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丐是誰?他為什麼會有這異常的舉動?他交給武當掌門的是什麼東西?武當掌門對他何以用這種口吻說話?老丐手撫楚雲的屍體,愴聲道:「天作孽,猶可為,人作孽,不可活,一念之差,害己害人,貽羞武林,玷辱師門,你……死得好。」南宮芳婷慄聲道:「閣下究竟是誰?」老丐沒抬頭,冷冷地反問道:「你又是誰?」南宮芳婷激聲道:「我是楚雲的未亡人!」老丐猛抬頭,目爆奇芒,凝視了南宮芳婷半晌,歎口氣,黯然道:「我們師徒同科,門戶罪人。」南宮芳婷愕然,方玨也愕然,想不到這老丐會是「大風劍客」楚雲的師父,這內中到底是什麼蹊蹺?武當掌門顫聲道:「元通,你還有什麼話說?」老丐閉了閉眼,道:「掌門師兄,弟子二十年苟活偷生,目的是追回失物,贖前愆於萬一,幸賴祖師有靈,失物歸門,奸邪授首,弟子身為武當門下,理應返門全本門聖律,區區苦衷,求師兄慈悲。」
這老丐竟然是武當高徒,而且是掌門人的師弟,的確出人意料之外,他犯了什麼錯?與他所收的俗家弟子楚雲,又有什麼干連?武當掌門回身面對宮門,躬身問訊,喃喃祝禱了一番,然後又回過頭來,嚴厲地道:「元通,你準備何以自處?」老丐忽地變得很平靜地道:「弟子有自處之道,現在先請這幾位施主離開。」南宮芳婷厲叫道:「前輩,先夫楚雲犯何規何條,落得如此下場?」
「大逆不道。欺師辱門!」
「請明白見示?」
「這是武當家事,女施主不必置喙。」
「我要知道。」
「貧道無法相告!」
方玨突地想到姑丈楚雲自決前曾說過的一句話,曾提到裴震之名,而這老丐又說奸邪授首,莫非……心念之中,慄聲道:「老前輩,晚輩只請問一句話,務請見示!」
「你是……江湖盛傳的白儒?」
「是的!」
「你要問什麼?」
「老前輩所說的奸邪是誰?」
「你師叔裴震!」
方玨登時血脈賁張,大聲道:「他人呢?」老丐咬咬牙,道:「你可以到粉青河畔,荊山西麓的文武廟替他收屍。」方玨連退三個大步,星目暴睜,急吼道:「老前輩殺了他?」老丐道:「不錯,貧道偷生了十幾年。為的就是這個。」方玨手腳發麻,腦內嗡嗡作響,身軀也簌簌抖個不住,裴震已死,清理門戶的願望是落空了。武當掌門沉聲道:「請各位施主下山!」南宮芳婷脫口道:「不!」
「女施主還有話說?」
「我要公道。」
「家法門規之下,公道二字從何說起?」
「我還沒明白事情的始末。」
「土行仙」突地衝到南宮芳婷身邊,沉凝十分地道:「大妹子,老夫與令兄南宮謹生前是至交好友,請聽老夫一言……」南宮芳婷瞪著「土行仙」道:「請講!」「土行仙」道:「大妹子是武林人,也曾為人徒,當知道尊重別人的門規,不能貽同道以話柄,人死不能復生,請大妹子節哀順變,離開!」
「要我……認命?」
「這是沒辦法的事,只好如此。」
「但他死的……不明不白!」
「老夫已然明白了,稍時再相告。」說完,轉向武當掌門,抱拳道:「掌門人,容區區進一言,死者是貴派俗家弟子,已經以死贖罪,保全了貴門律法的尊嚴,但他依習慣來說,並不是全真身份,所以請掌門俯允,遺體由他的未亡人帶走安葬,比較妥當。」武當掌門略作思索之後,點點頭,表示答應所求。南宮芳婷正要開口,老丐突地怪叫一聲:「祖師慈悲,不肖弟子元通請祖師接引!」身軀猛震,口血狂噴,自斷心脈而亡。方玨為之頭皮發炸,這是門戶中的大悲劇。南宮芳婷猛一跺腳,抱起她丈夫的遺體,轉身蹣跚行去,方玨等一行,尾隨離去。
這裡是武當山側後的——座峰頭。日頭已經歇山,泛出了軟弱但刺目的赤芒。南宮芳婷、方玨、「小金鳳」、「土行仙」及「偷生客」等,圍在一堆新土之前,墓碑上刻著:「故大風劍客楚雲之墓」,後署未亡人南宮芳婷泣立。現場氣氛一片淒涼。方玨開口向「土行仙」道:「老前輩曾說,知道這段公案的始末?」這一問,所有迫切的目光全投向了「土行仙」。「土行仙」悠悠開口道:「這是一樁武林秘辛,如非今天的事,老夫也無法打破心中蘊積了近二十年的疑團,這段秘辛是『長舌道人』生前透露的,他無事不知,只對這件疑案知道一半……」方玨迫不及待地道:「怎麼樣?」「土行仙」深深吐了口氣,道:「長話短敘吧,當年有八個自命不凡的特級劍道高手,約了時地,爭奪『天下第一劍』的頭銜,那老丐模樣的『元通道長』,是武當百年來最傑出的高手,代表該派爭取這榮譽,想不到中途發生了變故,使武當派抬不起頭……」方玨忍不住又插口道:「什麼變故?」「土行仙」目芒一閃,道:「據說,武當派有一本十分艱深的劍法秘笈,非上乘資質無法參修,百年來,『元通道長』算是該派僅見的奇材,為了發揚劍道,也為了榮譽,武當是劍道宗祖,所以天下第—劍的榮銜,志在必得,於是,這本封存了很久的秘笈便交由他習參,而在劍會前,秘笈突告失竊……」方玨似乎悟到了什麼,「嗯」了一聲。「土行仙」掃了南宮芳婷一眼,接下去又道:「秘笈失竊,對武當來說,是—件相當嚴重的事,還不止此,『元通道長』是眾所矚目的奪魁者,忽然臨陣怯敵,中途退出比賽……」南宮芳婷寒著臉道:「為什麼?」「土行仙」歎口氣,道:「為什麼不知道,反正等於把天下第—劍的寶座,拱手讓與裴震,事後,江湖中傳出了一個聳人聽聞的消息,『元通道長』不守清規,與一個叫楚香凝的女子,發生了暖昧,而後,他殺了她。」方玨脫口驚呼道:「有這等事?」南宮芳婷慄聲道:「楚香凝?」「土行仙」點點頭,道:「不錯,楚香凝,大妹子……你應該認識她的。」南宮芳婷粉腮連變,咬著牙道:「我聽說過,但沒見過,也不知道這樁醜聞,她是我的大姑……」方玨激聲道:「楚雲的姐姐?」一直不曾開口的「偷生客」悠悠地道:「我明白了,這件事我也有耳聞……」方玨轉過目光道:「老哥明白什麼?」「偷生客」沉緩地道:「楚香凝有個不太雅的外號叫『玉面狐』……」說著,覷了南宮芳婷一眼,才又接下去道:「她曾與裴震雙宿雙飛!」方玨圓睜星目道:「楚香凝是裴震的愛人?」「偷生客」點點頭,道:「不錯,你只要把先後的片斷連在一起,事實就非常明顯了。」「土行仙」大聲道:「是啊!這是武林中絕無僅有的最卑鄙,最惡毒的陰謀,武當『元通』是犧牲者,楚雲是被利用的工具,裴震是主謀,目的在取天下第一劍的寶座,而這樁下流陰謀之能得逞,『玉面狐』是其中的重要角色……」南宮芳婷垂下了頭,喃喃自語道:「我看錯了人,感情蒙蔽了我的靈智,我……唉!」方玨激動地道:「那,元通道長』交給掌門人的東西,便是被竊的秘笈了?」「土行仙」道:「一點不錯!」方玨憤慨地道:「元通老道死得太不值。」「偷生客」吐了口長氣,欲言又止,他本來想說楚雲死有餘辜,但怕刺激到南宮芳婷,所以把到口邊的話嚥回去了。方玨的目光瞟到「小金鳳」身上,登時膠住了,他要乘這機會解開心裡的結,疑團悶在心衛相當不好受,而最重要的是他必須問出未婚妻李筱娟的下落,他不願放過這機會。「小金鳳」別轉頭去,似平不願接觸方玨如刃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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