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心人抓起剛拿來的酒壺,一手持杯,連乾了三杯,放下壺,用衣袖擦去嘴角的酒漬,嘻嘻地笑了笑。
「浪子,你很夠意思。」
小龍怔了怔,他記得自己沒向對方報過名號。
「好說!」小龍力持鎮定,淡淡地道,「閣下是怎麼知道在下落腳這間店屋的?」
「說起來一點也不稀奇,老夫投店在先,就住對面房,你主僕一進來老夫就已經注意到了。」
「哦!」小龍無話可說,這是情理中事,不過,他不敢完全相信對方的說詞,即使住同一家客店是巧合,自動上門拉交情可就不無可疑了,好在他早巳堅定要找對方查證信符的事,這一來倒是求之不得,當下舉杯道:「難得的聚合,在下特敬一杯!」
善心人咧咧嘴,舉杯一飲而盡,他喝酒倒是很爽快,如果他是年輕人,照這種表現,可列入豪客之流。
「在下有件事請教!」小龍試探著開口。
「請教不敢,什麼問題?」
「午間在林子裡埋屍時,在下發現了樣古怪的東西……」小龍故意不一口氣說出來。
「哦!什麼古怪東西?」
「就是這個!」小龍掏出木質的信牌,亮在手中,兩隻眼在注意對方的反應,補上一句道,「是死者吊在脖子上的玩意。」
袁美玉的臉皮子不由自主地繃緊了。
「噢!」善心人臉上反應的是一種好奇之色,接過來,反覆看了兩遍,道,「江湖門派常用的信牌,這有什麼古怪的?」
小龍微感失望,因為對方反應的太稀鬆。
「是算不得古怪!」小龍順著對方的語氣說,「不過,因為在下見聞不廣,看不出來路,所以覺得古怪。」
「唔!」善心人把牌子交還小龍。
「閣下能見告在下這牌子的來路麼?」
「老夫也看不出來!」善心人搖搖頭。
「閣下真的看不出來?」
「這類東西,江湖中多如牛毛,那一個門戶高了興都可以做了給弟子用,無法一一分辨。」善心人輕描淡寫地一口推淨。
「閣下是不願說麼?」袁美王忍不住接上腔。
善心人瞄了袁美玉一眼,悠悠地道:「非不願也,是不知也!」說完,又轉注小龍道,「浪子,你追究這東西的來歷是為了什麼?」
「好奇而已!」小龍故作若無其事,話題一變道,「閣下收屍,先予肢解,這已違背善心二字,有什麼特別的道理麼?」
「有,有,當然有!」
「請問什麼道理?」
「這是老夫個人的道理,不一定要別人承認,只要老夫自認為有理,便是道理。」善心人一本正經地說下去,「當年老夫的恩師不幸客死他鄉,連棺材都求不到,就是由一個自稱好心人的如此埋葬。為了紀念先師,老夫可以同樣方式行善,如果你認為殘忍,老夫不想辯白,一句話,入土比曝屍來得好,屍體遲早會朽壞,棺木也同樣會腐朽,何爭於厚殮盛葬呢?」
這根本不是道理,是強詞奪理的歪理,依人情道德來衡量,損毀屍體比殺死一個活人還來得嚴重。
小龍無意與對方爭辯,但仍忍不住道:「希望閣下以後少發這種善心。」
善心人瞪眼道:「什麼意思?」
小龍正色道:「人情天理所不許!」
善心人搖頭道:「那是你的道理!」
小龍冷冷一笑道;「在下希望以後不再碰上閣下用這種方式收屍。」
善心人直著眼道:「老夫的規矩不能改。」
袁美玉淡淡地道,「勸人改過,善莫大焉,我家二公子也是善心之人,也有他行事的規矩。」
這句簡單的話,暗示小龍會堅持原則,如果真的再碰上,雙方非見真章不可。
善心人當然聽得出袁美玉話中之意,但他沒表示意見,僅只嘿嘿一笑。
氣氛變得很尷尬。
「今晚閣下是客人,咱們不談煞風景的事!」小龍舉起了杯子。
「對,有道理!」善心人也舉起了杯子。
雙方喝乾照杯。
就在此刻,房門敲響了三下,推開,進門的是店裡的小二。
「小二,什麼事?」
「公子的大號是……浪子小龍?」
「不錯!」小龍錯愕了一下。
「有人打信給公子!」說著,雙手奉上一個信封。
「噢!」小龍心中一動,接過信封,撕開來,抽出信箋,半側身,展開來看,眉心連皺之後,把信箋重新放回套裡,轉回身道:「是什麼樣的人送來的。」
「一個年輕小伙子,只交代把信送給公子,別的沒說什麼就走了!」小二回答。
「好,謝謝你了!」
「不敢當!」小二退了出去。
袁美玉怔怔地望著小龍,想問又不便開口的樣子,因為有善心人在座。
善心人相當識相,立即抹嘴起身道:「叨擾了,時辰已經不早,明兒見!」
「明兒見!」小龍當然不會再留客。
善心人拉門自去。
袁美玉迫不及待地道:「二公子,誰的信?」
小龍搖頭道;「沒署名,不知道是誰。」
袁美玉困惑地道:「信裡說些什麼?」
小龍道:「約我單獨見面,說是有大事相談。」地點是哪裡小龍故意不說出來。
袁美玉道;「二公子準備去?」
小龍道:「當然要去,馬上就走,你留在店裡。」
袁美玉期期地道:「我想隨二公子……」
小龍抬手道:「不成,對方指明要跟我單獨見面,你還是留下。」
袁美玉皺眉道:「如果是個陷阱……」
小龍道:「我會留心的!」說完,抓起長劍,「小袁,你好好呆在店裡,別有事時找不到人。」
袁美玉道;「約會的地點在哪裡?」
小龍道:「信上沒說,只說有人接引。」事實上他是不敢完全相信袁美玉,初逢乍識,只一天的時間,江湖人心的叵測他是深具痛苦經驗的。
袁美玉不再開口,只苦著臉發怔。
小龍大步出房。
財神廟,坐落在關的西面,地點相當荒僻。
小龍直接進入廟院。
月色淒清,空氣冷寂,看樣子這間廟平時沒香火。
小龍面對大殿,靜靜地站著等待下文,因為外面有月光,所以殿裡便漆黑一片。
一條人影從殿門冒了出來,沒到月光照射的範圍,看不真切。
「浪子,你倒是挺爽快的!」人影發了話。
「好說,朋友是誰?」
「先別管我是誰,你知道了也沒用。」
「約在下來有何見教?」
「商談大事!」
「什麼大事?」
「稍停你就會明白。」
人影緩緩前挪,到了階沿邊,月光已可照及。
小龍定睛一看,為之駭然大震,幾乎驚叫出聲,對方赫然是黑毛怪人,被斬斷了一條手臂,抹脖子自決的人,竟然又出現眼前。
死了的人會復活麼?
斷了的手臂能復原麼?
小龍下意識地退了兩步,劍柄捏得很緊,兩隻眼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心裡陣陣發毛。
小龍努力一定神,這才發覺這怪人不是那怪人,體形容貌都不同,相同的是腮幫子上那一撮黑毛,部位形狀跟死在道旁密林裡的完全一樣。
這就不可思議了,難道兩人是一母所生的兄弟?可是,特徵完全一樣的怪事還沒聽說過,說是孿生,年齡貌相卻又不同,這是多麼蹊蹺?
不管怎麼樣,今晚非從這怪人身上揭開謎底不可,小龍下了決心。
「朋友還等什麼?」小龍一副完全不把對方放在眼裡的樣子。
黑毛怪人沒答腔,兩隻眼在月光下灼灼如夜貓子,看樣子他真的是有所等待。
果然不出所料,人影浮動中,左右西廂有人影湧現,沒有任何聲息,只有浮動的人影和兵器的閃光,只片刻工夫,院地兩側已布上了人網,人與人每隔三五步,前後錯綜,但卻井然有序。
小龍的心抽緊了,他判斷身後一樣圍布了武士。
緊接著,殿頂屋脊也冒出了人影,一個,二個、……無從計數,形成了空中的包圍圈。
這是經過縝密策劃的行動。
小龍並不怎麼緊張,只是困惑,為什麼對方以如臨大敵的姿態來對付自己一個人?
屋頂上的人各擺出不同姿勢,明眼人一望而知採取的是發放暗器的準備動作。
大殿裡也湧出人影,迅快地排到殿門兩側。
小龍在心裡急急盤算,以自己的功力,在必要時從任何角度突圍應該不成問題。
「浪子!」黑毛怪人開了口,「在進關路上的林子裡本人的同參是你殺害的?」
「不錯!」小龍不屑於否認,反正在這種陣仗之下,除了靠本領,說什麼都是枉然。
「你真有種!」
「好說!」小龍直望著正面階沿上的黑毛怪人,沒有任何顧盼,四面都是人,根本防不勝防。
「你有多少同黨?」
「同黨?在下一向獨來獨往。」
「你一個人能辦得了事?」
小龍一怔神,一時答不上話來,他不明白對方話中的意思,辦什麼事?自己是應約而來的……
「浪子!」黑毛怪人又開了口,「是漢子的話,就開明打響地談,老實一句話,現在的財神廟,一隻麻雀也飛不出去,講老實話還有個商量。」
「講什麼老實話?」
「你們把那車東西藏在什麼地方?」你們兩個字,是明指小龍有同路人。
「什麼東西?」小龍是真的聽不懂。
「少裝佯,你除了實話實說,沒第二條路走!」
「是真的?」
「你長了眼睛可以自己看,你前後左右全是百不失一的飛刀能手,屋頂上是暗器高段,如果發動,你功力通天也會變成一堆爛泥。」
「哈哈哈哈……」小龍的心火直冒,狂笑了數聲之後,寒聲道,「憑你還不配跟本人吆五喝六,你算是什麼東西?」
「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哼!」小龍重重地哼了一聲,他盤算雙方之間的距離在兩丈左右,如果發動閃擊,得手的成算很高,只要上了殿廊,屋頂的暗器手便會抓瞎,而院地四周的飛刀手如果出手的話,定會因互傷而造成混亂局面,對自己的突圍便有機可趁,好歹脫出重圍再說。可慮的是大殿裡隱藏著另外的高手,但這等於押寶,押下去了,輸贏只有等待開寶,這險非冒不可。
「浪子,你說是不說?」
「當然要說!」他已經蓄足了勢,說字出口,人如脫弩之箭般射向黑毛怪人,快,快得無法形容。
暴喝聲起,飛刀交織劃空。
此所謂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在閃射的同時,長劍已拔在手中,人到劍到,黑毛怪人側閃。
飛刀有如暴雨,但大部分落在小龍原來立足之處,少數的射上殿廊,反而迫得他們自己人閃避。
小龍的行動太快,使人連轉念應變的餘地都沒有。
「哇!」地一聲慘叫,黑毛怪人側閃的身形斜栽出八尺之外。
小龍毫無選擇地閃進殿門。
數柄飛刀在他身後交叉而過,粟米之差,他不死也得受傷。
原先部署在殿廊上的飛刀手左右轉向,迫對殿門。
小龍進殿之後,立即閃到角落,背靠牆壁,這樣,他便可只應付正面而無後顧之憂,同時,他急著在尋找出路,照一般建築方式,神龕之後多半開有中門。
但這大殿很絕,除了兩端高處的氣窗之外,不見有透光的地方,這表示殿裡沒門,而氣窗是筒砌成的梅花形氣孔,根本無法加以利用。
小龍心裡一陣緊張,這樣衝入大殿,等於自投甕中,唯一的出口是殿門,毫無疑問,門外已圍成了鐵桶,想衝出去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門外一陣響動之後,靜了下來,沒人衝進。
小龍計無所出。
很快,眼睛適應了黑暗,殿裡的情況隱約可辨,神龕,供桌,兩條木凳,桌上是香爐鐵筒和燭台,左右兩側吊掛著鐘鼓,此外便空無一物了。
小龍在急急地想,照黑毛怪人的話意,對方是在追究一樣失落的東西,而這東西不是小東西,不然對方不會說一個人能辦得了的話,無疑地失落的東西一定相當重要否則對方不會勞師動眾地大張旗鼓。
目前已可斷定是一場誤會,誤會的起因是另一黑毛怪人的被殺,不解的是怎會懷疑到自己頭上?
「浪子,你已無路可走了!」一個冷極的聲音發自神龕位置。
小龍心頭「咚」地一震,殿裡果然隱藏著人,很可能這人便是這次行動的指揮者。
「什麼人?」小龍脫口問出,握劍的手不自禁地緊了緊,全神戒備。
「什麼人你別管,現在你已是甕中之鱉,可以定下心來談問題了。」
「談什麼問題?」
「那車東西的下落。」
「那車東西?……那車什麼東西?」
「你還不承認?」
「本人完全聽不懂。」小龍咬了咬牙。
「你原先已經承認護車的人是你殺的,怎麼又反了口?」聲音冷中帶厲。
「誰是護車的人?」
「你在密林裡斷了他一隻臂的人。」
小龍明白過來,對方指的是八號黑毛怪人。
「本人斷他一臂沒錯,但他是刎頸自決的。」
「車裡那四箱東西呢?」
「本人沒看到車,也不知道什麼東西。」
「你推得很乾淨?」
「這是事實,本人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們的來路。」
「嘿嘿嘿嘿……」陰側惻的笑聲,像針刺在人的耳膜上,這笑聲,表示對小龍的話完全不採信,「浪子,別指望你的同夥來救你,來了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不過,區區打賭他們會來,先約你來,便是引他們出面,你不說,會有別的人說。」
「在下鄭重聲明,除了斷那八號的一條臂,別的全不知情!」
「哦!你還知道死的是八號武土?」
小龍有些失悔,不該說出信符的號數,這是江湖的大忌,等於摸別人的底,但話已出口無法收回。
「不錯,偶然知道的,他頸上掛著號牌。」
「這一點區區不打算追究,現在聽清楚,最後一句話,東西到底在哪裡?」
「不知道!」小龍斷然回答。
月亮西偏,斜斜照進殿門,門檻邊一圈白,殿裡明亮了許多,已可看到龕裡神像的輪廓,發話的人不用說是藏身在神像之後。
「浪子,只要區區一抬手,你就會變成碎片。」
「何不試試看?」小龍口裡硬,心裡多少有些忐忑,他苦無脫身之計。
就在此刻,廟院裡傳來馬匹馳來和停下的聲音。
小龍心中一動,此時此刻,有馬匹來到,對方又要玩什麼花樣?
「浪子,現在已經不需要留你這活口了!」
「……」小龍不作聲,心卻抽緊了。
「浪子,你知道來的是誰?」
「誰?」
「你那俊跟班小袁,你不說他會說的!」
小龍週身的血管突然暴脹起來,想不到對方竟然劫持了袁美玉,太卑鄙也太惡毒,這是樁莫須有的公案,袁美玉遭了池魚之殃,名雖主僕,實際上只是一天的相處,這該怎麼辦?如果被對方發覺袁美玉是女兒之身,後果更不堪設想,在道義上,自己可不能不管,可是現在自己泥菩薩過河……
「有種出來面對面地談?」小龍兩眼發了紅。
「用不著!」
「不敢現身便是婊子生的,尼姑養的。」小龍情急,口不擇言,他的目的是激使對方現身,面對面他才能尋求機會。
「哈哈哈哈,浪子,區區會讓你死得像一條狗。」
「你比狗都不如,龜縮著不敢出頭。」
「把轎子抬進來!」龕中人大聲發令。
一頂小轎抬進大殿,緊接著,兩名壯漢手持火炬,大步進殿,站到小龍斜對角的牆邊。
殿裡登時大放光明。
抬轎的也是兩名彪形大漢,放妥轎子,迅快地退了出去。
小龍望了小轎一眼,目光射向神龕,一條人影飄然下地,落在轎前,是個面目陰森的灰衫中年。
轎子遮得好嚴,看不透。
如果能制住這灰衫中年,問題便可解決。小龍在暗自盤算;明裡相對,心裡踏實了許多。
「浪子,你別想打任何歪主意!」灰衫中年拉了拉嘴角,「你半點機會也沒有。」
殺機隨著血液的循環而流布全身,他已下定決心,如果無法安全救出袁美玉他就要大開殺戒,他的嘴抿得很緊,兩眼紅得像要噴血。
「浪子,聽著!」灰衫中年接著說,「現在轎子裡有兩個人,一個是你那寶貝跟班小袁,另一個侍候他的,你如果不識相,他那細皮白肉就會被一寸一寸割開。」
小龍沒吭聲,殺機已昇華到極限,此刻,他的臉色說多可怕有多可怕。
一條人影從神龕後轉了出來。
又是一個腮幫子上長黑毛的怪人,凶殘的相貌一眼可辨出跟剛才殿廊上被劍砍倒的不是同一個人。
小龍對這第二個黑毛怪人的出現已不感覺驚奇,他意識到對方的高級武土全都臉長黑毛,不用說,這是人為的特殊標誌。
黑毛怪人獰笑著注定小龍。
小龍像一個蓄足了勢的野豹,無與倫比的攻擊意圖使他產生出見血的信念。
斬殺,腦海裡只此一念。
熊熊的火炬,吐著赤紅的血焰,使每一寸空間都充滿了殺機。
「浪子,你背後!」黑毛怪人大吼一聲。
小龍本來是背靠牆角的,背後不可能有任何的攻擊,但黑毛怪人這一吼叫,心神仍然一分。
就在他心神一分的瞬間,一張大網當頭罩下。
黑毛怪人揮出一掌,掌風相當強勁。
小龍上步出劍。
這些動作同一瞬間發生。
等小龍發覺情況不對,網已罩下,網被劍鋒割裂了一個大口,但他已無法脫出,因為黑毛怪人那一掌阻滯了他的身形,網雖破仍罩了他全身,本能的掙扎,使網繩纏得更緊。
「砰!」又是一掌上身,小龍倒撞向牆壁,黑毛怪人電彈欺身,抓住網猛力一帶,小龍摔倒,黑毛怪人哈哈一聲狂笑,雙手連抓,小龍被捆了個結實。
灰衫中年人得意地點點頭。
安排得太周密了,小龍根本沒發現頭頂上會有網。
一條人影從梁間飄落,赫然又是個黑毛怪人。兩人合力抓起小龍,左右挾牢。
劍仍緊握手中,但已完全無法動彈。
灰衫人陰陰地道:「浪子,是你說還是轎裡人說?」
小龍激憤欲狂,他根本就不知道對方問的是什麼,當然袁美玉也跟他自己一樣,這種事真是做夢也估不到,他能說什麼?袁美玉又能說什麼? 就如此任人宰割麼?
眼珠子像是要脫眶而出,眼角已見血痕。
灰衫人再次道:「浪子,你不願開口?」
小龍咬著牙道,「如果我浪子有命在,會把你們斬盡殺光!」怨毒的聲口令人不寒而慄。
灰衫人冷哼了一聲道:「少說狠話,你能求個痛快死,就是天下的幸事了。」
挾持小龍的兩個黑毛怪人中,那在梁頭撒網的嘿嘿一笑道,「浪子,如果你知道本殿的處決敵人方式,便不會說……」
本殿兩個字像巨鐘敲響在小龍耳邊,栗吼道,「你們是幽靈殿的嘍囉?」
灰衫人如利刃般的目芒掃向那說話的黑毛怪人。
黑毛怪人打了個哆嗦。
貌相兇惡的黑毛怪人悄聲道:「口不擇言,亂說話,你想找死。」
小龍的情緒激盪如濤,現在算證明了對方是幽靈殿的人,水仙宮被毀,余巧巧生死不明,血債總算有了債主,而袁美玉也成了自己的同仇,可惜現在兩人的生死都掌握在別人的手中。
如何死中求活?
小龍的心意起了大改變,他亟謀脫身之道,如果沒命,一切會落空,有命在,無事不可為。
「你怎麼會猜想到幽靈殿?」灰衣人陰陰地問。,
「猜中的!」小龍順口回答。
「憑什麼猜?」
「江湖門戶中,沒第二個以殿為名的。」
「算你聰明,現在肯說了麼?」
「根本沒此事,從何說起?」
「很好!」灰衫人挪近小轎,用手拍了拍轎頂,「解開小子的穴道,讓他能開口。」
轎子裡傳出輕微的響動。
「小袁!」小龍忍不住叫了一聲。
「唔!」轎子裡傳出回應。
「小袁,你現在怎樣?」小龍再問,這句話可以說毫無意義,只是下意識地想跟袁美玉說話。
「唔!」又是一聲唔,並非應答,只是發出聲音而已,灰衫人指示要她能開口說話,為什麼不能說話?難道她穴道尚未解開,還是……
「聽著!」灰衫人再拍轎頂,「小子,你主人現在我們控制之中,如果你不願看他當場慘死,你就實話實說,在進關的道上,馬車載運的四口木箱,你們把它藏在什麼地方?」
「唔!」回應的仍是一個唔。
「怎麼回事,五號?」灰衫人臉色微變。
這回轎子裡不再「唔!」了,什麼反應都沒有。
轎子裡挾持袁美玉的被稱作五號,想來又是個黑毛怪人,小龍也感到奇怪,為什麼只唔而不說話?五號為何不採取行動使袁美玉開口?
「五號!」灰衫人大喝出聲,「怎麼回事?」
沒有反應。
挾持小龍的兩個黑毛怪人的臉上也變了色。
空氣頓時變得十分詭譎。
灰衫人目芒一閃,嘴角牽動了數下,側身,拔劍。
「你敢!」小龍栗吼出聲。
灰衫人根本不理小龍,用劍挑開轎門,一條人影飛撞而出,灰衫人急退。
「呀!」在場的全驚叫出聲。
撞出轎的趴伏地上,不錯,是個黑毛怪人,但已是一具屍體。
「彭!」地一聲,轎頂裂開,一個人頭冒起。
「嗯!唉!」兩聲,持火炬的兩名大漢栽倒下去,火把掉地,火星四進,沒完全熄滅,但光亮驟然大減,在場的全感眼前一黑。
淒哼再起,挾持小龍的兩名黑毛怪人鬆手蹌了開去,小龍滾倒。
人影從轎中飛起。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太突然,除了本能上的反應,使人沒有轉念的餘地。
火把熄滅,只剩火星,殿裡頓呈漆黑。
殿門外的武士湧到門邊,但不敢衝入。
小龍只覺有人在割網,全身一鬆,他站了起來,迷茫中被人拉了一把,眼見一條人影閃向神龕後。
「燃火吧!」灰衫人的喝聲,他仍在殿裡,因為光亮驟失,眼睛無法立即適應,誰也看不見誰。
小龍隨著黑影閃到神龕之後,他這才發覺神龕後有道門,剛進殿時,由於門是關著的,不透光,故而誤以為龕後沒門,現在門已拉開半扇,那神秘的人影已失了蹤。
門外是個小院,三合的平房。
「颼!颼!」暗器橫飛,是由殿頂向下射的。
一條黑影從對面房頂消失。
「追!」好幾條人影越屋追去,小龍判斷那人影就是轎中人,是袁美玉麼?她有這大的本領?
情況不許小龍多想,只是念頭而已,他穿門而出,上房,迅快地越過去。
「還有人!」
「追!」
他已被人發現,但他已輕煙般飄到廟牆之外,毫不遲滯地投入廟後的林子裡。
穿林奔了一段,身後已沒任何聲息,他停了下來,心想:那隱在轎中的神秘人物是誰?這種行動是經過策劃安排的,如果是袁美玉,她該出聲的,如果不是,那該是誰?難道會是……
他首先想到的是善心人,那皮包骨老怪物鬼裡鬼氣,這種事只有他能做得出來,同住一店,房門相對,接到約信時,他主動告辭,這邊房裡的情況他當然瞭若指掌。
但灰衫人分明說袁美玉已被擒,怎會演變成這種情況呢?轎子有騎土護送,他們不是死人……
「幽靈殿!」他喃喃出聲。
這是今晚涉險得到的最大收穫。
「浪子,恭賀你死裡逃生!」聲音從身側響起。
小龍陡吃一驚,轉頭望去,不由精神一振,站在身側不遠的,赫然是善心人,不知是什麼時候到的,這份身手太驚人了。老打扮,手持鐵鏟,肩搭麻袋。
剛剛的猜想十有九沒錯,真是這怪物的傑作。
「是閣下對在下援手?」
「援手?什麼援手?」
「難道不是閣下助在下脫身?」小龍愕然。
「哈哈,老夫不殺人,不救人,只作興收屍,這裡既然發生了兇殺事件,想到定然有屍體需要收埋,所以才巴巴地趕了來。」他說得一本正經。
小龍窒住了,這怪物是故作神秘麼?他不願承認,當然無法逼他承認。
「閣下怎麼知道此地發生了事?」
「門有門道,行有行道,老夫幹這一行,當然有自己的門道,這是不足為外人道的,你就不必追問了。」
「閣下知道對方的來路?」
「老夫從不過問這些,否則就不會活到現在了!」
小龍啞口無語,分明是這老怪物的傑作,他偏裝瘋賣傻,實在拿他沒辦法。
「咦!你那俊跟班的呢?」
「我正要問閣下……」小龍有些啼笑皆非。
「你要問老夫什麼?」
「店裡發生了什麼事故?」
「事故?沒有呀!」
小龍長長吐口氣,閉上了嘴,性格使然,他不欣賞這種裝佯的作風。
善心人像是累了,倚著樹身坐了下去。
「閣下要收屍怎不快去?」
「時辰還沒到!」
「人家要是把屍體帶走了呢?」
「那老夫就不必費事!」
小龍不想再扯下去,看樣子什麼也問不出來,挪步道:「在下先走一步!」他急著要回店裡查看一下袁美玉到底遭遇了什麼,老怪物不說,袁美玉會說的。
善心人擺擺手道:「你走吧!」
小龍舉步離開。
月已西沉,林子裡很黑,約莫一刻時間,小龍才穿過林子,林子外是條小路,隱約中可見田疇農舍。
小路上一條嬌小的人影在躑躅。
小龍不由心中一動,看人影分明是個女人,這種時分怎會在荒郊打轉?莫非……
他忽然想到袁美玉,立即奔了過去。
「小袁!」他忘情地冒叫了一聲。
人影停步轉身。
小龍奔近。
「是你?」
「是你?」
兩人驚叫了一聲之後,木然相對,這人影,竟然是曾經跟小龍有過一段微妙感情的紅杏。
兩人四目交投,一時都說不出話來,前塵影事,奔上小龍的心頭,她曾經愛過他,他也並非不愛她,但由於余巧巧的關係,她慧劍斬情絲,在報完親仇之後,竟悄然隱去,只留下一段鏡花水月之情,深埋心底。
人生多奇妙,兩人會在此時此地重逢。
相識何必再相逢,這是多麼神傷的事!
「紅杏,真想不到……」小龍期期出聲,聲音是顫抖的。
「小龍哥,是想不到!」紅杏垂下目光,她的心頭一樣的翻攪,比小龍更甚。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在等人!」
「等誰?」
「小龍哥,我不願騙你,原諒我不能告訴你。」她說得十分誠摯。
「既然不便,算我沒問!」小龍不再追問,改了話題,「紅杏,你……有了歸宿了麼?」相別才不久,這是多餘的一問。
「歸宿?」紅杏苦苦一笑,沒再說什麼。
「你現在生活得還好吧?」
「人總是要活下去的,不管過的是什麼生活!」她像是感觸萬端,完全不像少女的口吻,輕輕吁口氣道,「你呢?怎麼樣?」
「還是浪子!」
「……」紅杏抬眼望著小龍,沒有答話。
「紅杏,我……告訴你件事……」小龍的聲調一下子變為激動。
「什麼事?」
「余巧巧生死未卜!」
「什麼?這……」紅杏的眸子放光。
「這是一個極大的秘密,不該告訴任何人的,但是……我忍不住要對你說,當然我相信你會守口如瓶。」小龍是基於沒有半個可以說內心話的對象,見了紅杏,等於見到親人,憋不住心頭的抑鬱,想一吐為快。
紅杏點了點頭,因為余巧巧的關係,迫使她放棄所愛,她當然願意聽這消息。
「余巧巧何以生死未卜?」
「她安身的地方被毀。」小龍咬牙切齒。
「噢!她安身何處?」
小龍朝四下裡一望,然後抑低了聲音道:「這是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在江邊一座廟的底下,廟被炸毀……」
「江神廟?」紅杏脫口說了出來。
「你怎麼知道?」小龍大感驚奇。
「這……不是秘密,這一帶的江湖人都在傳誦這件新聞!」
「知道江神廟之下是什麼嗎?」
「水仙宮!」
「這……怎麼可能,水仙宮……」小龍由驚奇而變成駭怪,想不到江湖上已傳遍了這公案。
「天下沒有永久的秘密,也沒有永遠揭不開的謎。」
「紅杏!」小龍抓住紅杏的雙手,「你……你知道下手的是誰麼?」
「這……我……沒聽說,你說……余巧巧住在水仙宮?」紅杏的聲音有些顫抖。
「不錯,怎樣?」
「聽說……小龍哥,你不要難過,水仙宮並沒留下任何活口。」
「真的是這樣?」
「傳說是如此!」
小龍仰首望天,像千萬把利刃同時插在心上,他曾經想到這殘酷的事實,但一直不願認定,明知是自己騙自己,卻有意逃避這現實,現在經紅杏這一證實,他非接受這事實不可。「我要誓死為巧巧報仇!」他從牙縫裡進出的聲音,堅如金石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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