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知子」打拱作揖道:「嫂子,都老了,看開些吧!」
「靈鴛姥姥」厲聲道:「你別多嘴!」
「樹搖風」的臉色難看極了,既狼狽,又尷尬。
丁浩低聲道:「是老嫂子麼?」
「樹搖風」點了點頭,猛搔頭皮。
駱寧起身站在一邊,直搓雙手,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
「靈鷲姥姥」在地上一頓枴杖,再次吼道:「出來,今天把陳年老帳結一結。」
「樹搖風」長長歎了一口氣,面上玩世不恭的神情已完全消失,代之的,是一種沉重無奈的神情,目注丁浩道:「小老弟,你坐著別動,這是家務事,你最好別插嘴,這瞎婆子脾氣不小,若翻了無法收拾。」
丁浩唯唯而應,不置一辭。
駱二員外走出房去,深深一禮,道:「駱寧見過師母!」
「靈鷲姥姥」從鼻孔裡哼出了聲,冷酷地道:「一丘之貉物以類聚,給我滾遠些!」
駱寧尷尬地向後退了兩步,望著「全知子」苦苦一笑。
柯一堯舉杯道:「來,丁老弟,我們喝酒!」
「樹搖風」跺跺腳,走了出去,大聲道:「瞎婆子,這帳怎麼算法?」
「你還我兒子!」
「快二十年了,你還忘不了他……」
「忘不了,死也忘不了!」
「這不能怪我……」
「為什麼不怪你,怪誰?」
「是他自己出走的。」
「哼!若非你作賊,傷了他的心,他怎會出走?」
「瞎婆子,別說這麼難聽,誰要他投生在我們家中,我秉承祖師爺一脈,掌理門戶,自問生平未做過傷天害理,卑鄙齷齪的事……」
「偷兒兩個字夠光彩麼?」
「這是一脈相傳,你別抓住這點不放,當年你雙眼不瞎,為什麼要嫁我?」
這句話,「靈鷲姥姥」可有些受不了,厲聲吼道:「我是嫁錯了人,長言短敘,你還老娘兒子!」
「我拿什麼還你?」
「不還你就要死,你死了我不再找你……」
「我還要喝幾年酒!」
「今晚我要你的命!」
「全知子」乾咳了一聲,道:「老嫂子,彼此都年歲大了,今世的夫妻前世的緣,看開些,廝守著渡過餘年,何必如此呢,憑良心說句公道話,這也不能怪……」
「靈鷲姥姥」冷峻地道:「你也不是好東西,免開尊口!」
「樹搖風」大聲道:「瞎婆子,天下只有你一個是好人!」
「我沒說我是好人。」
「到底你要怎樣?」
「還我兒子!」
「還不出來呢?」
「要你的命!」
「兒子不是你一個人的,我是他父親,這些年來,我披星戴月,沐雨櫛風,拚了老命在找他找不到是天意,也許…
「也許怎樣?」
「他早已不在世間了,該當我倆無後……」
「放屁,你再說一句我當場劈了你。」
「瞎婆子,我要走很簡單,你雙眼盲殘,還能怎樣?」
「你想嘗嘗靈鷲啄的滋味?」
「扁毛畜生,你怕我毀不了它?」
「你別做清秋大夢,今夜你要是脫得了身,老娘當場自決!」
「樹搖風」嘿嘿一笑道:「你這是盲人瞎話!」
「靈鷲姥姥」雙目一睜,兩道寒芒,逼射而出。
「呀!」駱寧與「全知子」齊聲驚呼。
房中柯一堯驚聲向丁浩道:「她沒瞎!」
丁浩點了點頭,這事他最清楚不過。
「樹搖風」全身一震,連退三步,慄聲道:「你……你雙眼復明瞭?」
「靈鷲姥姥」寒聲道:「你以為我是虛言恫嚇你麼,哼,你準備保命罷!」
說完,呼地一枴杖掃了過去,也就在「靈鷲姥姥」出杖的同時,那頭猛蟄的靈鷲振翅揚首,似要準備配合主人的攻勢。
「樹搖風」晃身避過這雷霆萬鈞的一擊,怪叫道:「老虔婆,你是認真的?」
「靈鷲姥姥」又是一杖掃了出去,口裡道:「無人與你作耍!」
「樹搖風」再次避了開去。
「全知子」一抬手道:「老嫂子,別動手……」
「靈鷲姥姥」一翻眼道:「你再多嘴連你也算在內!」
丁浩一看情勢,自己非出面不可了,如果靈鷲加入戰圈,勢必傷人,那後果便不堪收拾了,心念之中,離座而起。
柯一堯皺眉道:「丁老弟,你想做什麼?」
「解圍!」
「老偷兒叫你不要插手?」
「不插手馬上得出人命!」
說著,大步走出廟門,柯一堯也跟了出來。
「靈鷲姥姥」一抬眼,看見了丁浩,不由一窒,慄聲道:「你……不是那姓丁的少年……」
丁浩長揖道:「恭喜前輩雙目復明!」
所有的人全怔住了,誰也料不到丁浩與她是素識。
「靈鷲姥姥,放下枴杖,驚奇而又激動地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有緣吧!」
「老身雙目復明,皆你之賜……」
「豈敢,豈敢!」
「老身在山中找了你一年,認定你已失足喪命了。」
丁浩一笑道:「僥倖不死!」
「近日江湖有個『酸秀才丁浩」就是你麼?」
「是的!」
「啊!老身一直以為是同名巧合。」
丁浩又是一禮,道:「酒菜未冷,前輩肯賞面麼?」
「靈鷲姥姥,掃了眾人一眼頗感為難地道:「你給老身出了難題,與老不死的事尚未解決完呢!」
「慢慢再談可好?」
「嘿!是你開的口,沒辦法,換了天王地老子也不成!」
丁浩莞爾道:「晚輩十分感激!」
一場暴風雨,被丁浩三言兩語消散,的確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丁浩恭請「靈鷲姥姥」入廳就座,駱寧忙去換了杯筷,「樹搖風」也被「全知子」拉回座位上。
「靈鷲姥姥」翻眼瞪著,「樹搖風」道:「老不死的,你別得意,事情不算完,我進來是看丁少俠的面子!」
「樹搖風」白了她一眼,向丁治道:「小老弟,老哥哥我十分感激!」
丁浩道:「老哥哥這一說便見外了。」
「靈鷲姥姥」惑然道:「什麼老哥哥?」
「全知子」接口道:「我與他都曾受過丁老弟大恩,故此結了忘年之交。」說完,又引介了柯一堯。
「靈鷲姥姥」目注丁浩道:「我們也改了稱呼罷?」
「老嫂子,遵命!」
這一來,空氣便和諧多了。
丁浩先敬了「靈鷲姥姥」一杯酒,然後才正色道:「老嫂子,小弟我有句不知進退的話,願聽否?」
「靈鷲姥姥」毫不思索地道:「你說,不聽你的便不夠人味丁浩沉聲道:「小弟想先請問賢孟梁到底為了什麼反目?」
「別咬文了,什麼賢孟梁,一對前世的冤家,生了個獨子,因為不滿父親在江湖中妙手空空的聲名,離家出走,沒了下落,就這麼回事。」
「這是做人子的不該,老哥哥在江湖中無人敢看輕。」
「靈鷲姥姥」想反駁,但話到口邊,又停住了。
「樹搖風」道:「對,對,讓小弟說句公平話!」
「靈鷲姥姥」拍桌瞪眼道:「你別得了理賣乖!」
「樹搖風」倒吞了一口唾沫,啞口無言,舉起葫蘆猛灌。
「靈鷲姥姥」大聲道:「換個杯子,我討厭你這付德性!」
「全知子」湊和著道:「換個大杯吧!」
駱寧向縮在門外的杜飛揮了揮手,杜飛轉身便跑,不一會,捧來了一個大酒杯,駱寧連忙斟上,取走了葫蘆。
「樹搖風」一付啼笑皆非的神情,搖頭道:「好!好!真是天下大變了!」
一句話引得在座的人忍俊不止,只有「靈鷲姥姥」板著面孔。
丁浩又道:「老嫂子,侄子出走時什麼年紀?」
「十六歲!」
「離家多少年了?」
「近二十年,算來已是中年了!」
「一直沒有音訊麼?」
「唉!如石沉大海,影子都沒有!」
「他會不會不走江湖這條路呢?」
「哦!對,這極有可能,他不走江湖道,似我們這等找法,找死了也是枉然。」
「叫什麼名字?」
「斐若愚!」
「哦!」丁浩這才算知道老偷兒姓斐。
「我看……恐怕沒指望了……」
「我們盡力尋找!」
「聽天命了!」
「老嫂子,小弟我誠心希望兩位老哥嫂重歸舊好!」
「靈鷲姥姥」脫口道:「辦不到!」
丁浩不由一愕,面上訕訕地不是意思。
「靈鷲姥姥」似覺太過份,低頭想了想,突地一跺腳道:「小兄弟,對著你沒話說,只看老不死的肯不肯照辦?」
「全知子」哈哈一笑道:「老嫂子,斐莊兄是求之不得的。」
丁浩乘機舉杯道:「多謝老嫂子賞面,來,我們共乾一杯,謹賀斐老哥哥夫妻和好!」
眾人在笑聲中乾了杯。
「靈鷲姥姥」瞪著「樹搖風」道:「老不死,你稱心了?」
「樹搖風」嘻嘻一笑道:「老婆子,這也是天意!」
一下雲霧消散,廳中氣氛頓改,戾氣化為祥和。
遠處傳來了雞啼狗吠之聲,天快要亮了。
「全知子、探首望了望門外,道:「天快亮了,我們的計劃改不改變?」
「樹搖風」道:「當然不改變,吃喝完了上路!」
「靈鷲姥姥」掃了各人一眼道:「什麼計劃?」
「全知子」應道:「說來話長,一句話,為了我們小兄弟要找幾個人的下落!」
「靈鷲姥姥」豪爽地道:「小兄弟的事老婆子定然有份說,要找什麼樣的人?」
「一個是『雲龍三現趙元生』,另兩個是『長白一裊』與『江湖惡客』。」
「慢著,『江湖惡客胡非』……」
「怎樣?」
「三年前我碰到此人,那時我雙目盲殘……」
丁浩精神大振,迫不及待地道:「老嫂子,在何處碰到此魔?」
「就在你替我尋藥的山中,若非雲鷲神勇,我已喪生在他手下。」
「老嫂子雙目不明,怎知他以為定可取我性命……」
丁浩咬了咬牙,道:「我去山中找他!」
柯一堯一直沒說話,此時才開口道:「是否我們齊赴山中協力搜尋?」
丁浩搖頭道:「不必,由小弟一人入山路足夠了,三年前的線索,此魔是否仍匿山中,抑或當初只是路過,均屬疑問,倒是那位老哥知道『江湖惡客』的生形相貌。」
「樹搖風」道:「他生相陰鷙,所用兵刃,與眾不同,是一柄鋸齒刀,死者向無全屍!」
丁浩道:「這就容易辨認了!」
雞聲三唱,曙色大開。
「全知子」起身道:「乘天色未明,我們上路吧?」
丁浩與柯一堯相繼起立,三人齊向「樹搖風」夫婦師徒告辭,乘天色未明,悄然出了石家集,在集外互道珍重,分道揚鑣。
柯一堯是行方未定,出路由路。
「全知子」按原來計劃,南下洞庭湖畔的「齊雲莊」。
丁浩朝西北而行,奔赴崤山。
這一天,他進入了峰山山區,但見千山萬壑,層巒疊嶂,想起了兩年多前的遭遇,不由感慨萬千,若無「血影夫人」的糾纏,便不會盲行入山,如不入山,就不會碰上「靈鷲姥姥」,如不因採藥失足,便不會碰上師父,當然也就不會有今日。
既入此山,是不是該去探視師父他老人家呢?
出江湖已將近一年,師父把他的八成功力給了自己,僅保留了兩成,他老人家生活得怎樣?
突地,他又想起了師父臨行的吩咐,要事完之後,再去看他。目前「九龍令」雖已有了下落但要辦成這件事,卻相當不容易,而師父交付的名單,還有多人未拜訪,見了他老人家的面,的確也無言交待。
想來想去,決定先專心一意尋找「江湖惡客」出山之後,直赴「望月堡」,新舊帳一起算。
心念一決,遂朝兩年前巧遇「靈鷲姥姥」的地方奔去。
幾經辯識,終於上了「靈鷲姥姥」棲身的峰頭,他下意識地朝「靈鷲姥姥」接待自己的那石洞走去,舊地重臨,先後有雲泥之判,心頭湧起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紅日西沉,瞑氣四合,夜又已來臨。
丁浩暗忖,那石洞正是過夜的好地方。
顧盼間,石穴在望,忽見洞中閃爍著熊熊火光,不由大感意外,立即止住了腳步,隱身岩石之後。心想,莫非是山居獵戶佔住了這洞穴?
定睛一看,不由又是一驚,火堆旁圍坐了七八條人影,有的是武士裝束,這證明對方並非獵戶,那是什麼人物呢?
人影中,面向洞口正坐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武士,長相不俗,看來他可能便是此行之首,火上,正燒烤著野味。
驀在此刻,只見一條白影,如輕煙般掠向洞口。
「副總監麼,是我!」
丁浩一看來人,不山心頭劇震,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望月堡」總監「白儒」,他稱洞中武士為副總監,不用說是一幫子的了。
對方來此何為呢?
只見洞中武士立即起身出洞,熱絡地道:「原來是總監,怎麼也來了?」
洞中坐地的手下,也一湧而出,齊向「白儒」施禮。
「白儒」大刺刺地擺了擺手,面向那武士道:「奉堡主之命,前來協助辦事!」
「哦!堡主的意思是怕我不能勝任……」
「不,堡主的意思是志在必得,多一個人手總好些。」
「是的!」
「可有端倪?」
「附近百里都已搜遍,毫無蛛絲馬跡。」
「這就怪了,我們的線眼決不敢謊報的……」
「總監遠來辛苦,且請進洞中稍憩,再從長計議吧!」
一群人進入洞中,談些什麼便遠不可聞了。
丁浩一時之間,心念百轉,該不該現身呢?「白儒」數日前在宜陽截擊老哥哥「樹搖風」,幾乎要了他的老命,今夜,他與自己同時趕到此山,這證明他們所辦的事又是大事,以「白儒」的功力而論,他的副手當也是非常人物,出動這樣的高手,情況之嚴重,不問可知了。
最後,他決定暗中監視,看對方到底是搗什麼鬼。
此際,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他藉木石掩蔽,悄然前移,移到距洞口不及三丈之處的石罐中這一來,洞內的談話聲便清晰入耳了。
「白儒」聲音道:「我看,必須再深人山中,擴大查探!」
那副總監的聲音道:「我的想法也是如此,但現在要等一組弟子的回報……」
「怎樣?」
「距此不遠,有一道絕谷,是唯一未搜索的地方,三日前派了五名身手矯捷的弟子,以長連縋入谷中……」
「什麼,已去了四日?」
「是的,預算今夜不歸,由本副總監親自入谷查看。」
丁浩心頭劇震,對方所說的絕谷,定是自己當年替「靈鷲姥姥」采「九靈草」失足的地方,那裡直通師父隱居的孤峰,師父輸了八成內元與自己,殘存功力,如遇上好身手的,將不足防身,這個問題相當嚴重。……
洞內的交談繼續
「以本座看來,派出去的弟兄,四日未歸,恐已凶多吉少!」
「那就證明了一件事,我們要找的人,這些年來必匿居谷中。」
「好,我們明天一道入谷,不帶眾人。」
丁浩又是一陣緊張,莫非對方要找的是師父他老人家?
心念之間,只見一個黑衣人踉蹌奔至,到了洞口,「砰!」然栽伏地上,喘息如牛,洞中立即有人喝問:「誰?」
「是……是弟子王忠!」
「享副總監,王忠回來了……」
「只他一人?」
「是的,怕是受了傷!」
一夥人緊張地湧出洞外。
那武士慄聲道:「王忠,怎麼回事?」
黑衣人掙扎著站起身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事出……非常……」
「你受了傷?」
「沒有……弟子只是奔馳過急……脫力……」
「其餘人呢?」
「都……死了!」
「什麼,全死了?」
「是的!」
「把事情始末說一說,你坐下說吧!」
「謝副總監!」說完,無力地坐回地上,接著說道:「弟子等奉令入谷查探,那谷極深長,放盡,離地尚有三丈……弟子等入谷之後,一路搜去,谷道似乎無窮無盡,第二天,到了一個雙叉谷,中央突起一座孤峰……」
丁浩心膽俱震,凝神再聽下去。
那黑衣人頓了一頓,接著道:「弟子等繞峰而過,在前頭,雙谷又合而為一……」
「以後呢?」
「來到一片沙谷之前……」
「碰上了敵人?」
「沒有,兩位先行的弟兄,奔入沙谷,瞬間沒頂!」
「白儒」驚聲道:「啊!那是沉沙之谷,後來呢?」
黑衣人似乎餘悸猶存地道:「前進不能,弟子等三人只好後退。到了那孤峰之下,天色昏暗突有人影出現,兩位弟兄立遭毒手,弟子恰在谷邊搜索,倖免於難……」
「對方是什麼形象?」
「天黑、不甚真切。」
「是否符合所交待的形象呢?」
「對方似已相當老邁。」
「好,明天本座與副座親自查探,你去休息。」
丁浩心想,既是老邁,是師父無疑了,且喜他老人家無恙。
那批手下,扶著黑衣人,進洞去了。
「白儒」低聲向那武士道:「照這一說,不是他?」
「那是什麼人物呢?」
「胡非那廝殺人沒這樣爽快,照慣例他必把對方戲要個夠……
「識時務者為俊傑,一個亡命的人,還擺什麼慣例。」
「不管,明日一查便知。」
丁浩內心激盪如潮,原來對方找的也是「江湖惡客胡非」,與自己的目的一樣,兩相印證,「江湖惡客」在此山中出沒,是無可置疑的事了,但「望月堡」出動特級高手追緝「江湖惡客」目的何在呢?
「白儒」與那武士,轉身進洞。
丁浩意念紛歧,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此刻現身,除掉對方,以免師父受擾,算是「釜底抽薪」。
但對方並非泛泛之輩,如放活口走離,「望月堡」勢必傾力以赴,至那時,後果反而更加嚴重。
既然「白儒」與那武士要親自入谷,不帶眾人,不如在谷中對付他倆,來得乾淨俐落,那些手下,無疑的必在此地等候,回頭再解決他們,易如反掌。
如果自己連夜動身,明日午時便可見到師父,而對方最快,也得到日暮才能抵達,自己便可以逸代勞,從容應付。
心念一決,彈身馳下峰頭,朝當年採藥失足的那道絕谷奔去,那一次,他足足奔行了一天半的時間才到谷邊,現在,只半夜工夫,便已到達,相形之下,差別太大了。
「白儒」手下是縋籐下谷,但諾長的谷道,要找到縋籐加以利用,根本中不可能的事,他也不作如是想,到了谷邊之後,沿谷而下。
天明之後,他略事歇憩,用了些隨帶的乾糧,喝了些泉水,然後又繼續全速展開身形疾奔,馳行之速,令人咋舌,幸而是在山中。否則必驚世駭俗。
近午時分,雙岔谷夾峙的孤峰在望,他內心感到無比的激動,與師父睽違近年,又要相見。
他相準了地勢,取出「雷公匕」,運足功力,匕身立時玄白如玉。
然後,他飛身縱落,約莫在七八丈左右,身形如巨鳥一旋,在旋近巖壁時,「雷公匕」
乘勢括入壁中,穩住了身形,略一調氣,又拔匕旋落,如此往復施為,約盞茶工夫,便下到谷中。
他連喘息都不曾,便急急奔向那座孤峰。
剛到峰腳,只見一條人影,自突石之後轉了出來,丁浩機警地一縮身,隱入一根石之後,一看現身之人,竟然是一個體態妖燒的中年婦人,鬢邊還插了一朵山茶花。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谷中那來的女人?看這女人的姿態,決不是什麼好來路,難道師父他老人家……不對呀!師父不是這等人,而且年事已高,但這騷媚婦人,怎會出現在這天生的絕谷之中呢?
這是多麼令人驚異,多麼不可思議的事?
那婦人揀了塊石頭坐下,搔首弄姿,大有顧影自憐之態。
過了片刻,只聽那婦人揚聲叫道:「老不死,你不能快些麼?」
遠遠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來了,來了。」
這聲音入耳,丁浩的心起了一陣抽搐。
一個衣衫襤摟,鬢髮虯結的老人,踉蹌奔來,手裡提著一雙野兔,一雙山雞。
丁浩簡直不敢相信所見是實,激動得簌簌直抖。
那老人到了婦人跟前,懾嚅地道:「小娘子。只得這些。」
那婦人三角眼一翻,冷哼了一聲道:「只得這兩雙么?」
「是的……」
「老不死,如果你還想多活幾天的話,做事賣力些。」
「小娘子,這谷地不通外面,很少獵物……」
「廢話,分明是你偷懶!」
「小老兒不敢!」
丁浩再也沉不住氣了,一彈身飄然近前。
「什麼人?」
那婦人嬌喝一聲,翻下石頭,身手相當矯捷。
那老人一見丁浩登時目泛異光,身軀也開始抖動。
婦人原本目芒帶煞,及至看清了眼前是一個面如冠玉的藍衫書生時。一對三角眼登時直了,煞芒變成了異樣的色彩。
丁浩一伏身,跪了下去,顫聲道:「師父!」
老人虯鬚亂動,激越地道:「孩子,你……終於回來了!」
那婦人格格一陣蕩笑道:「老不死,你怎會有這麼個標緻的徒兒!」
口裡說話,一雙眼死盯在丁浩身上,似要一泡口水把他吞下去,眼角眉梢,泛起了春潮。
丁浩一挺身站了起來,冰聲道:「師父,她是誰?」
老人振聲狂笑道:「孩子,你來得好,我這幾根老骨頭算沒斷送,她叫『毒蜂后』……」
丁浩掃了那婦人一眼,冷凝地道:「毒蜂后!」
「毒蜂后」一陣浪笑道:「小兄弟,你真是個可人兒、使人愈看愈愛!」
丁浩重重地哼了一聲,道:「師父,她怎會來到這裡?」
老人憤然道:「孩子,為了等你,我忍受了他們半年來的折磨……」
「他們……難道不止一人?」
「江湖惡客帶她來的,鵲巢被佔。」
丁浩雙目圓睜,慄聲道:「江湖惡客胡非,徒兒正要找他,此番回山,便是為了找他。」
「這可巧!」
「那魔頭在那裡?」
「峰頂洞中。」
「毒蜂后」面色連變,最後,蕩態依然地道:「可人兒,你為什麼要找『江湖惡客胡非』?」
「要他的命!」
「喲!好凶,你……師父尚且不是他的對手,你成嗎?」
「那不關你的事!」
「毒蜂后」扭腰擺臂,風情無限地道:「可人兒,我是被他挾持而來的,我們不是夫妻,他還是我的殺夫仇人,要殺他,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丁浩冷酷地道:「不用,區區殺他綽有餘裕!」
喲!話別說得那麼滿,你不會強過你師父罷?」
「這你管不著!」
「可人兒,這可不是逞強好勝的事!」
「嗯!」
「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助你殺他!」
「什麼事?」
「毒蜂后」用手撫了撫鼓繃繃的酥胸,柔聲媚氣地道:「可人兒,答應我留在谷中,一雙兩好!」
丁浩怒聲道:「不要臉!」
「毒蜂后」反而格格大笑道:「可人兒,別現在嘴強,到了晚上……格格……管叫你如登仙界。」
丁浩眉尖一挑,道:「你敢再說這不識羞的穢話,我劈了你。」
「毒蜂后」粉腮倏地一沉,道:「你要試試看麼?」
「不必試,要你死你便活不了!」
「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說著,眼風掃向老人道:「老不死,這徒弟是虧你怎樣調教出來的?」
丁浩緩緩抽出長劍,道:「辱我師尊,該死!」
「毒蜂后」一披嘴道:「你雖找死,但如果殺了你卻使人心疼!」
丁浩目注老人道:「師父,可殺麼?」
老人一點頭,道:「早該殺了!」
丁浩一揚手中劍,冷酷地道:「毒蜂后,你準備自衛保命!」
「毒蜂后」不屑地大聲笑道:「可人兒,老不死的昏,你也糊塗麼?我真捨不得傷你。」
丁浩一字一句地道:「區區出手了!」。
「毒蜂后」若無其事地道:「可人兒,別盡說不練,你出手呀?」
丁浩沉哼了一聲,一劍劃了出去,「毒蜂后」一看情形不對,粉腮驟變,探手入懷……
但,遲了。
「哇!」慘號破空而起,「毒峰後」栽了下去,胸前血湧如泉。
丁浩面如嚴霜,緩緩收劍入鞘。
老人激動地道:「孩子,你的火候更深了!」
「一切皆您老人家所賜!」
「毒蜂后」粉腮陣陣抽搐,口唇翕張,掙扎著嘶叫道:「你……你真的……」頭一偏,就死掉了。
老人掃了「毒蜂后」的屍體一眼,道:「老夫料定她必有今日。」
就在此刻,一個刺耳的聲音自峰腰遙遙傳至:「老不死的,發生了什麼事?」
老人尚未開口,丁浩模仿著老人的聲音,冷冰冰地以真氣傳話道:「胡非,你來收屍罷!」
「來了什麼人?」
「要命追魂的!」
一條人影,從峰腰飛瀉而至,轉眼到了跟前,丁浩一眼望去,對方與「樹搖風」所描述的形狀,完全相同,頎長壯碩,滿面陰鷙之氣,身著一襲藍袍,手中倒提一柄鋸齒厚背大砍刀,看年紀約在五十左右。
丁浩衝著對方道:「胡非,找到你真不容易!」
「江湖惡客」胡非目光停在「毒蜂后」的屍身上,臉上的肌肉陣陣抽扭,戾氣畢現,好半晌才抬頭瞪著丁浩,猙獰萬狀地道:「小子,人是你殺的?」
丁浩面對毀家殺父的兇手,怨毒直透頂門,仇與恨在血管裡奔流,星目中進射出慄人的殺機,咬牙切齒地道:「不錯,是本人殺的!」
「鄭三江那老狗差你來的?」
「對方的人不久就到。」
「你是什麼人?」
丁浩厲聲道:「胡非,你聽清楚了,你不會忘記當年隆中山下丁家的血案吧?」
「江湖惡客胡非」全身一震,下意識地退了一個大步,慄聲道:「你到底是誰?」
丁浩一個字一個字地道:「都天劍客丁兆祥的遺孤!」
老人似極感意外,激顫地道:「孩子,你沒說過?」
「徒兒是出山之後才查明身世的!」
「哦,為師的生平只看得上你父親一人,數由前定,數由前定……」
「江湖惡客胡非」登時面如血,再退兩步,栗吼道:「你是『都天劍客』的兒子?」
「一點不錯,你當明白我找你何事了!」
「小子,你準備怎樣?」
「血債血償!」
「哈哈哈哈……」
「胡非老狗,你笑吧,趁你還有三寸氣在,盡量笑吧!」
「江湖惡客胡非」一揚手中鋸齒刀,向前跨了一大步,獰聲道:「小子,你有多大能耐,敢前來討債?」
丁浩拔出了長劍,冷酷地道:「殺你綽綽有餘,我要割你一寸一寸的死。」
「江湖惡客胡非」再次掃了「毒蜂后」一眼,從牙縫裡迸出話聲道:「小子,彼此彼此了,你毀了老夫心愛的女人,要加倍付出代價!」
最後一個字離口,鋸齒刀挾雷霆萬鈞之勢,劈向了丁浩,論功力火候,已到了驚人之境,而招式之奇詭凌辣。可說世無其匹。
丁浩勁貫劍身,以攻制攻。
一聲「鏗」然巨響,「江湖惡客」退了一個大步。
「好小子,真的有兩下!」
「江湖惡客胡非」一退之後,又惡狠狠地撲身上前,鋸齒刀幻起一片冷森森的刀光,破空生嘯。
丁浩猛運真力,手中劍玄奇怪絕地連變三式,突地偏刃藏鋒,貼向刀身,寒芒倏斂,刀劍緊緊在粘連在一起。
兩人較上了內力。
丁浩的內力,比對方高了好幾籌,而且「生死玄關」已通,內元生生不息,這一較量,「江湖惡客胡非」立即相形見絀。
丁浩並不用全力,只慢慢一分一分加重。
只片刻工夫,「江湖惡客」汗珠滾滾,額上青筋暴露。身軀也開始戰抖,臉上的獰態消散了,目中的戾氣變成了駭色。
他做夢也估不到這不速而至的索仇者,竟有這麼高的功力。
此際,欲罷不能,只要他稍一鬆懈,致命的打擊,將接踵而來,但,與時俱增的壓力,預示著將毀在對方如山內力之下。
死亡的陰影,籠上了「江湖惡客」的心頭。
丁浩此時還不想要對方的命,他只要制伏他,以便詢問口供,所以壓力加到某一限度,止住了。
「江湖惡客」的內元,在重壓之下逐漸損耗,越來越不支,臉孔已扭曲得變了形,陰鷙的面目,益顯猙獰。
兩股血水,自「江湖惡客」口角溢出。
丁浩看情形差不多了,把真力撤回了三成,然後一震收劍。
「江湖惡客」慘哼一聲,跌坐地面,鋸齒刀拋摜到一丈之外,「哇!」地一聲射出一股血箭。
丁浩長劍虛垂,冷厲地道:「胡非,現在回答我幾句話…
「江湖惡客」恨聲道:「要殺便殺老夫認栽了!」
「沒這麼便當,現在你先說出當年血案,是何人主使?」
「休想老夫告訴你!」
「你不說?」
「不說!」
「那本人先取你一雙照子!」說著,劍尖一抬,挑向雙目。
「江湖惡客」厲叫一聲:「老夫說了!」
丁浩收回了劍,激越地道:「誰!」
「是……
一線白光,電射而到,襲向「江湖惡客」的後心,丁浩心頭劇震,連意念都不及轉揮劍挑去,但,毫釐之差,沒有格中。
低沉的悶哼起處,「江湖惡客』撲倒地面,「玉枕穴」上端正地插了一柄小小的匕首只露三寸長一段柄。
丁浩肝膽俱炸,目眥欲裂的叫道:「何方鼠輩殺人滅口,滾出來!」
喝聲甫落,兩條人影自三丈外的石後現身,赫然正是「白儒」與他那武士裝束的副手,丁浩恨極欲狂,好不容易追到這條線索,這一來又告中斷。
「白儒」與那武士,手執長劍,彈身各取方位,站成犄角之勢。「白儒」寒聲道:「酸秀才你的命真大,竟然又復活了。」
那武士驚聲道:「他就是『酸秀才』?」
「正是他」!
「妙極了,我們要找的人他代了勞,本人早想會會他,他竟在此等待。」
丁浩切齒道:「白儒,此地便是你倆葬身之地。」
口裡說,心裡卻在想,預計對方最快也要到日落才能抵達,不意比預期提早了幾個時辰,想來定是對方迫不及待,連夜上了路,不然豈能提早趕到。
那武士裝束的副總監慄聲道:「他不是被打死埋葬了麼?」
丁浩愈想愈恨,胸中怒火狂熾,大聲道:「白儒,你不久前殺死假「黑儒」滅口,今日又殺「江湖惡客」滅口,到底是何居心?你明白作個交待?」
「白儒」厲聲道:「交待,對你作交待?哈哈,你『酸秀才』配麼?」
老人振聲道:「白儒,哈哈哈哈,想不到江湖中雙儒並立!」
「白儒」目光一轉,道:「閣下是誰?」
丁浩接話道:「區區的師尊,怎樣?」
「白儒」與那武士同感一震,有徒如此,其師可想而知,今天的場面,後果難料了,一對一的,決無制勝的可能。
丁浩一抖手中劍,寒聲道:「你倆是齊上,還是輪番出手?」
那武士豪雄地道:「本人先會會名動江湖的『酸秀才』!」說著,搶先出了手,他像是怕『白儒』佔去他的機會似的。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丁浩一眼便看出又是一個勁敵,與「白儒」恐不相上下,這一戰,同時對付兩名勁敵將十分艱苦。
心念之間,出劍迎擊。
雙方一搭上手,便打得難解難分。
丁浩心中暗自盤算,師父他老人家功力早給了自己,僅保留了兩成,決無法插手,自己如不當機立斷,待對方聯手合擊,後果便堪虞了。
心念之中,他不得已施出了「黑儒」制敵的絕招。
劍勢一變,絕招出手,這一絕招,極耗真力,如非不得已,他不輕用。
一聲悶哼傳處,那武士眼蹌退了三四步,左臂一片殷紅。
丁浩暗自心驚,這一擊竟不能使對方倒下。
「白儒」厲哼一聲,接上了手。
但見劍花錯落,劍氣嘶風,奇招絕式,層出不窮,熾烈的場面,接連疊出,這是武林中罕見的搏鬥,可惜一般武林人,無此眼福。
轉眼是數十招,「白儒」又呈敗象……
那武士傷勢不重,敷藥止血之後,便沒事了,一見「白儒」已呈不支,暴喝一聲,加入戰圈以二對一。
這一來,情勢大變,丁浩必須全神全力迎戰,險招迭出。
場面充滿了濃厚的殺機,氣氛緊張得令人窒息。
看看過了百招,丁浩已有接應不暇之勢……
老人面現焦急之色,以他現有的功力,根本插不上手。
一聲栗喝傳處,丁浩肩頭露了紅。
老人大叫一聲:「連環三絕!」
丁浩猛一挫牙,絕招三施,如怒海鯨波,如裂岸驚濤,其勢銳不可當。
人影暴彈,脫出圈外,驚人的場面倏斂,「白儒」與那武士,每人受創都在三處以上,而丁浩因展連環三絕招,內力捐耗過距,俊面一片煞白,以劍拄地,喘息可聞。
「白儒」與那武士,互相一使眼色,又雙雙撲上,但出手失凌厲。
丁浩拚聚殘存內力,又是一記絕招展出。
這一擊奏了功,「白儒」與那武士,各各悶哼一聲,彈了開去。
丁浩眼前金花亂迸,氣翻血湧,但有一個聲音在心裡大叫:「丁浩,你不能倒下,挺立著,否則一切都完了!」
他咬緊牙關,費力地撐著眼皮,向對方凝視,身形兀立如山,手中劍保持上揚之勢,但他知道對方再聯手進擊,他已無能為力了。
雖然他「生死大關」之究已通,內無不虞匾乏,但那是有其極限的,普通交手,固無話說,碰到這種情況,便當別論了。
老人緩緩移步,迫上前去。……
「白儒」栗喝一聲:「我們走!」雙雙彈起身形……
老人大喝一聲:「站住!」
兩人止步回身,面現一片悚慄之色。
老人沉聲道:「老夫深悔當年殺孽太重,有傷天和,是以晚年世思過,之所以不出手,也是這原因,今日網開一面,速速離此,今後如再相犯,便要開殺戒了!」
兩人掉頭狂奔而去,當然,他倆做夢也估不到老人是虛聲恫嚇。
對方人影消失,丁浩再也無法自撐了,「咚!」地一聲,坐下地去。
老人感慨地道:「孩子,難為你了!」
丁浩雙目一紅,道:「師父,徒兒不才,丟人現眼。」
「不,孩子,六十年風水輪流轉,對方也是不世出的高手奇村,如果一對一,他們不是你的對手,合二人之力,你便差了一籌。」
話鋒一頓之後,又道:「為師的活了一輩子,從不使詐,剛才……大言遣走對方……」
丁浩以頭觸地,道:「徒兒慚愧死了!」
「不必自責,逢此情況,為師的縱令功力全在,也應付不了,你比為師的當年還強一籌,現在更要緊的是迅速恢復功力!」
丁浩無話可說,就地閉目運功調息。
日掛峰巔,丁浩收功而起。
老人悠悠地道:「孩兒,你復原了?」
「是的,師父,累您老人家久候,噫!那兩具屍體……」
「為師的拋入沉沙谷去了,現在我們上峰吧,一切慢慢再談。」
師徒兩人登上峰頭,已是薄暮時分,進入洞中,丁浩忙著去張羅食物,師徒倆用畢,在洞中相對而坐,老人熟視著丁浩道:「孩子,談談你的身世?」
丁浩沉痛地把當年血案說了一遍。
老人長長一歎道:「孩子,江湖風波險,應引偽戒鑒,你恩仇了了之後,便當急流湧退,成名不易,保名更不易。」
「是的,師父!」
「你今以為師的當年面目出現,失過手麼?」
「還沒有!」
「很好,事情辦得如何?」
丁浩把出山後的經歷,詳細稟明,最後,語轉激顫地道:「師父,『九龍令』已有下落!」
老人雙目放光,厲聲道:「有下落了,怎樣?」
「該令藏在「望月堡」地下秘室之中!」
「你……怎麼探到的?」
「徒兒結識一位好友,叫『樹搖風』……」
「嗯!神偷,為師的知道其人!」
「是他潛入堡中,無意探悉的!」
「他知道你『黑儒』的身份麼?」
「不知道,徒兒對這點很注意!」
「對了,為師的想起了一件事……」
「您老人家想到了什麼??」
「當年『望月堡主鄧三江』為了獨霸北方武林,排除異己,殘害同道,被為師的撞見,警告他如再胡作非為,將毀去『望月堡』,想不到他竟然想出了這條毒計,冒充為師的盜令殺人,激使九大門派合力對付為師。」
「他將自食其果。」
「孩子,你準備如何了斷這段公案?」
丁浩沉吟了一會,道:「恕徒兒不才,如單憑己力,入堡索令,恐難以辦到,方纔的兩人,便是該堡的正副總監,似這類高手,堡中不止他二人,了斷此事,當然非以您老人家的面目出現不可,事不成,將損及『黑儒』的尊號!」
老人連連點頭道:「孩子,你長大了,見識也增加了,為師的當年壞在逞匹夫之勇,幾乎身敗名裂,你能懂得謀而後動,實屬難能可貴!」
「謝師父金訓!」
「你想了斷這公案的良策否?」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你的意思是聯合各大門派,協力對付?」
「是的,但徒兒認為這是下策,非萬不得已不用……」
「哈哈哈哈,你的上策呢?」
丁浩俊面一紅,道:「徒兒現無上策,不過……準備伺機行事,不負『黑儒』這名號。」
「好,很好,但為師的慚愧未能給你更高的功力。」
「您老人家言重了,徒兒所受恩澤,已屬天高地厚。」
「為保『黑儒』虛名,使你冒險犯難,你認為……為師的太自私麼?」
丁浩急聲道:「師父,恕弟子狂妄,弟子現在才是真正『黑儒』啊!」
老人深沉地道:「孩子,剛才說過,保名不易,事完之後,『黑儒』之名讓他留存在武林人心中,別再以那面目出現。」
丁浩恭謹地道:「謹遵師訓!」
「孩子,想不到你是名門之後,又身負血仇,再加上為師交付的師門恩怨,你覺得難以負荷麼?」
「不,徒兒不作如是想,縱令沒有師恨家仇,既為武士,就該有所為!」
「孩子,很好,你是真武士,為師的所傳得人,老懷彌慰了。」
「您老人家本來面目,江湖中無人知曉,不如出山覓一安居處所,樂享天年……」
「孩子,為師的若願如此,便不會來這絕境!」
「師父不嫌太過孤寂?」
「哈哈,孩子,何謂孤寂?武士生涯,本來是孤寂的。樂天知命,何寂之有,數十年歲月,都付與山石林泉,萬形宇內的時日不多了,委心任其所之,心安而理得,富貴如浮雲,榮華著朝露,人生尚有何求?」
丁浩直覺地感到師父變了,口吻思想,與當年授藝時相比,差得太多了,人老了都會變嗎?
老人接著又道:「孩子,如果你是現在才遇到我,我不會傳你武藝。」
丁浩似情非悟地道:「那是為什麼?」
「孩子,將來你年紀大了會懂的!」
「徒兒……現在也略略體會得出一些……」
「說說看?」
「師父一生極重『名」字,就是您一再說的成名不易,保名更不易,而一旦悟澈一切均如過眼雲煙,便覺得無所謂了
「夠了,孩子,正是這句話!」
「但,師父!人生有所不為,亦有所為,如果人人存出世之想,豈不殆哉?」
「哈哈哈哈,孩子,說得也對,為師的當年何嘗不持你同樣的看法,而現在,只有一句話可以解釋,我老了!」
丁浩喃喃地道:「老了!老了!」
一年之隔,曾經使武林風雲失色的「黑魔」,竟然暮氣深沉了。
「孩子,你如初升之旭日,為師的不該對你說這些話的!」
丁浩豪氣干雲地道:「師父,『黑儒』不老,永遠不老!」
「哈哈哈哈,孩子,你使為師的心活躍了,不過,孩子,今昔不同了啊!」
「為什麼?」
「高手輩出,即如今天所碰到的兩名勁敵,如再有所遇,你說可怕麼?『黑儒』的令名能保持多久?」
「師父,事在人為。」
「也是道理!」
「孩子,你說如果尋出了『九龍令』,證明』黑儒』無辜,各大門派會有交待?」
「是的,這是武當掌門「靈虛上人」親口說的,目前曾參與當年邙山公案的,尚有少林,武當、峨嵋、祁連、終南等五派掌門,期約一年,查明兇手。」
「好,由你去了斷了,記住一句,莫為已甚。」
「是的,徒兒謹記名單上的……」
「名單所列人物,尚未找到的,勾消了罷!」
「如瀆面相逢呢?」。隨你的意處置,碰不上便算了,不必專意尋訪!」
「師父……改變了許多。」
「唔!為師也自覺是這樣!」
丁浩忽然地想起一件事來,嚴肅地道:「師父,徒兒有件事要請示……」
「什麼,你說吧!」
「如果徒兒另獲機緣,可以接受麼?」
「機緣,你的意思指的是什麼?」
「比如說得到秘笈之類……」
「你這話是有因而發的?」
「的是,徒兒結識了一位知心摯友,他有一冊秘笈相贈,徒兒不敢擅專,想稟明您老人家之後……」
老人不由動容道:「什麼秘笈?」
丁浩略一思索之後,沉凝地道:「叫做『玄玄真經』,戰國時『元陽生』所遺!」
「哦!你那友人因何不自行參修?」
「因為……參修之人,限元陽之體!」
「唔,孩子,學無止境,尤其武道一途,深如瀚海,能有機緣博學,可助你保『黑儒』之名的,不過,一樣事必須切記,武學同源,但各有蹊徑,要注意所修是否能與本身功力相融合,如有相迅,則萬不可嘗試,否則立遭其害!」
丁浩悚然道:「是的,徒兒謹記您老人家的訓示。」
「孩子,歇憩了吧,明早你便可上路!」
丁浩頓生孺慕之情,神色黯然地道:「師父,徒兒陪您老人家幾天……」
老人哈哈一笑道:「癡兒,何必斤斤於聚散,多陪我幾天,還不是要離開,你辦事要緊。」
「但……這是徒兒一點心意……」
「不必了,為師的心領。」
「徒兒擔心……」
「擔心什麼?」
「望月堡徒眾,會不會捲土重來?」
「這你放心,為師的有自保之道,『江湖惡客』的故事,不會重演了!」
「如此,徒兒便安心了!」
「孩子,任重道遠,照你方纔所說,是一種機緣,你無妨覓地潛修,充實自己,然後再謀定而動,顧慮便少了!」
「徒兒一定如此做!」
「好,歇息吧!」
師徒兩人各自安寢,這一夜,丁浩有些輾轉不能成眠,他想到將要面對的強仇大敵,如何才能使「黑儒」之名不墜?一條千方百計尋到的線索江湖惡客胡非,卻無端毀在「白儒」的手中。他也想到師父的嚴訓,此番出山,當依師父指示,赴「離塵島」找好友「赤影人」,參修那」玄玄真經」,冀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辦起事來,才能得心應手……
想著,想著,似乎已到了極湖光山色之勝的湖心小島,良朋把晤,樂事賞心。
天明醒轉,與師父共進早餐,然後懷著依依之情,黯然叩別師父,下峰入谷,順澗水沿谷道而上,約莫過午時分,他一眼發現了垂在絕谷壁間的山籐,心想,這便是「白儒」他們落谷之處了。
山籐離地約有三丈高下,他輕輕一躍,握住山籐,扯了扯,十分牢固。
藉這長籐上升,省了不少手腳,他緩籐而上,只盞茶工夫不到,便登上了絕谷邊緣,一看,這山籐牢牢縛在一株古松上,他毫不考慮地用劍斬斷,拋下懸巖。
現在山中已無事可為了,他想,是不是就此奔向「赤影人」所在湖心小島?
原來打算出山之後奔「望月堡」索債,由於「白儒」等特殊高手一再出現,他被迫放棄了這計劃,因他沒有穩操勝券的把握。
經考慮,決定先赴「離塵島」。
露宿一宵,第二天繼續登程,眼看山區將盡,日暮可能趕到目的地。
正行之間,忽聞不遠的林中,傳出人語之聲。
丁浩心中一動,掩了過去,只見一行人在林中歇腳,首的,赫然是「毒心佛」與望月堡」主的女兒鄧月娥。丁浩一見鄧月娥,殺機衝動而起,不久前,遭他夫婦暗算,被預佈在林中的巨網所制,毒打後埋葬,若非「赤影人」適時趕到自己雖憑奇術保住生機,生死十分難料。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丁浩的雙眼發赤了。
只聽「毒心佛」道:「堂堂正副總監,難道對付不了一個江湖惡客,竟發出援訊號?」
鄭月娥道:「可能另逢勁敵,或是發生意外!」
「以他兩人的身手,對付不了,這敵人未免太可怕了,江湖中還有誰?……」
「會不會是東山復起的『黑儒』?」
「嗯,除了他……還算找不出第二人。」
丁浩心頭電轉,原來「白儒」與那武士尚未離山,卻發出了求援訊號,看來對方決不放過自己師徒。
鄭月娥站起身來道:「太上護法,我們該走了。」
「毒心佛」點頭起立,道:「夫妻連心,難怪你著急,讓小子們慢慢跟來,我們趕它一程!」
丁浩正待現身出去,只見一條白影,飄然入林。
「毒心佛」可相當機警,一回身,突地縱聲狂笑道:「臭尼姑,你真是陰魂不散呀!」
來的,赫然是「冷面神尼」。
「冷面神尼」冷厲地道:「毒心佛,那日在廟中被你免脫,今天該你命盡了!」
「毒心佛」宣了一聲佛號,道:「神尼,僧尼是一家人啊!你苦追老衲,是要談風月,參歡喜之禪?哈哈,可惜你年事已高,恐怕經不起風雨了!」污言穢語,簡直不堪入耳。
「冷面神尼」冷若冰霜地道:「毒心佛,你俗家人而披上僧衣,是褻瀆佛祖,報應就在眼前了!」
「哈哈哈哈,老夫一生不相信報應二字。」
「毒心佛,先交出『石紋劍』!」
「劍麼,老夫已帶在身邊,只怕拿不去!」
說著,撩起衣服,掣出一柄長不及兩尺,灰黯無光的奇形劍來。
「冷面神尼」身軀一震,激動至極地道:「你自動交出,還是要本尼出手?」
「毒心佛」冷森森地道:「你可以開始念『往生咒』了!」
「冷面神尼」拂塵一場……
鄭月娥與數名手下,齊齊向後退開。
「毒心佛」右手斜舉「石紋劍」,左手上掌當胸,老臉一片沉凝,「冷面神尼」眸中泛射出驚疑之色,突地「毒心佛」手中那柄「石紋劍」,散出了圈圈白色光暈。使人耀目難睜。
「冷面神尼」慄聲道:「毒心佛,想不到你已參悟了劍上秘訣?」
「毒心佛」獰聲道:「這是天意,老夫參透尚不到十日!」
丁浩心頭一震,他不知道「石紋劍」上還有什麼秘訣,但在石家集中,曾聽老哥哥「樹搖風」說過,在暗探「望月堡」時,獲悉這白眉老魔自禁秘室,似在參修什麼武功,想必是苦修「石紋劍」秘訣無疑了。
「冷面神尼」木立原地,不言不動,看來情況不妙。
「毒心佛」嘿嘿一笑道:「神尼,你想不到吧?當今武林什麼兵刃堪與『石紋劍』頡頏?誰能在此劍之下逃生?你來得太巧,咱們可以談談條件……」
「冷面神尼」激顫地道:「神兵利器,唯有德者居之,否則必遭天妒!」
「毒心佛」徐徐放下「石紋劍」,不屑地哼聲道:「廢話少說,此劍在老夫手中,老夫便是有德之人,天妒地怨不管了,現在聽著,劍身上所刻口訣,老夫說實話,只參悟了九成,但你自己當非常清楚,憑這九成,足可制你死命,這話不過份吧?」
「冷面神尼」全身簌簌而抖,厲聲道:「毒心佛,你準備怎樣?」
「不怎樣,以你的性命,交換這一句口訣!」
「什麼意思?」
「你說出這一句口訣,老夫今天便放過你!」
「你認為辦得到麼?」
「辦得到的,除非你想赴西方淨土。」
「冷面神尼」向後退了二步,默默無語,看來「毒心佛」的話,決非虛語。
「毒心佛」再次揚起了手中「石紋劍」,劍身光暈重現,愈來愈盛,最後,變成了一團光幢「毒心佛」在光幢中若隱若現。
丁浩在暗中駭異不止,這確實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怪事,這寶劍的真正威力在何處呢?
「毒心佛」大聲道:「鄭舵主,較驗一下給劍主人看!」
鄭月娥自一名手下手中接過一柄劍,站在原處,一抖手,那柄劍如疾矢般射向毒心佛。
丁浩凝神而望,心頭下意識地一陣緊張。
「冷面神尼」陣中儘是駭色,這是前所未見的神情。
飛劍甫一觸及光幢,「波!」地一聲震耳金鳴,那柄劍被震為數段,倒射而回,一截劍尖,插入三丈外的樹身,足見反彈力道之強。
丁浩心頭劇震,登時額角沁出了冷汗。
想不到這柄看來不起眼的「石紋劍」,竟是曠古難見的武林至寶,怪不得稱為鎮庵之寶。
照這情形看來,確是無人可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