放過了朱文華一次!」

    董淑筠粉腮一慘,苦苦一笑道:「孩子,難為你了!」

    範文昭開了口:「少主此行如何?」

    「挑了『金龍幫』所屬『沁陽分舵』,毀了『赤後宮』設在孟津城的『怡紅館』,不過,暗中全有『一枝梅』前輩相助,來此途中,劍劈『金龍幫』太上護法『毒瘤子杜十全』……」

    「啊」

    的確是語驚四座,滿廳俱是讚歎之聲。

    範文昭眉毛一揚,道: 「算是去了一個頭號勁敵,可喜,可賀!」

    「莊中沒有困難?」

    「沒有,備糧豐富,不虞匱乏,外間監視並不嚴密,偶爾採辦什物,也沒發生過意外,只是大傢伙悶的慌。」

    「目前可慮的是『行屍武士』,怪物不除,無法行動。」

    「大家均為此憂慮,苦無對策!」

    「小侄已經有了路數!」

    此言一出,滿座動容。

    範文昭激情地道:「什麼路數?」

    甫宮維道把「一枝梅」的話,扼要地說了一遍,同時也把請托「一枝梅」盡力協助的話說了出來。

    董淑筠關切地道:「孩子,這是刻不容緩的事!」

    「你一切要小心……」

    「是的!」

    他本待說出赴「西歸谷」尋「五色蘭實」的事,但想了想,把到口邊的話嚥了回去。如果說了出來,義母與師伯等會力阻,即使勉強成行,也會令大家不安,同時,對會中人也是一種心理的負擔,對情緒影響極大。

    一直不曾開口的獨臂老者尤允中開了口:

    「我等靜候少主佳音!」

    南宮維道起立欠身道:「多謝,尤前輩兩位令郎前此為會捐軀……」

    尤允中愴然一笑,打斷了南宮維道的話:「少主。他們死得光榮!」南宮維道眼圈一紅,坐了回去。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卻不知如何啟齒。心中難過到了極點,因為死者是為「宏道會」而捐軀,而自己是少主。

    黃衣老人古上梅沉重地道:「爭戰殺伐,死傷難免,今晚在座的,誰又料到是何終場,身為武士,只要死得其所,死得其時,亦可瞑目於九泉。」

    尤允中點了點頭,道:「古老哥說的是!」

    範文昭起立道:「少主路途辛苦,也該歇歇,聚會到此中止,廚下已整備酒萊,稍停再請各位與少主一洗征塵!」

    南宮維道起立道;「不敢當!」

    眾人紛紛施禮告退。

    南宮維道向董淑筠道:「娘,孩兒想看看小芬?」

    董淑筠點頭道:「跟我來!」母子倆出廳轉入後院,來至靠偏院的一間小閣前,只見燭影搖紅,一個纖巧的半身人影映在碧紗之上。

    董淑筠向南宮維道點頭示意,然後退了出去。

    南宮維道心頭先一陣黯然,徐步上前,輕輕扣了扣門。

    房裡傳出小芬低沉無力的聲音:「哪位?」

    「是我,小芬!」

    「你……是……」

    「南宮維道!」

    「哦,是少主,您回來了?」

    「小芬,我可以進來嗎?」

    「請進!門沒有上栓!」

    南宮維道推門而入,小芬起立相迎,面上帶著一絲愴然的笑容,這笑容並不能掩飾她內心的悲慼,只見她憔悴容顏淡淡妝,消瘦花枝深深愁。

    「少主請坐!」

    「小芬,你瘦了?」說著,在她對面椅上坐下。

    小芬幽淒地一笑道:「少主你定奇怪我依然活著?」

    南宮維道心頭一慘,強裝出一個笑容,道:「小芬,別那麼說,身為武林兒女,有些遭遇必須逆來順受。」

    小芬眼圈紅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答非所問地道:「難得少主來看我。」

    南宮維道盡量保持平靜地道:」小芬,你是巾幗不讓鬚眉,不要自苦!」

    淚水,終於滾落粉腮,面上再現令人心顫的笑容。

    「少主,這並非自苦二字所能解釋的,一個女人,失去了珍逾生命的東西,活著的,只是一副軀殼而已。」

    「小芬,唉!我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我是為吳伯母一句話而忍辱偷生!」

    「為我娘的一句話?」

    「不錯!」

    南宮維道心頭一動,義母董淑筠為什麼如此諱莫如深,行事如此詭秘,她要自己不殺朱文華,又用一句話穩住了遭朱文華強暴的尤小芬,的確令人難解。

    「小芬,我娘說了句什麼話?」

    尤小芬搖了搖頭,道:「不能告訴你!」

    南宮維道明知得到的答覆必是這一句,但仍追問道:「為什麼?」

    「是吳伯母交待的!」

    「連我也不告訴?」

    「我爹也不例外!」

    說完,覺得這句話不妥,但也無法收回,只好笑了笑。

    南宮維道懷著滿腹狐疑,轉了話題道:「小芬,我明天要走了!」

    「什麼,少主明天又要離開?」

    「是的,不得不走!」

    「什麼要緊事?」

    「到桐柏山中尋訪一位前輩異人,解決『行屍武士』的難題!」

    「哦!這是件大事,何時回莊?」

    「四個月之內!」

    「不知還能否再見少主?」

    南宮維道鼻頭一酸,苦笑著道:「小芬,別說喪氣話,這不像你平時的為人。」

    「我……本已不是原來的我了!」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試想,尤老伯現在只剩下你一個女兒,能使他老人家晚景無依嗎?」

    「少主,我的心已死了啊!命運……誰能違抗呢?」

    「命運由自己主宰!」

    「也許對,但對我已失去了意義,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南宮維道不願繼續談這些傷心話,起身道:「小芬,今夜莊中有個小宴,希望你能參加!」

    尤小芬毫不考慮地道:「不!謝謝少主美意!」

    「散散心也好?」

    「我不想見任何人!」

    「你能看開些,即使是勉強,尤老伯心裡也會高興!」

    「不!」

    「那……我走了!」

    尤小芬木然點了點頭,道:「少主請便!」

    出了小閣,南宮維道心頭像是壓了一塊巨石,暗歎一聲:「可憐的女子,這種奇慘遭遇的確不是一個年輕的少女所能承當的!」

    廳內,擺上了十桌酒席,頭目以上的都參加。

    這一餐,南宮維道因心中橫梗著尤小芬的事,吃的食不甘味。

    第二天一早,他辭別了義母師伯,離莊上路。

    真可說得上是風塵僕僕,馬不停蹄。

    這一天,來到了大別山,他已置備了豐富的乾糧準備在山中食用。

    大別山廣袤千里,「西歸谷」在何處呢?

    他不由跌腳失悔,在五女店時,竟不曾向「一枝梅」問清楚「西歸谷」的坐落,但,現在已來不及了,他不能再回頭去問,好歹只有自己摸索了。

    這一大半天,他深入山區數十里,一無所獲。

    入夜,他在一個石穴藏身。第二天一早,又開始盲目搜尋,如此一連五天下來,一無所見,連個相似或可疑的山谷都不曾看到,他不由有些沮喪,但那搜尋到底的意志,是分毫也不動搖的。

    本來,在這綿直無盡的山巒中,尋找一座根本不識的山谷,的確是件難事。

    由此,他想到桐柏山中的「杳杳真人」,找起來更是難上加難,說不定對方已經不在人間,但事實上非盡人事不可。

    第六天,他已搜遍了近百里範圍,近午時分,他登上一座高峰,默察山勢,準備深入做第二階段的搜尋。

    一隻雉雞,從不遠處沖空而起,一見之下,不由童心大發。獵雉,是他童年的拿手好戲,可惜跟前沒有彈弓,他幾乎不加思索地伸手錦袋,去摸金釵,手方探入,忽然觸及一個紙折,不由心中一動,這是什麼東西?

    那只雉雞轉眼投入峰邊樹叢之中不見了。

    他取出紙折,打開一看,不由雀躍起來。

    這紙折上,繪的正是「西歸谷」的位置,不用說,這是「一枝梅」的傑作,但他是什麼時候放入自己的錦袋中的呢?錦袋從未離身,只那晚在莊中過夜時解下掛在床頭,神偷,的確名不虛傳,這種身手,真是神出鬼沒。

    回想那夜,一方面旅途勞頓,又多喝了幾杯酒,再方面在自己莊中,放心大睡,毫無警覺之心,所以才毫無所覺。

    這六天的莽撞,實在冤枉,不過幸而現在發覺,如果再茫然亂搜下去,那才真正氣人呢!

    他迫不及待地攤開地圖,仔細參詳。

    這圖繪的十分細緻,從入山起,均標明了特殊山勢,里程及方向。

    他默默回想搜尋過的峰谷,與地圖對照,再細察立身之處,不禁喜極而笑出聲來,這高峰,赫然是圖中最重要的指標。

    順峰西行,越過三道澗,便是「西歸谷」口。

    他收起了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中對「一枝梅」的感佩,簡直難以形容。他取出於糧充飢。

    看日色,,是正午時分。

    正待下峰之際,忽然一眼瞥見十丈外峰邊一塊怪石上,赫然呈現一個女人身影,心頭不禁為之駭然而震。

    只見那女子長髮紛披,背向而坐,生形年貌,無法看到,身著青衣。

    在這荒山絕嶺,出現這麼個女人,的確令人駭異。

    她是原本就坐在那裡,還是剛來不久,為什麼自己竟然一無所覺?

    他乾咳了一聲,希望那女子回頭,但,對方似塑像般的寂然不動。

    他想;管它,自己的事要緊。

    於是,他舉步便要離開,腳步一移,耳畔突然傳來一聲幽然長歎,那聲音,孤淒,渺茫,有如空谷足音,給人一種幽寂但又虛無縹渺的感覺。

    他不期然地止了腳步。

    那女子歎息了一聲之後,又寂然如故。

    南宮維道忍不住發話道:「姑娘怎麼稱呼?」

    沒有反應。

    南宮維道從鼻孔裡吹出了一口悶氣,方待再次舉步……

    那女子卻在此刻發了話:「你是什麼人?」

    聲音冷的怕人,大天白日,給人一種陰森冰寒的感覺。但聽起來不失嬌脆,這證明對方年紀不會太大。

    南宮維道想了想道:「區區『不死書生』!」

    「哈!『不死書生』,這名號倒很別緻!」

    「姑娘怎樣稱呼?」

    「我麼?沒有名字,有人叫我『無名女』!」

    「無名女?」

    「對了!」

    「姑娘怎會來在這荒山野嶺之中?」

    「誰說的,我世代居在此山!」

    她仍沒回過身來,卻跟著反問道:「不死書生,你來這深山之中有何目的?」

    南宮維道迭經禍患,閱歷也不少,心裡本能地有一種警惕之念,淡淡地道:「興至而已!」

    「哈哈哈哈……」

    「無名女」縱聲狂笑起來,嬌軀亂顫,紛披的頭髮,陣陣波動,那笑聲如午夜急雨,顫人心弦。

    南宮維道重重地一哼,道:「姑娘因何發笑?」

    「好一個興之所至!」

    「這也不見得好笑呀?」

    「好笑之至,這裡既非名山,也無勝景,人蹤罕至,你竟然會興之所至,這興頭可真不小!」

    詞鋒犀利,咄咄逼人,南宮維道不禁大惑。

    至此似已無話可說,南宮維道心念一轉,默然舉步……

    「慢走!」

    「姑娘還有話說?」

    「你未見我面,也不知道我的年紀,竟稱我為姑娘?」

    這話近於取鬧,南宮維道有些啼笑皆非,溫聲道:「那該如何稱呼你?」

    「算了,姑娘也罷!」

    「姑娘喚住在下,就是為了說這句話嗎?」

    「我想知道你入山的目的!」

    「在下說過……」

    「我代你說了吧,興之所至,沒有目的,對嗎?」

    「對了!」

    「深山多虎狼,你一點也不怕?」

    「姑娘所指何意?」

    「就這麼句話,沒旁的意思!」

    「在下自信還有點膽子,一般虎狼,倒不放在意下!」

    「很自負,對了,你叫『不死書生』,這名號也夠狂妄……」

    「何得謂之狂妄?」

    「因為世間沒有不死的人!」

    「誠然,那是指天年已盡而言,在下所謂的不死,是別於天年當終而言!」

    「所以我說的『狂妄』兩字並沒錯!」

    「這不值得辯論!」

    「你無以自解吧?」

    「就算這樣也無所謂。」

    「有意思!」

    「在下沒空饒舌……」

    「噫!奇了!你不是興之所至嗎?怎地又沒空了?看來你善說謊。」

    南宮維道面上一熱,訕訕地道;「隨便姑娘如何解釋,在下要走了!」

    「你不屑與我交談?」

    「不是這意思,不過我們似乎沒有什麼好談的!」

    「談談江湖中的趣聞軼事如何?」

    「這方面在下所知有限,很抱歉令姑娘失望。」

    「你很固執?」

    「並無不可!」

    「也許對你有好處?」

    「在下不需要什麼好處!」

    「你會後悔?」

    南宮維道心中一動,對方這話斷非無因而發,看來這女人居心叵測,她的目的是什麼呢?她的現身,本就突兀,這一說,距正題便不遠了,當下好奇之心大發,試探著問道:「在下有什麼值得後悔的?」

    「無名女」冷淒淒地一笑,道:「因為你不願與我交談!」

    「這有什麼?」

    「後果十分嚴重!」

    「在下倒很想知道什麼嚴重後果?」

    「你會取消名號!」

    「姑娘的意思是死嗎?」

    「嗯!」

    南宮維道仰天打一個哈哈,道:「在下不在乎生死!」

    「但你取了『不死書生』的外號?」

    「也是興之所至。」

    「無名女」沉默了片刻,突然又發出一聲歎息, 自言自語地道:「只緣情關看不破,此身常在奈何天!」

    南宮維道心中一動,道:「姑娘莫非情場失意?」

    「春蠶作繭自縛……」

    「姑娘逢上了負心人?」

    「無名女」突然厲聲大叫道:「誰敢對我負心?」

    南宮維道被她這突然的厲叫嚇了一大跳,這話倒是新鮮,既然她自信無人敢對她負心,那她歎的是什麼氣呢?

    到底是什麼來路?

    「沒人敢對姑娘負心嗎?」

    「當然!」

    「為什麼?」

    「很簡單,負心者必死!」

    南宮維道不由蕪爾道;「姑娘的意思是負心人必遭報應?」

    「不錯,這報應由我主宰!」

    「既然如此,姑娘何事可歎?」

    「這你不必知道!」

    南宮維道啼笑皆非地道:「是姑娘自己提起的!」

    「無名女」撲哧一笑,聲音已不似先前的冷漠,竟和緩了許多。

    「是的,這是我……提起的!」

    南宮維道淡然道:「在下也沒興趣探人隱私。」

    「無名女」大聲道:「但我要告訴你!」

    南宮維道暗忖,好一個任性的女子,反反覆覆,全是她自己說的話,她不是任性,便是心神失常。

    「為什麼要告訴在下呢?」

    「因為一年多來,我只碰到你一個人,我不能對石頭樹木去說。」

    「一年多只碰到在下一人?」

    「不錯!」

    「以前呢?」

    「沒有以前,一年多前我才認識他!」

    「他是誰?」

    「正是我要告訴你的人!」

    「在下很願意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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