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幔裡傳出—個男人的聲音道:「賜坐!」姓萬的長老手指下首的一列太師椅,道:「你可以坐下。」方玨冷冷地道:「在下站著好了!」紗幔後的聲音道:「白儒,你來此何為?」方玨抱了抱拳,道:「尊駕想來就是門主了,請問貴門是……」
「本座在問你的來意?」
「在下……是追蹤一個可疑的人來的。」
「什麼可疑的人?」
「一個白衣女子。」
「噢!她有什麼可疑之處?」
這一說,等於承認此地是有一個白衣女子,會不會是李筱娟呢?方玨按捺住緊張的情緒,沉凝地道:「在下找一個叫李筱娟的女子,同樣的衣著。」
「江湖上同樣衣著的太多了。」
「這……」
「此地是有個穿白衣的女子,但不叫李筱娟,你無妨說說找人的原因。」
「既然不是在下要找的人,便沒有奉告的必要。」
「本座命令你說出來。」
方玨又是—陣啼笑皆非,冷傲地道:「在下並非貴門屬下。這命令兩字似乎談不上。」姓萬的長老寒聲道:「無禮!」方玨掃了他—眼,不屑地撇了撇嘴。紗幔後的聲音又道:「白儒,你想見見那白衣女子麼?」方玨心中一動,道:「如果門主允准的話,在下是想見上—見!」紗幔後久久無聲,方玨感到—陣惶惑,是這神秘的門主改變了主意,還是另有文章?對方既然否認那白衣女子是李筱娟,見了也是多餘。一條白色人影,從紗龕後轉了出來。「筱娟!」方玨脫口叫了出來,登時目瞪口呆,全身發麻,呼吸窒住了,血液似乎也停止了流動,腦海裡嗡嗡響成一片,竟然真的是李筱娟,她怎會在這裡?難道她已經加入了這神秘的門派?李筱娟臉上毫無表情,以一種陌生的眼光打量著方玨,冷冷地道:「誰是筱娟?」像被電擊,方玨全身—震,他感到有些暈眩,她竟然問出這句話來?緊接著在震驚之後,是難言的憤慨,俊面也因之起了扭曲,咬著牙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李筱娟冷酷地道:「我問你誰是筱娟?我根本不認識你,你……」方玨氣極反笑道:「你當然不認識我,哈哈哈哈……」李筱娟蹙起了額頭道:「你是誰?」方玨身形晃了兩晃,狂聲道:「李姑娘,用不著這樣,我找你並無任何目的,只是想把事情做個結束,以免彼此痛苦,何必呢?在下還不是那麼沒志氣的人。」李筱娟盈盈前行兩步,手扶案角,皺眉道,「什麼事情要做結束?」方玨雙目盡赤,身軀抖個不住,她竟然無情到這種地步,像突然變成了另—個人,這種轉變真是連做夢都估不到。姓萬的長老在一側冷眼旁觀。李筱娟又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方玨快要發狂了,他真想一劍宰了這冷酷無情的女人,她在花燭之夜逃婚,現在居然裝作不認識,過分的激憤使他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李筱娟冷冷一笑,轉身欲走。方玨栗喝—聲:「站住!」李筱娟回轉身,秀眉—挑,冷厲地道:「別在此大呼小叫的,你想做什麼?」方玨理性盡失,狂吼道:「我要殺你!」右手摸上了劍柄。李筱娟眸中煞芒一閃,大聲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充滿了嘲弄與不屑。方玨的霸劍離鞘半尺……姓萬的長老冷陰陰地道:「白儒,此地不是你動劍的地方!」李筱娟斂住了笑聲,道:「原來你就是白儒,我聽人說過……」說完,目光轉向姓萬的長老道:「萬長老,他不會是失心瘋吧?」方玨狂叫道:「不錯,我是瘋了,如果不瘋,當初我就不會答應那件事。」嗆地一聲龍吟,霸劍出了鞘。李筱娟粉腮一變,道:「白儒,你說些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懂!」方玨眼裡幾乎要噴出血來,握劍的手在顫抖。就在此刻,一個面目陰鷙的白髮老嫗疾步而出,站到李筱娟身邊,掃了方玨一眼,然後笑著向李筱娟道:「憶鳳,犯不著跟一個心神喪失的人計較,我們進去吧。」憶鳳,分明是李筱娟,卻變成了憶鳳,實在有意思。白髮老嫗冷厲的目芒在方玨面上一繞,道:「一表人材,怎麼會……」李筱娟笑笑道:「姥姥,我看其中定有什麼蹊蹺。」白髮老嫗點點頭,「唔」了一聲,目注方玨道:「是不是我們少門主長得像你所認識的某一個人?」方玨心頭大震,李筱娟成了這神秘門派的少門主,真是匪夷所思,為什麼?為什麼?一切都這麼真實,不會是做夢,不是長得像,她根本就是李筱娟。紗幔後傳出了門主的聲音:「白儒,適可而止,別把馮京當馬涼,小女根本不曾認識你,憶鳳,你們進去。」李筱娟深深望了方玨一眼,與老嫗入內去了。方玨窒在當場,轉念道:「她既然可以逃婚,當然也可以否認一切,忘了她吧,今後一切就此勾銷,沒來由再去追究,算了!」心念之中,收起了霸劍,寒聲道:「在下告辭!」姓萬的長老期期地道:「門主,他……」門主的聲音道:「讓他走!」姓萬的長老一擺手,道:「請!」方玨像喝醉了酒,混混噩噩地離開了這神秘的殿堂,出莊,過橋,忍不住又回頭探視,烏黑的護莊林木一片陰森,什麼也看不到,像做了一個離奇的夢,只是有一點是真實的,他與李筱娟之間算是沒任何關係存在了。呆了半晌,他蹣跚舉步。離奇、怪誕,夾雜著痛苦與幻滅,要想的太多,他索性什麼也不去想。江湖鬼蜮,有許多事根本無從想像。方玨到了鎮上,已是二更過後,大部分店舖都已收歇,只有茶樓酒肆卻是生意最盛的時候,方玨的腦海仍是昏沉沉的,肚子卻是早餓了,他信步進入一家酒店,照習慣,他上樓選了個靠角落的位置,要了酒菜,自斟自酌,也許是心情的關係,有些食不甘味。座中酒客,約莫有六成,喧嚷成一片。方玨只顧低著頭喝悶酒,對周圍的—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嘩啦!」是碗碟掉地砸碎的聲音,尤其掉在樓板上,特別響亮。方玨抬起頭來,只見—個黑衣漢子匆匆下樓而去,那形貌似曾相識,不由心中—動,心想,是在哪裡見過?此際,座中酒客只剩下寥寥五六人,小二正蹲著撿拾破碗碎片。「是他!」方玨不自覺地叫出了聲,摸出塊碎銀放在桌上,匆匆離開。小二站起身來,大叫道:「公子爺,您的酒帳!」方玨頭也不回地道:「在桌上!」聲落,人已下樓。街路上行人寥落,時辰已近三更,方玨追出店門,左右一望,那黑衣漢子已去了十幾家門面,拐入橫街去了。對方正是文武廟外墓頭,偽證裴震死亡的黑衣人,方玨正要找他以追查裴震的下落,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方玨疾步追到橫街口,遠遠只見黑衣人進入一家客棧,燈籠上挑的是吉祥二字,當下毫不遲疑地趕到店門口。店小二迎上前道:「客官要住店麼?」
「唔!有房間麼?」
「有,有,乾淨的上房,請隨小的來!」
「對了,剛才先我一步的那位穿黑衣的客人也是住店的?」
「是呀,客官……」
「很像我一個熟朋友,他住幾號房?」
「第三進院子,東首第一間,客官要……」
「哦!不!晚了,明天再說!」
到了第二重院落,開了間上房,小二沏上茶,方玨打了個呵欠,道:「我多喝了兩杯,想睡了,有事再叫你!」小二哈腰而出,帶上房門,旅客都已入睡了,店裡靜靜地沒有一點聲息。方玨喝了幾杯茶,熄了燈火,然後悄然啟門外望,不見人,然後反扣上房門,掩入第三進院子,向東首望去,只第一間還亮著燈火,方玨無聲無息地迫近窗邊,用手指頭蘸了口水,輕輕戳破窗紙,向內望去,只見黑衣人已脫了外衫,看似想上床了,方玨在想,要如何行動才不致驚動其他的房客?黑衣人突地走向隔間的板壁,用手叩擊了數下,大聲道:「爹,您歇了嗎?」一個蒼老的聲音隔著板壁應道:「什麼事?」客店裡這種分隔房間的板壁是夾層的,不用大聲聽不見。方玨倒是為之一怔神,想不到這黑衣人是父子一同投店。黑衣人道:「孩兒在酒店碰上了那討債的遠房親戚!」
「噢!怎麼樣?」
「沒什麼,孩兒躲著他回來了。」
「你看清楚了?」
「錯不了!」
「飯桶,傻瓜,你不會留意一下對方的落腳處!」
「這……爹,孩兒怕被他纏上脫不了身。」
「通知你叔叔他們沒有?」
「沒有!」
「笨蛋,馬上去!」
「是,爹!」
黑衣人拉開門栓,忽地覺察沒穿外衫,又回轉身去。機不可失,方玨掣劍在手,推開房門。黑衣人亡魂出竅,伸手去取床頭劍,方玨的劍尖已抵在他的心窩。黑衣人張口想喊叫,方玨低聲道:「不許聲張,否則,—劍刺你個對穿。」黑衣人步步後退,背貼上了板壁,臉上的肌肉連連抽動。方玨目中煞芒連閃,逼住了聲音道:「聽著,說實話我不殺你,不許大聲。」黑衣人點點頭,
方玨用最低的聲音道:「隔壁是你老子?」
「是的!」
「你叫什麼名字?」
「佟守義。」
「名字倒滿不錯的,那天在文武廟,你為什麼編鬼活騙我?」
「這……這……」
「是裴震指使你這麼做的,對不對?」
「……」黑衣人張口無言,目珠亂轉。
「要命的話就實說,裴震現在何處?」
「不知道!」
「你想死?」
「……」
「你不說實話,我點上你的穴道,帶你到鎮外,要你—寸一寸地死!」
黑衣人額頭上滲出了大粒的汗珠,身形抖個不住。方玨忘形地放大了聲音道:「說裴震究竟在哪裡?」黑衣人突地全身一震,瞪眼,張口想叫的樣子。方玨咬牙道:「說是不說?」黑衣人臉孔扭曲,雙眼發直,方玨直覺地感到對方神情有異,低頭一瞥,不禁頭皮發了炸,血,順著黑衣人的褲管下流,已積了一大攤。黑衣人前仆,方玨閃開,黑衣人砰然仆倒,背上還在冒血。板壁上也染了一大片血,中央有個劍孔,顯然,黑衣人是被透壁而來的利劍刺死的。隔壁房是他老子,老子會殺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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