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琶妖姬」抬手把散披的如雲秀髮向後一捋,媚態十足地道:「你不願意告訴我麼?」方玨淡淡地道:「在下找白儒比劍,是為了印證劍術,彼此並無交往,他成家的事,僅屬聽聞,至於內情,在下與姑娘—樣,完全陌生。」「玉琶妖姬」偏起頭道:「真的是這樣麼?」方玨心中疑雲頓起,這妖姬的口風很怪,莫非被她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可是也不對呀!她沒把自己疑作白儒,言中之意,是指自己與白儒有關,這一點非澄清不可,否則必誤大事。心念之中,故作驚奇之狀道:「在下完全不明白姑娘的意思!」「玉琶妖姬」冷冷地道:「等你明白恐怕就太晚了!」這句話更令人莫測高深,似乎包涵著某種意思,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麼?身在龍潭虎穴,必須事事謹慎,步步為營,當下故作茫然道:「在下更不懂了,姑娘能明告麼?」就在此刻,突地傳來—陣鐘聲。「玉琶妖姬」揮手道:「你請便吧,幫主有事要召集壇中職司弟子。」方玨的心情頓時緊張起來,他直覺地感到必有事情發生,但屬於哪一類的事卻無從想像,當下拱拱手,匆匆離去。回到寢處,耿光明業已立候,不由心頭又是一動,脫口道:「總香主夤夜枉步,有事麼?」耿光明笑笑道:「恭喜老弟台,是喜事!」方玨—怔神,道:「喜事,什麼喜事?」耿光明眉毛一軒,道:「幫主已傳令總壇高級弟子觀禮,準備在今晚為老弟台授職,擔任錦衣鐵衛統領,難道不值得恭喜?」強抑激動的情緒,方玨力持鎮定,沉聲道:「在下真不敢愧擔這重任!」耿光明道:「老弟台不必太謙,幫主極有知人之明,量才而用,錯不了,不過,有件事得先與老弟台說明……」方玨暗暗—咬牙,道:「請指教。」耿光明目芒一閃,道:「照本幫規矩,在授職儀式之前,必須見紅。」心頭一震,方玨道:「見紅?什麼叫見紅?」
「就是見血,以表入幫的赤忱。」
「這……如何見紅?」
「由老弟台先處決一名人犯!」方玨慄聲道:「要在下殺人?」耿光明冷冷地道:「處決人犯,不能稱之為殺人,只是執行任務。」方玨盡量保持平靜道:「什麼樣的人犯?」
「擅闖本舵的敵人。」
「噢!」
「老弟台整理一下服裝,我們馬上到刑堂去。」
入幫授職之前要先殺人,這是什麼規矩?裴震這廝處處逆天叛道,死有餘辜,好在他的末日已不遠了,不知這將作犧牲的是何許人物?膽敢闖舵與神劍幫為敵,絕非泛泛之輩,而且也可能是正道之士。方玨心頭—片凌亂,為了達到除逆的目的,真要先流無辜者的血麼?耿光明催促道:「老弟台,我們快些,別讓同參們久候!」方玨略微理了理衣衫,緊了緊腰帶,道:「請!」
刑堂裡燈火通明,映照著各色各樣帶血的刑具,令人毛骨悚然。八名武土,左右各四,分別站在門外。背對法案,一把特製的大木椅,反縛著一個精瘦的身影,衣衫破啐,血漬斑斑,一望而知曾受過酷刑,那人的頭上罩著一塊紅布,像待宰的羔羊,兩名司刑的彪形大漢,分立木椅兩側。法案上,紅漆托盤裡橫放著—一柄精芒閃閃的厚背砍山刀。堂內兩側,分列了兩排老少男女,「玉琶妖姬」也在其中,站在左面一排的首位,個個神情肅穆,不殊官府大堂的排場。法案後一把高背太師椅,此刻是空的,椅後是布幔。方玨與耿光明來到門首,八名武士躬身為禮。耿光明身軀—側,道:「請入堂!」方玨從沒經過這等陣仗,心裡雖竭力想鎮定,但仍無法控制激盪的情緒,尤其,他是來殺人。跨入門檻,目光先落在受刑人的身上,那身影似曾相識,從衣著可以判斷是個老人。耿光明把方玨向側下帶了兩步,低聲道:「請待令!」方玨目光一掃全堂的人,下意識地在「玉琶妖姬」面上多停留一下,只見她粉腮沉冷,似笑非笑,在裹身的紅綃裡已多加了一件衣服,散披的秀髮是隨便綰上的,妖姬便是妖姬,似乎她身上無時不散發誘人的媚氣。目光又回到受刑者身上。他是誰?他是誰?……方玨不斷地在心裡自問,狂激的心意愈來愈難控制。這時,一個身材頎長,目光犀利的老者緩步入堂,逕直走到法案之後站立,目光徐徐轉動,掃了全堂一周。方玨的心跳得很厲害,這老者是誰?看身形不是幫主裴震。老者手中掣起一柄小小金劍。兩側排列的男女,齊齊躬了躬身。老者開了口:「幫主金令,著新進武士統領王玉,依規矩處決人犯,以代效忠之血誓,著即動手施刑!」聲音不大,但有些震耳,顯見其功力之深。方玨的心向下沉,想不到裴震沒親臨主持這血腥儀式。木椅旁兩彪形武士之一回身施了一禮,然後雙手捧起案上置刀的托盤走到方玨身前,恭謹地道:「請接法刀!」方玨一咬牙,抓起那柄法刀。武士退了回去。方玨的手在發抖,他不能當劊子手,可是,該怎麼辦呢?傳令的老者大聲道:「揭紅!」另—名武士,揭去蒙在受刑者頭上的紅布。受刑人雙目緊閉,頭垂在胸前。方玨的心弦隨著揭紅的動作一顫,目光望處,全身的血液突然停止了運行,呼吸也窒住了,幾乎脫口驚叫出聲。
受刑的,竟然會是「土行仙」。他怎麼會落在神劍幫人的手中?
傳令的老者大喝一聲:「施刑!」木椅邊的兩武士退開三步。耿光明在方玨身邊低聲道:「站到椅後,切下頭!」方玨沒有動,身軀在發抖,他快要發狂了,怎麼辦?要救「土行仙」是絕對辦不到的事,連自己能否全身退出虎穴也是大問題,拼,殺他個落花流水,除此再沒別的路可走。事情的演變連做夢也想不到,苦心的策劃成了泡影。所有的目光全投射在方玨的身上。傳令的老者載次喝道:「施刑!」耿光明幫腔道:「王玉,快執行金令!」方玨猛咬牙,道出一個字道:「不!」這一個「不」字使全堂的人臉色大變。方玨心亂如麻,他想起了半刻前「玉琶妖姬」古怪地問話,原來她早已知道內情,莫非「土行仙」受刑不過,已招了口供?耿光明以陰森的口吻道:「王玉,你這是什麼意思,抗令不是兒戲的!」方玨陡地下了決心,殺!血洗神劍幫總舵!「土行仙」緩緩抬起了頭,失神的雙目盯在方玨面上,無力地道:「王玉,你……要殺我?」方玨口唇打顫,說不出話來。傳令的老者放落手中金劍,慄聲道:「王玉你要抗令麼?」方玨記起了師父生前的教訓,愈是在危急的時候,愈要保持冷靜,努力鎮懾一下心神,寒聲道:「在下不能殺他!」
「為什麼?」
「在下與他是朋友!」
「什麼樣的朋友?」
「忘年之交,生死之誼。」
「哦!你……下不了手?」
「是的!」
「你願意放棄入幫?」
由對方提出來,正是求之不得,方玨不假思索地應道:「願意!」傳令老者寒聲道:「那只有請示幫主裁奪了!」方玨做了最壞的打算,但還不到猝然發動的時候,他祈望著裴震能現身,達成目的還有一線希望,他戒備著,準備隨時拔劍。「土行仙」乏力地厲聲道:「王玉,老夫……認了,你……」就在此刻,—個錦袍蒙面人悄沒聲地到了方玨身後,他,赫然就是神劍幫主裴震,方玨人在狂亂中,蒙然不覺。傳令的老者沉聲道:「好,老夫現在就去請示……」驀在此刻,神劍幫主閃電般戳出一指,三尺不到的距離,方玨功力通了玄也無法逃避,悶哼一聲,應指而倒。悔、恨、憤、激中,意念只如電光一閃,便失去了知覺。
地室黑牢,方玨萎頓在地上,意識逐漸回復,首先,他發覺功力盡失,恨毒夾雜著絕望,除了聽任宰割。再沒別的路了。要想的事太多,他索性什麼也不去想,讓腦海在昏亂中保持空白。還有什麼可想的,裴震弒恩師,毒師兄,能放過他這唯一的可怕敵人一—師侄麼?說是不想,但時間久了,意念又紛至沓來,他無法真的不想。他掙扎著坐起來,摸索著靠到牆邊半坐。無數次出生人死,歷經死亡的威脅,這一次,不會再有奇跡出現了,想不透的是自己以紫衣人面目出現,何以會招致對方的懷疑呢?就算「土行仙」被擒,對方又怎會聯想到自己的身份而加以迫供呢?突地,他想到—個古怪的問題,在刑堂中,「土行仙」稱自己為王玉,這王玉之名,是自己在山中對耿光明他們胡謅的,「土行仙」不可能知道,而他也絕口沒提到白儒方玨這字眼,為什麼?他還沒招供,對方只是懷疑?想到山中事,便聯想到被人用垂籐救出絕谷的事來,那救自己的是誰?這個謎,恐怕要隨自己人土了。還有,邱憶鳳與李筱娟的一段情怨,也將不了自了……沉思在狂想之中,突然傳來腳步聲,功力已失,視力銳減,只能辨出不止一人進入牢中,此刻,他反而平靜了,沒有激動,連恨的意識都消失了。燈光乍明,使得他睜不開眼,閉上片刻,再張開。進來的,赫然是神劍幫主、「玉琶妖姬」和耿光明。見到神劍幫主,怨毒又衝胸而起,他的心像被利劍在扎。牢裡,一桌一椅一床。神劍幫主落坐桌邊,「玉琶妖姬」與耿光明侍立。三人六隻眼,各有不同表情。神劍幫主仍蒙臉,目光由覘視孔透出,凌厲如刃。方玨牙齒幾乎咬碎,激越使他喘息不止。神劍幫主開了口:「王玉,你跟白儒是什麼關係?」這話問得古怪,大出方玨意料之外,顯然真實身份還沒暴露,這就令人莫測了。耿光明陰陰地道:「回答幫主的問話!」由於真面目未被揭穿,方玨得重新估計情況了,心念連轉之後,深深盯了對方一眼,慄聲道:「這話從何說起?」神劍幫主冷哼了—聲道:「否認也沒用,你是否也是古立人的傳人?」這話問得更怪,方玨喘口氣,切齒道:「怎會牽扯到『武林至尊』?」
「你不肯說?」,
「無法回答!」
「要證據麼?」
「證據?」
「不錯!」
方玨窒了窒,慄聲道:「什麼證據?」神劍幫主緩緩揚起手,兩個指頭鉗著一塊烏木牌。方玨駭然劇震,這烏木牌是「武揚門」的信物,持此者即是掌門人,此牌有如祖師親臨,想不到已被裴震從自己身上搜去。這是鐵證,根本無由否認。方玨用手—摸,不單是烏木牌,半部「無極寶典」和霸劍,全已被搜去了,這些落人裴震之手,將更濟其惡,死也難以瞑目。神劍幫主收起了烏木牌,嘿嘿一陣冷笑道:「想不到古立人不止一個傳人,原來你這小子才是真正的繼承人。」方玨急憤怨毒交加,「哇」地噴出一口鮮血。神劍幫主又道:「王玉,你假借與白儒比劍為由,掩飾出身,潛進本幫,意欲何為?」方玨幾乎想直斥裴震之名,轉念一想,把到口邊的話嚥了回去,對方的身份是葛祖蔭臨死透露,對方絕不知道秘密已洩,還是暫時不點破,萬一事情有轉機,還有可圖,心念之中,咬牙道:
「憑烏木牌,就能斷定在下的出身?」
「你否認?」
「在下並沒承認。」
「那你這塊牌子是哪裡來的?」
「撿到的,在下根本不知道它的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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