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尋解藥 飛馬直下武昌城
中途事發 金刀威震五虎盟
司馬上雲到了大廳,他已沒看見何中堅的屍體,廳裡的傢俱也都搬走一空。
他的目光四下顧盼了一下,只見宋鐵岑站在廳前的石階上,正大聲指揮那些在廣場上搬運屍體的堡丁,全穿著厚厚的皮襖,帶著手套,用白布蒙著臉部,顯然宋鐵岑已把利害關係跟他們說清楚。
他緩步走出大廳,還沒有開口說話,倏然聽到一陣又一陣淒慘的泣聲傳了過來,循聲望去,也沒有見到誰在哭泣。」
宋鐵岑聽到他的腳步聲,回過頭來,躬身行了一禮,道:「堡主,老奴已經叫人去城裡去請劉神醫了,可能馬上就會來……」
千面俠應了一聲,問道:「鐵老,那是誰在哭?」
宋鐵岑道:「啟稟堡主,那是堡中死難子弟在家屬在哭,剛才她們都哭著要替死者收屍,還是老奴把堡主的意思對她們陳說,她們才離開……」
千面俠默然望著那些在忙碌地搬動屍體的堡丁,歎了口氣,道:「鐵老,你馬上到城裡去定購棺木,限明天做好,暫時先把那些屍體用雪冰住,裝棺之後,找高僧超度,擇日下葬……」
宋鐵岑愣了愣,道:「堡主,那些屍體都有毒,若是土葬……」
「我本來是怕土葬不好,將來會使一大片的土地都無法種植莊稼,所以決定用火葬。」
千面俠道:「可是誰無兄弟子女,要他們眼見自己的子弟焚骨揚灰,以後無法奠葬,也未免太殘忍了,因此,我決定把堡後的十畝地全部改為墳場,我想只要埋深點,四周再豎欄杆,就不怕野狗掘墳,屍骨外露,毒性外洩……」
宋鐵岑知道這麼一來,司馬上雲要花費一筆多大的經費,犧牲多大的一塊良田,因此,他更加尊敬千面俠的仁心,躬身道:「多謝堡主,老奴這就……」
他的話聲未了,只聽到一陣急驟的蹄聲傳來,側目望去,但見兩騎快馬馳進堡裡,馬上的騎士正是他派去城裡請大夫的堡丁。
他詫異地道:「咦,他們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莫非……」
那兩騎快馬馳到門前,來勢緩了一下,馬上的騎士躍身落地,向這邊奔來,他們見到千面俠站在石階之上,略一猶疑,等到認清確是司馬上雲後,連忙躬身抱拳,恭聲道:「見過堡主。」
千面俠微一頷首,問道:「你們是去城裡請劉神醫的?他不在家?」
那兩個堡丁是因為見到千面俠眉發盡落。形貌大變,這才一時吃驚,等到聽見千面俠說話之聲未變,這才真正確定面前站立的光頭花臉的人是堡主無疑,左首的堡丁於是躬身應道:
「稟告堡主。劉神醫正好要來拜年,弟子在路上遇見他乘的馬車,已將堡中發生之事相告,劉神醫隨後便到。」
千面俠點頭道:「辛苦你們,不過恐怕還要你們跑一趟城裡……」話聲一頓,側首望著宋鐵岑道:「鐵老,你把事情詳細吩咐他們,讓他們多跑一趟,我要去迎接劉神醫。」
宋鐵岑應了一聲,逕自吩咐那兩名堡丁進城辦事,千面俠跨下石階,穿過馬場,朝大門行去。」
他走到堡前的鐵門,還沒過橋,已看到一乘黑色的馬車遠遠疾馳而來,很快地便來到橫架在護莊河的鐵橋上。
那輛馬車上的馬伕見到千面俠站在門口,吆喝一聲,雙手拉緊韁繩,很快便把馬車停在橋上。
千面俠走上前去,道:「是劉神醫嗎?」
那輛馬車的右邊有小窗,他的話聲一了,只見蓋在窗上的毛氈被人掀起,車裡伸出一隻枯瘦的手推開窗門,接著一個人探首出來道:「不敢當,是……」
那個人一句話尚未說完,便看見司馬上雲怪模異樣,頓時把要說的話都嚥了回去,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千面俠在發愣。
抱了抱拳,千面俠道:「劉兄,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
那臉孔瘦削,一嘴黃牙,偏又留著一撮山羊鬍的劉神醫定了定神道:「堡主,你怎麼變成這樣?」
「唉,一言難盡。」千面俠道:「請劉兄到堡裡,小弟再把詳細情形告訴你。」
劉神醫朝千面俠臉上仔細端詳了一下,說道:「堡主,你好像中了苗疆的桃花瘴,奇怪,這兒哪裡會有桃花瘴?來,我替你把脈看看。」說著,便要推門下車。
千面俠道:「劉兄,小弟無恙,倒是小白身中劇毒,急待劉兄施展神術……」劉神醫大吃一驚,道:「哦!快上車,我們一起進去。」
千面俠道:「劉兄先請把。」
劉神醫點頭道:「對,人命要緊,堡主,小弟先走一步了。」
他大聲吩咐車伕,馬車又急馳而行。」
千面俠跟在馬車之後,走到大廳之前,馬車一停,劉神醫下了車,便急忙問道:「堡主,令弟呢?」
千面俠道:「劉兄,請隨我來。」
劉神醫跟在千面俠身後,往後廳行去,一路之上,見到廳中傢俱被搬空,迴廊的欄杆也被毀了,不由驚問道:「堡主,到底誰把這兒弄成這個樣子?」
千面俠苦笑道:「是小弟昔日的仇家來報仇……」行走之際,大略把經過的情形告訴了劉神醫,直把那乾瘦如猴的劉神醫聽得驚心動魂,驚叫不已。
他們來到司馬白的房裡,何玉芝迎上來,微一斂衽,道:「劉神醫過年好!正月裡把你請來,真是抱歉……」劉神醫抱了抱拳,道:「何姑娘,你好,唉,真想不到那班賊子竟然不顧王法,正月裡頭……」
千面俠打斷了他的話,道:「劉兄,小白在此,請你診斷一下。」
「哦!哦!小弟這就開始!」劉神醫坐了下來,對站在桌旁的司馬白道:「二公子,請把手伸出來……」他本著醫道的望、聞、問、切四大要訣,仔細的診斷了一下,又沉思了一會,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千面俠焦急地問道:「劉兄,你看……」
劉神醫緩緩站起,道:「堡主,我們出去談談。」
千面俠看到他的神態,心情也沉重下來,隨著他步出了房外,劉神醫一直走出好遠,方始乾咳一聲,道:「堡主,小弟不知如何說才好,令弟他……」
千面俠問道:「小白的毒已無法可治了?」
劉神醫滿臉歉疚地道:「無妨,小弟此地有藥,可以暫時保住不發,卻不能治……」
雖說是可以想像的到,但是從劉神醫嘴裡親自說出,千面俠也有些禁受不起,他顫聲道:
「劉兄,難道沒有一種藥可以解毒……」
劉神醫苦笑道:「小弟行醫三十年,活人可說無數,什麼疑難雜症,敢說都難不了我,可是這種毒……」他搖了搖頭,又道:「堡主,小弟真是非常抱歉……」
千面俠道:「劉兄,難道你不能試一試……」
「唉!」劉神醫歎了口氣,道:「堡主,小弟連到底中了什麼毒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對症下藥?」
他望著滿臉痛苦的千面俠,歉然道:「堡主,請恕小弟告辭了」說著垂首緩步而行。
「哦!」千面俠似是從夢中醒來,已見劉神醫將走過迴廊,他連忙追了上去,問道:
「劉兄,不知你能不能告訴我,小白的生命……」
劉神醫停下了腳,沉吟一會,道:「據小弟之見,令弟大概只有十天的生命,頂多也只有半個月……」
他看到千面俠滿臉悲痛之色,安慰地道:「司馬兄不必傷心,或許吉人天相……」
司馬上雲心裡好像火燒一樣,又如何聽得下劉神醫的安慰之詞,他痛苦地大叫一聲,拔出金鷹劍,雙手用力一拗,吼道:「都是我不好,我為什麼要學武?學了武又連兄弟朋友都護不了,我還要寶劍做什麼?」
他在悲憤之中,力道迸發,硬生生將那枝金鷹劍折為兩截。
「啪!」地一聲,長劍斷為兩截,劉神醫也被嚇得魂飛魄散,連爬帶跑的奔了出去。
* * *
歡樂的日子在人們的記憶中,過得是要比平常更加快速。
但是痛苦的日子往往在某些人來說,也是會嫌它過得太快。
千面俠便是這樣,這幾天所感覺到的是一種深沉的悲哀與錐心的痛苦,然而他卻嫌每一天過去得太快了,希望有力量拉住時光,讓它永遠停留下來。
希望總是希望,古往今來,世界上是沒有一個人能夠有力量能使得時光停頓的,無論人發生多少悲歡離合,時光總是會消逝而去。
千面俠騎在馬上,望著每天自東方升起的朝陽,在鐵蹄的奔馳裡,很快又落入滿天晚霞的西方時,他便會計算著在未來的日子裡,弟弟他還會有多少次機會看到太陽落山。
當想到他總共只能看到不到十次的朝陽升起時,千面俠心情便更加沉重起來。
可是在面對著童稚的弟弟時,他不得不裝出滿臉的愉快,為弟弟細說沿途的風俗人情……
往往,當司馬白問及他為何一路上要換馬趕路時,他會感到沒有話好回答,他豈能告訴司馬白,他是為了怕馬匹疲累,而影響奔行速度,以致會影響搶救司馬白生命的機會?
他只能借口在堡裡呆久了,希望能早一天讓司馬白看到江湖鶯飛草長,垂柳依依的美麗景色……
他也曉得這個說話不能掩飾為何日夜不停,急急趕路的情形,只有藉著臉上的笑容來安慰小白。
好在司馬白對這次的江湖之行,充滿了好奇,沒有更進一步的追問,否則他真的不知要如何回答才好。因為,他已決定假如司馬白在未能找到解藥前死去,他便承受不了這種打擊……無論如何也要找到解藥,這種事情怎麼能夠解釋?
不但不能解釋他心裡的想法,甚至他都不能把心裡的痛苦在臉上顯露出來,而使司馬白看了起疑。
他必須隱瞞一切,才能使得小白心安,就算是沒有任何解藥可以挽救司馬白的生命,他也要讓弟弟在寧靜中死去……
這一天,奔馳了一整天的路,在將近黃昏的時候,千面俠等一車一騎已到了武昌城外不遠。
他騎在馬上,望著遠處的武昌城,心情沉重得比如有塊鉛石壓著一般,那種感覺使得他所望到的東西都變成死灰色,眼前,不遠處那條寬廣的大道都彷彿像是去往黃泉……
他暗暗歎了口氣,忖道:「不曉得別人在將死時會不會有多這種心情?有時會覺得就此一死便能從此無憂無慮,有時又留戀著塵世。唉!其實若是小白死了,我怎麼對得起他死去的父母,雖然他是個孤兒。
他的腦海雜念紛來,不自覺地馬行的速度便慢了下來,漸漸的落在馬車之後,直到駕御馬車的宋鐵岑回頭來招呼他時,他才從恍惚中醒過來。
宋鐵岑坐在馬車之前,頭上戴著一頂大笠帽,身穿一襲土布衣褲,雙手拉著韁繩,熟練地控制著馬車,就像是一個飽經風霜的馬車伕,絕不會有人相信他便是昔年名動江湖的鐵膽金刀。
他側首問道:「堡主,前面便是武昌了,我們要不要住店打尖?」
千面俠雙腳一夾馬腹,趕了上來,跟馬車並行,道:「今晚就在城裡找個客棧住一宵吧,趕了一天的路,也夠你辛苦了。」
宋鐵岑道:「老奴倒設關係,倒是二堡主從沒經歷過風霜,只怕他經受不起,我看他這兩天好像瘦了。」
千面俠眼中露出憂鬱之色,輕歎道:「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誰叫我造下罪孽,以致禍延……」
他似乎覺察到自己說溜了嘴,話聲一頓,連忙住嘴。
「他們大概已經睡著了。」
宋鐵岑道:「這兩天何姑娘在說故事……」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驀然一陣急驟的蹄聲響起,從武昌城裡衝出了四匹快馬,迅如奔雷般朝城外奔來。
那四騎快馬上乘坐的都是身穿青色勁裝,背插單刀的彪形大漢,他們像是有急事,是以四騎並行,急馳而來,把一條寬敞的官道幾乎全都佔了,若是宋鐵岑的馬車不往旁邊讓開,雙方定然撞在一起。
那四個大漢也看到這點,所以老遠的便大聲喝道:「喂,那老兒快讓開點,大爺們有急事。」
宋鐵岑見到四騎快馬橫行路中,旁若無人的樣子,心中便已稍有不快,再一聽對方竟要自己讓開,更加生氣。
他的濃眉一揚,雙手握住韁繩,不但不往旁邊相讓,反而加速衝了上去。
他們此刻距離城門不足三丈這遙,對面四騎衝來,速度奇快,眼見只要一方不讓,便撞在一處。
千面俠一看宋鐵岑作勢之態,立即就曉得他將要怎樣做,他沉喝道:「鐵老,讓他們一下。」
宋鐵岑一聽堡主之言,儘管心裡多麼不願意,卻也不敢違拗,雙手微一用力,勒住韁繩,發出一陣長嘶,四蹄頓時直立而起,往右邊橫挪數丈,方始拉著馬車斜斜馳去。
宋鐵岑這一手讓車之術確實不凡,在那等急速奔行的情形下,還能使馬車轉變方向,可說是太不容易了,然而因為對面那四騎快馬來勢急勁,他這一讓路轉側,雖是及時避開了對方相撞之勢,卻使得對方的馬匹受到驚嚇,連連發出驚嘶,最左邊的那匹馬在驚跳中擦過車尾,差點把馬上的騎士摔了下來。
那個騎在馬上的大漢好不容易手忙腳亂地勒住馬,已是滿腔怒火,他一掉馬首,向宋鐵岑迎了上來,怒罵道:「他媽的,老頭兒,你想找死?」
他還不甘心就此罵了便算,在追上宋鐵岑的時候,揮起手裡的馬鞭,沒頭投腦的朝宋鐵岑身上抽去,恨不得一鞭就把這駕車的老頭打死。
宋鐵岑跟隨司馬上雲之後,修身養性,早前的火氣已消滅不少,加之對千面俠頗為敬畏,方始才能把脾氣抑制下去,駕車讓路。
他沒想到自己忍氣相讓,卻落得對方以其馬鞭相待,胸中的怒火頓時勃發而起,低叱一聲,左手疾伸,抓住那根抽落而下的馬鞭,往懷中一奪。
那個馬上的大漢設料到這個毫不起眼的趕車老頭。竟然會是武林高手,他手裡的馬鞭一被對方抓住,便已覺得有些不對,還沒來得及用力奪回,已被宋鐵岑拉得跌落馬下。
他發出一聲驚叫,雙手往地上一撐,正待翻身躍起,驀地背心一緊,整個人又被提了起來。
宋鐵岑右手抓住那個大漢的衣服,左手揮舞著奪來的馬鞭,狠狠的抽了兩下,然後振臂一揮道:「滾!」
就在這個大漢回馬過來的時候,其他三個大漢也都勒住馬在等候,他們全都回過頭來,想要看看宋鐵岑挨揍的樣子。
其中的一個大漢並且大笑著道:「老胡,你下手輕點,別打死了人,耽擱辦事……」他這句話未及說完,便看到老胡翻身栽倒,頓時為之愣了一愣。等到他定過神來。老胡已被宋鐵岑摔了出來。
這大漢武功似乎比老胡為高,他一愣之下,立即飛身而起。
迎著老胡的身軀,張開雙臂,把他接住,老胡的臉上被宋鐵岑抽了兩鞭,皮肉綻開,鮮血迸流,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人一跌進同伴的懷裡,還弄不清楚是落在誰的手中,右肘一曲,便待撞出。
那大漢飛身落地,見到老胡的慘狀,連忙問道:「老胡,是怎麼回事?」
老胡聽到是自己的同伴,恨恨地道:「嚴大哥,你放我下來,我要跟他拚命,他媽的!」
他掙扎著下來,牽動臉上的肌肉,痛得幾乎暈厥過去。
那個被稱為嚴大哥的大漢放開了老胡,回頭道:「老張,你給老胡敷點藥,待我去見見何方高人敢傷害我們五虎盟的弟兄。」
他交待完畢,舉步向著宋鐵岑行去,另外一個彪形大漢也緊緊跟隨著他身後。
他們還沒走到馬車之前,已被千面俠擋住,千面俠騎在馬上,面孔毫無表情的冷冷望著兩個大漢,眼中露出的光芒,卻似兩枝劍樣的使人心寒。
那姓嚴的大漢被他目光一迎,腳下不由一頓,只覺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他想不到這個戴著布巾,連眉毛頭髮都沒有的白面人,怎會有如此懾人的眼神。忖思了一下也沒想出江湖上有哪個高手沒眉毛的,定了定神,抱拳問道:「在下嚴陵野,江湖上稱單刀無敵,敢問尊姓大名,是何方高人……」
千面俠冷冷一聲道:「哼,單刀無敵,你也配問我的名字!」
嚴陵野像被人刺了一刀似的,臉上浮起一股殺氣,拔出背上單刀,罵道:「他媽的,大爺當你是人,你還……」
他的話一出口,便被一聲沉喝打斷,接著一條人影如飛撲來。
嚴陵野退了兩步,看到那撲來的人影是頭戴笠帽的老者,冷笑一聲道:「老鬼,大爺正要跟你算帳,來得正好!」說著,一舉單刀,舞起片片雪片似的刀光,迎著宋鐵岑攻去。
他倒頗有幾分功夫,單刀舞起,刀浪奔湧,一股殺氣騰出,若是一般江湖人物,的確不好抵擋。
只可惜他此刻所遇到的卻是江湖上使刀的第一好漢,昔年以一柄金刀,獨戰川西彭家五虎斷魂刀,搏得鐵膽金刀大名的宋鐵岑,像那等凌厲刀法,在宋鐵岑眼裡,不啻兒戲一般。
但見他向前飛撲之勢不變,右手一探,左手一撥,竟然憑著一對肉掌欺進對方滾動的刀浪裡。
嚴陵野刀勢一發,剛剛使出一招,便見眼前一暗,一隻碩大的手掌向眼前拍來,他還沒弄情怎麼回事,臉上已吃了一掌,打得他眼金星,暴退出六七步外,一跤跌倒於地。
他的眼前暈眩一陣,跌得屁股發麻,直到他的同伴扶住他,他才能站了起來。
搖了搖頭,他感到自己一招便擊敗,在他自己弟兄面前是件很丟人的事情,是以右手一握,想要擎刀再度衝上前去,可是卻握了個空,這時他才發現手裡的單刀早已到了人家的手裡。
他滿臉漲得通紅,為了面子想衝上去,卻沒有那個膽量,一時僵在那裡,不知怎樣才好,膽氣為之一餒。
宋鐵岑手裡握著單刀,冷冷地望了嚴陵野一會,也看出來他的尷尬之態,於是冷笑一聲,向前行去。
嚴陵野不知宋鐵岑要作什麼,見他舉步行來,嚇得臉都青了,連忙抱拳道:「前輩……」
「誰是你的前輩。」宋鐵岑叱道:「老夫若是有你這種子孫,只怕早就自殺了,哼,虧你還敢說是單刀無敵,你看看這是什麼刀法。」
他在說話之時,一擺手裡單刀,挽了一片銀花,斜斜劈出,頓時一股強烈的刀氣湧出,凌厲的刀氣逼人肺腑,置身在對方刀光之人,一動也不敢動。
宋鐵岑一招遞出,見到那兩人嚇得閉上眼睛,擺出一付引頸就戳的樣子,倒不忍將他們殺死,冷哼一下,收起刀勢,沉聲道:「老夫這次是警告你們,若是再碰到我見到你們你威作福的樣子,絕不輕饒!」
嚴陵野一覺身外的刀氣斂去,馬上睜開眼來,往後急退,仔細檢查一下身上,發現除了衣服有幾處破裂之處,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傷痕。
他暗暗吁了口氣,起忙抱拳道:「多謝老前輩高抬貴手,不知前輩高姓……」
宋鐵岑道:「老夫宋鐵岑……」
嚴陵全身一震,驚道:「原來前輩便是鐵膽金刀,晚輩多有得罪……」
宋鐵岑一見對方竟然能夠在自己退隱了之後,還曉得鐵膽金刀之名,心頭頗為高興,語氣稍緩,手腕一抖,把單刀震為兩段,道:「你走吧,老夫今日放過你,希望你好自為之,千萬別再用單刀無敵之名……」
嚴陵野設想到往日這個脾氣最壞,手段最辣的鐵膽金刀,如今竟然變得這麼好說話,不由大喜,躬身道:「多謝老前輩……」
「等一下。」千面俠策馬上前,道:「我有話要問你。」
嚴陵野被宋鐵岑的威名及刀法所懾,整個精神都放在對方身上,唯恐宋鐵岑會改變意念,將自己殺死。
是以當千面俠從馬車旁策馬出現時,他頓時全身一震,不知這個沒有眉毛頭髮的怪人會怎樣對待自己。
他長得模樣粗壯彪悍,心思卻頗為靈巧,最能夠見機行事,這一下見千面俠,立即便明白自己馬屁拍錯了。
因為就算是一個白癡在此,看到以宋鐵岑的身份竟然替人駕車,那麼他的主人將是何等高明人物,自然可以猜想到了。
嚴陵野嚥了口唾沫,顫聲道:「前輩有什麼話要吩咐,小的……」
千面俠冷冷道:「你不必害怕,只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我的話,我絕不會為難你的。」
嚴陵野躬身道:「是,是,多謝前輩大恩。」
司馬上雲懶得跟這種人說廢話,直接了當地問道:「你們方才匆匆忙忙的出城,說是要辦事,到底要辦什麼事?」
「這個……」嚴陵野道:「這都怪老胡不好,他不該得罪了前輩,我們有眼無珠……」
千面俠臉孔一沉,道:「我問你要辦什麼事,不是問你這個。」
嚴陵野剛才滿臉的那股剽悍之氣,此時面對著千面俠,不知消失到哪裡去了,他打了哆嗦,道:「前輩,小的……小的們要回舵裡去報告一個消息。」
千面俠問道:「什麼消息。」
嚴陵野道:「小的是五虎盟駐武昌分舵的弟子,奉分舵主之命,到總舵去報告舵主,中原七大門派已來了五派高手……」
「哦!」千面俠詫異地問道:「那五派高手為什麼一齊集聚在武昌城,你們五虎盟又為什麼要探聽這個消息?」
嚴陵野猶豫了一下,還沒有說話,宋鐵岑已沉喝道:「嚴陵野,你不要命了……」
嚴陵野惶恐地道:「我……」
他這一生幾乎從投像現在這樣恐懼過,這不單是害怕死亡而已,主要的還是對千面俠不瞭解而感到恐懼。
試想一個沒眉毛、沒頭髮,滿臉又無甚表情的人站在你的面前,誰也會覺得有些厭煩而恐懼的。」
嚴陵野這種駭怕的樣子,落在另外那個大漢的眼裡,使得他更加恐懼,目光閃動了兩下,想要設法溜走。
千面俠冷冷地道:「在我的面前,你也不需想逃走,只要你把話說完,自然便會放你們走的,否則……」
嚴陵野壯了壯膽,道:「前輩,不知你可曾聽過『兩心神功』這種功夫。」
千面俠怔了怔,脫口道:「你說的是昔年黃葉道長的兩心神功?」
嚴陵野默然點了點頭,千面俠望了宋鐵岑一眼,頷首道:「若非兩心神功重現江湖,也不會使得七大門派的人驚動起來。」
宋鐵岑滿臉驚奇地問道:「嚴陵野,你可知道那兩心神功落在何人手裡?」
嚴陵野道:「前輩曉得南霸天?」
宋鐵岑吁了口氣,道:「是綠袍老怪南霸天?」
嚴陵野頷首道:「前輩大概有好久沒在江湖上行走了吧!綠袍老怪已在武昌城南的天霸莊定居,這次是傳說他得到了兩心神功,所以……」
千面俠冷冷地道:「江湖傳言往往不盡屬實,只怕這是南霸天的仇人要陷害他,才傳出這個消息。」
宋鐵岑點頭道:「堡主說得不錯,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南霸天若是得到了兩心神功,絕不會使消息外洩,哪裡還讓你們曉得?」
「前輩,你不明白這件事的始末。」
嚴陵野道:「這事並非從天霸莊裡傳出來的,而是一個樵夫賣柴給天霸莊,三天沒有回家,由他的鄰居傳出來的……」
千面俠恍然道:「哦,原來那本兩心神功的秘笈是那個樵夫無意中在山裡得到的,他不識珍寶,把它帶到天霸莊去,結果惹來殺身之禍……」
嚴陵野道:「前輩說的不錯,就是這樣……」
千面俠道:「這事我明白了,可是你們五虎盟到底是什麼組織?首腦是誰?」
嚴陵野道:「這個」話聲一頓,道:「如果前輩能夠把姓名告訴小的,小的就敢說,不然小的死也不敢說。」
「哦,這是為什麼?」千面俠道:「敢情你們盟規嚴厲,不許輕易洩漏秘密,除非遇到的人是不能抗拒的高手,否則回去之後就會受到懲罰!」
嚴陵野點頭道:「前輩說得極是。」
千面俠微曬道:「你們這盟規,訂的毫無道理,若是你不說出,老夫定要取你的性命,你是說與不說?」
嚴陵野目光閃動一下,道:「前輩非要逼小的說?」
宋鐵岑叱道:「你講些什麼話,假如你不回答我主人的話,老夫絕不放過你。」
「好!」嚴陵野側首對他的同伴道:「老林,你的單刀借給我。」
站在他身邊的大漢駭然道:「嚴大哥,你……」
嚴陵野咬了咬牙,道:「把單刀給我。」
他的同伴猶豫了一下,把單刀遞了過去,嚴陵野一接過單刀,順手一劈,便將他的同伴殺死。
他這一突然下手殺死同伴,不但死者想不到,連千面俠和宋鐵岑也不明白,他們吃了一驚,只見嚴陵野不吭一聲,轉身提著單刀,往另兩個同伴奔去。
那個老胡的大漢被宋鐵岑抽了兩鞭,滿臉血痕,剛敷了一臉的藥坐在馬上,還沒有看到這兒的情形,另外那個叫老張的大漢則一直看著這邊。
當他看到嚴陵野殺了同伴,提刀奔來,不由駭然道:「嚴哥,你做什麼?」
嚴陵野獰笑一聲,提刀便砍,他的刀法在宋鐵岑面前雖是不堪一擊,但是在那幾個人中,卻是第一好手,他這是蓄意而去,氣勢早已凝成,那人如何抵擋得了?但見刀光連閃,已死於非命。」
那個坐在馬上的老胡聽得同伴的叫聲,勉強睜開眼睛,正好看到嚴陵野揮刀把老張殺死。
他驚駭地道:「嚴大哥,你……」
嚴陵野滿臉殺氣,沉聲道:「若非是你惹出來的禍,又怎會害我殺死自己弟兄,老胡,你才是該死……」
話聲一了,他躍上前,一刀朝老胡頸項斬去,眼見老胡也要跟他的同伴一樣死於非命,驀地宋鐵岑已飛身趕到,一把抓住嚴陵野的左肩,叱道:「嚴陵野,你要做什麼?」
嚴陵野只覺左肩像是被鐵爪扣住,痛得他半邊身子都已發麻,可是他仍然鼓起餘勇一刀劈出,硬生生把老胡的頭顱斬下。
一片鮮血灑出,濺得嚴陵野一臉是血,宋鐵岑也在這時奪下他手裡的刀,把他摔在地上。
宋鐵岑滿臉殺氣,舉起手裡的單刀,凝目望著嚴陵野,道:「嚴陵野,你好狠的心,好大的膽,竟然在老夫面前把你的同伴殺死,如此狠的心腸,老夫豈能容你……」
嚴陵野望著宋鐵岑,倒是毫無畏懼,抗聲道:「如果前輩動手殺我,便跟小的設有兩樣,甚至還是個毫不講信義的小人……」
宋鐵岑怒道:「此話怎麼講?」
嚴陵野道:「前輩逼我說出幫裡機密,便不啻是逼我殺死同伴,你方才說過,只要我肯說出來,便就此放過我,如今我肯說出幫裡的事,你卻要殺我,豈非是不講信義的小人嗎?」
宋鐵岑想了一想,收起單刀,道:「老夫只要你說出你們五虎盟裡的事,可沒要你把同伴殺了……」
「前輩此言錯了。」
嚴陵野站了起來,道:「按照幫規,我說出幫中秘密,只有死路一條,前輩既然逼我說出來,我為了保命,除了把他們殺死之外,別無他法……」
「他說得不錯。」千面俠走上前來,道:「我們逼他說話,他只能殺死同伴,來保全自己的性命了,可是嚴陵野,現在我已不想叫你把幫裡的秘密洩露出來,那麼你殺死同伴之事,便與我們毫無關係了,對不對?」
嚴陵野愣了一下,想不通千面俠如何會改變主意,一時倒不知說些什麼話才好。
千面俠揮了揮手,道:「你走吧!不過我要警告你,你若是提到遇見我們之事,他日在下定然去找插翅虎孫通算帳!」
嚴陵野聽了千面俠提起插翅虎孫通,嚇得目瞪口呆,好一會方始定過神來,一抱拳道:
「多謝前輩開恩。」話一說完,連臉上的血跡也不及一擦,便飛身跨上馬背,急奔而去。
宋鐵岑望著嚴陵野縱馬急馳,詫異地問道:「堡主,像這種惡人,為什麼要放過他呢?」
千面俠道:「他的確是不可饒恕的惡人,但是我們卻不能殺他,因為他說得不錯,他之所以要動刀殺死同伴,是由於我之所逼,為了上命,他只能這樣做,我們若再將他殺死,卻不合乎江湖道義……」
宋鐵岑依然不懂得千面俠話中的意思,摸了摸頭,道:「可是我們並沒有追問出什麼秘密呀!」
「是的,所以我心裡非常安定,他殺死同伴的惡行也就不能推在我們身上,只能由他獨自承擔。」
司馬上雲解釋道:「方纔我聽他提起五虎盟數次,一直沒有想起誰來,直到他被你抓傷之後仍能揮刀殺人,我才從那個騰空運刀的動作看出來,他是插翅虎孫通的門人……」
他的話稍頓,道:「你曉得孫通是昔年川西五虎斷魂刀彭家的女婿,不但得到彭家的秘傳刀法,並且還學會了魔影子徐凱的輕功身法,獨創了一種騰空運刀的刀法,他既然創立了五虎盟,想必其他的四虎是他的妻子,毫無疑問的他們同屬於江南七省黑道盟主奪魂神陰無極的麾下,所以嚴陵野回去通報孫通有關兩心神功之事,要以陰無極的力量來搶奪兩心神功秘笈。」
「哦,原來這樣。」宋鐵岑點了點頭,又問道:「堡主,你不相信兩心神功出世的事?」
千面俠道:「這件事多半是真實的,否則南霸天絕不會因此把那樵夫殺死,不過這麼一來,他的麻煩也就大了,兩心神功秘笈是本門至寶,唯一可以跟佛門的六大神通以及金剛不壞心法對抗的一種玄功,較之太清罡氣尤要勝上一籌,無論正邪兩道,恐怕都想為己有,看來這幾天武昌城一定會更加熱鬧……」
他們說話之間,已經回到了馬車之旁,千面俠見到馬車旁邊的窗簾已被掀開,何玉芝和司馬白從裡面探首出來,望著外面。
他的話聲一頓,問道:「你們醒了?」
何玉芝道:「外面在殺人,裡面就算睡了個聾子也會醒啊!上雲,到底這是怎麼回事?」
此刻殘陽將盡,夜幕初起,暗淡的霞光映在何玉芝的臉上,使她平添不少嬌艷與神秘的色彩。
千面俠微微呆了一下,立即收斂起心神,道:「只是兩個毛賊找麻煩而已,他們認為鐵老是好欺負,結果被鐵老教訓了一頓。」
「哦?」何玉芝道:「可是我怎麼聽到有人提起兩心神功秘笈……」
何玉芝身上中毒,一身武功雖在,卻是無法運功,就跟平常人一般,再加上她打扮得像一般的良家少女模樣,更使她添上不少嬌柔之氣。
千面俠看到她的模樣,想起了她為自己所作的犧牲,柔聲道:「沒什麼,只是傳說兩心神功秘笈出世,落在武昌城裡,那也不關我們的事……」
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司馬白的頭,道:「小白,大概把你累壞了吧!我們馬上進城了,找個好一點的客棧,大哥定叫幾樣武昌的名菜給你吃。」
司馬白道:「不,我不累,一路上嫂子給我故事,真是好聽,哦,等到了雲南,你捉一隻孔雀給我。」
「好,我一定捉給你。」千面俠道:「你坐一會兒,我們馬上進城了。」
司馬白探首回去,何玉芝又問道:「上雲,那本兩心神功落在誰的手裡?」
「你問這個做什麼?」千面俠正色道:「為了那東西,聽說五大門派的高手都已經到了武昌,我們還能惹這個麻煩?」
何玉芝訕訕一笑,道:「上雲,我只是問問嘛,又不是想要得到它……」
千面俠道:「你不想最好,否則正那兩道的高手都會找到我們的頭上來,你該曉得其中的厲害。」
何玉芝微微一笑道:「好啦!我曉得,你別把我當小孩子看待……」
千面俠見到她那般嬌美的模樣兒,呆了一下,直到何玉芝把窗簾放下來,他才安過神來。」
望著夜幕高張,斜掛幾顆星星的天空,他暗。忖道:「若是此去能取得解藥,我一定放棄一切,跟玉芝和小白藏在山林大澤中,終此一生……」
司馬上雲的心裡充滿著一股幸福的感覺,愉快地跨上了馬,緩緩地跟在馬車後,進入武昌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