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栗叫聲中,鏟杖招式倏變,有如驟雨疾飆,猛瀉狂捲,像是要把卓永年那瘦小的身軀撕碎。
卓永年成了風雨中的一片枯葉,隱現浮沉。又像是一個有形無質的虛體,在鏟棍交織中飄忽梭游,招式綿密,卻彷彿專為他留下了罅隙,讓他可蹈可乘。
東方白忘其所以地不住點頭。
無相大師卻是壽眉緊鎖。
「夠了!」一聲吆喝,人影神奇地脫出圈外。
在完全不可能的狀況下,竟然發生了駭人的怪事,誰也看不出卓永年是如何脫出鏟棍嚴鎖密封之外的。
經過這生死交綏的陣仗,他居然筋不服氣不喘。
東方白由衷地佩服,天下第一神偷的確是有幾套。
驟雨狂飆乍歇,了因與了塵的臉色說多難看有多難看,方便鏟斜揚,齊眉棍半伸,仍是攻擊的勢子沒收回來。
無相大師涵養功夫再深老臉也有些掛不住。
「退下!」他沉喝了一聲。
了因與了塵各收鏟棍躬身後退數步。
卓永年和緩地道:「大師,卓某人可是光挨打沒還手,如果想走,相信還沒人留得住,之所以不走,是佔一個理字,同時也表示對大師的一份尊敬!」幾句話說得是冠冕堂皇,抬高了自己也捧了別人。
「施主不交出『須彌經』便是於理有虧,至於說對老衲尊敬,老衲敬謝不敢!」無相大師把話給封了回去。
「大師不體諒卓某的立場?」
「無為乃本寺叛徒,失物雖然回寺,仍須接受門規制裁,施主對他不必作任何交代,此事由老衲一力擔負。」
「這是就事論事,卓某在江湖的名聲呢?」
「老衲認為絕無所損!」
「大師是第三者,當然樂得作輕鬆之語!」
「施主!」無相大師勃然作色,他已動了真火道:「老衲說過,此乃追贓,施主就不必再逞口舌之利了,最後一句話,施主願不願交出來?」
「歉難從命!」
「那老衲可就要破戒了?」
「悉聽尊便!」卓永年毫無妥協之意,口氣很強硬。
「阿彌陀佛!」無相大師宣了一聲佛號,雙手立掌當胸,掌心略向外翻,雙足稍開,身形微挫,這是準備用大力的姿態,雙掌在剎那之間變成了玄玉之色,似乎有一層淡淡的白氣在掌指間繚繞,面目凝得彷彿一尊古佛。
這老和尚將要施展什麼玄功絕式?
卓永年一向天坍不管,現在臉上居然變了色。
東方白的心情隨之沉重起來。
「無相神功!」
卓永年脫口低呼了一聲。
東方白心頭劇震,「無相神功」是佛至高無上的玄功,放眼佛門,能練成這種功力的可說寥若晨星,代無一出,想不到無相大師竟然凍成了這門神功,印證傳說,掌指之間能見白氣,證明他這門功力已臻上乘之境。
卓永年能與之抗衡麼?
驀地,無相大師的雙掌向外一亮一登,就只這麼一個看似很平常的動作,無風無勁,也不見任何火爆的現象。
東方白怔了一怔,意念未轉……
悶哼乍起,卓永年的身軀彈了起來約莫丈許高下,然後斜斜拋落地面,了塵和尚一個箭步上前,齊眉棍的棍頭朝卓永年疾點而下,東方白沒有任何考慮,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橫挪一大步,同時拔劍由下而上斜劈。
「卡!」地一聲,齊眉棍被切去半截,了塵和尚疾退,手中剩下兩尺長一段棍尾,連驚震的表情都來不及做出,了因和尚的方便鏟已疾勁地罩身去向東方白。
東方白劍未收回,順勢反挑。
「鏘!」地一聲,劍身貼上鏟頭連桿的套簡部位。
奇異的現象就此發生,那麼沉重的方便鏟竟被劍身吸住收不回去,了因和尚的虎面立時脹成了豬肝色。
「去!」東方白沉吟一聲,手中劍一翻一拖,精鋼打造的鏟頭被削落掉地,了因和尚暴哼一聲,鏟桿以棍的招式照東方白腦門力劈。
劍刃再翻,鏟桿一折為二,半截破空飛墜三丈之外。
了因本能地彈退,臉色與了塵配成了對。
「阿彌陀佛!」震耳的佛號聲中,無相大師飄身上步,隔八尺與東方白相對,下彎的眉梢變成了上翹。
東方白神色湛然,面對無相大師。
「少施主不願置身事外?」
「晚輩身不由已!」
「嗯!因為你們本是一路,所以……」
「此乃其一!」
「其二呢?」
「敬勸大師俯允卓大俠之請,順理改變對象。」
「老衲的立場已經表明過了,不會改變。」
「那晚輩只好冒犯!」
「阿彌陀佛!」無相大師的雙掌又立了起來。
東方白遲疑著沒出劍,畢竟對方是有道高僧,無形中有一種嚇阻的力量,使他顧忌著不敢以普通應敵的方式行動。
無相大師的雙掌又呈玄玉之色,白氣比剛才更甚。
東方白的劍斜斜半揚胸前。
無相大師在東方白揚劍的同一瞬間登掌。
東方白內心方自一動,正要發劍,忽覺一股山般暗勁壓體而至,手中劍竟然顫動起來,而令他感到震駭的是對方的無形暗勁,突地朝兩側滑散,消失,這使他倏然想到坤寧宮的詭異掌功,難道這劍對無相神功也具有克制之效?
無相大師的老臉遽變,眸中透出駭異之色。
「少施主所持的兵刃莫非是……」
「大師!」東方白出聲急阻道:「請不要說下去!」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根本不該用劍的,然而後海已遲,一向竭力保守的秘密已被無相大師窺破。
無相大師垂落雙掌,電炬似的目芒注定劍身。
「實在是想不到傳言中的……」
「大師,請守口!」
東方白語音已帶激動。
「阿彌陀佛!」無相大師的白眉垂了垂又復挑起道:「老衲可以絕口不提此劍,但希望卓施主交出須彌經。」
了因與了塵的表情是驚愕中帶著迷惑。
「經必須交回原主,大師直接由原主手中追討方是正理,否則的話,卓大俠將因此而不能再在江湖上立足。」
「少施主!」無相大師的臉上突然現出了極度嚴厲之色道:「見贓不追老衲辦不到,別仗恃你的神兵,它對老衲還不能構成威脅,如果老衲不守口,後果將如何?」
「大師以此要脅,難道就不怕有損名門高僧身份?」
「不然,老衲是在執行方丈的佛令!」話鋒一頓,又道:「少施主護贓,不怕本門把你視同叛徒的同道?」
「晚輩不在乎!」
「那就別怪出家人沒慈悲之心了。」
空氣又是無比的緊張。
就在此刻,卓永年突然從地上蹦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恍若沒事人兒一般,很顯然地他並沒有受傷。
所有在場的全大驚意外,無相神功竟然傷不了他?其中反應最強烈的是無相大師,卓永年功力之高太出乎他意料之外,「無相神功」是少林有數幾門絕藝之冠,當其一擊而毫髮無損的少之又少,怎不令人駭異。
卓永年習慣性地撫了撫鼠鬚,咧嘴笑了笑。
「大師執意要從卓某手中索回『須彌經』?」
「正是!」
「沒考慮的餘地?」
「沒有!」
「卓某有幾句話要單獨向大師陳明,肯容納麼?」
無相大師沉吟著,彷彿可以洞物穿心的目芒直照在卓永年面上,似乎要洞穿他的內心測度出他想打什麼主意?
東方白緩緩收回了劍,內心無比地沉重,因為他手中這輛奇兵的秘密已被無相大師識破,後果相當嚴重。但也有其自得的一面,這柄神奇的寶劍能抵制坤寧宮的消功掌力和少林寺的無相神功,算是非常意外的發現。
現在,他可不能隨便出劍了,無相大師答應保守這柄劍的秘密,以老和尚的身份而言絕對可以信得過,但如果他再出手的話,對方便會取消承諾,後果的確難以想像,擔心的是卓永年在聽了話頭之後會有什麼想法?
久久,無相大師才啟口。
「施主要告訴老袖什麼?」
「請借一步。」
「希望施主不是別有居心。」
「大師請放心,卓某能走而不走,就是不願彼此的誤會加深。」
「好吧!」
卓永年快步走到三丈外一叢矮樹之後。
無相大師望了兩名弟子一眼,挪步跟了過去。
東方白心頭仍是一片狐疑,猜不透這狐精的意向。
卓永年與無相大師在樹叢後不知談了些什麼,最後雙方發出了聲音。
「施主說的全是實話?」
「半字不假!」
「你定要老衲相信?」
「務請大師接納!」
「阿彌陀佛,看來老衲只好暫時相信了。」
「多謝大師!」
一僧一俗回到原地,臉上都是平和之色,無相大師揮了揮袍袖,深深望了東方白一眼,沉聲道:「了因、了塵,我們走!」
走字出口,腳步已前移。
了因、了塵雙雙吐了口大氣,怒憤充斥的目芒在東方白面上一繞,拋去了斷棍鏟桿,悻悻地舉步離去。
三僧去遠,東方白轉注卓永年,心裡有許多疑問,但不知該從何說起?最大的疑問是他如何使得三僧乖乖上路?
「老弟,謝謝你拔劍!」
「這是應該的!」提到「劍」,東方白的心弦發了顫,如果因為無相大師的半句話而引起了卓永年覬覦之念,倒是防不勝防,既號「狐精」,其心機當然是超人一等,但願這種情況不會發生,否則將大傷感情。
「這老和尚還算通竅!」卓永年聳聳肩。
「老哥!」東方白打蛇隨棍上,將就對方的話題追問道:「你是用什麼方法使得固執的無相大師放棄主見?」
「只幾句話!」卓永年諱莫如深。
「什麼幾句話?」話出口,東方白才發覺這句話問得很笨,對方要是肯公開說明,便不會用簡單幾個字搪塞。
「老弟!」卓永年笑笑道:「那幾句話話關係太大,恕我暫時對你老弟賣個關子,你很快就會明白的。」說完,又笑了笑,但笑中帶著些歉意。
「沒關係,小弟不問就是,反正事情能和平解決已經很不錯了!」東方白樂得大方,臉上現出完全坦然的樣子。
「我們找個好地方喝一杯?」
「好哇。」東方白欣然點頭,表面上是釋然了,但內心卻打了個大疙瘩,他為了援手他,不惜違背自己的「三不」原則而拔劍,而他竟然藏私自秘,既然站在同一陣線,就應該平等互濟,坦誠相對才是正理。
「啊!對了,老弟……」卓永年像突然想到什麼。
「老哥想到什麼?」
「這東西暫時由老弟代為保管!」
「什麼東西?」
「須彌經!」
東方白窒了一窒,瞪大眼,驚愕又茫然,根本就猜不透卓永年來這一手的用意何在?
「須彌經……由小弟保管?」
「對!」
「不打算歸還『不為老人』?」
「借期還沒到,另有用途!」說著,掏出了黃布包。
「為什麼要由小弟保管?」東方白狐疑萬分。
「當然有道理,你先收妥,我再告訴你!」
東方白十分勉強地把黃布包藏進貼身懷裡。
「老哥說理由吧?」
「這要分點說才夠明白。」卓永年乾咳了一聲清潔喉嚨,然後四下掃瞄了一眼,正經八百地接下去道:「第一,不為老人的真正身份是少林藏經樓主持無為大師,當年人經一齊失蹤,被少林寺目為叛逆,屢尋不獲……」
「這點小弟已經知道!」
「聽我說下去!」卓永年目芒閃了閃道:「現在人經出現,少林當然不放過他,江湖貪婪之輩也不會放過他……」
「他為什麼不把經送回師門?」
「他有難言之隱,這先不管他!」
「他有難言之隱?」
東方白抓住話頭不放。
「他沒說,老哥我也不知道,向他借經是兩利之事,所以他才會答應。」話鋒一頓又道:「第二,眼前圖謀最急切的是黑蝙蝠和卜雲峰,如照我們的判斷,黑蝙蝠是天不偷的傳人,而卜雲峰已確定是魔刀鬼影的弟子,假使他倆的身後人出面,說實話,老哥我沒把握保守……」
「所以由小弟來代管?」
「不錯,這樣老哥我便少了一重顧慮,因為他們萬料不到東西會易手,目標仍指在我身上,老弟安全無虞。」
「還有麼?」
「有!第三,卜雲峰與黑蝙蝠殺老夫好友南陽捕頭西門鈞,老夫不討回公道難慰好友在天之靈,東西不在老夫身上,老夫便可以放手去做。」
「很好的打算!」東方白話中帶話。
「老弟!」卓永年誠懇之色溢於言表道:「千萬別認作是老哥在利用老弟,是請托,是老弟對我的大人情。」
東方白心裡舒坦了些。
「好,第四呢?」
「沒有第四了,但還有一句話……」
「請說?」
「老哥我將全力助老弟完成大心願!」
「大心願?」東方白心裡「咚!」地一震,卓永年意何所指,難道他已經知道自己在追查大化門之謎的秘密?
「不錯,老弟心裡應該明白。」卓永年神色很莊重。
東方白怔怔地望著卓永年,他不能說出來,如果卓永年所謂的大心願是另有所指,一說出來豈非是自暴其密?
「老弟,言止於此,我們找地方喝酒去,折騰了大半天,肚子餓還可忍,這酒蟲扒喉嚨可真受不了。」
「好吧!」東方白只好憋住。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遠遠奔來,佇在五丈之外。
東方白定晴一望,一顆心頓時收緊,不速而至的赫然是公孫彩虹的師兄蔣大牛,仍是一身莊稼漢的打扮。
蔣大牛在此現身絕非偶然。
「老哥請稍待!」東方白掠了過去。
「東方公子!」蔣大牛迎著叫了一聲。
「大牛,你怎麼到這裡來的?」
「集上找不到公子,我胡亂找到這裡來,運氣還真不錯,居然碰上了!」大牛憨憨地笑了笑,他的笑給人一種平實之感,絲毫沒有江湖氣味,不矯飾,不虛誇,就那麼樸拙,嚴格地說,他只能算半個江湖人。
「你找我有事?」
「是的!」
「什麼事?」
「一件大事,這件事……也許公子能挽回。」
「噢!說說看?」
「是關於敝師妹彩虹……」
「彩虹,你……找到她了?」東方白像觸了電似的全身一震,一道亮麗的彩虹似乎又出現在眼前,平靜不久的心潮再度激起了漣漪。
「是的!」
「她在那裡?」緊持著又問了一句:「她好麼?」
蔣大牛神悄一黯,上前兩步,在東方白耳邊低語了一陣,然後又放大聲音道:「只有公子能使她回心轉意。」
東方白木了好一會。
「大牛,我……恐怕辦不到!」
「公子難道要眼看她……」
「大牛,你不懂!」搖搖頭,長長歎了口氣。
「我懂!」
「你懂什麼?」
「公子並不愛她,因為她曾經是女殺手……」
「大牛!」東方白臉上掠過一抹痛苦之色道:「你真的是不懂,不過……」
「不過什麼?」
「我跟你去見她,盡力試試看。」
「好,那好!」
東方白回頭揚聲向卓永年道:「老哥,小弟有急事要辦,酒不喝了!」說完,一拍蔣大牛的肩膀道:「我們走!」
薄暮時分。
蔣大牛安身立命的農舍。
堂屋裡,由於光線不足,提早燃上了燈火,東方白與蔣大牛對坐而飲。一碟醃魚、一盤風雞,外帶兩樣小菜,佐以新釀的高梁,兩人吃得津津有味。
忽然間,東方白微酡的臉沉了下來,眉頭結在一起。
「公子,怎麼啦?」蔣大牛立即發覺氣氛有異。
「我不能去見彩虹姑娘。」
「那是為什麼?」
「她在臨別時,把最珍貴的『天絲寶衣『送給我,我卻把它丟了,在沒尋回之前,能有臉見她麼?」
「公子!」蔣大牛用力抓了幾下頭,把半碗酒一骨碌灌了下去,伸伸脖子,用衣袖擦了擦口邊酒清,睜大發紅的眼道:「不用愁,我們不說她不會知道,之所以請公子出馬,是要阻止她剃度,這麼美的女子要是當了尼姑……」
他沒說下去,看樣子是找不到適當的詞句形容內心的感受。
「大牛,我……能阻止麼?」亮麗的虹影又在眼前閃耀,東方白不敢往下想,彷彿心裡是一片泥濘。
「一定能,只要……」
「只要什麼!」
「只要公子答應娶她,她一定會回心轉意,打消出家的念頭,因為她曾經說過她唯一虧欠的是公子。」
「虧欠是談不上,只是我無法答應。」
「為什麼?因為她是殘忍的女殺手,她是……」
「不要說下去!」東方白揚手止住蔣大牛的話頭,臉上飄過一抹痛苦,道:「大牛,你無論說什麼都不是,這是我個人的苦衷,憑良心說,我非常喜歡她,這樣的女子打著燈籠沒處找,我自己還嫌不配,可是……我不能!」
「公子,到底為什麼嘛?」
「能說,我已經告訴你了。」
「……」蔣大牛張大了嘴巴。
「大牛!」東方白以安慰的口吻道:「別煩惱,我們盡力而為,吃飽了我們就上路,希望天亮之前趕到。」
「嗯!」蔣大牛沉重地點點頭道:「我們吃飯吧!」
由於各懷心事,誰也不再開口,默默地填飽了肚子,蔣大牛收拾乾淨,然後道:
「公子,我們這就上路吧?」
東方白點頭起身。
驀在此刻,門外突然響起一聲悶哼,接著是人倒地的聲音,兩人同時吃了一驚,互望一眼,雙雙衝了出去。
門外籬笆邊躺了個人,一對眸子像鬼眨眼的星星。
東方白與蔣大牛搶步上前,月光下可以看出是個面如滿月的中年人。
「朋友是誰?」東方白髮問。
「區區……區區姓王。」眼珠子轉動之間微露詭譎。
「受了傷?」
「是……遭仇家追殺!」
「傷在那裡?」
「只是……只是被點了穴道,要是兩位慢一步現身區區便沒命了。」喘口氣只道:
「請問,上下怎麼稱呼?」
「這……沒問的必要!」
「可否請朋友伸義手在區區『俞肝』與『靈台』二穴上各點一指?」眼裡露出十分迫切的企求之色。
「俞肝與靈台……」東方白沉吟。
「是的,區區會記住援手之德。」
「王朋友!」蔣大牛發了話道:「這裡不是鎮集也不是來往大道,只是間農舍,朋友怎會到這裡來?」這話問得好,人雖然憨直心思卻細。
「哦!區區說過,人被仇家追殺追到這裡來的。」
「公子,你看……」蔣大牛望著東方白。
東方白沉吟不答,他覺得這姓王的聲音頗不陌生,似乎在什麼地方聽過,人卻沒有印象,彎下腰仔細打量,對方臉上新刮的胡樁子青滲滲一片十分扎眼,抬頭望天苦想,倏然有悟,忍不住笑出聲來。
「公子……」蔣大牛困惑不解。
「大牛,你守在外面,小心防人接近!」說著,一把抄起姓王的朝屋裡走去。
堂屋裡。
姓王的仰躺在地上,東方白手扶桌角站立,面上似笑非笑,冷電般的目芒定射在姓王的臉上,宛若兩把利刃。
「朋友,你真的是姓王?」
「不錯,別的可以假,這姓氏可不能信口胡謅,那豈不變成了別人的子孫。」
「別人是不會,朋友你可難說!」
「這……」
「別這那的,聽清楚,如果你乖乖合作,在下保證留你一條活命,否則的話,嗯!
你會死得很慘。」
「你……」姓王的臉孔開始變色,兩眼瞪得老大。
「你刮掉了長鬚,換了衣著,但仍然是天星道人。」
「……」姓王的臉色慘變,本能地作出掙扎之勢,但穴道被制,只是目芒游移,四肢微動,沒發出任何作用,倒是額頭上青筋浮凸,汗珠成串道:「東方白,你準備把王某人怎樣?」
他終於迸出了一句話。
「王某人?這麼說,你是喬裝道士,實際上是俗家人,現在先報出你的身份來歷?」
東方白的口芒利上加厲。
「王三思,江湖朋友稱『鐵心員外』!」
「鐵心負外王三思!」東方白心頭為之一震道:「唔!還不是無名之輩。在南陽府可以算得上是個人物,你閣下說是被仇家追殺,仇家是誰?」
「卜雲峰!」
「卜雲峰?」東方白大感意外。
「一點不錯!」
「同路人怎麼變成了仇家?」
「以天星道人身份用解藥換經是被迫而為。」
「哈哈哈哈!」
「這有什麼好笑?」
「姓王的,這一套收起來吧!」東方白的臉色沉了下來,不屑地撇了撇嘴道:「鐵心員外心如鐵石,只知利而不知有義,重利之下無事不可為,連自己的祖宗都可以出賣。
卜雲峰是飛刀能手,要殺你何必先制穴道?事實非常明顯,你要不是他們的死黨,便是極重利所收買……」
「本人說的是事實,信下信由你。」
「當然不信。」東方白口吻斷然。
「東方白,你沒想到這是借刀殺人之計!」
「絕不可能,他們連滅口都來不及。」
「那你想把本人怎樣?」
「不怎麼樣,你閣下明確交代出卜雲峰和黑蝙蝠牟天的下落,在下放你一馬,你好好合計合計,生或死在你閣下一念之間,說的已夠明白,時間不多,快作決定。」
「你在逼羯羊生仔?」
「沒那多廢話。」
「東方白,你想殺人用不著找借口,區區不幸落到你『無腸公子』手中,沒話說,認了!」他表現得很光棍。
「找借口,那可就是笑話了。」東方白從鼻孔裡吹了口氣:「王三思,你未免太健忘,你這條命在鬼樹林的小屋裡已經輸給本人,殺你是名正言順,根本不必任何借口,現在破天荒饒你一命,你居然還拿俏,哼!」
王三思那張看似養尊處憂的圓胖臉變成了灰敗。
東方白心裡疾轉著念頭道:「到底是什麼人制住了王三思的穴道?他們自己人是絕不可能,那該是誰呢?『狐精』卓永年,或是坤寧宮的人……」
一條人影驀然閃現門邊,赫然是「狐精」卓永年。
東方白兩眼登時發亮。
「老哥,小弟正在猜想準是你……」
「我什麼?」
東方白朝王三思一指。
卓永年大搖其頭。
「你猜錯了,不是老哥我下的手。」
「噢!那該是准?」東方白大感意外。
「不知道,我是剛到,守在外面的那頭牛告訴了我經過的情況,不管怎麼樣,逮到這假牛鼻子真是太好了!」
王三思目珠亂轉,臉孔起了抽扭。
「老哥,該怎麼發落?」
「他的命本來就是輸給你的,愛怎麼發落都可以,主要的是要從他身上追出黑蝙蝠和卜雲峰的行止下落。」
「唔!」東方白深一點頭。
卓永年進入堂屋,手捻著鼠鬚,目注王三思。
「王三思,記得在南陽時老夫與遇害的老友府衙捕頭西門鈞曾經作過你的座上客,你的化裝術不賴,鬼樹林在面相對竟然被你蒙過,我這小兄弟說過放你一馬,老夫當然照辦,放光棍些,怎麼才可以找到卜雲峰那兩個小子?」
「卓……卓大使,區區根本不知道……」
「一個廢字也不要多說。」
「是真的不知道!」
「很好!」卓永年挫了挫牙,上前揪住王三思的胸衣,把他從地上提了起來,朝靠牆的木凳上一放,讓他背抵住牆壁道:「王三思,老夫一向不喜歡用強暴手段,但今天要破例,而且是大大地破例……」
「你準備……」王三思的前胸被卓永年的手掌大力頂壓,幾乎透不過氣來,一張圓胖臉脹得像熟透了的柿子。
「老夫先挑斷你的筋,然後剝你的皮,從腳板開始一寸一寸往上剝,剝到你老老實實說出真話為止。」說完,扭頭朝東方白道:「老弟,煩你找很麻繩來。」
麻繩,莊稼人有的是,伸手就可取到,東方白側身伸手,從地上抓起拇指粗的一捆繩子。
「老哥,要小弟搭手麼?」
「好,大背花,便於吊掛!」手掌變抓,揪住腳衣,把王三思的身軀拉成前傾之勢。
東方白抖開麻繩,繞三圈,穿成蝴蝶扣,扭轉王三思的手臂,套上,收繩頭,動作很熟練,人成了個粽子。
王三思穴道被制,除了口能開,眼睛能轉,全身四肢完全不能動彈,就像個風癱的病人,只有聽任擺佈的份。
「卓大俠,你……真的要……」
「半點都假不了!」邊說,邊從東主白手裡接過細頭,拋上橫樑,一扯,王三思懸空吊掛起來,兩腳離地尺許。
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柄亮晃晃的小匕首,在手中拋了拋,一手執住,一手抓牢王三思的右腳,就要動手。
有錢,必須要有命才能享受,所以愛錢的人絕大多數怕死,王三思最愛黃白之物,所以他是愛財如命,愛命如財,當卓永年寒森森的匕首比向他的膝彎,他尖叫起來道:
「卓大俠,請……請先別動手。」
卓永年的匕道平搭在王三思的腳脛上。
「你還有話要說?」
「是……是有話……」王三思臉孔陣陣抽搐,灰敗如土,額汗滾滾而落,眼裡儘是駭極之色,帶著三分乞憐。
「那你就說吧?」
「如果卓大快肯高抬貴手,區區願出五百兩黃……」
「五百兩黃金?」
「不錯,十足赤金。」
「你的命只值五百兩金子?」
「這……卓大俠如果嫌少,區區可以再加。」
「噢!加多少?」
「再加一百兩。」
「王三思,要買命得由老夫開價。」
「卓大俠,你……你說……」汗水流進了眼睛,使他眨個不停。
「五萬兩!」卓永年亮了下巴掌。
「啊!」王三思的呼吸為之閉住,兩個眼珠子瞪得幾乎要脫眶而出,久久才回過氣來道:「卓大俠,區區全部家當……也不到一萬兩!」
「王三思!」卓永年不屑已極地撇了下嘴道:「用錢買命可是你自己提出來的,既然買不起為什麼要玩命?」
「這……」
「聽著,快交代卜雲峰和黑蝙蝠那兩個免崽子的下落,廢話不必多說,否則老夫就要動手抽筋剝皮。」
蔣大牛來到門迎,道:「公子,我們的時間……」
「哦!」東方白皺了皺眉。
「老弟!」卓永年側過頭道:「你們有事可以走,這裡交給我了,我追出黑蝙蝠會首先追回你的天絲寶衣。」
「那就拜託老哥了。」
「你們快走吧!」
東方白出門與蔣大牛雙雙離去。
「王三思,別耗時間,快說?」卓永年翻腕,刀尖指向王三思的膝彎。
「區區委實……啊!」刀尖破皮入肉,立即見紅。
「說是不說?只要輕輕一挑,你這條腿算完。」
「說……區區說就是。」
「快說?」
「他兩個藏身在一個又隱秘,又舒適,又是誰也想不到的地方。」
「少賣關子,直接了當說出來。」
「就是……」
驀在此刻,牆壁上突然有淡光一閃,要是不注意,根本就不可能發覺,但卓永年是成了精的人物,一隻飛虻移動都逃不過他的眼,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電閃挪身,也就是他挪身的同一時間,王三思悶蹤了一聲,卓永年不及細察,射出了堂屋門,月光下只見一條人影淡煙般越野逝去,太快,感覺上是眼睛花了一花,追當然是追不上,卓永年冷哼了一聲,又回進堂屋裡。
王三思的腦袋搭拉著垂在胸前,人已經斷了氣。
卓永年氣得兩眼發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