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光了火,他判斷可能是宵小之徒乘虛侵入,因為外面的大門是上了鎖的。他站到布簾邊,左手捏著帶鞘劍右手極快地一撈,扯落布簾。
套間裡一目瞭然,床桌櫥台,床上被褥凌亂,像有人睡過,後面沒窗,人到哪裡去了。
小龍火更大了,看情況房裡能藏身的地方只有衣櫥和床底,他步了進去,用鞘尖撥開櫥門,是一些折疊完好的衣物,沒人,轉身彎腰朝床下一嘹,也是空的。
這可就見了鬼了,剛才那一劍幾乎斷送了這手臂,窗戶不啟,人是如何遁走的?
窒了片刻,他轉身出房,目光掃前,不由目瞪口呆,放在八仙桌上的布袋子沒了。
這可是做夢也想不到的窩囊事,一時大意,竟然陰溝裡翻了船。
一時之間,他哭笑不得。
如果東西找不回來,對紅杏如何交代?如果是黑吃黑,連解釋都無法解釋。
木了片刻,他開始搜索,明知是徒勞,但又不能不盡所能去尋找。
裡裡外外,耗去了半個時辰,在一無所獲的情況下,他懊喪地離開了郭宅。
一路之上,小龍在苦苦地想,幹這事的有三個人可疑,頭一個是老山羊,他能在磨坊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布袋掉包,證明他有這方面的本領,雖然他原物歸回,焉知不是事後反悔,又弄了回去,因為一個極普通的麵粉口袋裝了價值難計的珍寶,只他一個人知道。
第二個可疑的是絕門劍鍾離上他們一夥,因為他們曾生過懷疑,攔截雖然落空,絕對不會死心,雙絕在祠堂門外離去時曾互相以眼色交談,這當中便有文章。
第三個可疑的是紅杏本人,這女人是只小狐狸,什麼花招都使得出來。
想歸想,如何查證呢?
「哈哈哈哈……」一陣女人的尖笑遙遙傳來。
小龍心中一動,但他不想理睬,他自己的事已經使他六神無主了。
「啊嗚嗚嗚……」尖笑變成了嚎。
小龍住了腳,循聲望去,遠處是片棗林,棗子紅了,十分搶眼,聲音就是從棗林裡傳出的。
「救命呀!」嚎哭停了,跟著是厲叫,刺耳的厲叫,使人毛骨悚然。
八成是個瘋子,小龍心裡這麼想,但卻憋不住好奇之念,他走了過去。
密密的棗林,掩映著一間紅磚瓦房,門口還雜蒔了些花草,可以想見屋子的主人絕非俗物。
「嗚,嗚……」屋裡傳出低泣。
小龍躊躇再三,走了過去。到了門邊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再仔細一看,呼吸為之一窒。
堂屋裡,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當門而坐,懷裡抱了個嬰兒,衣裙碎裂,幾乎成了半裸,兩個大白奶子突在胸前,目光狂亂,的確是個瘋子。
「公子爺,我……全答應,陪你上床,只求你……不要傷害我的小寶!」狂亂的眼神充滿了恐懼,直勾勾地瞪著小龍。
小龍的頭皮在發炸,他想抽身離開。
「小寶,別怕,娘在這裡!」瘋女人連連拍哄懷中幼兒,「公子爺,求你,饒了我的心肝小寶……啊!不……救命!」尖利的聲音直扎人的心臟。
小龍心裡發毛。
「公子爺,我不是依了你嗎?啊,求求你……」
小龍突然發現瘋女人懷中的幼兒臉色是紫的,閉著小眼一動不動。
已經是個死孩子。
小龍的心抽緊了,這瘋女人摟著斷了氣的幼兒,身上又是那麼情狀,她遭遇了什麼?
「公子爺,求求你,積點陰功……」瘋女人由坐變成直跪,下身完全裸露無餘。
小龍閃開目光,呼吸大為急促。
「小娘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小龍把目光移向女人的臉。
「公子爺,小寶是我家的……獨根獨苗,他爹……才過世半年……」答非所問。
小龍後頸像被蜂螫了一下,接著是徹骨的劇痛,他頓時感到兩眼發黑。
小龍急忙車轉身,拔劍,劍剛離鞘一半,人便撲了下去。
一切在剎那間完全消失,他最後的一絲感覺是遭了暗算,致命的暗器。
昏黃的燈光,照著發黃的夏布帳子,也照著小龍蒼白的臉孔。
這是間小客棧的房間,一切都顯示著破舊和簡陋。
小龍已經醒轉,但相當虛弱。
床沿上坐著美麗的小狐女紅杏,紅杏在打哈欠,粉靨上儘是疲累之色。
「紅杏……」小龍的聲音像蚊子叫。
「你不要說話,現在你算活定了。」
「告訴我……怎麼回……事?」小龍還是要說。
「你挨了鬼箭,從後頸貫穿前面,天幸沒中要害,只要隨便偏一點點,你早已沒命了!」紅杏喘口氣,「你已經昏了兩天兩夜。」
小龍想轉頭,轉不動,頸子上纏著布條。
「我……已經昏迷了兩天兩夜?」
「不錯!」
「你……就這麼……伴著我?」一股感激之情湧上心頭,「紅杏,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就不要說吧!」紅杏又打了個哈欠,「你應該靜靜休息,說話會傷神。」
小龍看在眼裡,紅杏的確已經很疲累,她也該休息,自己不安靜,她便無法好好休息,於是,他合上眼,口裡道:「紅杏,你歇會!」
紅杏的眼皮子已經很重,是需要歇息,將就在小龍身旁歪了下去,不久便起了微鼾。
小龍睡不著,閉著眼,心裡思緒起伏如濤。
這完全出乎意料的變故差點要了他的命,他無法不想——
據紅杏說,自己是中了「鬼箭」,這暗箭傷人的是井江還是他的師父「萬鬼愁」?
那抱著死娃兒的瘋女人是故意安排引自己上鉤的還是機會巧合?
紅杏又怎麼碰巧趕上救自己來此地的?
竊走布袋的是誰?
情況顯得詭譎萬端,紅杏、井江跟胭脂狼和雙絕他們本是一家子,目前知道的是紅杏吃裡扒外,井江已成了公開的叛徒,他們有可能演戲麼?
紅杏行事詭秘,可以說全不近情,為什麼?
空想,完全不著邊際,當然也想不出什麼結果來。
紅杏翻了個身,一隻手伸開,正好攔在小龍的心口上,由於過於疲乏,她睡得很沉。
小龍下意識地抓住她的手,輕輕撫摩,柔膩軟滑,像沒有骨頭。
孤燈,靜夜,男女,客棧!
小龍的心起了跳蕩,身上感到潮熱,他不是柳下惠,拴不住心猿意馬,但也僅止於此,他不能隨意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他也朦朧入睡。
「彭!」很大的響聲。
小龍驚醒,睜開眼,房裡是漆黑的,燈不知什麼時候熄了,紅杏已不在身邊,窗前有條人影,緊貼著窗欞,看體形是紅杏。
她在做什麼?
「紅杏!」小龍忍不住出聲。
「噓!」紅杏示意他不要開口。
小龍心裡很納悶,完全不瞭解情況。
足足盞茶時間,紅杏才回到床沿。
「走了!」紅杏吐口氣。
「什麼走了?」沒頭沒腦的話,小龍聽不懂。
「一個可疑的人,很可能是監視我行蹤的人。」
「是誰?」
「我的同路人,這樣你該明白了。」
「哦!紅杏,我始終不明白……」
「你現在還不能多說話。」她有意阻止小龍繼續追問下去。
「剛才的聲音是什麼?」小龍改了話題。
「坦白告訴你,有人示警,所以我才熄了燈火。」
小龍不再問下去,他知道如果是她不願說的,問了也是多餘,最要緊的還是把事情的始末弄清楚,這件事梗在心頭,說什麼也靜不下心來。
「紅杏,有幾個問題,我一定要知道,否則……我的心靜不下來。」
「你說吧?」
「我怎麼會到這裡來?」
「我帶你來的。」
「襲擊我的是誰?」
「井江!」
「嗯!好,這小子……」小龍咬咬牙,「你怎麼從他手下救我的?」
「我本來是從大路經過,忽然發現井江從棗林出來,我穩住身形,結果又見你來到,同時也聽到了女人的叫聲,你進棗林,井江釘蹤你,我是釘在井江身後……」
「噢!之後呢?」
「井江趁你注意那女人而疏神之際,發出鬼箭,我阻止不及,你應箭而倒,當時我急壞了,以為你已喪生鬼箭之下,井江本要上前查看結果,我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故意作出怪聲,井江作賊心虛,立即遁走。」紅杏喘了口氣,接下去道,「這算不幸中的大幸,如果他發覺你中箭而沒死,會再下毒手。」
「哼!這筆帳……」
「他現在是喪家之犬!」
「對了,那瘋女人……」
「井江的傑作。」
「怎麼說?」
「他強暴了那女的,還殺了她孩子,女的當場發了瘋。這種行為,天人共憤。」紅杏咬牙。
瘋女人懷抱死嬰的景象又呈腦海,小龍恨得連哼幾聲,緊握拳頭。
「他該死一千次!」
「死也不能償他的罪行。」
「紅杏,我再問你……」
「你不能等傷勢好轉些再談麼?」
「不能,梗在心裡難過。」
「好,你盡量問吧!」
「你們先對大漢鏢局下毒手,又把郭永泰一家滅門,目的是什麼?」
「應該說他們,別把我列進去,我沒動手,只是不得已參與。他們的目的……是要得到當年長安出土的全部珍寶。」
「那……」小龍把將要衝口而出的話嚥了回去,他本來想問下一個對象是否三星手鮑天成,還有珍寶中是否真有萬年龍骨,但一想不妥,不能洩露自己的企圖,那會壞事。
「那什麼?」紅杏反過來追問。
「我……忽然想到……」小龍鎮定了一下,「那次在破廟裡,你假扮孝女扶棺回鄉,那棺材裡的是什麼人?」
「只是個路倒的無名江湖人。」紅杏不假思索地回答,顯然是句真話。
「為什麼要那樣做?」
「瞞人耳目,掩護別的行動。」
「能說得更明白些麼?」
「只能告訴你至此。」
小龍立即回憶起那開棺盜物的黑衣女人,不用說,她是紅杏一路的,也是紅杏的秘密,如果問出來,很可能引起紅杏的反感,留待以後有機會再問吧!
「紅杏,我要告訴你件事……」
「什麼?」
「你托我收藏的那批金珠……」
「怎樣?」
「丟了!」
紅杏從床沿上跳了起來,顯然她相當震驚。
「丟了,怎麼丟的?」
小龍深深一想,把郭家發生。的事簡略地說了一遍。
紅杏半晌沒出聲。
小龍暗忖:「看樣子竊走布袋的不是她,自己曾經排了三個可疑的對象,現在剩下兩個。」心念之中,期期地道,「我會設法找回來。」
紅杏依然不作聲。
憋了很久,紅杏才幽幽地道:「東西本來就不是我的,丟了也就算了,我只是擔心你!」
小龍對紅杏的話感到很意外,怔了怔,道:「你擔心我什麼?」
紅杏道,「照你的說法,你在郭家被人偷襲,沒見到人影,東西沒了,很明顯這不是偶然發生的事件,而是預謀,既然東西是從你手上取走,毫無疑問,你已經背上了黑鍋,對方會再找你。」
小龍道:「你說的對方是誰?」
紅杏道:「極有可能是雙絕他們一窩子之一。」
小龍淡淡地道:「我不在乎!」
紅杏深深透口氣道:「浪子,你應該在乎的,對方要是決心找你,你逃不了,不過……這點我可以查得出來,等你的傷好了,我再……」
小龍道:「別管我的傷,你去辦你的事吧!」
紅杏輕輕坐回床沿,用手撫了撫小龍的肩膀,柔聲道:「我不能放下你,在目前的情況下,誰都可以要你的命,你沒有反抗的力量。」
小龍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受,他體會出紅杏對他是一片真情。
「紅杏,我的傷要多久才會好?」
「至少得再躺五天。」
「啊!對了,我忘了我身邊帶得有藥……」
「什麼藥?」
「獨門金創藥,靈效無比。」
「我替你敷的也是獨門靈藥,有錢買不到的。」話鋒滯了滯,轉了口氣道,「等天亮我給你換藥,試試你的也好,希望能更早好。」
「現在什麼時辰?」
「起五更。」
「你也躺會吧,沒再熬的必要。」
「唔!」紅杏漫應了一聲,下床走了一個圈,像突然想到什麼事,喃喃地道:「不成,我得趁早出去走一趟。」說著,回到床邊,「浪子,你好好歇著,我有急事要辦,天亮前一定回來。」
「你去吧!」小龍沒問她去辦什麼事,雙方目前的關係很微妙,根本分不清彼此間存在的是什麼關係,感情是談不上。說朋友也很勉強,只是莫名其妙地湊在一道。
紅杏像哄小孩似地拍了拍小龍,然後轉身出房,從外面反扣上房門。
房裡一片黑。
小龍突然感到冷清。
人與人接近相處,多少會發生些感情,尤其男女之間,感情附加了微妙的色彩。
小龍不能不想,他與紅杏之間到底算是什麼關係?她接近自己的真正意圖是什麼?
……
想著想著,神思有些睏倦,意識漸呈模糊。
房門開啟,又關上。
小龍聽到了,但懶得睜眼,心想:紅杏倒是回來得很快,她出去辦了什麼事?
肋肘間似乎被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
小龍本能地伸手一碰,人立即完全清醒過來,他的手觸及的是冷森森的劍。
床前站了個人,看不清面目,但從輪廓可以看出是個女人。
「什麼人?」小龍慄聲問。
「要你命的人!」聲音冷厲,完全陌生。
「我們……認識麼?」
「我認識你!」
「為什麼要在下的命?」
「因為你該死一百次,一千次!」聲音充滿了怨毒,看不清臉孔,但可以想像得到那份神情。
小龍駭震不已,在見過的女人中,可能要他命的是胭脂狼霍香,但聲音不像,也不像被井江強暴過的瘋女人,此外,他想不出會是什麼人了。
「你知道我是誰?」小龍竭力鎮定,劍指腰肋,頸傷未癒,他縱有天大的本領也無法反抗。
「浪子小龍!」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清楚,當然不會是認錯人。
「可是;在下卻想不出你是誰?」
「想不出就不必想,現在說你同路人叫什麼?」
「同路人?」
「快說!」劍尖一顫。
小龍又感到一陣刺痛。
「在下沒同路人,獨來獨往。」
「鬼話!」
「鬼話,什麼意思?」
「你不說也沒關係,只要把你的腦袋掛在大路旁,就可以招來你的同路人,我要你們一寸一寸地死。」
「怎麼死都無所謂,說出原因來?」
「血債血還,沒別的原因。」
「什麼血債?」
「你心裡很明白的。」
小龍心中一動,敏感地想到了被自己誤斷一臂的余巧巧,她從前以「殺人者」的姿態出現,能改變聲音,當然現在也能改變另一種聲音,太可能了,自己在迎娶之前,突然離家出走,她當然恨上加恨,想到這裡,他的心起了痛苦的痙攣,全身流過一陣顫慄。
「你是……巧巧?」小龍衝口而出。
「哈哈哈哈!」冷厲的笑。
「巧巧,你……」小龍的聲音像呻吟。
「浪子,我要把你碎屍!」
「下手吧,我……認了!」小龍閉目待死。
就在此刻,房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浪子!」是紅杏的聲音,房門未啟,聲音已先傳進來。
床前的人影收劍閃開。
房門打開,紅杏徑趨床前。
那人影閃電穿出房門。
「誰?」紅杏霍地回身。
「不知道!」小龍回答,他此刻心在滴血,故意出聲穩住紅杏。
「你沒事?」
「沒事!」
「剛才的人是誰?」
「我……沒看到,房門響,我以為是你回來,故意沒作聲。真的……有人?」小龍當然木願說出心裡的話。
紅杏閃出房門,不久又回來,拴上門。
「怪事,難道是偷雞摸狗的?可是……對方的身法分明是一流高手,浪子,你一點也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紅杏默然。
小龍的情緒陷在狂亂中。情變仇,愛轉恨,是造物者的惡作劇麼?
紅杏到窗口探視了一下,又回床前。
「浪子,你得馬上換地方!」
「換地方?」
「對,因為這裡已經不安全,而且我……」
「你怎麼啦?」
「我無法再照顧你,情況變了,我得離開你。」
「你要走就走吧,地方不必換。」小龍沒去追究紅杏的下文,他只想到如果剛才的女人真是余巧巧,她一定會再來,不管怎麼樣,彼此作個了斷也好。
「非換地方不可,現在我先替你換藥,在天色沒亮之前,我們離開。」
「我不想換地方。」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是不想換。」
「不行,不能由你。」紅杏不容小龍再說下去,立即動手解他頸子上包纏的布條,口裡道,「你的藥呢?」
「內口袋裡!」
「拿出來!」命令式的口吻。
小龍的心情在狂亂中帶著矛盾,他想再見余巧巧,但又不忍拂紅杏的好意,他還是取出了自身所攜的靈藥。
紅杏以熟練的動作替他換了藥。
「你還能行動麼?」
「大概可以,傷不在四肢!」
「起來試試看!」
「我……」
「起來!」紅杏不由分說,先輕輕扶起小龍的頭,然後撐起他的上半身,再把他的腿順到床邊。
頸子還在痛,但不劇烈。
小龍下床,站直,走了兩步,還可以勉強行動。
紅杏收拾了一下東西,提起小龍的劍。
「我們走!」一隻手環住小龍的腰,她個子小,肩膀正好頂在小龍的腋下。
小龍無法再堅持,只好由紅杏架著走。
一個挑菜賣豆腐的人家。
只有老兩口,兒子在外學生意,女兒已出嫁。
真虧紅杏在急切中能找到這樣一個藏身的地方。
時將近午。
小龍和紅杏在房裡土炕上用酒飯,幾碟小菜,一壺老酒,一盤黑麵饃。
「浪子,看來你的藥可真靈,半天工夫,你的精神像是好多了!」
「唔!我看兩三天就可以復原了。」
「浪子,你不宜喝酒,但我……非敬你一杯不可!」紅杏舉起土瓷杯,臉上一片淒然之色,勉強裝出了笑容,「來,喝!」她一口乾了下去。
小龍也干了,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浪子,喝完酒……我就得走了!」
「唔!」
「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還有機會在一起……」她的眼圈紅了。
「為什麼會沒有機會?」
「我……身不由己!」苦苦一笑,淚水卻滾了下來。
「紅杏,我對你……並不瞭解……」
「不瞭解最好,來,再乾一杯!」紅杏倒滿了兩杯酒,她的手在微微發抖。
女人,在愁苦的時候更動人,現在,紅杏的神態不只動人,簡直可以說是迷人。
兩人又乾了杯。
酡紅上了粉腮。
道離別,最傷情!
「浪子,我沒真正的喜歡過男人,你是……頭一個,也可能是最後一個,不知道是緣還是孽,我第一次遇到你,我就……覺得喜歡你!」眸子裡,淚光中泛出難言的情意,一種特定的光影,只有一個女人,真正地喜歡一個男人時才有的光影。
「……」小龍心懷蕩漾,他已經完全忘了她是只小狐狸。
「命由天定,誰能預卜呢?」
「紅杏,我真的不明白……」
「何必一定要明白呢?明白便是苦惱。」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不要問,你說一句,喜歡我麼?」
「喜歡,不過……」
「夠了!」紅杏伸手捂了一下小龍的嘴,「只那前面的兩個字就夠了,後面的不要說。來,最後一杯!」她又斟上酒,情緒是激動的。
「紅杏,你會醉?」小龍的情緒已被帶入另一個世界,微妙的渾噩。
「人生難得幾回醉,長在醉中豈不更好!」
兩人又乾了杯。
紅杏的杯子掉在炕上,身子一歪,倒在小龍的懷裡。
小龍本能地摟住她。
就這樣,誰也不再開口。
真正的歡樂一向是短暫的。
紅杏坐直嬌軀,粉腮上紅艷欲滴。
小龍感到一陣莫明的悵惘。
喜歡,他真的喜歡紅杏麼?在此刻,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如果說不,便是嬌情,好花誰不愛?過去的一段日子,心裡的感受只是隱約地偶爾出現,此刻,感受已經形象化了。
這次是他主動,他一把摟過紅杏,緊抱懷中,滾倒炕上,貼偎著,互相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心跳。
小龍沒有邪念,但生理上免不了產生了自然的衝動。
暫時的沉醉,誰也沒說話,能說什麼呢?該說什麼呢?此時無聲勝有聲啊!
「通!」地一聲,不知是貓跳還是鼠蹦。
小龍放開滿懷的溫暖,坐了起來,他想起潛入客店房間想殺他的神秘女人,如果不是紅杏適時而至,利劍早已穿心,他判斷很可能是情海波濤橫生的余巧巧。
殺人者,在幾年前是令人聞名膽落的。
他對余巧巧有一份深沉的內疚,心念所及,頓時意興闌珊。
紅杏也起坐,微有錯愕之情。
「浪子,你……怎麼啦?」她似乎仍在那一份愉悅韻感受裡。
「你沒聽到聲音?」
「什麼聲音?」顯然她沒注意到。
「一聲很輕的響動。」
「哦!」紅杏下炕,裡外看了一遍,又走近炕邊,「莫非那個在客店現身的女人跟蹤而來?」
「很難說!」
「那……」怎麼辦?」紅杏皺起眉來。
「管她,要發生的遲早會發生,犯不著庸人自擾!」小龍淡淡一笑。
「可是……我要走了……」
「你儘管走!」
「我能放心麼?」紅杏咬咬下唇,「如果你不受傷,又是另一回事。」
「紅杏,我會照顧自己,手還能用劍。」小龍抬手,作了個握劍之勢,又道:「現在是大白天,不可能有的事,也許是我剛才走了耳。」
「我……真的得走了!」淒清之情又浮升粉腮。
「你放心地走吧,我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保護自己這點信心是有的。」說著,挪到炕邊。
「浪子!」紅杏握住小龍的手,紅著眼,「一切就聽上天的安排吧!」
小龍點點頭,他無話可說,他心裡明白,余巧巧在兩人中間,就像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我走了!」
「唔!」
紅杏迅速地衝了出去,她不敢再多看小龍一眼。
小龍長長舒了一口氣。
房裡變得空虛,一種失落的惘然。
小龍在回想紅杏說過的每一句話,他體會得出紅杏有極重的心事,一再提到命運,再加上她的行徑,的確令人費解,也令人擔心。
意念逐漸轉到余巧巧,她真的又像從前一樣,愛恨交纏麼?被心愛的人斷了一條手臂,在一個好勝要強的女人心理上,會產生什麼強烈的變化。
「如果巧巧真的追蹤而來要自己的命……」小龍暗忖,「就給她吧!不管是好是壞,是圓滿是殘缺,天下任何事總是有個結束的,逃避是一種痛苦。」
想到這裡,他笑了,很淒愴的笑。
房門被緩緩推開……
小龍的心立時抽緊。
半個肩膀,一片裙角首先露出。
「巧巧!」小龍幾乎失聲叫出,但他只張開口沒叫出聲來,呼吸在這一瞬間停窒。
像是有意作弄,好半晌門邊才顯露全身。
「呀!」小龍驚叫了一聲。
情況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不速而至的竟然是胭脂狼霍香,並非意料中的余巧巧。
小龍鬆了口氣,但隨即又恢復原先的緊張,胭脂狼比井江還要狠,在頸傷未癒的情況下,能應付得了這女人麼?
胭脂狼就站在門邊不動,寒腮冷眼,直望著小龍。
小龍仍坐在炕沿,手按上橫在身邊的劍。
「浪子!」胭脂狼開了口,「你用不著按劍。」
「芳駕有何指教?」
「跟你談幾句話!」面冷,聲調卻平和。
「噢!」小龍下了地,靠炕邊站直,劍很自然地抓在手中,「談些什麼?」
「談談紅杏!」
小龍感到意外,但又似乎在意料中,因為她們本是一路,紅杏跟自己交往,她當然會干預。
「為什麼要跟在下談紅杏?」
「因為她喜歡你,而你也承認喜歡她!」
「……」小龍內心起了激盪。
「她不能愛任何男人,也不能為任何男人所愛。」聲調在平和中帶著冷酷。
「為什麼?」小龍反問得很笨拙,這等於他承認了胭脂狼所說的事實,兩人已經互愛。
「不必告訴你理由。」
「這是警告麼?」
「說好聽點,算是忠告」
「如果在下不接受呢?」天生的傲性,在某種場合下就會不能自制地表露出來。
「那就太遺憾了!」
遺憾兩個字說得很含蓄,也很技巧,但其中所含的威脅成分誰也聽得出來。
小龍當然聽得出來,主要的是他多少瞭解一些胭脂狼的為人,這女人什麼毒辣的手段都使得出來,不然就不成其為女中之狼了。
「準備如何對付在下?」小龍開門見山。
「很難說;」
「有什麼難說的?」
「因為我還沒決定,不過有一點可以先告訴你,就是讓你無法再喜歡她。」
「芳駕自信能辦得到?」
「當然!」胭脂狼回答得很肯定。
小龍心裡又轉起念頭,對方為什麼要阻止自己與紅杏交往,她已經是近中年的女人,當然不可能是為了吃醋,那是為了什麼呢?
小龍沒開口,胭脂狼又發了話。
「浪子,你的劍是很鋒利,不過,在眼前情況下,你無法耍狠,你的頸子限制了你的行動,你否認麼?」
「不否認!」小龍沉聲回答,「但有一點芳駕也請明白……」
「那一點?」
「芳駕既然承認在下的劍很鋒利,就應該明白鋒利的劍是不會鈍的。」
「哦!要證明一下?」
「看來沒第二條路!」小龍心裡已迅快地作了決定,只要對方一起意,他就要先發制人,以殺手絕招擺倒這女人,因為頸子的傷的確會影響到身體的轉動,他只有一次機會,而對方又不是等閒人物。
笑了笑,胭脂狼突然雙手微揚,五指是鉤合的,顯然手裡握了東西。
「浪子,我們現在的距離是七尺,你如果要出劍,距離便嫌遠了些,而你沒機會縮短距離,因為你只要一動,我便出手,說什麼也會比你快!」
「……」小龍沒吭聲,他承認這事實,但他也相信他的快劍會彌補距離上的差異。
「我手裡握的是兩把天狼釘,一把灑出,你必須閃避,但你閃避不可能靈光,這時間,另一把會全釘在你的身上,這點你照樣無法否認。」
「……」小龍依然閉著嘴,他的殺意已動。
「所以我說……」
胭脂狼一句話沒說完,小龍已跨步發劍,快如電閃。
「卡!哇!」半掩的門扇被劈開,慘號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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