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與「天台魔姬」正在叩一所巨宅大門,忽來一走方郎中,問徐文與這巨宅主是素識抑是……
徐文脫口答道:「素識!」
走方郎中狂笑連連,轉身便走,徐文一看這郎中的行為大有蹊蹺,一晃身,截住對方去路,道:「朋友慢走!」
走方郎中驚怔地退了一步,道:「這算什麼?」
「朋友因何發笑?」
「因為閣下說與那屋主是素識,所以覺得好笑!」
「這有什麼好笑?」
「此屋久已無人居住,這是正陽城中有名的『鬼屋」
徐文面色一變,道:「什麼,鬼屋?」
走方郎中怯怯地膘了兩扇黑漆大門一眼,道:「不錯,鬼屋,日落之後,膽小的要繞道而行,從這裡經過都不敢。」
「鬼話,世間那有什麼鬼神,庸人自擾罷了!」
「閣下,看來你是讀書人,子不語怪力亂神,夫子只是不語,並沒有否定鬼神的存在,剛剛閣下說此屋主人是素識又作何解釋呢?」
徐文不由語塞,窒了片刻,才尷尬地道:「在下是慕名造訪,今天初臨貴城。」
走方郎中嘴巴不饒人,緊迫著道:「慕名?慕何人之名?」
徐文不禁上了火,冷冷地道:「朋友是在盤查在下底細麼?」
走方郎中哈哈一笑道:「閣下言重了,在下走南闖北,靠的就是朋友,這一點江湖規矩倒識得,只是措詞不當,請海涵!區區原意是閣下可能訪錯了門戶,而區區卻是正陽通,敢誇口只要道得出字號,無人不識,也許有效勞之處?」
徐文正要開口,「天台魔姬」已搶著道:「如此說來,朋友必非等閒之輩,請示名號?」
走方郎中瞟了「天台魔姬」一眼,道:「區區人稱『天眼聖手』,無名小卒,姑娘別見笑!」
「『天眼聖手』?」
「正是,姑娘聽說否?」
「第一次!」
「嘿嘿嘿嘿,區區說過是無名小卒,豈能入女俠之耳!」
「朋友是天眼斷症,聖手回春?」
「呃!不不!區區大眼斷禍福,聖手決疑難!」
「天眼斷命?」
「正是,區區是郎中兼相士,嘿嘿,薄有虛名!薄有虛名!」
油腔滑調,一身江湖氣。
「天台魔姬」脆生生地一笑,道:「好極了,我姊弟倆尋人不著,朋友想必能斷得出來?」
「呃呢!這是占卜,有別於相術,不過這也粗通!」
「好,就請你佔上一占!」
說著,就門口影壁前的石台上坐了下來。
徐文對她的輕浮態度,頗表厭惡,也許這就是他對她無法動情的原因。
「天服聖手」把藥箱朝青石板地一放,當椅子坐了,一本正經地道:「姑娘只說找的是什麼人物,也許區區立可奉告,不用佔了?」
徐文不耐煩地道:「大姐,我們還有事!」
「天眼聖手」謅媚地一笑道:「閣下,不是區區誇口,要辦事碰到區區便是捷徑!」
「天台魔姬」以眼色示意徐文忍耐,然後煞有介事地道:「如此,我姊弟與朋友不期而遇,的確是幸事了!」
「好說!」
「有兩件事請教……」
「姑娘但說無妨。」
「第一是尋人,第二是尋物。」
「天服聖手」用手一捻上唇的兩撇小胡,搖頭晃腦地道:「請一件一件講吧!」
「代價若干?」
「這得看所找何人,所尋何物。」
「朋友的意思是看事論酬?」
「嘿嘿!正是!正是!……」
「朋友既通占卜之術,請佔上一卦,尋人是否如願?」
「天服聖手」把手縮在袖中,口中唸唸有詞,半晌,道:「所尋是男是女?」
「男人!」
「嗯!尋人嗎……宜向西行,十里之內必有所遇。」
「朋友的意思是正陽城內尋不到要找的人?」
「照卦象看來是如此!」
「准嗎?」
「區區的文王神謀,百驗不爽!」
「好,課銀若干?」
「十兩足銀,不多吧?」
「不多,不多。」
徐文心中十分不耐,把頭扭向別處。
「天眼聖手」喜笑顏開地又道:「第二是尋物?」
「不錯,請朋友再起一課,看此物能否壁歸原主!」
「天眼聖手」依樣葫蘆,咕噥了片刻,突地「咳」的一聲道:「奇怪!」
「天台魔姬」柳眉一蹙道:「何事奇怪?」
「依卦象看來,姑娘所尋之物,並非自己之物!」
徐文心中一動,暗忖:莫非這郎中真有一手,翠玉耳墜當然不是「天台魔姬」
之物,他竟能一語中的。
「天台魔姬」微微一笑道:「朋友說對了,這卦可真靈,得失之數呢?」
「物已有主,不必尋了。」
「什麼,物已有主?」
「區區是照卦直言。」
「朋友的意思是尋不回的了?」
「正是這句話,不必枉費心力了!」
「果真如此嗎?」
「當然,區區此卦如不准,從今隱姓埋名!」
「天台魔姬」咕嘰一笑道:「朋友多才多藝,改個行當就行了,何必隱姓埋名。說實在朋友大名是什麼,還沒有請教呢?」
「天眼聖手」面不紅,耳不赤,連打哈哈道:「姑娘取笑了!」
徐文冷冷地道:「大姐我們該走了。」
「天眼聖手」轉向徐文,偏著頭看了幾眼,慄聲道:「閣下,恕區區直言,閣下身帶暗疾,此疾天下無人能治!」
此語一出,徐文與「天台魔姬」同感心頭一震,徐文驚的是對方語中有語,暗示自己的「毒手」,「天台魔姬」卻是因不明內情,而為這危言吃驚。
徐文強作鎮定,冷聲道:「朋友別危言聳聽,在下有何暗疾?」
「閣下自心明白,何故作此欺人之談?」
「在下一點也不明白!」
「區區一向自信雙眼不誤,至親手足,或神或貌,必有相通之處,由此斷定,兩位當系異姓姐弟……」
「這不足為奇。」
「閣下隱疾,注定此生應作孤鸞!」
徐文面色不由大變,這句話完全說中了他的隱痛,「白石峰」後斷巖下怪老人的話得到了證實。他一向不相信江湖術士,而現在,他迷惘了,對方竟能憑一雙肉眼,看出別人不言之秘,這太神奇,也太可怕了!設若自己的秘密洩出江湖,後果是難以想像的,莫非對方別有居心,施的是詐術……
「天台魔姬」駭異地望著徐文,從徐文的神情上,她意識到這走方郎中並非無的放矢,她也迷糊了,到底這郎中最具有些道行,還是……
「天眼聖手」站起身來,背上藥箱,向「天台魔姬」道:「姑娘,一共二十兩足銀!」
「天台魔姬」小嘴一噘道:「朋友真的要錢?」
「姑娘,區區賴此為生。」
「朋友謀生之道,不止這一門吧?」
「姑娘取笑了,區區這藥箱,正陽城婦孺皆知。」
「天台魔姬」摸出一個小金錠,道:「朋友接好了!」話聲中,脫手擲出,暗中卻用上了三分力道。
「天眼聖手」伸手一接,陡地大叫一聲,跌坐在地,金錠滾出老遠,他呵了呵負痛的手,連滾帶爬地把金錠抬起,啼笑皆非地望著「天台魔姬」道:「謝姑娘!」
一副市井小人之態,接著,又換過一副面目,向徐文道:「閣下,世間無絕症,緣法而已,顧後會有期!」
說完,搖起串鈴,揚長而去。
徐文愣然望著對方身影,從街角消失,耳邊仍響著那句話,「世間無絕症,緣法而已……」難道這江湖郎中能解自己毒功?論外貌,對方是標準的走方郎中,若他細分析對方的言詞似乎又大有文章……
「天台魔姬」正色道:「兄弟,你看這郎中如何?」
「十分可疑!」
「我猜想他可能便是『妙手先生』本人!」
「哦!的確,太可能了,我不該放他走的!」
「他說這是『鬼屋』,你相信麼?」
「我們何不進去一探?」
「不必了,找們向西走……」
「照對方的話做?」
「嗯,如果對方果是『妙手先生』,他已在前道相候了,我們不必再費周章。」
「萬一他不是呢?」
「那郎中說西行十里,必有所遇,決非無固。即使那郎中不是『妙手先生』本人所改扮,至少他已知道我們要找的人是誰,因為我沒有記錯,這巨宅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來。即中自命正陽通,最低限度,他知道屋主是誰,所謂『鬼屋』,文王神課等等,我看來不過是信口胡謅而已。」
「大姐真有這自信?」
「八分!」
「也許那走方郎中是胡謅騙錢呢?」
「我們可以回頭,這屋子總走不了。」
「大姐的意思,我們依言而行?」
「當然!兄弟,他說你有什麼不治的隱疾,這話可是真的?」
徐文心頭一沉,咬牙頷首道:「我不否認。」
「天台魔姬」情深款款地道:「可否告訴大姐我,也許能為你……」
徐文愴然一笑,道:「現在不談這個,以後這個大姐會知道的,我們走吧!」
兩人折出正陽西城,入目一片荒涼,僅有一條黃泥小道筆直向西伸去,卻不見半個行人。兩人略一商量,緩緩向西行去。
顧盼間,已走了七八里地,卻一無所見。
徐文喘了一口氣道:「我們上了當了。」
「何以見得?」
「如果那走方的郎中果是『妙手先生』本人,我們這一折騰,他正好有時間搬移家小,或從容佈置,等我們第二次上門。」
「看,那小丘上不是一個人?」
「是人也未見得是我們要找的人。」
「總得試試看呀。」
「是他,駝背老人!」
徐文定睛一看,精神為之大振,歡然道:「大姐料事如神,我們快!」
兩條人影,如飛燕般掠上路旁小丘。
不錯,對方正是「白石峰」頭所見的駝背老人「妙手先生」。
徐文單掌一揚,道:「閣下久候了!」
「妙手先生」嘿嘿一笑道:「久候!老夫也是剛到不久哩!」
「閣下的確是個好郎中……」
「過獎!過獎!兩位能尋到正陽城『鬼屋』來,太不簡單!」
「言歸正傳,閣下當知在下來意?」
「為了『石佛』麼?」
「在下無意『石佛』,閣下不必顧左右而言它。」
「那就令老夫莫測高深了。」
徐文哼了一聲道:「在下很佩服閣下的身法與武功造詣……」
「這毋須你恭維!」
「閣下交出來吧,在下不為別的,只要尋回失物?」
「噫!你越說越玄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只翠玉耳環!」
「妙手先生」全身一震,頗為激動地道:「什麼?你說什麼?」
「翠玉耳環!」
「你……小子把它丟了?」
這話十分突兀,徐文反而為之一愣,一時之間,答不上話來。「天台魔姬」幽幽地插道:「前輩說這話的用意是什麼?」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道:「他不是在說翠玉耳環嗎?」
「不錯,閣下說把它丟了是什麼意思?」
「如果不丟,他怎麼四處找,這不是很明顯嗎?」
「那閣下是知道這東西的了?」
「當然。」
徐文接上了口,道:「在下鄭重要求,清閣下歸還!」
「什麼,小子,你認為是老夫取走的?」
「難道會不是?」
「你是根據什麼而作此言?」
徐文又怔住了,他當時根本連對方的身形都沒有看清,只是憑「天台魔姬」的猜測,從身法上推斷可能是「妙手先生」所為,當然說是不足為憑的,但,放眼武林要找出另一個具有同等身法,而又是空空妙手的人,卻沒有第二個。
心念之中,凝聲道:「憑閣下的身法與手法!」
「如何丟失的?」
「從在下手中奪走的。」
「噢!竟有這樣的事?」
「閣下不必狡辯了,還是交出來的好,否則……」
「否則怎麼樣?」
「在下為了追還此物,不惜使用任何手段。」
「論耍手段,玩花樣,你小子的道行還差得遠,老夫面前還輪不到你狂吹大氣,以老夫的身份名頭,與及貫例,決不會做了事不認帳。」
「然則閣下剛才不是明明自認知道此物麼?」
「這應沒有什麼稀奇,你小子救開封首富蔣尉民那寶貝女脫離『聚寶會』秘舵,她感恩知遇,送耳環給你作為定情之物……」
徐文不由大驚失色,慄聲道:「閣下眼見麼?」
「不錯,老夫湊巧在一旁。」
「閣下說定情……」
「小子,耳環是女子隨身之物,豈肯輕易予人,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佯?」
徐文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的境沒有想到這一點,尷尬地道:「在下當時本意是不忍峻拒,打算日後送回。」
「你小子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
「閣下,還是言歸正傳吧!閣下似乎還有話沒有說完?」
「嗯!不錯,那耳墜在你手中,可以稱為寶,到了別人手中卻是廢物!」
徐文詫異地道:「為什麼?」
「妙手先生」一本正經地道:「蔣尉民通財的信物,不只這一隻翠玉耳墜,但有一個規矩,信物發出,他同時通知所有錢莊行號,持有人的身份容貌,單憑信物不能取錢,必須人與信物兩符,才能通財,否則蔣尉民從富甲天下,也非傾家蕩產不可!」
這一點又是徐文所意想不到的,聽來倒是十分合情理。
「妙手先生」接著又道:「問題不在這耳墜的利用價值,而是贈予人所存的心意,是嗎?」
徐文啞口無言,照此一說,問題更複雜了,不管蔣明珠存心如何,自己可不能沒有交代?
「天台魔姬」脆笑一聲,道:「耳墜到了別人手中,可能是廢物,但落入閣下之手情形就不同了。」
「什麼意思?」
「以閣下易容術之妙……」
徐文心中一動,這話的確不錯,「妙手先生」易容之術,也是武林一絕,他的真正面目,始終不為人知,如果翠玉耳墜落入他的手中,他何嘗不可冒自己形象,而遂私慾,心念及此,口中不由微「哦!」出聲。
「妙手先生」狂聲大笑道:「盜亦有道,你以老夫為何如人?」
徐文冷冰冰地道:「以閣下奪取『石佛』的手段,何事不可為?」
「妙手先生」一瞪眼道:「財帛與『石佛』在武林人而言是兩回事,以『無情叟』與『喪天翁』的輩份名望,何以也要出手?」
犀利的言詞,使徐文無從反駁。
「天台魔姬」的機智可比徐文高了一籌,立即接口道:「誠如閣下所說,我姐弟暫時相信閣下的話,不過,在『白石峰』頂,閣下曾表露過身份,是『空道』中的上輩人物,而此事極有可能是『空道』人物所為,以閣下的身份,是否可以代查?」
「妙手先生」沉吟了片刻,道:「這還像話,老夫可以代你倆一查!」
徐文心中大是懊喪,這一趟算是白跑了,對方的話不能使他全信,但也不能硬裁對方,看來要尋回翠玉耳墜,恐怕相當困難的了。
「天台魔姬」轉向徐文道:「兄弟,怎麼樣?」
徐文心念一轉,道:「在下還有件事請教閣下。」
「什麼事?」
「與閣下搭檔的那位『七星故人』……」
「妙手先生」目露駭色,慄聲道:「與老夫搭檔?」
「『白石峰』頭奪『石佛』的那一幕,明眼人一看便知!」
「哈哈,娃兒,別太自作聰明!」
「閣下否認麼?」
「承認也無妨。」
「如此在下請教『七星故人』的行蹤!」
「什麼,你……不認識他?」
「如果認識就不會麻煩閣下了。」
「你找『七星故人』何事?」
「算帳!」
「你找『七星故人』算帳?」
「不錯!」
「算什麼帳?」
「人命帳!」
「妙手先生」驚愕地退了一步,駭然道:「什麼人命帳?」
徐文咬牙切齒地道:「閣下願見示他的行蹤麼?」
「妙手現生」搖了搖頭,語音激顫地道:「奇怪,你娃兒與他之間會有人命帳……
你是替人抱不平麼?」
徐文不答所問,沉聲道:「閣下這一說,證明與他的關係並非泛泛,清閣下明告他的行蹤?」
「妙手先生」自語般地道:「奇怪,他在搗什麼鬼!」
徐文緊逼著道:「閣下不會拒絕吧?」
「老夫可以代為傳訊,要他本人找你解決。」
「在下希望立刻找到他。」
「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可能?」
「他行蹤飄忽,居無定所。」
「閣下的訊息定能傳到?」
「當然,老夫豈能對你後輩食。」
這一來,找「妙手先生」的原來計劃,算是全部落了空,翠玉耳墜沒下落,找「七星故人」也成泡影。徐文心中實在不甘,突地,腦內靈機一現,他想到了一著妙棋,可以證明「妙手先生」是否奪取玉墜的人,當玉墜被被奪之際,他的「毒手」
已點中了對方,而對方無恙而遁……
心念動處,片言不發,閃電般向「妙手先生」撞去。他自被「白石峰」後斷巖下的怪老人打通「生死玄關」並輸以功力,加上他本身的內元,功力已先後判若雲泥,「妙手先生」
身手再高,也防不到這猝然的攻擊。
僅只一晃,他回到原地,「毒手」已然點中對方。
「妙手先生」登地退了一步,慄聲道:「『地獄書生』,你這是什麼意思?」
「天台魔姬」卻被徐文這突然的舉措,驚得芳心一震,當然她不明白他的用意。「毒手」的秘密,她根本不知道。
徐文的面色變了,冷酷之中帶著煞氣,一字一句地道:「閣下,事實勝於雄辯,請交出翠玉耳墜!」
「妙手先生」錯愕地道:「什麼事實?」
徐文冷哼了一聲,道:「能於抵擋在下殺手的人,太少,這不是巧合吧?」
「你是說搶奪翠玉耳墜之人,也能在你殺手之下無損?」
「閣下何必明知故問!」
「嗯!這倒是滿有意思的事。」「閣下怎麼說?」
「老夫對所說過的話,完全沒有更改。」
「在下信不過。」
「你娃兒準備怎麼辦?」
「不達目的不罷休!」
「你辦得到嗎?」
「閣下無防試試看!」
話聲中,右手已蓄足了勁力,自得怪老人輸功之後,他還沒有出過手,功力究竟到了什麼境地,無從想像,但從提氣的感受來判斷,已較原來高了數倍。
「妙手先生」毫不為意地一笑道:「小子,老夫倒想伸量一下你除了那殺手之外,究竟有多大道行。」
徐文憤然道:「決不會使閣下失望就是。」
「試試看?」
「接掌!」
喝話聲中,一掌劈了出去。
「妙手先生」舉掌相迎,勁未接實,忽感對方潛勁如山般壓到,立知不妙,中途剎勢,閃電般向旁橫移,避過主鋒,饒是如此,撼山栗獄的勁氣,若鯨波怒卷,偏鋒餘勢,仍把他撞得身形連晃。
以「妙手先生」的功力,竟然不敢硬接這一掌,徐文意外地吃了一驚,他發覺自己的功力,遠超乎想像之外。
「妙手先生」目中抖露一片駭異之色,激動地道:「娃兒,你……你不可能有這高的功力?」
這話聽來十分可笑。
「天台魔姬」已聽徐文說過斷巖奇遇,雖覺意外,倒不驚奇。
徐文冷笑一聲道:「天下不可能的事太多,再接一掌試試……」
掌方揚起,「妙手先生」只一晃,人已在十丈之外,快,快得使人無法相信。
徐文已今非昔比,大喝一聲:「哪裡走!」閃電般追了過去,兩條人影一先一後,如電掣風馳,霎時無蹤。
「天台魔姬」窒了一窒,起身疾追時,兩條人影已變成了兩縷淡煙,顧盼間從視線中消失。
且說徐文運足功力,身輕如燕,全速疾追,與這輕功冠世的「妙手先生」追了個首尾相銜。
但「妙手先生」並非徒得虛名,只差那麼一點,徐文始終無法追上。
兩人的方向,偏向北方。眼前崗陵起伏,雜樹叢生,「妙手先生」一彎一拐,倏失所蹤。
徐文恨恨地一咬牙,收住身形,雖然沒有截住對方,但能把輕功傲世的「妙手先生」追得鼠竄而奔,已堪告慰了,如非怪老人輸以功力,這種情況,他連想都不敢想,別說與對方較長短了。
回落西山,青輝染得一片金紅。
徐文想回頭找「天台魔姬」,仔細一想,又覺得無此必要。
他辨了辨方位,此地往桐柏山是捷徑。
「衛道會長」在立舵盛典的酒席上,曾說過:「……歡迎小友隨時光臨……」
這句話,不期然地響在耳邊,他想,自己目前功力,已勉可談到報仇了,何不直上桐柏,相機行事!至不濟也可訪問一下方紫薇,探探她師叔杜如蘭的下落,先了怪老人的心願也好……
心念之中,他彈身朝桐柏山方向奔去。
一路上,腦海中仍是「妙手先生」的影子,看樣子翠玉耳墜是落在這神偷之手無疑了。
令人可驚的是他居然不懼「無影摧心手」劇毒,而且他喬扮走方郎中,道出自己的隱秘,這一點太不可思議了。「毒手」的秘密,除了父親之外,便是斷巖的怪老人知道,他何由而得知呢?
尤其,他暗示出自己此生應作孤鸞,意思是永遠別希望與任何女子成婚,這一點自己也是經怪老人提醒之後才覺察的,他竟知道,更是不可思議。
對方化身千百,這一錯過,要找他太難了。
最嚴重的是無法向蔣明珠交代,彼此系屬世交,如因此而使蔣家蒙受錢財上巨大的損失,那真是無臉見人了。
他越想越是喪氣,江湖詭譎萬端,也險惡萬分,有時武功並不可恃,閱歷機智,更為重要,如果徒恃武功,勢將一事無成,甚或貽千古之憾。
自家遭慘禍之後,他改變了許多,一向乖戾任性的他,遇事已能思索,也能自制,他原本是隱藏性格,但,慢慢地,那份暫時隱藏的性格,起了變化,從本質上發生改變,使他由淺薄而深沉。
一路沉思,身形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絢爛的晚霞消失了,大地呈一片灰暗,夜幕逐漸下垂。
遠處的村鎮,亮起了星星燈火。
驀地
身後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閣下留步!」
徐文一焉,從沉思中驚醒,收勢回身,只見身前站著一個白衣勁裝少女,暮色淒迷中,仍可看出對方俏麗的風姿。
「姑娘是誰?」
白衣少女不答所問,朝徐文目下一打量,道:「相公敢是『地獄書生』?」
徐文對這少女完全陌生,心中微覺一動,道:「正是!」
「那真是幸會了!」
「什麼,幸會?」
「小女子大奉家主人之命,有請相公一唔!」
徐文大感困惑,劍眉一緊,道:「令主人是誰?」。
白衣女子神秘地一笑道:「相公見了面自然知道。」
徐文心念暗轉,看來不是什麼好路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到「衛道會」
辦正事要緊,當下淡淡地道:「請上復貴生人,在下急事在身,只好有違了!」
「可是另有一位,卻急著要見相公!」
「誰?」
「天台魔姬!」
「什麼?她……」
「她望眼欲穿,希望見相公最後一面。」
徐文大吃一驚,慄聲道:「最後一面?」
「是的。」
「什麼意思?」
「相公到了地頭自然明白!」
徐文心想,自己追「妙手先生」與她分手,先後才兩個時辰,對方這句「最後一面」大有蹊蹺,雖說自己對她並沒有愛意,但總有一份友情,這就不能不過問了。心念之中,一擺手道:「請帶路!」
「請隨小女子來!」
白衣女子走的卻是回頭路,奔了一程,折向南邊一片黑乎乎的森林。徐文藝高膽大,心中雖狐疑也不放在心上。入林之久,眼前現出一派燈光,到了近前,看出是一座小廟,廟門口分列著八名白衣漢子,神態十分驃悍,乍見徐文現身,面上齊露悚然之色。
人的名,樹的影,「地獄書生」殺人不留痕,在江湖中是令人喪膽的。
進了大門,迎面便是正廳,殿前階沿上,四名白衣勁裝女子,分左右站立,兩盞紗燈掛在殿簷,空氣有些詭譎。
由殿門內望,青燈娓娓,煙篆裊裊,卻不見半個人影。
帶路的白衣女子,回身道:「相公請稍候!」
說著奔入大殿,不久又折了出來,側身道:「請進!」
徐文略不遲疑,從容地進入殿門。
「啊!」
目光掃處,不由駭呼出了聲,殿中地上,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十三具白衣人的屍體,血清未干,看來遇害的時間並不太長。
正自錯愕之際,香風沁鼻,一個儀態萬千的白色宮妝少女,從佛龕後轉了出來,身後隨著一個體態威猛的白袍老者。
徐文一看這白袍老者,頓時領悟對方的來路。
「五雷宮」的人。
這老者正是「五雷官」衛隊統領「白煞神」鄭昆在這老者正是「五雷宮」衛隊統領「白煞神」鄭昆在爭奪「石佛」之役中,「天台魔姬」
曾以素女神針傷了他。爭奪「石佛」之役中,「天台魔姬」曾以素女神針傷了他。
白色宮妝少女,盈盈走到殿側一張椅子坐下,「白煞神」鄭昆待立一旁。
冰肌玉骨,黑髮,紅唇,白衣,美得有些令人目眩。
徐文下意識地吞了一泡口水。看起來,她比紅衣少女方紫薇更美,一種高貴嫻靜的美。
「白煞神」鄭昆狠狠地掃了徐文一眼,道:「『地獄書生』,見過本宮主!」
徐文心中一動,想不到「五雷宮」公主也出了江湖不管身份,對方是女子,自己可不便失禮,當下一頷首道:「在下有禮了!」
白衣公主口裡微微哼了一聲,道:「閣下少禮!」
聲如出谷乳鶯,雖然冷漠,但仍十分悅耳。
徐文冷冷地道:「姑娘找在下來,有何見教?」
「閣下大概不會忘記,還欠本宮七條人命!」
「在下不否認,身為江湖人,刀頭舔血,我不殺人人必殺我,敵對之勢一旦形成,死傷在所難免,姑娘當然明白此理。」
白衣公主淡淡地一笑道:「誠然,不過閣下殺人的手法似乎不太光明。」
「何以見得?」
「閣下自己明白。」
「姑娘找在下來,就是為了這句話麼?」
白衣公主又是一笑,道:「閣下倒是很冷靜,涵養工夫不錯,如果僅為了幾句話,我還沒有這份閒空!」
「那就請劃出道來!」
「閣下看見這十三具屍體了?」
「當然。」
「這是閣下同路人『天台魔姬』的傑作!」
徐文心頭一震,自己與「天台魔姬」分手不久,她怎會殺了人?從最近的觀察,她不是嗜殺的人,心念之中若無其事地道:「是貴門下麼?」
「不錯!」
「貴門下或有取死之道?」
白衣公主粉靨一變,冷哼一聲道:「閣下很有辯才,但江湖通例,欠帳還錢……」
「不問是非黑白麼?」
「對閣下之流,似乎用不上『是非』這兩個字眼!」
徐文不由心火大發,俊面一寒,道:「這可是姑娘自己說的,很好,既然不問是非,在下倒免了許多顧慮了。」
白衣公主不屑地道:「『地獄書生』,今晚恐怕沒有你逞兇的餘地了!」
徐文陰陰一笑道:「姑娘似乎很有自信?」
「也許!」
「姑娘準備怎麼辦?」
「請閣下移駕後院!」
說完,盈盈起立,向佛龕後姍姍行去,輕盈的體態,顧盼生姿。徐文跟著移步,佛龕後立有護法畢陀神像,迎面是一道中門。
徐文一腳踏出門檻,一股殺機,沖胸而起。
這是一個石板間花磚鋪的院落,四周挑起了數盞琉璃風燈,照得院地通明。院地中央,豎了兩根木樁,靠右的木樁上反縛著一個女人,她,正是「天台魔姬」。
只見她雙目失神,口鼻溢血,髮亂釵橫,若非受了重傷,便是破酷刑拷打。
四名白衣人,環列在木樁之後,其中兩人,各以劍尖抵住「天台魔姬」的死穴。
「天台魔姬」一見徐文現身,目中陡然射出異光,但一閃之後隨即收斂,面上泛起了一抹淒然的笑意。
白衣公主俏立在右上方,她身後仍隨著「白煞神」鄭昆。左上方,石像般矗立著四個白袍老者,看來功力不弱,身份也不低。
徐文俊面上已佈滿了殺機,一彈身,到了院地中央慄聲向「天台魔姬」道:「大姐,怎麼回事!」
「天台魔姬」幽幽地道:「我本是追你而來,路上碰上了這一群,失手被擒……」
「你受了傷?」
「是的,同時也受了刑!」
徐文陡地轉身,面對白衣公主,厲聲道:「放了她!」
白衣公主冷冰冰地道:「閣下,另一根木樁是為你準備的,地獄的門已為你倆打開。」
徐文忍耐力再強,也無法容忍了,何況,對於「五雷宮」,他沒有委屈自己的必要,聞言之下,怒極反笑道:「如果陰曹地府不願收容在下,又將奈何?」
「那你就想左了!」
「姑娘綺年玉貌,難道真的厭棄塵世了?」
「『地獄書生』,休逞口舌之利,現在先報上你倆的師承。」
可能,對方把他與「天台魔姬」看成一路的人了。
徐文不屑至極地哼了一聲道:「姑娘,你雖貴為公主,還不配用這種口吻對待在下!」
白衣公主玉靨為之一白,杏眼圓睜,小鼻子一皺,道:。『地獄書生』,你會說的1」
就在此刻,一個白衣人峻地剪出了一柄亮晃晃的匕首,朝「天台魔姬」粉腮上比了一比。白衣公主接著道:「澗下,多妖媚的一張臉,你不願見它開花吧?」
徐文肝膽皆炸,戳指白衣公主道:「卑劣無恥,這種手段都使了出來/「天台魔姬」似8橫定了心,厲聲道:「兄弟,別管我,你該怎麼做便怎麼做1」
匕首再次在她粉腮上一晃,帶起了一絲血痕、…——徐文鋼牙一錯,右掌已蓄滿了勁力-、『…
白衣公主冷冷地道:「『地獄書生』,別打算輕舉妄動,否則先死的是她。」
「天台魔姬」再次厲呼出聲:「別顧慮我!」
徐文怒發欲狂,滿面俱是恐怖的殺機,但,他竭力按捺自己,他能不顧「天台魔姬」
麼?雖然他不愛她,但他知道她是癡心愛著自己,她也曾數度對自己援手,而且無可否認,兩人在微妙的關係下走在一道,他始終感到對她有些虧欠。
他深深地注視了她一眼,這一眼,告訴她自己的心思是什麼。
「天台魔姬」雙眼一閉,滾下了兩粒豆大的淚珠。
「自然神」排昆叱橋開了口:「小子,你聽見我們公主的話麼?」
徐文雙目一橫,煞芒畢射,慄聲道:「姓鄭的,閉嘴區區在下決不會忘記你就是!」
「哈哈哈哈,小子,你沒有機會了!」
「呸!」
白衣公主素手一抬,止住了「白煞神」鄭昆,道:「『地獄書生』,別不識始舉,你不願站著說話麼?」
徐文眼中幾乎噴出血來,身軀激動得籟籟而抖,身的血管幾乎要爆裂開來。
「四老,請擒下他!」
「尊命!」
四個石像般的白袍老者,緩緩移步,向徐文迫來。對方既要動手,一切考慮都成了多餘,動手,他根本不放在意下,只是「天台魔姬」還被挾持在對方手中,射人射馬,擒賊擒王,只要能制住白衣公主……
心念動處,他快逾電光石火地撲向白衣公主。
白衣公主似乎早已有備,徐文身影才晃,她已雙掌齊推。她坐著發掌,但勁道卻十分驚人,「轟」然雷震聲中,徐文的撲勢為之一滯,就在一滯之間,「白煞神」
鄭昆的掌力也告湧到。
徐文右掌猛然封去,這一封,夾十成功力而發。
他自得怪老人輸以功力之後,已有天壤之別。
「五雷掌」以威猛稱尊武林,徐文這一封,是硬碰硬的。
勁氣相觸,發出一聲霹靂巨響,「白煞神」鄭昆身形一個踉蹌,張口射出一股血箭;白衣公主似對徐文的功力感到意外而驚「噢」出了聲。
四個白袍老者,已在此際各佔方位把徐文圈在核心之中。
撲出,受阻,還擊,被圍,這些只不過眨眼間的事。
四老者始終不開口,互望一眼之後,發動了攻勢。
四人八掌,交錯向斜內角方向劈去,並不直接攻向徐文。
剎那之間,雷聲震耳,疾旋的勁氣,其勢之強足可夷平一座土丘。
徐文的身形被勁氣旋帶得一浮,登時心頭大震,他記起了上次被「白煞神」鄭昆等圍攻的教訓,他中氣一沉,穩住馬樁,一掌照定正面的那名老者推去……
「轟!」然一聲,他這一掌被勁旋帶走,反而助長了對方威勢,他被陡然加劇的旋勁,帶得旋了一個半弧。
四老好整以暇從容發掌,疾旋的勁波,愈來愈烈。
徐文把心一橫,身形用勁一扭,變成旋流的逆方向,叫足畢生功勁,反推而去。
霹香乍震,神鬼皆驚。
四老之一,連退數步,坐地不起,其餘三老也告踉蹌而退。
徐文的口角,溢出了兩縷殷紅的血泉。
這一擊,足可當驚世駭俗四個字。
所有在場的「五雷宮」弟子,無不大驚失色。
徐文殺機如火如荼,難以遏制,身形晃動之下,四老之一慘號著栽了下去。
「哇!」
又一名老者步前者的後塵。
「住手!」
這一聲嬌喝,似有無窮威力,徐文不期然地轉過身去。
白衣公主粉面一片鐵青,站在「天台魔姬」身後,杏目中閃動著票人煞光。
原先的幾名白衣漢子,已退到距木樁兩丈之外。
「白煞神」鄭昆一張老臉扭曲得變了形。
白衣公主厲聲道:「『地獄書生』,本公主低估你了。」
徐文怒哼了一聲道:「放了她,在下放爾等一條生路!」
「你認為辦得到嗎?」
「那今天在場的,別想有半個活口。」
「先死的是她!」
「天台魔姬」正待開口,白衣公主用指輕輕一點,她立即抽搐扭動起來,張口發不出聲音,如花美面,登時猙獰如鬼。
徐文目眥欲裂,狂吼一聲:「找死!」
不顧一切地向木樁撲去……
「站住!」
白衣公主大喝一聲,纖纖玉掌按上了「天台魔姬」的頭頂。
徐文一咬牙,剎住勢子,他實在不忍心「天台魔姬」慘遭橫死。
兩名不死的白袍老者,雙雙上步欺身……
白衣公主揚聲道:「二老請退下!」
兩老者怒目切齒,但仍依言退了開去。
另兩老者的屍體,已由四名白衣漢子抬了下去。
徐文慄聲道:「本人再說一遍,放了她!」
白衣公主杏目波光連連閃動,沉默了片刻,才道:「放她可以,有條件!」
「什麼條件?」
「報出你倆的身份來歷,這筆帳留待異日總算。」
「算帳本人隨時在江湖道中恭候,報出來歷這一點辦不到!」
「這是條件!」
「本人不接受!」
就在此刻兩聲淒厲的慘號,傳自廳門方向,所有的人,連徐文在內,全為之一震。
「白煞神」鄭昆一彈身奔了出去,一聲悶哼,響自大殿,看來是「白煞神」
已與對方照面,只不知這聲悶哼是發自「白煞神」還是來人?
「嗖!嗖!」兩條人影,飛瀉入場,接著是「砰!砰!」兩響。
赫然是兩具白衣人的屍體,遭害之後被拋入的。
白衣公主慘然變色。
一條人影,幽靈般出現,緩緩移步入場。
兩名白袍老者,橫身截了過去,其中之一喝問道:「朋友何方高人?」
徐文不期然地轉身望去。只見來人是一個面目黧黑的中年男子,雙目灼灼如電炬。這眼神,徐文似曾相識。但卻想不起何時何地,見過這黑面孔的男子。
中年男子目光掃了現場一遍,冷峻地道:「桐柏山百里範圍之內,不許殺人!」
徐文心中一動。
白飽老者之一,再次發話:「朋友請示身份?」
「『衛道會』總巡!」白衣公主接口道:「閣下是『衛道會』總巡?」
「不錯,姑娘當是『五雷宮』掌門千金殷玉燕了?」
「我是的!」
「殷姑娘豈能來本會禁區之內殺人?」
「貴會沒有向武林宣告這禁例。」
「此禁例人所共知。」
「貴總巡出手毀了本宮兩名弟子又作何解?」
「貴宮弟子不肯報出字號,輕率出手,可謂咎由自取。」
「閣下倒是滿輕鬆的……」
兩名白袍老者各個怒哼了一聲,其中之一沉聲喝道:「朋友是恃技凌人麼?」
黑面孔男子口裡微哼了一聲道:「是又如何?」
「朋友須還公道!」
「可以,如果兩位自信可以索討的話。」
「少狂!」
兩白袍老者先栽在徐文手下,滿腹怨氣無處發出,這一來正對上了碼口,暴喝聲中,雙雙出掌便攻。
黑面漢子嘿地一聲冷笑,口裡道:「本座見識一下『五雷掌』!」
口裡說話,手卻不停,錯步塌身,楊掌分別朝二老封去。
震耳欲聾的巨響聲中,二老身形一晃,黑面漢子倒退了一個大步。
徐文樂得作壁上觀,「衛道會」是他心目中的仇家,而眼前的,也是敵人,哪一方勝負生死,對他都有利。
二老既佔上風,自然不肯放鬆.沉喝聲中,再度雙雙出手。
黑西漢子迎著雷霆萬鈞的勁氣,雙子虛虛一揚。
二老掌勁尚未吐盡,忽然各打了一個踉蹌,口裡驚呼著:「毒!」
仆地栽了下去,寂然不動。
徐文暗吃一驚,想不到對方也會使毒,從二老的情況看來,這毒決非等閒之毒。
白衣公主殷王燕花容驟呈蒼白。
黑面漢子轉向殷玉燕道:「殷姑娘,本座不願辣手摧花,你可以走了。」
段玉燕咬牙瞪視了黑面漢子半晌,突地揚掌按向「天台魔姬」頭頂……
徐文見狀,栗吼一聲:「你敢?」
黑面漢子也同時開口喝道:「不許傷她!」
殷玉燕一窒,纖掌已觸及「天台魔姬」發銷,只差沒有吐勁,毫釐之差,「天台魔姬」
勢非頭碎額裂不可。
黑面漢子接著道:「她是本會要找的人,你不能傷她!」
「本公主要為死難門人復仇!」
「本會要活口!」
「很抱歉……」
「別迫本座殺你?」
殷玉燕銀才幾乎咬碎,慢聲道:「本宮與『衛道會』這筆帳終何一天要清結的……」
「那是另一回事!」
「天台魔姬」經過這一段時間折騰,業已自行衝開了被制穴道,栗呼道:「兄弟,看他的頭,他便是向你下殺手的錦飽蒙面人!」
黑面漢子身形一震,向後退了一步,目中殺機畢露。
徐文心弦為之猛一震顫,許光掃處,一點不錯,黑面漢子的右耳上方,一條顯明的疤槽,雖有頭髮掩蓋,仍十分清晰,若非「天台魔姬」喝破,這神秘的仇人,便當面錯過了。
想不到這冒充父親秘密形貌,兩次向自己下毒手的人,竟然是「衛道會」的人。
對方何故要向自己下狠手?
難道對方業已知道自己的底蘊?
本來「衛道會」立舵之日,自己無緣無故被尊為上賓,這謎團尚未打破。
他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噤,感覺危機四伏,週遭鬼影幢幢。
黑面漢子陡地向徐文身前欺來……
徐文咬牙切齒地道:「閣下,今夜相逢,真是天假其便!」
「小子你是命大!」
「閣下的手段令人不齒!」
「嘿嘿嘿嘿,小子,今晚你死定了!」
怒,在胸中燃燒,恨,在血管裡奔流,但他強忍住了,他必須弄明真相,對方的作為,必有原因,當下冷森森地道:「閣下不擇手段,幾次對本人施以暗算,為什麼?」
黑衣漢子獰聲一笑道:「因為本巡座要你死!」
「你!閣下要本人死?」
「嗯!」
「咱倆素昧平生,無憂無怨。」
「這一點沒有向你解釋的必要。」
「閣下幕後必有主使之人。」
「隨你小子如何去想。」
「主使的人是誰?」
「不必費話了,你死後明白!」
徐文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暴喝一聲:「小爺把你搓骨揚灰!」
隨著喝話之聲,右掌挾十二成功勁,猛然劈了出去。
黑面漢子可不含糊,竟然揮掌相迎,悚天栗地的暴響聲中,勁氣四迸,院角的琉璃風燈,登時碎了兩盞。徐文身形連晃,黑面漢子卻退了三四個大步。
段玉燕一抬手,她身後的數名手下,立即上前,其中一名,去解「天台魔姬」
的縛……
黑面漢子陰笑一聲,身形電似繞了一個圓弧,回到原地,「砰!砰!」連聲,殷玉燕手下,倒了四名,餘下的全被鎮住了。
這一來,徐文也不由暗自驚慄,他若非得怪老人輸功,說什麼也不是對方之敵。
黑面漢子身形暴進,伸手抓向徐文當胸,快逾電花石火。
徐文正中下懷,不避反迎,右掌橫切護胸。
悶哼與驚呼同時傳出。
徐文的外衫,被對方抓裂,那只隱藏在衣底的「毒手」,赫然呈現。
同時,徐文的「毒手」已在雙方一觸的剎那,切實地抓住了對方。
「天台魔姬」與殷玉燕不約而同地驚呼了一聲:「手!」
黑面漢子身形晃了兩晃,仰面栽倒。
徐文俯身抓住對方前襟,提了起來,恨恨地道:「你縱死也難全屍……」
話聲未落,黑面漢子陡地一拳擊向徐文當胸。
徐文做夢也估不到對方是假裝中毒倒地,乘機猝出殺手,這一擊,力道之猛,毋庸待言,對方是蓄意要他一掌斃命。
「天台魔姬」與殷玉燕雙雙驚呼出聲。
徐文口血狂噴,「砰」然栽了下去。
黑面漢子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得意之情。
「天台魔姬」卻是芳心盡碎,厲叫一聲,繩索寸斷。
殷玉燕料不到「天台魔姬」會自解穴道,變生突然,反使她驚愕後退。
黑面漢子快比電閃,不容「天台魔姬」有任何行動的餘地.連出三掌,把「天台魔姬」
震得連連踉蹌,口鼻溢血。黑面漢子輕舒猿臂,把她扣在手中。
殷玉燕怔在當場,手足無措。
黑面漢子目光一掃股玉燕道:「在我沒有起意殺你之前,請便吧。外面還有活口,只是穴道被制。」
殷王燕一跺腳道:「本座與『衛道會』勢不兩立!」
說完,一揮手,率殘餘弟子,匆匆而去,連死者的遺骸,都顧不及了。
黑面漢子扣牢「天台魔姬」移步徐文身前……
「天台魔姬」慄聲道:「你想做什麼?」
黑面漢子獰聲道:「這小子毒手狠心,該毀屍以儆傚尤!」
「天台魔姬」淒厲地道:「你敢?」
「這有什麼不敢?」
「我做鬼也不饒你!」
「哈哈哈哈,可人兒,你做不了鬼。」
眼光中,充滿了邪意。
「天台鷹姬」脈門被扣,欲掙無力,同時對方的功力高出她甚多,即使不受制,也沒有她反抗的餘地。
黑面漢子掌朝徐文當頭劈落……
「天台魔姬」雙眼一閉,口裡慘呼出聲,三魂杳杳七魄悠悠。
「砰!」
「天台魔姬」魂兒全出了竅,芳心片片裂碎,恍忽中似被帶得踉蹌了數步。
「阿彌陽佛,『衛道會』盜名欺世,竟然有這等天人不容的作風!」
洪亮的震耳的聲音使「天台魔姬」從失魂的狀態下清醒,一看,心上人好端端地躺在原地,面前,多了一個威嚴魁梧的大和尚。
黑西漢丁扣住「天台魔姬」的手,有些顫抖,證實他內心已有怯意。
「大和尚如何稱呼?」
「貧增痛禪!」
「在何廟清修?」
「痛禪和尚」雙目精芒畢射,迫注在黑面漢子臉上,聲色俱厲地道:「放了這女施主!」
「在下只是奉命行事。」
「奉何人之命?」
「當然是會主。」
「貧僧要施主放人!」
「如果在下不放呢?」
「貧僧不惜破戒出手。」
黑面漢子目珠一轉,道:「大和尚請露一乎,在下也好據以覆命?」
「痛禪和尚」沉默了片刻,撮口朝五丈外的一盞琉璃風燈吹了一口氣,「嗤!」
的一聲,燈罩被破擊破了一個小孔,燈火隨之而死。
黑面漢子慄聲道:「先天罡氣,大和尚好功力!」
話聲中,把「天台魔姬」朝「痛禪和尚」身前一送,彈身飛逝。
「痛禪和尚」宣了一聲佛號,橫步一讓。他本意不願與女人肌膚接觸,焉知「天台魔姬」的衝勢極猛,他這一計,「天台魔姬」衝出一丈之外,仆地栽倒,口裡嘶喊了一聲:
「毒!」便沒了聲息。
「阿彌陀佛,好毒辣的手段,貧僧失算了。」
「痛禪和尚」疾步上前,用手一探,頓足道:「完了!
身形一彈,像一隻灰鶴,向夜空中追去。
就在「痛禪和尚」飛身追敵之後不久,徐文呻吟了一聲,回過魂來、他睜眼怔視了半晌,才算恢復了神智所經的一切,重映在腦海之中,深深地吁了一口氣,道:「人心如此詭詐,我是覆轍重蹈了!」
目光轉處,任什麼人影沒有了,兩盞風燈照著地上不會移動的死屍。
他緩緩站起身軀,並未感覺什麼痛楚,試一提氣,功力仍在,他駭然了,自己分明遭了致命的一擊,為什麼沒有受傷的感覺,這現象已非一次。
為什麼?
他轉動目光,想為心中的懸疑尋求答案。
「呀!」
他驚叫一聲,目光直了,他發現兩丈之外,躺著「天台魔姬」。
莫非是死了?他心裡如此想,疾步上前伸手……他打了一個冷顫,縮回了手,原來他情急之下伸出的意然是那只「毒手」。
他換了右手,探察脈息,只覺生機未泯,脈息似斷還繼,但已微弱得不易覺察。他板轉她的嬌軀,破裂的胸衣,隱露出鼓繃繃的兩團白肉,白肉上,各鑲了一粒熟透了的鮮紅櫻桃。他心裡下意識地一落,一股熱流,湧上了面頰。
他閉眼,定了定神,再睜開,用手先探鼻息,然後翻開眼瞼。
「毒!怪事?」他感到駭異的,並非因了「天台魔姬」中毒,只要她生機不滅,任何毒他都能解,而是因為這毒是一種他所熟悉,但又罕見的奇毒,他想到除了自己之外,還會有人能用這種奇毒?
忽然,他想起了「衛道會」中有一個毒中聖手崔無毒,黑面漢子既是會中「總巡」,說不定是「崔無毒」的傳人,對方不但不怕「毒手」還會施毒……
至於黑面漢子,何以冒充父親形象,三番兩次要致自己死命,就猜不透了。
他取出「解毒丹」納入「天台魔姬」口中,順手點了她幾處穴道。
半盞茶工夫,「天台魔姬」緩緩睜眼,待看清了眼前情況,才一躍而起,激動萬分地道:「兄弟,你……還活著?」
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徐文也關懷地道:「大姐沒事吧?」
「我……還好啊!那和尚呢?」
「和尚?什麼和尚?」
「一個自稱『痛禪』的大和尚,若非他歷時現身,你已毀在那『衛道會』總巡的掌下了。」
「我醒時已不見人……」
「那他可能離開了。」
「大姐說他法號『痛禪』?」
「是的。」
「天台魔姬」忽然感覺胸前驚嗖嗖的,低頭一看,不由面紅過耳,急忙把胸衣裂縫拉好,故意轉了話題道:「兄弟,原來你的手沒有殘廢?」
秘密既已被當眾拆穿,掩飾已無必要,徐文坦然道:「姐姐,我這隻手含有劇毒……」
「天台魔姬」驚叫道:「什麼,劇毒?」
「是的,這是一種武林失傳已久的毒功,練成之後,一般人只要被觸及肌膚,立即劇毒攻心而亡,因為毒只攻心脈,不走旁經,所以死後無痕。但懂得毒的人,仍可以察覺出來的。」
「哦!兄弟,這就是你的殺手?」
「不錯。」
「難怪你不許人碰你!……對了,我想起一個人,一直沒有告訴你。」
「誰?」
「一個面目慈祥的黑衣婦人。」
徐文劍眉一蹙,困惑地道:「黑衣婦人?她叫什麼?」
「不知道,我想你可能知道。」
「為什麼?」
「那次你遭『衛道會』總巡冒充的錦飽蒙面人毒手之後,突然來了一個黑衣婦人,她為你傷心落淚,但不肯道出與你的關係,只說這是『孽』,最後她說不能久留,要我替你收屍,一再囑咐不許我碰觸你的左半邊身,當時我不懂,現在才明白,她是怕我誤觸你的『毒手』而喪生……」
徐文的面色凝重得像鉛塊,久久才激動地道:「她面目慈和?」
「是的,像春日的暉光。」
「中等身材?」
「嗯」
「難道會是……」
「誰?」
「家母!」
「令堂麼?」
「可是不對,她不會棄我而走。她還說了什麼?」
「沒有了。」
徐文深深地想,一面想一面搖頭,知道自己「毒手」秘密的除了父親只有母親,但母親平時不穿黑色衣服,愛自己如命根,即使誤認自己已死,決不會托人善後,棄屍不顧。她是誰呢?
又是一個困惱人的謎!
「天台魔姬」惑然道:「你想不出她是誰?」
「想不出來。」
「如果再次碰上,我會認得出她的。」
徐文又皺眉苦思了片刻,依然毫無頭緒,只好廢然一歎道:「罷了,暫時不管這些吧。
大姐你我就此分手!」
「天台魔姬」粉腮一變,顏聲道:「兄弟你要與我分手?」
「是的。」
「你……不屑與我為伍?」
「不,大姐,你會錯意了,我有事要辦……」
「我不能和你一道麼?」
「不能,你犯不著跟我去冒生命之險。」
「冒險麼,我更要跟你了,你說,上哪裡?辦什麼事?」
徐文心中大是為難,他對她的觀感,業已有了改變,他發現她並不如當初自己所想像的那麼壞,幾次磨難,把他與她銷距離拉近了。
所謂日久情生,雖然這情只存在於下意識中,但他此刻起的確是出於內心,不願她跟著冒險。
奇怪,紅衣少女方紫薇的倩影會在此時浮上心頭,他已知道她是仇家的一分子,他已下過決心斬斷這意念但,她的影子,總是不斷出現,這使他非常痛苦,她並不愛他,而他卻念念不忘,開封道上不期邂逅,想不到這一面之緣,會種下如此深的根,他該恨她,仇視她,可是,他竟然升起這意念,他自己也找不到解釋。
難道這是宿命論者所謂的「緣」?
但家門血案猶在目前,那些熟悉的人的屍體,血,「七星八將」之六的慘死情壯「七星幫」的瓦解,父親亡命,母親下落不明,這些仇,不共戴天,而她是仇家的一分子,這豈是「緣」呢?是「孽」啊!
心念之中,他吐了一口長氣。
「天台魔姬」幽幽地道:「兄弟,告訴我,你準備做什麼?」
徐文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天台魔姬」黯然一歎道:「兄弟,不必為難,你……去吧!」
徐文歉然地望著對方想解說幾句,又覺得什麼也說不出來,幽怨的眸光,使他迴腸百轉,最後他還是硬起了心腸,道:「大姐,原諒我有不得已之苦哀,如我不死,我們會再見的!」
說完,投入暗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