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中人聲音變得極冷地道:「『地獄書生』,這謎底非從你身上揭曉不可!」
「恐怕尊駕會失望!」
「你等著瞧吧?」
數縷勁風,夾『嗤!嗤!』破空之聲,從橋中內射出。
「地獄書生」向側方電閃橫彈八尺,他的動作不謂不快,但轎中人的身手,簡直有些不可思議,她似已算準「地獄書生」的動向,幾乎是同一時間,又是數縷勁風斜射而出,「地獄書生」這一閃避,不偏不倚,正好撞上。
他只覺全身一震,氣血登時逆行反竄,肢體百骸宛若被萬隻蛇蟲咬噬,那種痛苦,實非言語所能形容。
汗珠,滾滾而落,俊面扭曲得失去了原形,全身一陣一陣地痙攣抽搐。
他咬緊牙根,不哼出聲,雙目赤紅,似要噴出血來。
眼前金花亂冒,逐漸呈一片模糊。
「砰」的一聲,他滾倒地面,扭轉了數下,又倔強地掙了起來。他想罵,但罵不出口,像發癲痛似的搖晃,踉蹌,顫動……
「你可以說了吧?」
「不……不……」
「砰!」他再次栽了下去,屢次屢仆,最後,變成了抽搐,喘息,口裡、鼻裡溢出殷殷血水。
轎中人憤恨至極地道:「『地獄書生』,想不到你對自己也是一樣的殘忍?」
「地獄書生」拚聚所有的力氣,慘厲地道:「我……不死……誓必……殺你……」
轎中人大喝一聲:「搜他身上,看有什麼可以證明他身份的東西!」
一個黑衣老者,應聲而出,欺到「地獄書生」身旁,俯下身去,伸手抓搜。
「哇!」
黑衣老者慘哼一聲,仰面向後栽了下去,手足一陣拳曲,登時斷了氣。
這一幕,使所有在場的人驚魂出了竅,誰也看不出黑衣老者是如何致死的。
慄人的怒哼中,轎簾一揚,一道罡風匝地暴捲,「地獄書生」的身軀被騰起丈來高,然後重重地摔回地面,連哼聲都不曾發出,便寂然不動。
「剁了他!」
轎中人一聲令下,立即有兩名黑衣人仗劍彈出……
「住手!」
兩黑衣人聞聲一窒,一條人影,電瀉入院,赫然是一個艷裝女子。
「什麼人?」
轎中人喝問。
「『天台魔姬』!」
「意欲何為?」
「尊駕做得太過分了!」
「什麼意思?」
「『地獄書生』雖說性情乖戾,但並非沒有骨氣的小人,決不會殺人不認帳!」
「你與他是一路的?」
「他的來歷我不清楚,不過我倆分手前後半刻時間,我眼見他入廟,隨後尊駕等不速而至,尊駕認為半盞茶時間不到的工夫,可以殺死身負武功的百名以上高手麼?」
「問題不在時間,在於他殺人的方式!」
「本人為他作證,殺人的不是他!」
「也許你有份?」
「天台魔姬」粉腮鐵青,玉牙一錯,厲聲道:「尊駕是憑武功高強而作此語麼?」
轎中人冷哼了一聲道:「如你有份,你便逃不了,事情真相總會查明的。」
「地獄書生」身軀動了一動。
「天台魔姬」憐惜地望了他一眼,轉向紅衣少女道:「姑娘,你不會忘記他曾救你脫出『五雷宮』使者之手?」
紅衣少女粉靨一變,道:「不錯,這一點我記得,但百多條人命……」
「事實並未證明是他下的手?」
「現場只有他,同時剛剛喪命的那位,死狀與這些罹難者完全一樣,這難道不夠證明,你作何解釋?」
「本人沒有解釋,但堅信不是他下的手,我擔保轎中人接口道:「憑你還不配擔保!」
「天台魔姬」把手一揚,道:「憑這個如何?」
她食中二指,夾著一塊半個手掌大的心形玉塊,玉玨中央,穿了三孔。
轎中人驚聲道:「三指玨!」
「天台魔姬」冷冷地道:「不錯,尊駕認得此物?」
「你……是他老人家的傳人?」
「是的!」
沉默了片刻之後,轎中人凝重的聲調道:「好,看在這信物上,暫時放過,但事情不能算完……」
「天台魔姬」立即接口道:「如果將來證實這公案與『地獄書生』有關,我負責把人送上,聽憑處置。」
「好,你可以帶他離開了。」
「他被制的穴道……」
「業已解開了,否則他的生命早已結束。」
「天台魔姬」面上升起一縷極為複雜的表情,窒了片刻,猛一跺腳,俯身去抱……
「地獄書生」突在這時睜開眼米,慄聲道:「別碰我!」右手掌撐地,搖搖不穩地站起身來。
「天台魔姬」一怔神,面上現出似恨似怨的神色,欲言又止。
「地獄書生」慘厲而怨毒的目光,一掃彩轎和那些黑衣人,然後凝注在紅衣少女面上嚴刻,再轉向「天台魔姬」,道:「這筆人情,在下會記在心裡!」
說完,移動踉蹌不穩的腳步,蹣跚地向廟門走去。
「天台魔姬」面上變得十分難看,「地獄書生」的冷漠,大大傷了她的芳心,窒了片刻之後,她舉步追了出去。
廟外,星月滿天,大地一片朦朧,雖是仲春時令,夜風仍十分料峭。
「天台魔姬」跟在「地獄書生」身後走了一程,忍不住道:「兄弟,你內傷者來不輕,該設法療傷才是。」
「地獄書生」再冷漠,也不能不為她的殷殷情意所動,當下止步道:「敬謝關懷,在下理會得!」
「那邊有家農戶,我們去借屋療傷,如何?」
「在下……這一身血漬,難免驚世駭俗,不妥!」
「那麼……那前面林中吧。」
「在下不敢勞煩,請從此別!」
「天台魔姬」含嗔帶怨地瞄了「地獄書生」一眼,冷冷地道:「你不屑與我為伍?」
「不!在下只是不願欠人太多。」
「那是我多管閒事了?」
「姑娘這麼說,在下也沒有辦法。」
「天台魔姬」恨恨地道:「『地獄書生』,你以為我真的那麼下賤?哼!」
怒哼聲中,轉身疾奔而去,眨眼消失在迷濛夜色之中。
「地獄書生」本想出聲喚住她,但他終於忍住沒有開口,他知道她的心意,可是他看不慣她的輕佻媚蕩。
他搖了搖頭,向不遠的一叢林木走去。
嚴重的內傷,加上曾受殘酷的氣血逆竄之刑,他已到了不克支持的地步,若非憑著一股傲氣,他早已不能行動,目前,迫切的是療傷,其他一切,他已無暇去想及了。
費了極大氣力,才踉蹌到了林中,他朝樹影下一坐,似乎已經用盡了最後一絲力量,全身的骨骼,也在這時像被完全拆散了。
他喘息了片刻,掏出兩粒自備的傷丹服下,然後閉目行功……」
驀地
一條高大的人影,鬼魅般地掩入林中,目光四下一陣游掃之後,驟向「地獄書生」身前欺去。
「地獄書生」正在行功緊要關頭,對有人欺進,懵然不覺。
那人影倏地揚手向「地獄書生」劈去……
此刻,只須輕輕一指,「地獄書生」勢非走火入魔而亡不可。
眼看「地獄書生」就要喪命在那神秘人影掌下,意外地那人影中途撤回了手掌,似在考慮什麼,久久,二次揚起……
「嘿!」
「一聲冷笑,倏告傳來,那人影反應之速,駭人聽聞,閃電般轉身掠向發聲之處。
「誰?」
「隨著這一聲輕喝,一條嬌巧的人影,從樹後現身出來。
「哼,『天台魔姬』……」
「不錯,閣下何方高人?」
「原來「天台魔姬」負氣離開之後,始終撇不下這顆心,又悄悄折了回來,正好碰上這神秘人要對「地獄書生」下手,她怕驚動「地獄書生」而致走火入魔,只好冷笑一聲,把神秘人引離「地獄書生」身邊。
神秘人被枝縫葉隙漏下的星月之光一照,看出是一個錦袍蒙面人。
「天台魔姬」被對方一口叫出名號,而她卻認不出對方是誰,芳心不由一震。
錦袍蒙面人獰聲道:「丫頭,老夫是誰,你不必問了,反正你別再想活著離開!」
「天台魔姬」格格一笑道:「那是為什麼?」
「不為什麼!」
「任什麼窮凶極惡之輩,殺人也要有個借口呀?」
「廢話,老夫要殺你不須任何借口,因為老夫認為有殺你的必要!」
「天台魔姬」柳眉一挑,道:「莫非認為我妨礙閣下毀『地獄書生』?」
「就如你所說吧!」
「『地獄書生』心狠手辣,殺人不留痕,毀了他是替江湖除害,閣下似來沒有殺人滅口的必要……」
「哈哈哈哈,賤婢,你以為老夫為何許人,你對他有情,他對你無意,剛才你負氣離開,又折了回來,不錯吧?」
「天台魔姬」粉腮為之一變,看來這神秘人對所發生的一切事,瞭如指掌,只不知他蓄意要毀「地獄書生」的目的何在?心念之中,明知不可能得到答覆,但為了拖延時間,希望「地獄書生」能適時醒來,輕輕一笑道:「看來閣下是有心人?」
「當然!」
「以閣下的外表看來,又非泛泛之流,在武林中可能有相當地位,該不致做出乘人之危的事……」
「你錯了,老夫不講究這些!」
「啊!閣下是怕他醒來時不是他的對手?」
「亦無不可,反正你和他都該死!」
「天台魔姬」可沒了辦法,這神秘人陰狠老辣到了家看來說什麼都是徒費口舌,心念一轉道:「閣下該留個名呀!我死了也知道死在何人之手……」
錦袍蒙面人狂聲一笑道:「小賤人,你就做個糊塗鬼吧!」
「閣下說話客氣些,別開口賤人,閉口賤人!」
「你想耗時間是不是?嘿嘿嘿嘿……」
冷笑聲中,伸手便朝「天台魔姬」抓去。這一抓,快逾電光石火,而且詭異至極。「天台魔姬」早已有備,對方身影才動,一揚手,一蓬針雨,灑了出去,這種暗器,細如牛毛,籠罩範圍在徑丈以上,咫尺之隔,如不被所傷,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錦飽蒙面人恍如未覺,手爪抓出如故。
針雨半數射中錦袍蒙面人身上,但「天台魔姬」也被一把扣住腕脈。
錦袍蒙面人身軀一抖,細針紛紛落地。
「天台魔姬」不由驚魂出竅,她這種暗器,是武林人聞名喪膽的「素女神針」,一次可發數十枚至百枚不等,一被擊中,神針循血而行,如不及時救治,勢必穿心而亡,她出道以來,還是第一次碰到神針不傷的對手,而更駭人的是對方竟然能把所中神針悉數抖落,這真是有些不可思議。
錦袍蒙面人扣住她的手腕,一用勁,她只感真氣全失,半點勁都提不起來。
「哈哈哈哈……」
笑聲,配上異樣的目芒,「天台魔姬」直覺地感到這神秘人有一種令人驚慄的邪氣,她的心裡,冒起了寒意。
錦袍蒙面人用手一撫「天台魔姬」的粉頰,邪意的目光,朝她豐腴的胴體上下一陣打量之後,低沉地自語道:「殺了豈不暴殄天物,天生尤物,該享受一番才對「天台魔姬」粉腮頓呈煞白。
錦袍蒙面人得意地又道:「小狐媚子,老夫雖說年屆花甲,但對男女之道,卻敢誇天下第一能手,不信停會你嘗到滋味之後,便知老夫所言不謬,哈哈哈哈……」
邪猥的笑聲,她一記記悶雷打在「天台魔姬」的心上。但,她既號稱「魔姬」,可不是幸致的,當然有她的一套,當下媚笑一聲道:「是真的?」
眼風、神態,令人蝕骨銷魂。
錦袍蒙面人忘形地狂笑道:「當然事實會證明的!」
「這可不行,老夫閱歷多矣,還不知你狐媚子安的什麼心眼麼?哈哈哈哈……」
「閣下總不成一直扣住我?」
「老夫先解除你的武功,收拾了那小子,再與你……哈哈哈哈!」
「天台魔姬」厲聲道:「你廢了我的功力,不如殺了我?」
「好死不如賴活,同時,老夫也捨不得殺你呀!」
「你……放過他,我一切依你……」
「嘿嘿嘿嘿,那辦不到,依不依不由你作主。」
話聲中,一指戳了出去,隨即鬆開了手。「天台魔姬」嬌軀晃了兩晃,坐了下去,錦袍蒙面人轉身便朝「地獄書生」欺去……
「地獄書生」根本不知道死神已向他伸出了手。
「天台魔姬」秀目中幾乎冒出火來,伸指自點數處穴道,一扭嬌軀,站了起來,彈身便朝錦袍素面人撲了過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只聽「哇」地一聲慘號,「地獄書生」被震飛丈外。
錦袍蒙面人一側身,正好迎上「天台魔姬」,口裡驚「噫」了一聲,揮掌猛掃,「砰」
地一聲,「天台魔姬」被震得倒瀉而回。
那邊,「地獄書生」毫無聲息,看來已是不活了。
錦飽蒙面人慄聲道:「好哇,小騷狐,原來你不怕點穴……」
「天台魔姬」一揚手,一樣光閃閃的東西,脫手飛向錦袍蒙面人。
錦袍蒙面人驚呼一聲:「七旋飛刃!」
驚呼聲中,身形速閃,但那光閃閃的東西,突地閃電般旋空劃弧,一圈,兩圈,三圈……一圈尚未消失,第二圈又劃了出來,交織成密密的光弧,絲絲地撕風聲,令人動魄驚心。
錦施蒙面人如鬼魅般閃晃在光弧的空隙中。
「嗯!」
悶哼聲起,光孤也在同一時間消失,錦施蒙面人的面巾一片殷紅,頭上清晰地露出一道血槽,足有三寸寬。
「天台魔姬」厲喝一聲道:「再來一次試試看,我不相信你命這般大……」
喝話聲中,纖手再揚……
但錦施蒙面人比她更快,她尚來不及發出「七旋飛刃」,錦袍蒙面人閃電般彈射而起,雙掌夾以畢生功力,凌空劈落。
「天台魔姬」飛刃旋出,對方萬鈞勁道,業已及身。
「砰!」
地栽了下去,飛刃猶在旋空劃弧,但錦袍蒙面人卻已在弧光範圍之外,飛刃七旋之後,自然墜地。
錦抱蒙面人趨近「天台魔姬」身前,只見她口鼻溢血,業已斷了氣,窒了窒之後,陰森森地道:「好賤婢,與那小子在地下做同命鴛鴦吧!」
聲落,一閃而逝。
林中寂靜如死,只有輕微的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更加深了陰森的氣氛。
約莫半刻光景,兩名黑衣人逡巡入林,其中一人驚呼一聲道:「看,那是什麼?」
兩人彈身過去,另一個道:「呀!是那小子!」
「誰!」
「『地獄書生』!」
兩人驚悸地退了兩步,凝望了片刻,沒有動靜,其中一個大膽的再次欺近,觀察了觀察,硬起頭皮用手一觸,駭呼道:「死了!」
「呀!這邊也有……是『天台魔姬』,也死了!」
「奇怪,他倆會死在這林中,是誰下的手呢?」
「莫非是她老……」
「閉口,你想死不成,敢亂嚼舌!」
「嘻嘻,你看,這娘們雖然少一口氣,可是……」
「怎麼樣?」
「嘿嘿……實在……實在使人情不自禁!」
「李二,你他媽的少缺德,別轉那斷子絕孫的念頭!」
「老王,說真的,她在生前,你想聞她的屁都聞不到……」
「你想奸屍不成?」
「呃!這!這!摸摸她總可以吧?」
那被喚作李二的黑衣人,走向「天台魔姬」身邊,蹲了下去,伸手……
「哇!」
淒厲的慘號,撕破了靜夜的死寂,李二仰面栽倒,頭臉一片血肉模糊,登時氣絕。
另一黑衣人不由魂飛天外。
難道死的人還會殺人?
「天台魔姬」突地幽幽站了起來。
那黑衣人亡命地飛逃而去,將到林緣,身前一聲冰冷的喝話道:「站住!」
黑衣人亡魂盡冒,全身汗毛直豎,一看,站在身前的赫然是「天台魔姬」,口鼻之間血漬仍殷。他兩腿一軟;坐了下去,張口結舌了半晌,才迸出一句話道:「你……是人是鬼?」
「天台魔姬」陰森森地道:「人與鬼相差無幾?」
「難道……你……沒有死?可是……你分明已斷了氣?」
「嘿嘿!『天台魔姬』如果輕易便死,這名號可以取消了!」
產落,一掌拍出,黑衣人只慘號出半聲,便屍橫就地。
「天台魔姬」折身奔入林中,直趨「地獄書生」屍身之前,淚水滾滾而下,口裡喃喃地道:「你就如此結束生命了麼?」
她坐下地去,伸手……
突地,一個冷冷的聲音道:「別碰他!」
「天台魔姬」大驚縮手,一躍而起,只見一個面目慈祥的中年婦人,站在距她不及五尺的地方,這婦人如何欺近,她竟然沒有覺察,足見對方功力之高。
她記得「地獄書生」曾阻止過自己碰他,而這婦人突如其來,又不許自己碰觸屍身,為什麼?
這婦人是誰?
心念之中,惶惑地道:「前輩如何稱呼?」
「我的名姓不必提了!」
「天台魔姬」一愣,道:「前輩阻止我碰他?」
「嗯!」
「為什麼?」
中年婦人不答所問,緩緩上步,用手在「地獄書生」身上一陣探索……
「天台魔姬」忍不住道:「他在行功療傷之時,被一個錦飽蒙面人震死!」
中年婦人幽幽一歎,兩顆淚珠奔眶而出,淒然道:「可憐!」
「天台魔姬」駭異地瞪著對方,道:「前輩認識他麼?」
「豈止認識,他……」
「前輩與他是什麼關係?」
「唉!不必提了!」
閃爍的言詞,使「天台魔姬」十分不耐,雖然「地獄書生」並不愛她,甚至不假以詞色,但她對他卻是一往情深,一個人的感情很難捉摸,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對一個獨臂的神秘人物鍾情,也許,兩人的性格上有共通之點,也許「地獄書生」有值得女人愛慕之處,總之,她看上了他,現在,他死了,她像做了一個沒有結果的夢,而且這夢十分短促。
她不由自主地脫口道:「我要為他報仇!」
中年婦人抬頭凝視著「天台魔姬」,幽幽地道:「你?……要替他報仇?」
「是的。」
「很難!很難!」
「前輩知道錦袍蒙面人的來歷?」
「唉!這是孽啊!夫復何言!你與這孩子……」
「天台魔姬」苦苦一笑道:「什麼關係也沒有,飄萍偶聚,如此而已。」
「是這樣嗎?」
「是這樣。」
「噢?你好像業已喪生……」
「但我又活了。」
「你的師承?」
「家師禁提名諱!」
中年婦人再次撫摸了一遍「地獄書生」的屍體,淒絕地道:「這是命運,死,解脫了一切冤結,唉,他不該死的……」
「他不該死,為什麼?」
「他的生機未滅,只是……」
「天台魔姬」心中一動,道:「他還有活的希望麼?」
「有,但我……只能眼看著他生機全泯!」
「為什麼?」
「普天之下,只有一樣東西可以使他還魂……」
「天台魔姬」雙眸一亮,迫不及待地道:「什麼樣的東西?」
「不說也罷,天材地寶,可遇不可求,何況,他的一絲生機即將絕滅了!」
「前輩無妨說說看?」
「石龍血漿!這只是傳說中的異寶……」
「石龍血漿!石龍血漿!……」
「天台魔姬」激動地喃喃叨念著。
中年婦人淚水再度灑落,淒惻萬狀地道:「姑娘,雖然你不承認與他有關係,但你的神情卻已告訴了我那不是事實,我無法久留,我想,你會好好安葬他的。記住一點,別碰他左半邊身軀,千萬記住這一點,我走了。」說完,緩緩起身,目注屍身,聲淚俱下地道:「孩子,原諒我,我……」
以下的話,已被咽聲哽住,再也說不出來了。
人影晃處,如幽靈般逝去。
「天台魔姬」驚覺地大叫一聲:「前輩別走!」
但,已得不到任何回應,那神秘的中年婦人,來也突然,去也突然。
「天台魔姬」坐回「地獄書生」旁邊,出神地想,久久,突地咬牙道:「就這樣,試試看!」
她掠起油管,露出玉藕也似的粉腕,一橫心,用指甲刺破血管,鮮紅的血水,冒了出來,一手捏開「地獄書生」緊咬的牙關,把手腕對正他的嘴,讓鮮血滴入他的口中,然後提喉搖頭,使血液下喉。
半盞茶的工夫,「地獄書生」吞下了十餘口鮮血。
「天台魔姬」長長吁了一口氣,止住血流,閉目調息。
調息了半個時辰,一看「地獄書生」,仍僵冷地躺著,毫無動靜,不由絕望地歎了一口氣,自語道:「看來是回天乏術了!」
就在此刻,「地獄書生」忽然動了一下。
她以為是眼花,凝眸注視,只見他胸部在微微起伏。她這一喜,簡直非同小可,伸皓腕向胸前模去,突地,她想起中年婦人臨行時的警告,忙不迭地縮回手,改探鼻息.果然,已有了微弱的呼吸。
「他活了,居然活了!石龍血漿,果然能起死回生,我為什麼早沒有想到,若非那神秘的婦人提及,他死得可就冤枉了!」
她顫抖地自言自語,春花似的粉靨上,泛出了異彩,當然,這神情「地獄書生」無法看到,他還沒有復活,她自己也沒有自覺,只是感到無比的振奮而已。
她本來可以用本身真無助他一臂,但凜於神秘婦人的忠告,以不接觸他的軀體為上,是以只有等待他自己復原。
至於為什麼不能碰觸他左半邊身體,以及「地獄書生」殺人不留痕的邪門功力,在她是極大的謎……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慢慢地消逝。
斗轉星移,寒風沁人,距天亮已不遠了。
「地獄書生」睜開了雙眼,模糊地發現身側的人影。
他的腦海還是渾噩一片,意識仍在若有若無之中,經過了許久,眼前的人影逐漸清晰,意識也跟著回復。
「是她!」他在心裡暗叫一聲,單手撐起,坐了起來。
「天台魔姬」喜不自勝地道:「兄弟,你……終於活過來了!」
「地獄書生」心頭一怔,他只記得入林療傷,而後猝然遇襲,以後便什麼也記不起來,這「活過來」三個字,使他驚詫不已。
「什麼,你說我活過來?」
「是的,你已死了一次!」
「怎麼回事?」
「你正在行功之時,突然來了一個偉岸的錦袍蒙面人……」
「錦飽蒙面人?」
「不錯。」
「以後呢?」
「他向你第一次下手,我剛好趕來,引開了他,可是……我不是他的對手,我的犀利暗器『素女神針』竟然傷不了他……」
「噢!他是何許人物?」
「他不肯報來歷,也不肯說對你下手的原因……」
「噢!再以後呢?」
「他制住了我,點我殘穴,幸虧我能『解穴衝脈』之術,沒有受害……」
「還有呢?」
「他第二次向你下手,我解穴衝脈不及時,來不及阻止,但我以另一種暗器傷了他,在他的頭頂上留了記號。他第二次轉向我下毒手,我以『閉大封脈』之術詐死騙過了他……」
「你沒有受傷?」
「有,致命之傷,但我能在瞬息間自愈。」
「地獄書生」站起身來,冷冷地道:「你的故事講完了?」
「天台魔姬」一聽語氣不對,粉腮一變道:「故事?什麼意思?」
「地獄書生」不屑地道:「故事很精彩,很動人,呃!在下昨夜曾受你援手之情,不錯,在下將來要報答的,你似乎沒有盯蹤在下的必要……」
「我……盯蹤你?」
「這是比較客氣的說法。」
「如果不客氣呢?」
「你不必纏我,我對你不感興趣。」
「天台魔姬」氣得嬌軀直抖,粉面泛了白……
「地獄書生」接著又道:「你說的高大英偉的錦飽蒙面人我認識……」
「天台魔姬」憤恨至極地道:「你認識?」
「嗯!不但認識,而且關係很深,他內著『天錦衣』,不懼刀劍暗器水火,所以你的繡花針傷不了他……」
「哦,你……」,
「乾脆告訴你,他是我父親,他能殺我嗎?你編的故事不攻自破了!」
「天台魔姬」登登登連退了數步,慄聲道:「他……是你父親?」
「一點不錯!」
「可是他蓄意要毀你……」
「不必再說了!」
「『地獄書生』,我說的是實話,信不信由你,也許他的裝束與令尊巧合!」
「不會有這等巧事!」
「我在他頭上留了記號。」
「這一點在下會去查證!」
「還有……」
「再見了,在下要辦的事很多,沒閒工夫奉陪。」
「天台魔姬」本想說出神秘中年婦人現身的經過,被他這兩句冷酷無情的話,激得怒憤填膺,眼圈一紅,厲聲道:「『地獄書生』,你是個冷血動物,半絲人味都沒有……」
「地獄書生」冷哼了一聲道:「就算是吧。再見!」
聲落,人已在數丈之外,再閃而沒。
「天台魔姬」嬌軀如花枝般亂顫,目眥欲裂,她捨命救他,以自己的血換回了他的生命,想不到落得如此下場,心中那一股怨毒,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望著他消失的方向,猛一跺腳道:「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且說,「地獄書生」一路飛奔,內心雖感覺對「天台魔姬」似乎過分了些,但秉性冷傲的他,卻不願以假面目遷就別人。
可是,「天台魔姬」所說錦袍蒙面人要殺他的那一番話,卻在他心裡打上了一個結,他認定那是「天台魔姬」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虛構的一個故事,因為它完全不合情理,可是她言之鑿鑿,還說在對方頭上留了記號,這就有查證的必要了。如果,真的有這回事,那麼錦袍蒙面人必是什麼不肖之徒假冒,世間沒有老子殺兒子的道理,一千個使人不能相信。
夜盡天明,「地獄書生」在溪水裡淨了面,洗去了衣衫上的血漬,然後繼續前行。黃塵場處,數騎馬迎面而來,他往道旁一閃,希聿聿一陣馬嘶,數騎馬在身邊停了下來。一個聲音道:「那不是徐文麼?」
他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出道以來,從不曾提名道姓,江湖中知道他姓名的,可說沒有一人,不期然地抬頭一看,心中頓時鹿撞起來,來的是不別人,正是開封首富蔣尉民,也可以說是中原一霸,雖然多年不見,但那威稜的面容他是記得的,尤其長垂及腹的美髯,更不陌生。
自己此番干裡迢迢前來求親,為了紅衣少女而改變初衷,不知對方可知悉此事,如果問起來,倒是難以應付的尷尬事。
心念之中,急施一禮道:「劣侄徐文,給蔣叔叔請安!」
蔣尉民哈哈一笑,下了馬背。他身後八名家丁裝束的漢子,也跟著下馬。
「賢契,令尊近來好?」
「托福!」
「轉眼五六寒暑,賢契也成人痢,咦!你……」
「地獄書生」徐文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不安地道:「蔣叔叔有何指教?」
「你的手臂……」
「練功不慎,廢了!」
「廢了!這怎麼可能?」
徐文沒有答腔,心中可很是忐忑,怕對方窮根究底。
蔣尉民望著徐文虛飄的左袖,臉色變了又變,喃喃地道:「這怎麼會,這怎麼會……」
目芒一閃,遍注在徐文面上,沉聲道:「賢契怎會一個人來到開封道?」
徐文訕訕地道:「一方面遊歷以增見聞,另一方面……呃!辦一件私事。」
「你……習武了?」
「是的。」
「令尊當年給你取名『文』,便是要你棄武習文的意思,想不到他改變了初衷……」
「家父的目的是要劣侄習技防身,其實……」
隨從家丁之中,有一個突地驚呼道:「就是他!」
蔣尉民回頭斥道:「無禮,什麼事大驚小怪?」
那家丁趕緊垂下頭去,囁嚅地道:「小的……忽然想起近日江湖中盛傳的一位人物,形象酷似徐公子……」
「什麼人物?」
「『地獄書生』!」
「你說『地獄書生』?」
「是的,請恕小的無狀失言。」
蔣尉民濃眉一蹙,掃了徐文幾眼,慄聲道:「『地獄書生』就是賢契?」
徐文窒了一窒,坦白道:「是的。」
蔣尉民長髯一陣拂動,半晌說不出話來,「地獄書主」四個字與惡魔、鬼怪,並沒有多少差別,這位行事一向光明正大的人物,的確震驚莫名,想不到他曾期許為乘龍快婿的徐文,竟然是以恐怖手法殺人的「地獄書生」
徐文面對這位父執,有如坐針氈一般的感覺,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蔣叔叔如別無指教,劣侄想告辭
「你不到舍間走走?」
「改日再拜謁!」
蔣尉民凝視著徐文,欲言又止,最後,一揮手道:「如此你走吧。」
「徐文躬身一禮,如釋重負急急奔去。心想,對方不提婚姻之事,看來六年前由對方主動所提之議,算是結束了。六年前,他是一個英俊滯灑的少年,而現在,他成了獨臂人,還加上那刺耳的外號,他慶幸自己中途改變主意,如果貿然前往求親,說不定會討一場沒趣。
紅衣少女的綽約風姿,又浮腦海,他不自覺地發出一聲苦笑,辨不出心頭是一股什麼滋味。還有那「石佛」之謎,也使他困惑莫名。
他也想到此番伴隨自己出來的總管方大慶與三名侍童,此刻大概正在返家途中,父親在得到這消息之後,不知作何反應?
由父親,他聯想到「天台魔姬」口中的錦袍蒙面人。錦施蒙面,是父親出外的裝束,他在暗中曾不止一次看到,如果「天台魔姬」所說的是事實,那可真是匪夷所思了。現在,他只感到可笑,那決然不是事實,唯一的解釋,是江湖中另有一個錦施蒙面人,那他是誰呢?
為什麼乘危向自己下毒手?
他只顧想著心事,不知不覺之間,離棄了官道,眼前是一片杏無人煙的曠野,他驚覺地停止了身形。日上三竿,陽光有些耀眼,他辨了辨方向,正待折轉官道……
驀地
一頂小轎,由數十丈外冉冉飄過,從抬轎的腳步看來,顯然是道中高手。
徐文心頭陡地一震,他想起了昨天在清源寺中與紅衣少女一道的彩轎,莫非這轎便是那轎?
轎中人的身手,使他餘悸猶存,但那股恨毒之氣,也隨之升起,他想,目前談報仇還不是對方之敵,但對方的來歷,卻有一查的必要。
同時,下意識中,他仍不忘情於紅衣少女。
於是,他彈身追了下去。
越過曠野,前面現出一片蒼鬱的柏林,那小轎晃眼沒入林中。
徐文略一思索之後,向那片柏林奔去,走近一看,林中荊棘叢生,蔓草虯葛,荒涼已極,林內隱約露出一段頹垣。
這是什麼所在?
是江湖幫派秘密立舵之地麼?
如果貿然闖入,是犯江湖大忌的事,而且自己目前不是「轎中人」的對手,如果就此折返,卻又心有未甘。
光天化日之下,如果林內安有樁卡,自己的形跡當然已入了對方的視線,這變成了明闖,而不是暗探,他不得不考慮後果……
狂傲任性的他,一向極少遷就環境,考慮了片刻之後,依然主觀得勝,移步便朝林內欺去……
林內一片陰森,連條人行的小徑都沒有。他踏草拂籐而進。林中央,是一座敗落的大廟,斷瓦殘垣,蓬蒿滿目。
奇怪,竟然間無人跡,那小轎分明入這林中,到哪裡去了呢?
看來此中蹊蹺大了。
略一猶豫之後,他彈身入廟,只見神像殘缺,破扉朽欞,處處蛛網塵封,有些鬼氣逼人。
再進一層,眼睛陡地一亮,蓬草叢中,擺著一頂小轎,這小轎並非昨日清源寺所見的彩轎,他虛懸的心,放落了一半,但隨之而起的,卻是滿腹疑雲。
既然有轎子在,此地必然有人,問題是人在哪裡?何以毫無戒備,一任主人闖入?
在好奇心的軀使下,他有心要查個水落石出。
他走近轎子,掀帝一看,轎子是空的,但轎中隱隱有一股蘭麝之香,照此推測,轎中人是個女的無疑……
突地
身後起了陣極輕的響動,徐文心中一動,但故作不知,一個刺耳的聲音道:
「朋友雅興不淺,莫非這破廟引發了思古之幽情?」
徐文緩緩員身,一看,身前站的是一個瘦骨鱗峋的黑衫老人,滿面陰鷙之氣。
他一回身之下,那黑衫老者陡地面色大變,慄聲道:「朋友莫非是……」
徐文冷冷地道:「區區『地獄書生』!」
「哦!」老者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道:「到此有何貴幹?」
徐文不答,反問道:「閣下如何稱呼?」
「嘔!老夫施一浩!」
「這是什麼地方?」
「這……一座破廟……」
「事實不是這樣吧?」
「朋友認為……」
「這轎中人呢?」
黑衫老者詭橘地一笑,道:「什麼轎中人?」
「徐丈眉毛一挑,道:「閣下,別惹在下動手殺人,坦白些好?
黑衫老者又是一變,期期地道:「朋友與轎中人是什麼關係?」
「這你管不著,你只說在何處!」
「朋友是……」
「少廢話!」
黑衫老者抬手摸了摸半禿的頭頂,只這抬手之間,一股淡淡的異香,撲向徐文的鼻孔。
徐文冷哼了一聲,揚掌正待……心念電似一轉,他收回了手掌,身形晃了兩晃,一臉茫然之色。
黑衫老者退了兩步,注視了徐文片刻,突地哈哈一陣狂笑道:「『地獄書生』,你知道這是什麼所在?」
徐文遲鈍而木訥地道:「這是……什麼所在?」
「聚寶會!」
「聚—寶—會?我……在下,怎的頭昏得厲害?」
「朋友,隨我來!」
說著當先移步,向積塵盈寸的破殿中走去,徐文步履踉蹌,似乎十分費力地跟著移動,口裡喃喃地道:「閣下、帶我到什麼地方?奇怪,莫非生病了……」
「軋!軋!」聲中,神龕前的供桌橫裡挪開,現出一道黑黝黝的門戶,隱約露出石級。
徐文失魂落魄地跟著進入門戶中,沿石級而下,大約三丈左右,石級已盡,眼前陡地光明如畫,珠光照得石砌的甬道纖毫畢現。
每隔數丈,便有兩名帶劍的黑衣人左右分立,戒備十分森嚴。
警衛的黑衣劍手在黑衣老者經過時,全扶劍為禮。
顧盼之間,來到一道黑色巨門之前,由外內望,可見林立的石柱,和重疊的門戶,誰也想不到這破廟地下,會有這等偉構。
門額上,用無數珍球鑲成了三個耀目的大字「聚寶會」。
門前,八字式排列著十二名劍手橫眉豎目,生似八尊石像。
一個二十上下的白衣少年,出現在門進,形貌相當不俗。
黑衣老者忙拱手道:「少會主好!」
白衣少年朝徐文上下一陣打量,道:「他是誰?」
「『地獄書生』!」
「什麼?『地獄書生』?」聲音中充滿了驚震。
「是的。」
「怎麼會……」
「說是為那轎中人而來,卑座只好請他進壇。」
「好,施堂主,帶他到第二秘室問話。」
「遵命!」
白衣少年再次掃了徐文一眼,才轉身離開。
黑衣老者一揮手,道:「朋友,來吧!」
徐文像白癡似的木然瞪了黑衣老者一眼,舉步跟進經過數重回柱,來到一間門戶緊閉的石室之前。黑衣老者在門上叩擊了三下,鐵門緩緩開啟。
室內,氣氛十分詭譎,迎面是一張公案,公案後端坐著一個珠圍翠繞的華服半百婦人,旁邊侍立著剛才被稱作少會主的白衣少年,公案對面一列四張交椅,第三把椅上,坐著一個面目失神的宮裝少女,年在十七八之間,可稱得上是花容月貌四個字。
少女身後,是兩名黑衣漢子,抱手而立。
這情景,像是法堂在審訊罪犯。
黑衣老者俯首躬身而入,恭謹地向那半百婦人道:「內堂施一潔參見會主!」
「嗯!」凌厲的目光,朝徐文一繞,接著道:「人留在此地,由本座親自處置,你可以退下去了。」
「是!」
「慢著,加強戒備,以免被外人所乘。」
「遵命!」
施一浩倒退出門外,厚實的鐵門自動關上。
徐文怔怔地站在門內。
「聚寶會主」閃亮著珠光的手一抬,道:「你就是『地獄書生』?」
徐文茫然地頷了頷首。
「你坐下!」
徐文像木偶般地在那宮裝少女身旁椅上落坐。
「你是為了她而來?」
「她?」徐文似神思不屬,癡呆地反問。
「你與她是什麼關係?」
「她?在下……不認識。」
「那是什麼回事?」
「在下……為了好奇,跟著轎子來的。」
「哦!」
「聚寶會」會主偏頭向白衣少年點了點頭,道:「我們先繼續處理妞兒的事。」
那宮裝少女自徐文入室迄今,連頭都不曾轉動一下。
「聚寶會」會主和顏悅色地對那宮裝少女道:「姑娘,你叫蔣明珠、」
「是的。」
「蔣尉民的獨生女?」
「是的。」
徐文身形微微一震,但誰也沒有覺察。
白衣少年接口道:「蔣姑娘,你在此委屈將天,但保證不損你一毫一髮,你是開封首富的掌上明珠,區區五斛明珠,黃金百鎰,令尊必不吝嗇,東西送到,你就可安全返家了。」
徐文身軀又是一震,但面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蔣明珠幽幽地道:「你們這是綁架勒贖麼?」
「聚寶會」會主哈哈一笑道:「姑娘,本座一生無他好,只愛聚積珍珠寶玩,本會立舵的宗旨便是如此,說勒贖亦無不可。」
落明珠轉動著失神的眼珠,朱唇動了動,沒有接話。
「聚寶會主」向白衣少年道:「帶下去!記住,不許違背本會會規,別明知故犯!」
「孩兒知道。」
白衣少年應了一聲,向那名黑衣漢子道:「你倆仍留此地,本少主親自帶她!」
說著,挪了兩步,向蔣明珠道:「姑娘,隨在下來,沒事了。」
徐文冷冷地發話道:「慢著!」
話聲低沉,但鏗鏘有力,完全不似發自一個神志失常之人的口,除蔣明珠略顯茫然之外,其餘四人,莫不大驚失色。
白衣少年雙目圓睜,盯著徐文道:「你……說什麼?」
徐文面上癡駿迷惘之色,一掃而空,依舊極冷的聲音道:「我說慢點來,先把話說明!」
「話?什麼話要說明?」
「難道本人這一趟白來的不成?」
「你……」
「聚寶會主」慄聲道:「『地獄書生』,你裝得很像……」
徐文陡地站起身來,目光一掃全室之後,道:「區區『迷神』之毒,豈能奈何得了在下!」
原來入廟之時,那黑衫老者施一浩凜於「地獄書生」之名,不敢與鬥,出手便施出了「迷神」之毒,徐文將計就計,混入虎穴,他做夢也估不到這被擄劫的女子,便是他奉父命來求親的對象。
在這半刻之間,他已把她看得很真切,人才,可算上選,只是紅衣少女變成了先入為主,他對這門婚事,並未感到後悔,尤其途遇蔣尉民,對方見他殘了一臂,態度之間甚為冷淡,更加堅定了他的主見。
只是,雙方是通家之好,對她,在道義上他不能坐視不救,蔣尉民並非等閒之輩,聚寶會竟然擄他女兒作人質,以勒索巨額金珠,的確也是令人吃驚的。
兩名黑衣漢子,悄沒聲地從徐文身後出手便抓……
「聚寶會主」大喝一聲:「不許出手!」
但,遲了半步,慘號隨著喝聲同起,在徐文一回身之下,兩名黑衣漢子仰面栽倒,登時斷了氣,身上不見任何傷痕,也不見徐文如何出手。
白衣少年駭呼出了聲。
「聚寶會主」砰地一擊案道:「『地獄書生』,你敢在此殺人?」
徐文冷哼了一聲道:「這有什麼敢與不敢!本人警告尊駕,別打蔣尉民的主意!」
「聚寶會主」陰陰地道:「死到臨頭,還大言不慚,告訴你此地與地獄無殊……」
「呀!」
驚呼聲中,徐文以閃電手法扣住了白衣少年的腕脈。
「聚寶會主」厲喝一聲道:「放手!」
「沒那麼容易!」
「你……想把他怎麼樣?」
「不怎麼樣?送本人與蔣姑娘離開,還尊駕一個活人。」
白衣少年眼見兩名手下神秘地斃命,早已驚魂出竅,此刻,更是面無人色。
「聚寶會主」身形一晃,把蔣明珠抓在手中,道:
「『地獄書生』,要好死的話,你趕快放手!」
徐文防不到對方會來這一手,登時為之一窒,但心念電轉之下決定走一著絕棋,當下故意作毫不為意地道:「如果會主認為合算的話,我們無妨做一樁交易!」
「交易?」
「不錯,這位是令公子,那位是蔣府干金,身份大概相等……」
「怎麼樣?」
「一命換一命!」
「聚寶會主」面色一變,道:「你願意她死?」
「令公子也不會活!」
「『地獄書生』,你自己呢?」
「在下不在乎生死!」
「你如加上你一命,這樁交易豈不賠了本?」
「即使賠本,在下仍願完成!」
「聚寶會主」怔了半晌,咬牙道:「算你贏了,不過,山長水遠,本座會討這筆帳的。」
徐文嘿地一聲冷笑道:「在下隨時候教!」
「放開他,你可以帶人走了。」
「在下得到什麼保證?」
「哼!『地獄書生』,你未免太小覷本座了,本座能失信於你嗎?」
「好極了!」
話聲中,鬆開了白衣少年,白衣少年一個倒彈,退到案後,厲聲道:「『地獄書生』,你死定了!」
「聚寶會主」厲聲喝道:「不許妄動,讓他們出去!」
白衣少年恨恨地盯住徐文,沒有再開口。
「聚寶會主」也放開了蔣明珠,把她朝徐文身邊一推,道:「『地獄書生』,別忘了這筆帳當中還有兩條人命?」
徐文冷冷地道:「如果在下健忘,會主仍可以提醒在下的!」
「送他們走!」
這話是對白衣少年說的,白衣少年萬分不情願地按扭開了鐵門。徐文伸手去牽蔣明珠的手,想了想又縮了回來,道:「蔣姑娘,我們走!」
蔣明珠本身似已毫無主宰,徐文要她走,她連猶豫一下都沒有,舉步便走。出了室門,原先那黑衫老人內堂堂主施一浩業已候在門外甬道之上,一抬手道:「隨老夫來!」
兩人跟在施一法身後,左轉右折,看來已不是來時的路道,不久,耳聞水聲嘩嘩,眼前現出一條丈餘寬的水渠,水流甚急,渠邊繫著一隻小舟。
施一浩朝小舟一指道:「請登舟!」
徐文望了望這地下水渠,劍盾一蹙,道:「這水渠通往何處?」
「通往人世!」
徐文眉目之間,戾氣突盛,眼中煞茫閃閃,一字一句地道:「姓施的,在下殺你不費吹灰之力!」
施一浩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硬起頭皮道:「『地獄書生』如果本會不放人,你有通天澈地之能,也休想離開這地底秘宮。」
徐文當然知道這地下室中機關密佈,為了顧及蔣明珠的安全,他已一忍再忍,否則依他的性格,早已動了手,當下硬把一股殺機逼了回去,情勢所迫,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了,一拉蔣明珠的柔荑,上了小舟。
施一浩解開繫纜,小舟順流而去。
地底水道,時窄時寬,其多曲折,除了嘩嘩水聲,伸手不見五指。
小舟是扣在一條粗纜之上順流滑行,所以不虞翻覆。
兩人同處小舟之中,相對而坐,幾乎四膝相接,陣陣少女身上特有幽香,刺激得徐文心煩意亂,兩天前,如果他不改變主意,可能,她就是他的妻子,而現在,彼此陌路,他為了道義而救她。
如果,蔣明珠在正常狀態之下,情況也許會略有不同,但她在「迷神」藥物的控制下,有如白癡,這使徐文減去了許多無謂的困擾。
這地底水道竟不知有多長,也不知道向何處,足足兩刻光景,才發現濛濛亮光。
呼的一聲,小舟衝出水口,陽光使久處黑暗的徐文耀目難睜。他閉了一會眼,再度睜開,小舟傍在一條大河的岸邊,身後便是那暗渠水口,若非身歷,誰能相信這水口是一個江湖幫派的通道。
他執著她的手,一躍登岸,小舟緩緩退回洞中,逆流而失。
蔣明珠茫然地注視著徐文,仍舊不發一語。
徐文拉著她到一株濃陰匝地的樹下,然後取出一粒紅丸,道:「姑娘,請服下。」
蔣明珠木然接了過來,道:「這是什麼?」
「解藥。」
「解……藥?」
「是的,姑娘中了聚寶會的『迷神』之毒,此丹可解,請服下吧。」
蔣明珠似有所覺地點了點頭,把丹丸納入口中,和津液吞下。徐文靜靜地在旁邊觀其反應,工夫不大,蔣明珠的面上起了變化,茫然之色逐漸消失,秀眸中也開始閃爍著波光。她望著徐文,先是疑懼,繼而似陷入沉思……徐文知道解藥業已生效,率先開口道:「蔣姑娘,你記得起經過嗎?」
蔣明珠皺眉苦思了片刻,才道:「隱約記得,是公子救了我?」
「適逢其會罷了。」
「小女子敬謝救命之恩!」說著盈盈一福。
徐文作揖還禮,道:「姑娘不必多禮,小事何足掛齒,在下說過只是適逢其會。」
「公子忒謙了,請問高姓大名?」
「這……在下被人冠了一個不雅的外號,『地獄書生』!」
「哦!是!是!記得在秘室之中,他們如此稱呼公子。」
「姑娘還有什麼不適嗎?」
「現在很好了!」
「姑娘如何落在聚寶會人手中?」
蔣明珠粉腮倏湧憤然之色,恨恨地道:「是在清明那天,赴寒舍墓園掃墓,正在欣賞墓園花草,突地出現兩個黑衣人,不及喝問對方路數,鼻中嗅到一股異香,隨即糊糊塗塗地聽他們擺佈。」
徐文一頷首道:「聚寶會這種手段,的確令人不齒,他們的目的是在尊府的珠寶,現在對方勒索的通知,可能已達令尊手中,姑娘還是早些返家吧。」
蔣明珠目光向四下一打量道:「此地距開封已在百里之外,敢請公子屆臨舍間,由家父面謝……」
徐文忙道:「在下有急事待辦,改日再奉擾……」
「公子不屑枉顧麼?」
「哪裡話,事實如此!」
蔣明珠目光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徐文虛飄的左袖,誠摯地道:「公子的左臂……」
徐文不經意地一笑道:「練功成廢!」
「這是武人的不幸!」
「姑娘,我們動身吧?」
「公子真的不願到舍下盤桓……」
「的確有事不能分身,盛意心領。」
蔣明珠情意殷殷地道:「公子的行方可否見告?」
徐文一愣,隨口應道:「渡黃河北上。」
「小女子有一物相贈,藉表微忱,望公子勿卻!」
說著,摘下一雙翠玉耳墜,又道:「大河南北,所有錢莊行號,憑此耳墜,可以隨意取錢。」
徐文後退一步,搖手道:「在下所需豐足,好意心領了!」
「公子太過矯情了!」
「在下沒有理由接受這厚禮……」
「只是略表寸心而已,公子何心故拒?」
「在下心領!」
「就當一點紀念物留下如何?」
徐文心中有數,無論如何,他不能接受對方的禮物,但不接受似乎太過使對方難堪,一時之間,倒沒了主意。
蔣明珠手持耳墜,也是進退兩難。一個少女,把貼身的東西贈送與一個陌生男子,多少是有些作用的。
就在此刻
一條人影,悠然出現,來的,赫然是「天台魔姬」。
徐文一皺眉,尚未開口,「天台魔姬」已格格嬌笑道:「兄弟,這位姑娘是誰呀?」
話聲中,目光瞟向了蔣明珠,竟然充滿了妒意。
女孩子最是敏感,從目光中,蔣明珠似有所覺,忙道:「公子,這位是……」
徐文靈機一動,忽然得計,微微一笑道:「這位便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天台魔姬』。」又轉頭介紹道:「這位姑娘是開封大家蔣前輩的掌珠!」
「天台魔姬」口裡「喲」了一聲,正待說下去。
徐文已搶著道:「姐姐,我正要找你!」
這一聲姐姐叫得「天台魔姬」心花怒放,把一天前徐文對她的冷酷無情態度,志得一千二淨,眉開眼笑地道:「你找我?」
「是的。」
「什麼事?」
「我們等會再談。」
蔣明珠深深地望了「天台魔姬」一眼,然後伸手遞過玉墜,道:「請收下!」
徐文一退身,道:「在下斷不敢接受!」
「天台魔姬」不明究裡,粉腮不由變了色。
蔣明珠固執地道:「公子,伸手容易縮手難!」
徐文心念疾轉,只要蔣明珠一回到家中,與她父親蔣尉民提起經過,道出「地獄書生」
四個字,自己的身份立被揭穿,這耳墜既是大河南北各錢莊行號都可取錢的信物,那無株連城通寶,自己對她無意,豈能收受,但「伸手容易縮手難」這句話,把他扣得無法轉圜。
又想,為了使對方下台,只好權且收下,然後再命家人專程送回亦無不可。
心念之中,只好伸手接住,道:「既是姑娘執意如此,在下權且收下。」
蔣明珠匆匆道了聲:「再見!」彈身疾奔而去。以身法來看,她身手還真不弱。
「天台魔姬」酸溜溜地道:「兄弟你接受她的表記?」
「表記?我不說權且收下嗎,過些時再設法歸還她!」
「哼!這倒成了奇聞了,男女饋贈,還有退還的……」
「這是在下個人的事。」
「天台魔姬」咬了咬牙,道:「你剛才說正要找我,什麼事?」
「沒有事,目的是要擺脫她。」
「什麼,擺脫她?你收了她定情之物……」
徐文冷冷地道:「對不起,在下要先走一步!」
「天台魔姬」登時柳眉倒豎,氣呼呼地一橫身,道:
「你這算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
「你是有意尋找的開心?」
「在下並未相邀,是你自己來的,請問,你來此何為?」
「『地獄書生』,你欺人太甚……」
她眼圈一紅,喉頭像似被什麼東西哽住,再也說不下去了。
徐文內心感到一絲歉疚,自責不該為了應付蔣明珠而故弄玄虛,叫了她一聲姐姐,但表面上他的冷漠神態毫無改變,冷傲地道:「你準備怎麼樣?」
「天台魔姬」氣得發抖,咬牙切齒地道:「我要殺你!」
「你辦得到嗎?」
「無妨試試看!」
她纖掌一揚,向徐文當胸劈去。
「砰」的一聲,徐文退了一個大步,他硬承了對方一掌,沒有還手。「天台魔姬」身手並非泛泛,這一掌打得徐文眼冒金花,逆血上湧,但也勾起了他的殺機,當下寒聲道:「你別不知進退!」
「怎麼樣?」
「別以為我不會殺你!」
「天台魔姬」滿面淒厲,微帶幽怨,她那妖氛媚態,一掃而空。徐文第一次發覺她很美,很動人,如果說紅衣少女像一朵高潔的百合,那她該是一朵盛放的玫瑰,艷麗而多刺,但這念頭,只如火花般一閃而逝。
只見她嬌軀倏地彈退兩丈,雙手半握,扣了她的兩宗獨門暗器,冷厲地道:
「『地獄書生』,在這距離之下,你無法殺人,你不否認吧?」
徐文心頭一震,道:「你無妨試試看!」
「天台魔姬」粉腮罩起了一層恐怖殺機,揚了揚雙手,道:「你將毫無機會,告訴你,你無法逃過『素女神針』與『七旋飛刃』兩種殺人利器並施!」
徐文心頭大大一震,的確,在這種距離之下,他無法施展殺手,而她,卻正是施展暗器的最佳距離,「素女神針」曾使「五雷宮」衛隊統領「白煞神鄭昆」負創而逃,這是他親眼所見的,「七旋飛刃」可能就是她傷錦袍蒙面人的利器,錦袍蒙面人真是父親的話,自己決難應付。
先下手為強,這念頭電閃腦海……
「天台魔姬」卻又道:「『地獄書生』,我並非有意示惠邀恩,沒有我,你早已毀在錦袍蒙面人之手,活不到現在了,你……毫無心肝!」
徐文又是一震,她說話的神態,似乎那故事不假,無論錦袍蒙面人是什麼來歷,她對自己有救命之恩不假,殺機為之一泯,沉凝地道:「難道真有其事?」
「信不信由你,我無意向你市惠!」
「我要確定?」
「你可以去找那綿袍蒙面人,不過……」
「不過什麼?」
「你恐怕沒有機會了!」
「為什麼?」
「天台魔姬」厲聲道:「因為我決心要殺你!」
徐文的殺機再度被勾了起來,身形一彈,閃電般撲了過去……
「天台魔姬」右手一揚,一蓬細如牛毛的針雨,迎面罩向了徐文,蜂螫似的刺痛中,徐文只覺真力一洩,中途落地。
「嗤!」
一溜光閃閃的東西,旋飛而至,她已施出了「七旋飛對」。
「唰」的一聲,飛刃旋向咽喉,徐文一低頭,飛刃擦頭頂而過,心念未轉,飛刃又告旋飛而至,勢道更疾,破風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