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震寰在石階上稍停了停,才繼續走前。
屏風後到底是怎樣的地方他雖然不知道,在跨進這道門之後已等於走進地獄。
這道門也就等於是地獄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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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風後千紅萬紫,仍是一條碎石小徑蜿蜒其中,放目望去,一個人都沒有,岳震寰沉吟一下,踏著花徑繼續前行。
花徑兩旁都是花,就是一株梅花也沒有,岳震寰更感意外的是那些花種類之多,竟是他前所未見。
使人觸目遍地皆植榕樹。
轉了一個彎,又是另一番景象,花開始逐漸減少,而亭台池橋陸續出現,也都配合得很好,不能多一點,也不能少一點,不能疏一點,也不能密一點。
岳震寰走過不少地方,到過無數名園,卻從未見過一個如此精美的地方,這其中雖然甚多人工點綴,但絕不損其天然之美與山水之真。
其設計之精巧,技術之神妙,非胸蘊萬千丘壑,只怕弄不出來。
只是,偌大一座園林,卻空空如也,闃無人影,層房曲院,水榭涼亭,四大皆空,一塵不染。
岳震寰沿著碎石小徑一路走來,每一個地方都沒有錯過,就是不見有人。
這無疑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若換是別人,早已大聲呼喚了,岳震寰卻像個沒事人一樣。
碎石小徑到了這一段,已是繞著一個大池塘向前伸展,池塘中遍是蓮葉,團團可愛,當中一座水軒,九曲飛橋,綽約水上。
岳震寰繞著小徑再前行,快到橋頭,再繞過一座假山,終於看見一個人。
那個人坐在橋頭一方天然石凳上。
橋頭古榕二樹,盤若虯龍,翠蔭如蓋,那坐在樹蔭下之人,亦是一襲蒼翠儒衫,不易發覺。
他的年紀看來還不到三十,銀色面具,一管碧玉簫正要放在嘴唇邊。
岳震寰走了這麼久,才看見這麼個人,腳步自然加快了一些,那銀衣人卻沒有看他,目光只凝注在池中水軒上。
水軒碧瓦紅柱,一角靠著一個少女,一身衣衫與柱色極為接近,從岳震寰方纔的角度看去,正為紅柱所擋,難怪岳震寰未能看見。
她的手中拿著一冊書,正看得入神,好像並不知道岳震寰的到來。
簫聲忽起,非常動聽,音韻裊裊,直入青天白雲裡。
岳震寰聽不出這是什麼調子,卻聽出這銀衣人內功造詣極深。
他緩步走了過去,在銀衣人身前丈許停下,凝望著那銀衣人。
銀衣人目光仍然直視著那紅衣少女,一眼也不看岳震寰。
簫聲不絕,岳震寰越聽越不是味道,那簫聲似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挑逗,聽來令人有一種想入非非的感覺。
以岳震寰的定力,當然不會想入非非,卻想起了個人,雙眉不由一皺。
竹笠遮去了他面上的表情,即使沒有這竹笠,那銀衣人也不會注意他。
簫聲繼續,看情形銀衣人是在吹給紅衣少女聽,可是紅衣少女卻自顧看書,毫不理會。她就連這簫聲,也竟似充耳不聞,一些反應都沒有。
岳震寰看著奇怪,索性在旁邊石上坐下來。
簫聲即時停下。
銀衣人緩緩轉過半身,盯視著岳震寰。
銀衣人的面具閃閃地發光,一雙眼尖而長,目光也尖銳得很,有如兩柄劍突然刺到。
岳震寰看在眼內,沒有作聲。
銀衣人突然放下簫,道:「我的簫不是吹給你聽的。」
岳震寰「嗯」的淡應了一聲。
銀衣人冷冷的接道:「滾開!」
岳震寰冷笑,緩緩道:「這地方又不是你的。」
「本來不是。」銀衣人冷笑道:「只是我有一個壞習慣,心情不好的時候,不喜歡別人太接近。」
「我也是,但現在我的心情還算不壞。」
「我們是來赴銀面修羅的約,所以我不與你計較,但你最好還是在我動氣的時候,趕快離開。」
「你知道我是誰?」
「是誰也沒有關係。」銀衣人再一聲:「滾開!」
「銀蜂雖然有名,還嚇不倒我。」岳震寰一聲冷笑。
銀衣人冷冷的上下打量了岳震寰一遍,道:「你只是聽說過我。」
「銀面修羅請的絕不是無名之輩,有名而又是你這種裝束的,以我所知只有銀蜂羅飛一人。」
羅飛冷笑道:「好像你這種裝束的有名之輩我卻想不出有哪一個。」
「很好。」
「什麼很好?」
「你真的不懂?」
「你也是幹我這一行的?」
「不錯。」
「我真不明白,修羅邀請你這種三流的殺手來幹什麼?」
「我是二三流,你當然是第一流的了?」
「江湖上沒有人不知道銀蜂羅飛是一個殺手,但是到現在,還沒有失過手。」
「這是說,憑你的武功,已足以睥睨天下,沒有人你殺不了?」
「最低限度到現在還沒有。」
岳震寰淡淡道:「你有沒有想到,那只是因為到現在為止,你的運氣還不錯,遇到的都是技不如你的對手。」
羅飛尚未答話,岳震寰已接著又道:「一個一流的殺手,殺人絕不會完全倚仗他的武功。」
「那是倚仗什麼?」
「頭腦!」岳震寰緩緩道:「只有能夠充分利用頭腦的殺手才能夠殺人於龍潭虎穴,銅牆鐵壁之中。」
羅飛冷笑道:「你就是那種有頭腦的殺手?」
「我是的!」岳震寰一字一頓。
羅飛倏然大笑起來:「那我倒要請教一下,你這個有頭腦的一流殺手面對強敵,而對方又已知道你的身份,怎樣去應付?」
「那得看環境。」
「譬如這個環境。」
「那要看什麼人?」
「譬如我?」
「簡單得很。」
「如何簡單?」
「拔劍,出劍,還劍!」
「說明白一些。」
「已經很明白了。」
羅飛眼角的肌肉一陣抽搐:「你是說,憑我的武功,根本不需動腦筋?」
「看來你還不算太愚蠢。」
羅飛不怒反笑:「有趣,有趣。」
岳震寰左手忽然一抖,一張白紙從袖中飄出,緩緩飄落在羅飛面前:「看了這張紙,你也許更覺得有趣。」
羅飛忽地一聲冷笑道:「這樣的紙我也有一張。」隨即以指甲在簫管中挑出一卷白紙,彈向岳震寰。
「嗤!」一枚藍汪汪的鋼針突然從紙卷中射出,急射向岳震寰的胸膛。
那剎那,岳震寰的胸膛突然縮進了三寸,鋼針幾乎是貼衣射過,射進了旁邊一株芭蕉樹上。
一股白煙即時從樹上冒起,鋼尖射入的周圍三寸,立時由蒼翠變作枯黃,而且迅速擴展開去。
顯然,這針上淬有霸道絕倫的劇毒。
那卷白紙同時燃燒起來,一縷青煙,飄向岳震寰。
岳震寰立在那裡沒有動,一個身子倏的好像迷濛起來。
是殺氣還是劍氣?
那縷青煙在岳震寰身前三尺處停下,彷彿被什麼東西擋住,給風一吹,散了開去。
羅飛看在眼內,面色終於一變。
岳震寰冷冷道:「銀面修羅用一個殺手,你我之間,只有一個人能夠留下。」
羅飛忽然一聲歎息:「天外果然有天,這一次,我總算遇上高手,你留下,我走!」
「為了能夠使事情順利進行,修羅必須挑選最佳的人選,為了確保事情的秘密,落選的一個必須死,紙上寫的很清楚。」
「我既然要來,因為我確信自己必能取勝,現在我雖然自知不如,但要離開相信仍然來的及。」
語聲一落,長身而起,往後倒掠了出去,身才掠出,七種四十九枚暗器奇快如電地向岳震寰射至。
那些暗器分別從羅飛的雙袖、兩腳、左右腰、頸後射出,藍汪汪的無一不淬有劇毒,也無一不是機簧控制,準確而勁疾。
這一著出其不意,可是岳震寰剎那間已向旁橫移丈八,他若是動得太早,羅飛的暗器必然追蹤射至,現在,卻恰到好處。
四十九枚暗器迅速打落地面,最近的一枚距離岳震寰的腳只有三寸。
這判斷何等準確,羅飛看在眼內,才真的變了面色。
岳震寰即時道:「這一著還不錯,也很意外,可惜只是不錯,而且這種意外我遇得也實在太多。」
羅飛冷冷道:「你到底是哪一個?」
「在你倒下之前,我會告訴你!」岳震寰的劍終於出鞘。
那只是一柄普通的劍。
羅飛的目光落在劍上,一皺眉,身形倒掠了開去。
岳震寰一長身,緊追在羅飛後面。
羅飛倒退三丈,已到了池塘邊緣,身形未停,倒掠上一片蓮葉上。
那片蓮葉雖然闊大,沒有登萍渡水的輕功,休想在上面立足。
羅飛單一足而立,衣袂頭巾飛舞,姿勢頗為瀟灑。
岳震寰卻在池塘旁邊停下。
「我們在池塘上一決高下如何?」羅飛雙目盯視著岳震寰問。
岳震寰沒有作聲,竹笠蓋下,也不知他在打什麼主意。
羅飛看在眼內,冷笑道:「怎樣,難道你看見水就怕了?」
岳震寰緩緩道:「我只是在看,要怎樣才能夠將你一劍刺殺,省得麻煩。」
羅飛「哦」了一聲,道:「若是你一劍就能夠將我刺殺,就是不知道你到底是哪一個,我亦瞑目。」
岳震寰沒有回答,衣衫無風自動,「獵獵」的響起來。
羅飛入耳驚心,身形一動,倒掠,飛也似接連變換了七個位置。
岳震寰的身形突然箭也似拔起來,截向羅飛的去路。
羅飛的暗器閃電出手,寒星飛閃,急射岳震寰的上中下三路。
岳震寰雙袖一振,颯的凌空倒翻,身形不變,仍然向羅飛撲下,羅飛的第二批暗器緊接著出手。
岳震寰左手劍同時暴長,一劍千鋒,那些暗器竟然全被他的劍震飛。
羅飛不等劍到,身形已然倒掠。
岳震寰如影隨形,緊追在後,毫不放鬆。
蓮葉翻飛,羅飛的身形片刻由快而慢,也好像重起來。岳震寰的身形卻始終不變,劍勢也不變。
劍雖然未刺到,劍氣已迫人眉睫。
羅飛的面色開始發青,一仰身,暗器暴雨般射出,碧玉簫錚的彈出七寸利刃,人與簫同時回飛,由暗器中欺入,簫插岳震寰咽喉。
岳震寰雙袖鼓風,身形一旋,暗器從身旁飛過,羅飛人與簫亦從旁飛過。岳震寰的劍仍不出手,只是緊追在羅飛身後。
羅飛這一擊又落空,心間不由大駭,倏覺腦後風生,猛然一驚,不敢怠慢,一提真氣,飛掠前竄。
前掠數丈,蓮葉上一點再點,羅飛直入水軒。
那紅衣少女已將書放下,看著羅飛掠進來,卻一些表情也沒有,羅飛從她的身旁掠過,突然一探手,抓向她肩膀。
岳震寰的人與劍這時候已經很接近,羅飛甚至已感覺劍氣侵肌。
他原是打算將紅衣少女一把抓住,擋開岳震寰這一劍,可是剎那,紅衣少女的身形竟有如鬼魅般一閃。
羅飛一把抓空,立即一欺一撲,身形貼地一滾,「噗」的一下異響,一股濃煙散開,整個身子立時裹在濃煙中,剎那消失不見。
岳震寰人劍同時射進濃煙中。
風自東吹來,九曲飛橋轉折向西,那團濃煙自橋上往西滾去,好一會才消散。
岳震寰的身影由模糊而清晰,標槍般挺立在飛橋三折上,劍已入鞘。
羅飛不在他面前,但仍在飛橋上,煙飄過,搖搖晃晃的在三折飛橋中站起來,右手碧玉簫支地,左手捂著胸膛,鮮血從指縫中流出。
他看著岳震寰,嘴唇顫動著,好容易才吐出一句話:「你到底是誰?」
岳震寰冷冷地反問:「方纔你是怎麼說的?」
羅飛慘笑一聲,手一鬆,倒斃橋上,一雙眼仍然睜大。
他雖說岳震寰若是能夠一劍將他刺殺,即使不知道岳震寰是誰亦會瞑目,但死得這樣糊塗,實在不甘心。
岳震寰沒有理會他,目光轉向那邊的一叢花木,四個青衣人快步從花木叢中奔出,向這邊奔來。
岳震寰看著他們奔來,沒有動,那四個青衣人也不作聲,奔上九曲飛橋,各執一肢,將羅飛的屍體急急搬走。
他們從花木叢中出來,也是從那叢花木離開。
岳震寰以目相送始終不動,水軒內那紅衣少女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岳震寰身上,這時忽然一笑,道:「像你這樣冷靜的人實在不多。」
她的笑容有如春花開放,聲音亦如黃鶯出谷,非常悅耳。
岳震寰緩緩轉過身子:「姑娘豈非更冷靜。」
「我叫紅狐。」
「這個名字曾經震動天下。」
「你是說紅狐盜?紅狐麼?」
「姑娘不是那一個紅狐麼?」
「當然不是。」紅狐移步走出水軒:「我若是那個紅狐,應該是在快活林中,不是在冷魂閣裡。」
「不錯。」
「聽說那個紅狐已經伏誅,以閣下的武功見識,當然不會不知道。」
「生生死死,假假真真,有誰能夠肯定?」
紅狐繼續走過來,道:「我卻能夠肯定。」
「哦?」
「那個紅狐盜已進入中年。」
「姑娘看來還不到二十歲。」
「是麼?我看來真的那麼年輕?」
她嬌笑嫣然,看來很開心,准也想不到,她也就在笑語聲中,竟然會出手。
而且是殺著!
她雙手捧著那本書,殺著也就在那本書之內。她雙手猛的一翻,那本書立時頁頁分開,除了底面,全都飛出來,飛射向岳震寰。
陽光下頁頁閃光,也不知是什麼金屬做成,每一頁都有如一柄鋒利的飛刀。
岳震寰實在想不到,根本毫無防範,可是那紙刀才飛到一半,他的劍又已出鞘。
劍光飛閃,一連串輕微的「錚錚」聲中,那些紙刀竟完全被他的劍穿起來。
劍光一斂,紙刀已穿在一起,齊整非常。
紅狐的眼瞳中露出驚訝之色。岳震寰的劍突然又「嗡」的一震,穿在劍鋒上的紙刀倏的脫出,向紅狐飛回。
這一次紙刀的去勢更勁疾。
紅狐面色一變,身形急拔而起,「燕子倒穿簾」,落在水軒的飛簷上。
紙刀從她的腳下飛過,盡釘在水軒的一條柱子上。
紅狐不由不伸舌頭:「好厲害,差一點要了我的命!」
岳震寰冷冷道:「我的劍若是在你拔身半空之時出手,你閃避得了?」
紅狐搖搖頭,反問:「為什麼你不出手?」
「修羅只叫我殺羅飛!」
紅狐歎了一口氣:「羅飛與你齊名,可是只一劍便被你刺殺,難道他只是浪得虛名?」
「這句你不應問我。」
「聽說軒轅飛雄父子都死在你劍下。」
「你們的消息還算靈通。」
「不靈能怎麼成。所以我們早就料到,羅飛絕不是你的對手,只是想不到你比我們推算的還要優越。」
岳震寰冷冷一笑。
「看來你的身份真的與傳說一樣的神秘,羅飛竟然到死也想不透是死在何人劍下。」
「這種人不死,留著有什麼用?」
「你的心腸看來不像這麼狠,否則我現在已不會與你說話。」
「你忘了已件事。」
「什麼事?」
「我是已個殺手,殺人為生。沒有錢而殺人,怎會發生興趣?」
「這是說,有人出錢殺我,方纔你那一劍一定會刺出了。」
「一定!」岳震寰的語聲盡量放冷。
紅狐又歎了一口氣道:「白狼江浪,你令人感到非常的不安。」
「有一點你可以放心,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在我面前提及你的名字。」
「我這就放心了。」紅狐身形一翻,從飛簷上落下,落在岳震寰面前。
岳震寰的劍已入鞘。
紅狐回頭又看看那些紙刀,道:「你對任何人都不相信?」
「所以我能夠活到現在。」
「你什麼時候看出我那不是一本真的書?」
「在進入水軒之時。」
「看來你還是一個仔細的人。你的眼睛怎能夠這樣尖銳?」
「訓練出來的。」
「什麼時候我要嘗試做一個殺手,一定拜你為師。」
「殺手沒有師承,也沒有所謂嘗試,你既是修羅的人,應該不會不知道這些。」
「你可否讓我看看你的臉?」
她說著伸手探向竹笠的邊緣。
岳震寰沒有動,也沒有任何的反應。
紅狐的手已快要沾及,忽然又停下,問道:「我看過你的臉,有什麼結果?」
岳震寰沒有作聲。
紅狐自顧道:「有些殺手在別人看過他的真面目之後,立即會殺人滅口。」
岳震寰仍然沒有作聲。
紅狐沉吟著又道:「有些殺手不殺人,卻刺瞎別人的眼睛。」
岳震寰一些反應也沒有。
紅狐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是哪一種?」
「你要知道豈不很簡單?」岳震寰回答簡直就莫測高深。
紅狐一聲歎息,終於將手收回。
岳震寰道:「你到底在這裡負責什麼工作?」
「接待你們這些貴客,替你們打點起居。」
「羅飛什麼時候到來?」
「在你到來半個時辰以前。」
「他應該先去歇息一下,那最低限度,可以多活幾個時辰。」
「在未解決你之前,他似乎提不起興趣去歇息,方纔他並沒有將其他人放在眼內。」
「驕傲是殺手的致命傷。」岳震寰目光一轉:「你現在大概可以領我到冷魂閣去了。」
紅狐一笑舉步,從岳震寰身前走過。
岳震寰跟了上去,與紅狐保持一定的距離。
走過了九曲飛橋,踏上一條白石小徑,進入一道月洞門,前面是一片竹林。紅狐直往竹林走去,一面道:「這個院子叫聽濤。」
一陣風吹過,竹葉顛搖,響起了一片濤聲。
岳震寰緩緩道:「聽到了。」
紅狐一笑,腳步不停沿著竹林中的小徑繼續走前。
岳震寰亦步亦趨。
竹濤一陣又一陣,眼前一片碧綠,令人心神暢快。
岳震寰脫口道:「這兒實在不錯。」
「你是說這竹林?」
「一路走來都不錯。」岳震寰輕笑一聲,道:「修羅倒是一個很懂得享受,也很注意生活情趣的人。」
紅狐卻搖搖頭:「但這不是公子的地方。」
岳震寰詫異道:「是什麼人的?」
紅狐一笑道:「好奇心太重,對一個殺手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
岳震寰「嗯」一聲,沒有再問。
紅狐也沒有說下去,繼續前行。
她的身材適中,骨肉均勻,纖腰一握,走動起來,當真是婀娜多姿,而紅衣綠竹相映,就更是惹人注目。
岳震寰的視線並沒有注意紅狐的身材,卻在周圍的竹叢游移,但一路走來,並沒有任何發現。
再入,人就像置身於千百重碧紗帳中,難免有一種迷離的感覺。
紅狐突然問:「你可知,這裡大概一共有多少株竹樹?」
「相信你可以告訴我。」
「我的腦袋又沒有問題,否則一定會細數一遍。」
「種植這片竹林的人沒有告訴你?」
「這片竹林可是天生的。」
「難怪有巧奪天工這句話。」
「巧在哪兒?」
「這些青竹分明依照九宮八卦排列,是一個特大的九宮八卦陣,不懂得其中奧妙的人走進來,只有團團轉的份兒,而其中若是再有什麼埋伏,無疑就是九死一生。」
紅狐倏的停下腳步,轉身詫異的望著岳震寰,道:「你懂的可真不少。」
岳震寰淡然道:「作為一個殺手的人懂得越多,就活得越久。」
「以你的學識武功,做殺手,實在有些大材小用。」
「我倒不覺得。」
「這個九宮八卦陣,不容易看得出。」紅狐抬手一掠鬢邊的秀髮,道:「能夠看得出的人,當然不能再奢望用這個竹陣將他困起來。」
「為什麼要將我困起來呢?」
「因為……」這兩個字出口,紅狐身形陡然暴退,倒飛進竹林內。
岳震寰沒有動,木立在原地。
紅狐顯然算準了角度距離,這一退遠達兩丈,而且迅速,竟然一株青竹也沒有撞上。然後她貼著一株青竹拔了起來,凌空一翻,立足三丈高的一株青竹橫枝上。
岳震寰仍然沒有動。
紅狐反而奇怪起來,道:「你怎麼不追我?」
岳震寰悠然道:「費這個氣力,有什麼好處?」
紅狐冷笑道:「你難道不想知道究竟麼?」
「我站在這裡,難道你就不會說出來?」
「你的膽子果然不小,難怪你敢冒充江浪。」
竹笠遮蓋下,看不到岳震寰的表情變化,但他的語聲卻異常冷靜:「我是冒認的?你憑什麼?」
「你騙得過別人,卻騙不過我。」
「這麼說,你與江浪認識的了?」
「狼走過的地方,會留下什麼?」
「狼的腳印。」
「那又像什麼?」
「像花。梅花。」岳震寰悠然道:「那隻狼若是從血上走過,再留下腳印,當然就像朵血紅色的梅花了。」
「白狼紅狐,雌雄雙煞。」紅狐冷冷的問道:「這句話相信你還未聽過?」
「這是第一次。」
「我們現在是獨來獨往,但開始的時候,卻是出入與共,這當然還是秘密。所以你才敢在我面前冒充白狼。」
岳震寰沉默了下去。
紅狐又一聲冷笑,道:「你雖然用竹笠遮住了臉龐,可惜我還是從聲音聽出來。」
「姑娘既是白狼的好朋友,對白狼的聲音當然熟悉的很。」
「你終於承認冒充白狼了。」
「不錯,我只是不是姑娘所認識的那個白狼。」
「公子要請的,可是那個白狼。」
「那應該是聯絡的人弄錯了,將銀票送到我這個白狼的地方。做我們這種生意的人,除非自承能力不足,否則是絕不會將訂金退還僱主。」
「你還是不承認冒充白狼。」
「那姑娘是準備怎樣處置我這個冒充的白狼?」
「你看呢?」
「不外兩個辦法,一是將姑娘認識的那個白狼找來,讓我們兩頭白狼一決勝負,再行取捨。」
「太麻煩了。」
「這勢在必行,單憑姑娘片面之詞,只怕未必能夠令修羅相信。」
「你既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卻能夠肯定我的話起不了作用?」
「我只是知道與那個白狼既然是好朋友,而姑娘又是修羅的親信,那聯絡的辦法應該是由姑娘提供,也應該不會出這錯誤。」
「還有第二個辦法又是什麼?」
「為免出亂子,就此將我擊殺,這當然就是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
紅狐沉默了一會,冷冷的一笑道:「你說得不錯。」
「不過有一點,卻要考慮的。」
「你是說時間也許無多,羅飛又已倒在你的劍下,未必能夠找到一個適當的人填補這空缺。」
「事實難道不是這樣?」
「你忘了還有我。」
「姑娘若是能夠勝任,又何必多此一舉?」
「不管怎樣,我還是決定用你的第二個辦法。」
岳震寰淡然道:「那麼姑娘現在應該動手了。」
「像你這樣鎮定的人實在不多。」
「像姑娘那麼無聊的人亦罕見。」
「無聊?什麼意思?」
「江湖上到現在為止只有一個白狼,白狼也從未認識一個叫做紅狐的朋友。」
「我倒要看你的口硬到什麼時候!」
岳震寰又沉默下去。
到現在為止,他仍然這樣鎮定,因為他在白狼那個所謂白狼窩內,找到了那本記載著這些年來所殺的人,與一切重要事情的小冊子。
白狼江浪的往事是苦澀,由始至終,沒有提及有紅狐這個女孩子,易菁菁是他平生唯一認識的女孩子。他又怎能知道易菁菁就是紅狐,紅狐就是易菁菁的外號。
岳震寰相信那是事實,他也明白紅狐到底在弄什麼玄虛,只是紅狐不承認,他只有靜觀其變。
紅狐也沒有再說什麼。
風吹不絕,竹濤陣陣,小徑兩旁,不知何時,緩緩地走來兩個人。
兩個人都是老人,一個一身黑衣,面容陰冷,有如幽靈,行動不帶絲毫聲音;另一個一身白衣,面色亦慘白如紙,神態卻甚為慈祥。
白衣老人手執判官筆,黑衣老人卻背插鴛鴦雙劍,從眼神看來,這兩個老人無疑的都有一身深厚內功。
岳震寰已經發現這兩個老人,心念電轉之間,已想到這兩個老人是什麼人。
兩個老人腳步不停,也不作聲,先後在岳震寰前後兩丈之處收住了腳步。
紅狐即時問:「這位白狼,你知道這兩位老人家是誰?」
「好像不知道。」就在白狼回答的同時,兩位老人掩近了白狼身後,而且已經發動。
白衣老人劉敬的判官筆點向白狼腦後,黑衣老人沈明鴛鴦雙劍直取白狼的雙目,前後夾攻配合得天衣無縫,白狼右閃八尺出劍,攻出了八劍……
白衣老人臉色已不再慘白,黑衣老人陰沉的臉變成紫紅,二人的喉頭有一豆粒大的血口在噴著,身體在顫動,在驚惶的神色中倒地不動了。
羅飛、劉敬、沈明已使他白狼的武功更加真實,讓紅狐服了。
銀面修羅若是因此而放心,這一次他的行動,可以說已經成功了一半。
羅飛是一個殺手,殺人無數,而且是一個真正的殺手,只看錢,其他一概不管;劉敬、沈明獨霸一方,無惡不作,殺這三人,岳震寰一些也不覺不安。
他雖然認識這三人並不深,卻深信白狼對他們的評價,深感沒有殺錯人。
在白狼殺人的記錄上,殺的那些人該殺不該殺,都寫得很清楚,他們的背景也都調查得很清楚。
岳震寰相信那一份記錄,而最令他開心的,卻是白狼對某些人的見解與他不謀而合。
那一份記錄他仔細地看了好幾遍,所以劉敬、沈明雖然出現得很突然,他還是立即知道到底怎麼回事,也所以沒露出破綻。
但他並沒有因此而放鬆警戒,修羅公子雖然還沒有露面,經過這連番試驗,他已經知道,這個人絕不簡單。
竹林盡頭是一道粉白高牆,月洞門上篆刻著「冷魂閣」三字。
風吹一陣又一陣,到竹濤聲聽不清楚的時候,岳震寰和紅狐已到了冷魂閣外。
那是接連幾進的建築,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地方雖然沒有外面那個院子寬敞,卻更加精緻幽雅。
周圍遍植梅樹,名符其實,只是現在不是梅花盛開的時候,看來難免令人有一股蒼涼蕭瑟的感覺。
紅狐安排岳震寰在第二進一個樓裡歇下,隨即有丫環奉來茶點,
環境招呼都令人滿意,岳震寰只覺得脂粉味重了一些。
這冷魂閣的主人,難道竟然是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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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靜寂中飛逝,紅狐沒有再出現。岳震寰出外走了趟,除了那兩個丫環之外,沒有再見到任何人。
那兩個丫環看來都不過十四五歲年紀,岳震寰並沒有向她們打聽什麼,因為他相信不會打聽出什麼來。
周圍也沒有什麼特別,只是梅樹多一些。
岳震寰回到小樓的時候,晚膳已經送來。
幾式小菜,色香味俱全。
岳震寰信口問了—句:「什麼人弄的?」
「紅狐姑娘。」一個丫環回答。
「想不到她還有這個本領。」
「姑娘這是第一次親自下廚燒菜。」
岳震寰「哦」了一聲,並沒有再說什麼,這看來也許使他更像一個殺手。
紅狐燒得一手好萊,卻從未為別人下廚,只有這一次,這無疑就是說,紅狐對他特別有好感了。
紅狐到底是修羅公子的什麼人?岳震寰想過這問題,卻沒有問紅狐,現在當然不會問那兩個小丫環。
這一頓,他吃得很多,這無疑是表示菜很對胃口,也表示了他對紅狐的謝意。
夜色已深濃,燈火隱隱。
小樓內已燃起了燈火,不太亮,而四面紗帳低垂,人在其中,在外面看來,就像置身於雲霧之中。
由外面走進來的人從樓內看來,也是一樣。
岳震寰才在床上臥下,紅狐就像天外飛仙也似地來了。
她換過了一襲淡紅的衣裳,兩頰也是兩抹淡紅色,走得並不急,卻有說不出的動人。
岳震寰好像並沒有看見她,眼睛低垂著,紅狐掀開了輕紗,也沒有任何反應,竟似已睡著。
紅狐走到床前,一笑,伸出一隻手指點向岳震寰的鼻子。
岳震寰並沒有反應,任由紅狐的手指點在鼻尖上,才悠然張開眼睛。
紅狐「噗嗤」一笑:「你真的睡著了?」
岳震寰搖頭。
紅狐又問:「那你怎麼不閃避?」
「你這只是一隻手指。」
「若是劍,你現在還保得住性命?」
岳震寰笑了笑道:「是劍是指我是感覺得到的,是不是修羅要見我了?」
紅狐嗔道:「你怎麼連睡覺也記著這件事?」
「我本來就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告訴你,公子明天才到來。」
「那我大概可以安穩地睡一覺了。」
「你喜歡睡覺?」
「能夠睡覺的時候我一定睡覺。這大概因為,我能夠睡覺的時間並不多。」
「除了殺人睡覺之外,你還有沒有其他喜歡做的事?」
「好像沒有了。」
紅狐欠身坐到了床上,輕聲問:「聽說你有一個很要好的女孩子。」
岳震寰沒有作聲。
紅狐接下去道:「聽說她就是易金虹的女兒易菁菁。」
岳震寰淡然一笑。
紅狐又問:「她是不是很美?」
「嗯。」岳震寰淡應了一聲。
紅狐咬咬嘴唇又問道:「以你看,是她美還是我美?」
岳震寰奇怪道:「這有什麼關係?」
紅狐催促道:「你說啊。」
岳震寰笑了笑道:「要我說,當然都是差不多的了。」
「你這個人原來也不大老實。」
「你知道這不是老實話?」
「你其實已經承認了。」
「這大概因為我釘子已實在碰得太多了。」
「想不到你原來也風流得很。」紅狐嬌笑著問道:「第一個讓你知道,不要將兩個女孩子比較的是誰?」
「忘記了。」岳震寰垂下眼蓋。
紅狐道:「你不像那麼健忘的人。」
「生命有如朝露,記那麼多幹什麼?」岳震寰看來有些感慨。
紅狐輕噗一聲,半身一欺,埋入岳震寰懷中。
岳震寰沒有推開她,也沒有說什麼。
紅狐輕聲道:「你看我怎樣?」
「聰明美麗,像你這樣的女孩子不多。」岳震寰說的是實話。
紅狐淒涼的一笑。
岳震寰又道:「而且又燒得一手好菜。」
「可惜我不能給你燒多少次了。」
「這實在可惜的很。這件事完結之後你會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紅狐閉上眼睛,睫毛中彷彿凝著淚水。
岳震寰道:「我不是要向你打聽修羅,在這件事之後,若是有命,總希望能夠再吃到你燒的飯萊。」
「你沒有騙我?」
「那雖然不是什麼珍饈,卻不易吃到。」岳震寰忽然問:「你是江南人?」
紅狐張開眼睛,奇怪道:「你怎麼知道?」
「你燒得是地道的江浙萊。就是不進口也看得出來。」
「你莫非也是江南人?」
「不是。我只是在那兒住過一段頗長的時間,你呢?」
紅狐無言頷首。
岳震寰道:「江南本來是一個好地方,可惜太俗氣。」
「是因為做生意的人太多?」
「的確多了一些,生意人的嘴臉,雖然不全都難看,但難看的著實不少。」
「這倒是,原來你曾經住在那兒,我還以為只是我的菜燒得好,你才多吃。」
「這也是事實,好像我這種人,不會太懷舊的。」
「但無論如何,以後我都會記著,曾經認識一個你這樣的人。」紅狐仰首望著岳震寰,整個身子都偎入岳震寰懷中。
岳震寰輕摟著紅狐,道:「今夜的月色看來很不錯,我們到樓外走走。」
紅狐笑笑:「無論怎樣看你都不像是一個呆子。」
「到現在為止,卻很像。」
「不是我難看?」
「你並不難看,今夜到來,卻不知是否你個人的主意?」
「不全是,但我也絕不後悔。」
「有些事情,一滲入他人的意念,便會變得毫無情趣的了。」
紅狐垂下頭。眼淚忽然流下來。
岳震寰伸手緩緩輕撫著紅狐的秀髮,道:「修羅到底要一個怎樣的殺手?武功高強、機智、冷靜之外,還要什麼?」
「不知道。」紅狐的聲音很低:「但相信,沒有比你更適合的了。」
岳震寰感慨的歎息:「這是我平生所見,城府最深沉的一個人。」
紅狐抬起頭:「你也不簡單,能夠看透他的動機。」
「錯了。」岳震寰搖搖頭道:「有些事我所以不願意做,只因為,我仍然將你當作朋友。」
「是真的?」紅狐顯得很意外。
岳震寰無言頷首,他是假的白狼,真的紅狐是奉命而為,這原是做戲。
紅狐眼淚奔流,她內心中為著真的白狼為什麼不能來?她心中已有預感。
「這樣怎能夠看清楚樓外的月色?」岳震寰舉袖替紅狐輕輕將眼淚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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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迷濛,精緻的園林在月光下看來另有一番風味。岳震寰走著不由慨歎地道:「設計這地方的人,必定是一個絕世奇才。」
紅狐的面上又有了笑容:「我也從未見過第二個這樣精緻的地方。」
岳震寰忽然問:「其實你本來是幹什麼的?」
「你猜?」
岳震寰在一方石上坐下,道:「以我看,你只怕真的是一個殺手。」
紅狐一怔道:「憑什麼你這樣肯定?」
「你的出手,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你殺人的經驗還不足。」
「只看我的出手你就能夠肯定?」
「大概你還沒有忘記我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殺手。」
「我看你卻有點不像,不是說你掩飾得很好,而是你沒有那種殺手獨有的味道,尤其是在取下竹笠之後。」
岳震寰並沒有回答。
紅狐一聲微喟,道:「但事實你卻是有名的殺手,難道我竟然真的看錯了。」
岳震寰笑笑道:「做殺手並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我的話你若是還聽得進去,不要繼續下去。」
紅狐垂下頭,沒有作聲。
岳震寰接著問道:「是不是因為受制於修羅?」
紅狐頭垂得更低。
岳震寰淡淡道:「修羅也只是一個人。」
「你難道不怕我將這些話轉知公子?」紅狐反問。
岳震寰只是笑笑。
紅狐手一掠秀髮,道:「為什麼我們總是談這些事?」
「我來得不是時候。」
「哦?」
「修羅應該在殘冬邀我到來。」
紅狐恍然道:「你喜歡梅花?」
「更喜歡像梅花那樣的人。」
紅狐忽然笑了笑:「你來得雖然不是時候,但並不是一朵梅花也沒有看見。」
這話的意思岳震寰明白,一笑道:「而且是一朵紅梅。」
紅狐又笑笑。
岳震寰忽然問:「你真叫紅狐?」
「是真的。」紅狐又偎進岳震寰懷中:「要不要知道一些關於公子的事?」
「知道固然好,不知道大概也沒有什麼壞處。」
「你是擔心給公子知道了不好?」
岳震寰頷首。
紅狐道:「你不說有誰知道。」
「你知道的相信也不會太多。」岳震寰摸摸鼻子,道:「我雖然還沒有見過修羅,但可以想像得到,這種人絕不會讓別人知道太多。」
紅狐顯然很同意岳震寰這些話,點頭道:「我見過公子多次,卻不知道他其實是怎樣的一個人。」
頓一頓,接著又道:「有一次他是一個老人,老態龍鍾,有一次,他卻是一個渾身活力充沛,高大英俊的青年,更有一次,他竟然變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子。」
「易容?」
「也許是,也許那些人真的每一個都不同,只是來替他傳達命令。」
「他們的聲音是否一樣?」
「我從來沒有聽過他的聲音,他所有的命令都是寫在信箋上。」
「這個人實在小心,但像他這樣,縱然富甲天下,活得只怕也並不快樂。」岳震寰沉吟地問:「你如何知道,來的人是他?」
「他的一雙手無時不戴著一雙銀光閃閃的手套。」紅狐想了想道:「若是我沒有看錯,那應該是他的兵器。」
「江湖上用銀手套做兵器的人似乎還沒有。」
「我卻是一點看不出他那雙銀手套的妙用。」
「你也從未見過他出手?」
紅狐點頭。
岳震寰嘟喃道:「這個人的確莫測高深。」
「不過他的信用一向很好,計劃也從未出現過錯漏,你又不是與他作對,盡可放心。」
「他每次接見那些邀來的人,是不是都在不同的地方?」
「每一個地方只用一次。」
「好像這樣的地方,要弄一個已經不容易。」
「他從未約人來這裡,也沒有第二個這樣的地方,連我也是
第一次到來,這顯然是他居住的地方。這裡有很多詩書,字跡與他的完全一樣。」
岳震寰沉吟地道:「以常理推測,他應該不會邀約別人到這兒來。」
「除非他已經準備放棄這個地方。」
「從這個地方的刻意經營來看,應該不會隨便放棄,這一次的行動,難道竟真的如此重要?」
紅狐歎息道:「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地方值得他如此犧牲。」
「我也想不出。」岳震寰嘟喃道:「這個地方所花的心血,實在難以估計,若是賣出去,只怕也沒有多少人買得起。」
「要我說,這個地方已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這個人的行徑我實在猜不透。」
「也許他突然瘋了。」
「我現在實在希望早一些見到這個瘋子。」
明月已經中天,但距離黎明,仍然有很長一段時間。
岳震寰仰首望天,不禁歎了口氣,他知道假的真不了……
紅狐就在這時候離開了他的懷抱,道:「我要走了。」
「已經不早了。」岳震寰笑笑道:「我們總不能坐待天明。」
紅狐低聲道:「不是我不願意伴你,只因明天你要見公子,也許他還要多方面試探你的,所以你現在必須歇息,以應付萬一。」
岳震寰道:「我們還能再見麼?」
紅狐搖頭道:「今宵一別,我們也許是不會再見了。」岳震寰無言。
紅狐站起身,走了一步,忽又回頭道:「每年的秋天,我都會到蘇州看紅葉,你知道蘇州紅葉,最美是哪兒?」
「我知道。」岳震寰仍然坐在那裡。
一聲:「珍重……」紅狐腳步不停,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岳震寰看得出紅狐眼中的關切,道:「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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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震寰又戴上那頂竹笠。來接他的是那兩個丫環,出了冷魂閣,東行穿過竹林,便來到這個有如祭壇一樣的大堂。
大堂非常高,也非常寬敞,觸目的都是石造的東西,當中—個石鼎上青熒熒的,不知燃燒著什麼,火焰不住的跳躍,看來令人極不舒服。
石鼎後,是一個巨大的石像,差不多兩丈高下,高立在一座石壇之上,刻著的是一個年輕人,相貌英俊,帶著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
刻工精細,栩栩如生。
岳震寰抬眼一望,不由有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
大堂之內一片靜寂,只有岳震寰一個人
「軋軋」聲突起,兩扇石門自動合攏,將天光完全隔斷,整座大堂立時陷入一片青熒熒的光芒中。
岳震寰沒有動,凝神傾聽,卻沒有聽到其他的聲響。
門一關,這座大堂更靜寂,卻很快就被一陣笑聲擊破。
那種笑聲開始的時候很低沉,逐漸高亢,迅速充斥整座大堂,說不出的怪異,而竟是由那個石像的口裡發出來。
岳震寰本以為聽錯,但仔細聽下去,卻是真的發自石像的口裡。
岳震寰很沉著,一聲不發,垂手立在原地,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笑聲持續了一會,停下來,一個沉雄的聲音接道:「好一個白狼!」
這語聲入耳,岳震寰不由渾身一震,令他震驚的並不是說話人深厚的內力,而是這語聲聽來是那麼熟悉。
「在哪兒聽過?」岳震寰的思想迅速轉動,然後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不可能,岳震寰立即推翻了這個念頭,那個人絕沒有可能是銀面修羅。
人有相似,聲音當然也有,卻是完全一樣?奇怪?
竹笠遮住了他的臉龐,也遮去了他詫異的表情。
那聲音一頓接道:「一直以來,每策劃一件事,我總是分錄開幾個冊子,交給聘用的人,只有這一次是例外。」
岳震寰沒有作聲,心底卻更詫異。
「因為這一件事實在太重要,任何的疏忽都足以引致失敗,所以我必須再詳加解釋,同時回答任何一個參與者的任何問題。」
岳震寰仍然不作聲。
那聲音又道:「你能夠踏入這兒,已經獲得准許參加。你若是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可以直說。」
「沒有。」
「你不是一個喜歡說話的人。」
「你請我到來,難道是請我說話?」
「取下你頭上的竹笠。」
岳震寰回以一聲冷笑。
「我現在是你的主人。」
「要看我的臉的人,必須先讓我看到他的臉。」
「是麼?」
「你請我到來,不會只是要看看我的臉。」
「不錯,」那聲音沉下來:「但能夠看到你的臉,我這個主人總會好過一些。」
「彼此。」岳震寰毫不妥協。
「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曾看過我的臉。」
「但你要看我的臉,卻必須如此。」
笑聲一起一落,那聲音道:「我看你只怕不是白狼本人!」
「我看你,也不是真正的修羅公子。」
「白狼的朋友據知並不多,能值得他信賴的,相信更只有—個人——岳震寰。」
岳震寰不作聲。
那聲音接道:「好,今天我就破例一次,讓你一見。」
語落,便沉寂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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