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二少爺現在確定了一點,蒙面客和丁財神都知道「碧玉蟾蜍」的下落,而且甚至可能就在其中之一的手上,雙方之所以如此做,極可能是想據為已有。剛剛的決定不能改變,在沒見到東西之前,兩人的嫌疑是相等的。
「區區還是那句老話,需要考慮。」
「也好,老夫靜待你的決定。」說完,疾晃而沒。
玄玄和妙妙雙雙現身。
「二少爺,怎麼說?」妙妙迫不及待地問。
「距完成任務之日已經不遠。」
「蒙面客提供了線索?」
「沒有!我只是從對方的表情來判斷。」古二少爺心中有結,他不能直言無隱,因為玄玄一再為丁財神父女提供保證,他懷疑玄玄有可能著了對方的邪門道兒,說了可能會壞事。「妙妙,雖然對香君我們已經沒有責任,但她的禁制未除,我們不能完全撒手不管,所以你還是留下,暗中注意范府的動靜,玄玄在這一帶留心偵察蒙面客和『天眼客』的行動,我還是要回土城。」說完,分別望了兩人一眼。
「二少爺!」玄玄轉動一下眼珠子。「我覺得靈羽那牛鼻子的來路也很有問題,他們可能是一家子。」
「對,一併監視,多加小心,他們都很難纏。」
「這我省得。」
「好,我們現在就分手。」
古二少爺又回到土城客店,他採取以逸代勞的策略,蒙面客和丁財神雙方必有行動,靜待其變是上策。
今天,是古二少爺回到土城的第三天,一切都很平靜,賭客照樣進出,唯一異樣的是賭客們不斷變化的表情,有的神采飛揚,有的垂頭喪氣,輸贏的標誌是最明顯不過的,俗話說,久賭必輸。又說,輸錢就從贏錢起,輸輸贏贏循環不息,所以那兩種表情可以隨時交替出現在任何人的臉上。
這裡各式賭局一應俱全,骰子、骨牌、天九、銅錢寶、骰子寶,還有嶺南最流行的姑娘寶,可說集賭之大成。
古二少爺閒來無事,信步走入一間賭坊,這裡賭的是押單雙的銅錢寶,最簡單的賭注,賭客不用說也是等而下之的,賭注當然也不太大,賭現,攤子上沒有籌碼,贏的人抱著銀子就可以走了,當然,銀票也是罕見。
沒有人注意到古二少爺的來臨,眼睛全盯在賭台上。
靠台邊有一圈椅子,賭客是坐著的,這些坐著的當然是賭本充足,而且是壓台的賭客,可以一路撐下去。椅子後面站了兩層,多半屬於見風下注,贏了就走路的小角色,可稱之為幫襯型,這一類型的人一向不太受歡迎,但要是缺了他們,場子就熱鬧不起來。
古二少爺站在最外面一層。
攤子上可以欣賞到各種表情,有喜形於色的、愁眉苦臉的、滿頭大汗的、六神無主的,更妙的是錢輸光了捨不得走,胡亂叫嚷替別人出主意的標準賭鬼,運氣好有人聽他的而押中,便死賴活討吃紅,分到一點便可再下注碰運氣。
兩枚雪亮的銅錢飛旋,「卡!」寶碗蓋上。
「下,下,單雙隨便押,」寶官大聲吆喝。
「跳跳寶,這碗定是雙!」有人在嚷。
「已經跳了八跳,說不定斷碗,該押單!」另有人在提相反的主意。
「下,要開了,」寶官又吆喝了一聲。
賭客紛紛下注,銀子碰擊檯面。響起一連串的乒乓聲。
「停!」寶官的手按上了碗底。
一切聲浪剎那間靜止,所有眼睛全直著望向寶碗,有的額上暴出了青筋,有的用衣袖猛擦汗,有的獅子大張口。
寶碗終於揭開,兩枚銅錢一陰一陽,是單。
「啊!哇!哈!」聲浪暴起。
「他媽的,真的斷了。」
「嗨!我說嘛,事不過八。」
吵鬧聲中,吃的吃,賠的賠,檯子又一次清潔。
銅錢再旋,又蓋上。
「下,下,會賭的賭眼力,不會賭的賭運氣,輸贏沒定准的,快下,贏的再贏,輸的翻本。」寶官又吆喝。
檯面又響起一陣碰擊聲。
投機的賭客最時興搶紅,所謂鴿子朝著旺處飛,跟著贏家下注准差不到哪裡,這一寶雙重單輕,幾乎一面倒。
寶官在深思,如果開雙,就夠他嗆。
「啪!」一隻手掌按上了單邊。
場子一陣騷動。
出手掌的是坐在台邊的一個年輕漢子,瞪著牛眼,鼓著青筋,額頭鼻尖全是汗珠,臉似乎收縮了,但脖子卻脹得很粗,呼吸也是急促的。
「尤二虎,你這是做什麼?」寶官瞪眼問。
「下注!」被稱作尤二虎的年輕漢子大聲回答。
「下注?你下的什麼注?」
「這隻手掌。」
「什麼?尤二虎,別攪局,你是輸急啦?」
「放屁,你有種就開。」
又是一陣騷動。
「你這隻手值多少?」
「五百兩足絲紋銀,一個銅子也不能少。」
「嘩!」賭客們異口同聲叫出聲。
「尤二虎!」寶官喘口大氣,似乎要發作又勉強壓下去的樣子。「你是這裡的常客,一向輸贏從不在乎,今天是吃錯藥了?銀子輸了可以再撈,手輸了可再長不出來,你自己酌量。」
「五百兩,賭定了,你要是不敢開,以後就別再坐那位子。」尤二虎態度頑固地說,他似乎吃了秤砣鐵了心。
「算我認栽,給你十兩銀子吃紅如何?」
「我不會要你一文銅錢,我要憑本事賭。」
「要是輸了呢?」
「絕不皺眉!」銀光一閃,一柄鋒利的匕首放在檯面上。現在,他的臉竟然放開了,像一個義無反顧的勇士。
「尤二虎,你知道鬧場的後果麼?」寶官沉下臉。
「我下了注,怎叫鬧場?」
寶官的臉色變了變,最後陰陰一笑,高聲道:「一碗賣單,誰吃?」說完,銳厲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打轉。
又是一陣議論。
這是難得一見的場面,人人都想看這場空前的好戲。
「有人敢吃麼?」寶官又開口。
「我吃!」聲音不大,但卻震人。
所有的目光同時循聲投注。
「古二少爺!」不知是誰大叫出聲。
古二少爺的大名並非家喻戶曉,但道上的都有耳聞,知道的表示震驚,不知道的卻顯出疑惑,這種寶居然有人敢吃?人圈自動裂開,古二少爺全身顯現。尤二虎的牛眼瞪得更大,寶官的臉皮子卻在抽動。
「我要是輸了加一倍!」古二少爺氣定神閒。
「嘩!」有人驚叫。
「一千兩呀!」有人附和。
「二少爺,您……」寶官期期艾艾。
「我吃,開罷!」古二少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二少爺,我……我輸了也值得。」尤二虎笑了笑,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居然還笑得出來,不過,這種笑容卻是慘不忍睹的,可以說是天底下最難看的笑,你只要看一次便一輩子忘不了,連晚上都會做惡夢。
「好,開吧!」古二少爺也笑,但笑得很自然。
寶官似乎委決不下,幾萬兩的賭注他也敢開,因為賣出去了輪不到他賠,但是問題在於賭注是一隻手掌,如果押的人輸了,一隻手掌就得活生生被剁下來,一個好好的人馬上就要變成殘廢。人,總是有人性的。
「開!」尤二虎已經橫下了心,他居然也催促。
寶官的手慢慢伸向寶碗,抓住碗底的圈。
所有人都屏息靜觀。
靜,靜得落針可聞。
如果尤二虎贏了,當然是喜劇收場,要是輸了……
寶碗在寶聲的感覺上有千鈞之重,但他還是揭了。
「雙!」眾人轟一聲,只一聲,便即寂然。
尤二虎慘然一笑,他輸了,輸得很慘。許久,他緩緩抓起匕首,左手掌平貼檯面,一咬牙,匕首猛然劃落。
「慢著!」古二少爺斷喝一聲,籐條格住了匕首。
「二少爺,你贏了,還有話要說?」尤二虎不愧是條漢子,起先他是很恐懼,而現在他卻能面對殘酷的事實。
「算你欠我一隻手掌。」古二少爺淡然地說。
「什麼意思?」
「我讓你欠,不好麼?」
「不,我……不喜歡欠債。」
「但你還是欠,而且永遠還不了。」
所有在場的全木住,誰也不明白古二少爺的心意。
「我不懂。」尤二虎顫聲說。
「任誰都會懂!」古二少爺又笑笑。「古人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你的手是父母給你的,你拿來當賭本輸了,你能再長出一隻手來還父母麼?」幾句簡單的話義正詞嚴,每一個字都可以打動鐵石的心。
氣氛突然變得嚴肅。
尤二虎的臉色速變,最後,淚珠在眼眶裡滾轉。
「二少爺,可是……我輸了。」
古二少爺收回籐條,從身邊取出一張銀票,輕輕一送,銀票落在尤二虎的面前,然後開口道:「這是一千兩,供你翻本,你要是贏了,加倍還我,這公道麼?」
所有的目光全直了。
尤二虎愣了許久,霍地站起身來。
「二少爺,我尤二虎欠你二千兩,將來一定奉還,從現在開始,我永遠戒賭,要是口不應心,天打雷劈。」淚水終於滾落腮邊。
「很好,這一千兩算是送給你,不用還。」說完,不理尤二虎的反應,轉身步出賭坊,拋下了震耳的騷動。
距土城約莫十里。
周家集,是個頗具規模的小鎮,各式行業俱全。
集尾,一幢高門巨宅,比之王公府第毫不遜色,這便是百里之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周大戶家。周大戶家財萬貫,但要說到賑災濟貧或修橋補路這一類的善事卻是一毛不拔,家人們出去買東西都是拿尺提秤的,生怕尺寸斤兩被人佔了便宜。目前主事的是第二代單傳周天發,年已不惑,但打從十六歲便娶進門的周夫人卻連屁都不曾放一個,眼看香火就要斷絕,所以周天發被叫成了周天罰,意思是為富不仁而遭天罰。
約莫是黃昏時分。
尤二虎氣喘吁吁地來到了大門前,迫不及待地邊擦汗邊叩門。
門開了,是個凶神惡煞般的漢子。
「呵,我道是誰吃了天雷豹膽敢來敲周家的大門,原來是尤二虎。怎麼,想來訛詐?」大漢雙手叉腰,橫眉豎眼,那樣子彷彿要吃人。
「馬老大,我來贖人。」尤二虎有些氣餒。
「贖人?啊!你是說你師妹小鳳?」
「不錯!」
「恐怕你來晚了。」
「什麼意思?」
「我們主人看中你師妹是什麼宜男之相,準會替他生兒子,今晚便要收作偏房,現在裡面正張羅祭祖。」
「不行!」尤二虎脫口大叫了一聲,額頭上冒起了青筋,身軀也在顫抖。「我已經籌到了銀子。」
「銀子管個屁用!」
「原本說好今天是最後期限,五百兩銀子可以贖人。」
「省著吧,五百兩銀子可以隨便去娶你看中的女人,剩下的足夠做生計本錢,何必非要娶你師妹不可。」
「我要見周大戶!」尤二虎怒聲吼叫。
「小子!」大漢向前大跨一步,眼裡露出凶焰。「你放明白些,這兒可不是你大呼小叫的地方,你是準備趴著回去麼?」
尤二虎從衣襟裡一抄,亮出了首,兩眼泛了紅。
「嘿!你想造反嗎?」
「我尤二虎人是一個,命是一條,豁出去了。」
「啊哈!小子,你不自己秤秤有幾兩重,居然敢撒野,像你這種腳色,並不比路邊的野狗值錢。」
尤二虎猛一挫牙,手中匕首,一晃,作勢就要……
「什麼事?」一個身材瘦削的老者出現。
「宋管家!」尤二虎鬆了勢。「我來贖我師妹。」
大漢向側方退開。
宋管家與尤二虎隔門檻相對。
「你籌到了五百兩?」人老聲尖,令人聽了會一身的不舒服。
「是的,不信您老瞧。」尤二虎取出銀票,展開。
「呵!一千兩,你還真的有本事,可惜……」
「可惜什麼?」
「你遲了一步。」
「怎麼說?」尤二虎額頭上又滲出汗珠。
「已經過了時限,前議取消。」
「不可能!」尤二虎大叫。「說好是今天……」
「別嚷嚷,太陽已經下山,時限算過了。」
尤二虎的臉孔登時扭曲,全身發抖,兩眼紅得要噴血,手中的匕首緩緩揚了起來,狠盯著宋管家。
「你想做什麼,殺人?」宋管家後退三步。
「不錯,我豁出去了。」
「小子,你真的是找死?」那大漢一個虎撲,蒲扇大的手掌斜劈而出,這一掌之勢,可也相當地唬人。
尤二虎一扭身,匕首反劃,論氣勢動作還真不含糊。
「啊!」地一聲,那大漢暴退,手臂已冒紅。
「來人!」宋管家大叫了一聲。
四名大漢似早已聞聲而至,宋管家的叫聲餘音未落,人已閃現,手裡都持著傢伙,看裝扮是護院看家的武師。
尤二虎後退兩步,調整到有利的位置。
四名武師立即搶佔位置,圍住尤二虎。
那名受傷的大漢已退了下去,可能傷勢不輕。
「尤二虎!」宋管家語意森森。「你耍狠找錯了地方,你那一千兩銀票多半是來路不正,八成勾結江洋大盜打劫來的,按律這可是要殺頭的。」頓了頓,大聲喝道:「拿下,送官究辦!」隨又後退了兩步,看來他不會武,見了刀劍就膽寒。
四名武師出手,三劍一刀,從不同角度發出。
尤二虎真的是有兩下子,身形展閃,匕首飛旋,叮噹聲中,居然把三劍一刀格了開去,他似無意傷人流血,是以並不趁勢反擊,栗叫道:「我依約前來贖人,不想流血,各位不要逼人太甚。」
這句話當然是白費,看家護院的武師本就是靠這個謀生的,如果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也拿不下還混啥?
刀劍再揚,一場激烈的搏鬥不可避免地層開。
天色已漸漸昏暗下來,但還能辨招看式。
「啊!」一名武師撫胸後彈。
其餘三個攻勢更猛,恨不能要把尤二虎剁碎。
尤二虎已變成了瘋虎,猛攻狠刺,他身上已多處見紅,但他半聲不哼,反正今日之局已無法善了。他逼不退對手,但對手也收拾不下他,但形勢所限,到最後吃虧的恐怕還是尤二虎,因為他已沒退路,也不能退。
「你們閃開!」一聲暴喝有如雷鳴。
三名武師不朝裡退,反彈射到門外階下空地,這一來,尤二虎的退路等於被封死,以他的能耐絕脫不了圍。
正面,現身的是個半百老者,體態有如廟裡的金剛韋馱,手裡持著一根酒杯口粗細的旱煙桿,黑黝黝是鐵的。
「魯師父,這小子是江洋大盜的同夥,該拿下來送官裡究辦。」宋管家大聲說。
姓魯的教頭點點頭,如電目光在尤二虎身上一連幾繞。
「你就是那個什麼草藥郎中的徒弟尤二虎?」
「不錯!」尤二虎咬牙回答,胸部還在起伏。
「你竟敢上門找碴,是活膩了?」
「看家狗,隨便你咬吧,我拼了!」尤二虎一翻腕和身撲上,他真的是拚命了,明知今天是不了之局,但他別無選擇,師妹小鳳原本是屬於他的,現在落入了周大戶之手,他知道師妹的性格,寧死也不會屈服的,最後必然是自我了斷,他活下去已沒任何意義,先走一步,到黃泉路上去等吧。
魯師父的煙桿伸出,就只那麼一伸。
「啊!」尤二虎一屁股跌坐地面。
兩名武師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把尤二虎架了起來。
宋管家冷森森地道:「捆了送官!」
尤二虎臉如噗血,奮力一掙,居然被他掙脫了。人,到了某一種情況之下,所激發出來的潛力是相當驚人的,若論功力勁道,他絕對掙不脫,然而現在他竟然辦到了。再度亮匕,然而匕尖是對準他自己的心窩。
三名武師微一錯愕之後齊齊出劍,但沒刺出。
魯師父緩緩挪動腳步,煙桿前伸……
「小鳳,我救不了你,先走一步了!」尤二虎厲叫。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手中的匕首掉地,身邊多了個人,不知是怎麼來的,反正誰也沒看到,彷彿人本來就站在他身邊,適時打落了他的匕首。也是同一時間,魯師父的旱煙桿脫手飛向半空。
「啊!」驚呼聲同時爆起。
「二少爺!」尤二虎看清了身邊阻止他自裁的人。
「你……就是古二少爺?」魯師父後退六尺。
「不錯!」古二少爺抬了抬手中籐條。「宋管家,你過來!」聲音並不嚴峻,但有一種使人無法抗拒的威力。
宋管家並不知道什麼古二少爺,但他知道是個惹不起的人物,怯怯地向前挪了幾步,跟魯師父站成一平排,身形簌簌抖個不住,昏昧的夜色掩去了他臉上驚怖的表情,只是那鬼亮的眼珠子兀自轉個不停。
「二……少爺!」宋管家的聲音抖得像炒豆。
「我就是你所指跟尤二虎勾搭的江洋大盜,你看該怎麼辦?」古二少爺淡淡地說,沒帶半絲火氣。
「不敢,不敢,恕小老兒……失言。」宋管家連連作揖打拱。「務請二少爺包涵,大人不計小人過。」
魯師父呆若木雞,三名手下武師當然連大氣都不敢喘。
「尤二虎!」古二少爺轉頭。
「二少爺有什麼吩咐?」
「你欠周家五百兩銀子?」
「不是欠,是……」尤二虎掃了宋管家一眼。「我師父開的草藥店是向周家租的房子,因為一年前家師生死下落不明,店也關了,師母和師妹生活無著,積欠了周家二十兩房租,他們便把師妹小鳳抓去當丫頭抵債……」咬咬牙又接著說:「現在他們要我付五百兩銀子贖人,不然就要收小鳳做小,我……不能偷不能搶,哪裡去變五百兩銀子,所以……所以只好……」
「只好去賭,希望能贏五百兩。」古二少爺笑笑。
「嗯。」尤二虎垂下頭。
「好吧!把那張銀票交給宋管家。」
「二少爺,這……銀票是一千兩的。」
「我知道,給他。」
尤二虎喘了口氣,先撿起掉在地上的匕首,收好,然後才持著銀票上前,重重哼了一聲遞了過去。
宋管家遲疑了許久才接下。
尤二虎退回到古二少爺身邊。
古二少爺這才開口道:「宋管家,你聽清楚,尤二虎的師娘欠了你們二十兩銀子的租金,這張票子是一千兩,你該找還現銀九百八十兩,馬上辦,我在這等著,銀子和人一起出來,我的話說完了。」
宋管家想說什麼,但舌頭打結,咿呀了一陣什麼也沒說出來,轉身朝裡走去。
古二少爺又向魯師父道:「你們是吃人家飯的人,二少爺不想為難你們,記住以後別做幫兇,帶著你的人下去吧,我不喜歡有人在旁邊看熱鬧。」
魯師父半聲不吭,揮了下手,轉身退去,其餘的手下立刻跟著進門離開。現在門外只剩下古二少爺和尤二虎。
「二少爺,我……」尤二虎撲地跪了下去。
「起來,我不作興這個。」
「是,尤二虎沒齒難忘。」額頭叩了下地面才起身。
「你說你師父……怎麼來著?」
「家師叫竺士彬,精通奇草異藥,在這集子頭開了間藥鋪子,專醫疑難雜症,救活的人還真不少。大約是兩年前吧,突然來了個年輕武土……」想了想才接下去道:「說是無意中得到了一本毒經,參研之後,發覺其中大部分藥料都不識,知道家師精通藥草,所以特來請教,兩人密談了一夜,第二天家師便關門歇業,說是要入山採藥,一去半年沒音訊。」
「那得到毒經的年輕武士叫什麼?」
「不知道,我沒參加談話,師父也沒說。」
「後來呢?」
「半年之後的一天,家師突然單獨回來,說是煉藥已經有了大成,成功之後便可名揚天下,住了三天,又離家而去,師娘和師妹小鳳哭勸不聽。」喘了口氣又道:「臨去之時丟下了幾句話……」話聲中斷,像是突然想到什麼。
「丟下了幾句什麼話?」古二少爺似乎很感興趣。
「家師說已經收那年輕武士為徒,但觀察那年輕人極富心機,心術不怎麼正,可是又捨不得功虧一簣,還要去完成最後的一件事,同時交了樣東西給我那師妹。」說到這裡,門裡已出現人影,話只好剎住。
裡面的人很快到了門邊,當先的是宋管家,後隨一個青衣少女,再後面是一個大漢扛著一個木箱子。
「二虎哥!」青衣少女撲了過來。
「小鳳!」二虎歡叫一聲。
兩人執手,淚眼相看。
大漢放下木箱後退。
「二少爺,一切照辦,木箱裡是九百八十兩銀子,足絲紋銀,人也原璧交回。」宋管家極其無奈地說。
「很好,要是有問題我會再來。」古二少爺笑笑。
「二虎哥,我以為今生……」
「有話慢慢再說,先叩謝二少爺救命之恩。」
「不必!」古二少爺擺手。
「謝二少爺……」小風已跪了下去。
「快起來。」古二少爺的確不喜歡這一套。「二虎,你扛箱子,我們走!」
「是!」尤二虎把木箱扛上肩頭。
三人轉身舉步。
天色已黑定,集上已亮起燈火。
不久,來到集尾,停在一間緊關著門的店舖前。
「到了,二少爺,就是這裡!」尤二虎欣然說。
「二少爺請屋裡坐!」小鳳邊說邊上前準備敲門。
「不了。」古二少爺阻止。「我還有事,不進屋了,我們能相遇認識也是一種緣分,你兩個準備成親?」
小鳳立即垂下頭。
「是的,二少爺,這親事是家師早就安排了的。」尤二虎回答,語氣間掩不住那興奮之情,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太好了,聽著,這點銀子算是我送你兩個的賀禮,這地方你們已不能住,連夜搬家,愈遠愈好,隨便做點什麼營生也可以過活,我走了,祝你們白首偕老。」說完,轉身便走,心裡很高興做了這件事。
「二少爺!」
「二少爺,請……」
古二少爺加快腳步,把小兩口的叫聲拋在身後。
土城客店。
中午時分,丁大小姐在陪古二少爺喝酒,氣氛很融洽,丁大小姐似乎興致很高,頻頻勸酒,粉腮紅艷欲滴。
「二少爺,我真希望你就這麼長住下去,我可以每天陪伴你。」丁大小姐偏著臉說,媚聲軟語,比酒還會醉人,尤其那柔如秋水的眸光,透露了多少女兒家心中的秘密。她的確很大膽,把一般少女不敢表達的說得那麼自然。
「很好的主意,我會考慮。」古二少爺微一莞爾。
「為什麼不就答應呢?」
「我這人沒定性,很難長久定下來。」
「我知道你的心意。」
「什麼心意?」
「放不下花靈,對不對?」爽朗中還是微帶酸味。
「我很少有放不下的事。對了,怎不見令尊的人影?」古二少爺突然轉變了話題。他一直不解為什麼這裡會如此平靜,照說蒙面客方面應該有所行動了,可就是毫無徵兆。同時,妙香君禁制未解,丁財神還脫不了干係。
「家父外出訪友,可能短時間不會回來。」
「哦?」古二少爺心想,丁財神八成是有意逃避,在這節骨眼上,他居然外出訪友,不怕基業被毀麼?
就在此刻,一個很斯文的年輕人來到門邊,神色倉皇。
「小姐,」年輕人行了一禮。
「什麼事?」
「大場裡發生點事。」年輕人覷了古二少爺一眼。
「說呀?」丁大小姐板起臉。
「有位豪客趕了四輛馬車來,車裡裝滿了金銀,少說也有幾十萬兩,他已經進入大場……」年輕人還是有些吞吐。
「啊?這倒是少見的豪客,認真接待呀。」
「可是……」
「馬管事,你今天怎麼了,說話老是半句?」
原來這斯文的年輕小伙是照顧場子的管事。
「小姐,是已經照規矩接待了,這客人一下場便贏了八千兩,他放了話,要嘛把四車金銀留在土城,要嘛就把土城贏走,而且……據總管觀察,這客人道行極高,精明得怕人,手手不落空,如果再這樣下去……」
「有這種事?」丁大小姐離座而起。「他叫什麼?」
「沒說來路。」
「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叫總管穩著,我就來!」
「是!」馬管事施禮而退。
丁大小姐手扶桌邊,緊咬下唇,似乎在想對策。
「你們這裡從沒有過這種賭客?」古二少爺問。
「曾經有過一二次,但沒這麼張狂。」皺了下眉頭又道:「我懷疑他是別有用心,照理,像這類賭客帶的都是銀票,不會費這麼大勁用馬車載現銀來,但憑要把土城贏走這句話其中便大有文章。」
「你準備如何處理?」
「先瞭解對方的來龍去脈,再隨機應變。」
「這倒是新鮮事,我跟你去看看熱鬧。」
「好,我們這就去!」
宏偉的建築,寬敞的大廳,豪華的擺設,招待的都是頗具姿色的鶯燕,賭客當然也是一流的——並非人品一流,而是錢財一流——這便是土城中唯一的大場,光是負責兌換籌碼的櫃檯便有五六個人手。
坐鎮櫃檯中央的錦袍老者便是總管。
鋪著絨布的賭台既寬又大,圍坐的賭客約莫三十人,而幫場的也不少於二十人,每一個賭客的穿著都極考究。
賭的是骰子寶。
莊家是個灰髮老者,此刻滿頭大汗,臉孔縮得很小。
莊家正對面也是個灰髮老者,衣冠整齊,長髯繞頰,看上去極有威嚴,他身後站了兩個錦衣漢子,一臉精悍之色,不用問,這老者就是所謂的豪客了。
古二少爺與丁大小姐雙雙來到。
坐櫃檯的趕緊起立。
「大小姐!您來了!」
「佟總管,怎麼樣?」
「已經淨賠了七萬兩,這……」佟總管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老臉上綴滿了汗珠,一說話汗珠便滾滾而落。
「不要緊,我去看看。」
古二少爺和丁大小姐步近台邊。
三顆骰子靜靜擺在碟子裡,寶盅放在一邊,還沒搖,但賭客都已下了注。這檯子上一寶下來,窮苦人家幾代人也攢不到,足可抵中等人家的一副家當。因為有這不速而來的豪客,一些平素出手也算驚人的全被比下去了。
莊家抬眼看到了人後的丁大小姐,像是忽逢救星,眼神幾個變化,等於說出了全部心裡的話,別人不懂,但丁大小姐心裡雪亮,也以眼神示意繼續搖,她要藉機觀察。
寶盅扣上碟子,連搖了三下,放落。
「清台!」莊家吆喝了一聲。「雙邊三千二百五十兩!」一邊在報。「單邊五萬八千四百兩!」另一邊跟著報。
驚人的懸殊比數。
莊家又抬頭深望了丁大小姐一眼。
丁大小姐微頷首,表示要他開。
「開啦!」莊家又吆喝一聲。
所有的目光全盯牢在寶盅上。
只有那豪客一臉悠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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