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查理一世獲悉白金漢遇刺身亡之噩耗,他首要的擔心就是這個如此可怕的消息會使拉羅捨爾人的勇氣大挫。據黎塞留紅衣主教的「回憶錄」所云,查理一世曾力圖盡可能長久地向他們隱瞞此事,派人關閉了全王國一切港口,在白金漢原來準備的大隊人馬出發之前,嚴密監視不許任何戰船出港,鑒於白金漢已經身亡,要由他親駕負責軍隊的一舉一動。
更有甚者,查理一世還發佈嚴令,就連任期屆滿的丹麥大使,以及經查理一世批准歸還於聯合省1的東印度公司商船,本應由荷蘭常任大使送回弗萊辛格港2,現在也得滯留英國——
1聯合省,即一五七九年的荷蘭烏德勒支聯邦共和國,包括荷蘭的東部地區;直至一七九五年解體結束。
2弗萊辛格,荷蘭的港口城市,位於埃斯考河西部河口。
但是,由於他在事件發生後五小時才想到頒召此令,也就是說是在當天下午兩點鐘,所以已有兩艘船出港起程。一條就是載著米拉迪的那艘船——我們已經知道了,她早有所料,加之看到海軍戰艦的桅檣上黑旗招展,這就更使她的料想堅信不疑。
至於第二條,我們稍候再交待那上面載的是誰,又是如何出港的。
在這期間,圍困拉羅捨爾城的法國軍營裡倒也無新事可言,只是國王一如往常總覺百無聊賴,或許軍營比其他地方更感煩悶厭倦,便決定微服出巡去聖日耳曼歡度聖路易大節,並要求紅衣主教只為他配備二十名火槍手作護衛。國王的厭煩對紅衣主教亦時有所染,於是他對攝政王欣然准假,後者答應於九月十五日前後返回營地。
特雷維爾先生奉主教閣下之命,立刻整頓行裝,他雖不明白個中緣由,但他深知他的朋友們想回巴黎早就心馳神往,情真意切,於是自不待言他就指定他們編隊成行。
四位青年於一刻鐘後就得到通知了,因為特雷維爾先生將這好消息最先告訴了他們。達達尼昂這時真欣賞紅衣主教從前對他的厚待呀,要不是他最後把他調進火槍隊,這光景他的三個同伴出發了,他得被迫留在軍營裡。
誰都能立馬看出來,達達尼昂重返巴黎之心是迫切的,因為他知道,波那瑟太太在貝圖納修道院遇見她的死敵米拉迪一定會冒危險的。所以,前面我們早就交待過,阿拉米斯才立刻給瑪麗-米松寫信,這位圖爾的女裁縫神通廣大,以便托她向王后求情,讓波那瑟太太能走出修道院,然後許她去洛林或比利時隱姓埋名。沒有期盼多久,也就十天左右,阿拉米斯便收到了下面這封回信:
親愛的表哥,
因您以為,貝圖納修道院空氣很糟,對我們的小女傭人身體不利,我姐姐已批准她離開那裡。姐姐還很高興地開了一份獲准書,現隨信一併寄上,望查收。我姐姐極為喜歡那小女子,故將她暫留身邊,以待日後另派用場。
我擁抱您
瑪麗-米松
隨信寄到的獲准書上這樣寫道:
貝圖納修道院長收到此書,定將由我委託受我監護送進該修道院的初學修女,托付於轉交此書者。
安娜一六二八年八月十日於羅浮宮
誰都理解,阿拉米斯和一個與王后姐妹相稱的女裁縫之間竟有如此親戚關係,怎能不使四位青年欣喜若狂;可是,阿拉米斯聽了波托斯一陣粗野的玩笑之後,羞得他兩三次滿臉通紅,他請朋友們不再重談此事,並聲言倘若有誰再向他提一個字,他就不再讓他表妹充當此類事的中介人。
此後,瑪麗-米松就不再是四位火槍手之間的談話主題了,因為他們已經如願以償:將波那瑟太太營救出貝圖納加爾穆羅會修道院的手令拿到了。但說真的,只要他們呆在拉羅捨爾的軍營裡,也就是說呆在法國的另一頭,這個手令對他們是沒有多大用處的;所以達達尼昂正要向特雷維爾先生去請假,坦率地告訴他此行很重要。就在這時,他和他的三位朋友同時聽到了那個好消息,說國王要帶二十名火槍手作護衛去巴黎,而且他們都是護衛隊的成員哩。
他們四人樂壞了,立刻打發跟班帶著行李先行一步,他們於十六日清晨隨後出發。
紅衣主教陪護國王陛下從絮爾日爾到莫澤,在這裡,君臣二人依依情深互相道別。
國王雖盡可能地趕路,希望於二十三日抵達巴黎,但又貪圖玩賞,便不時地停下觀人獵鵲,這是他早在呂伊納就嘗到的消遣樂趣,並一直保持這種偏愛之娛。每當此事發生,二十名火槍手中,有十六人亦盡興行樂,而另外四人一直牢騷滿腹。尤其是達達尼昂總感到耳朵裡不斷嗡嗡作響,波托斯對此是這樣解釋的:
「一位非常偉大的女士曾告訴我,這就是說有人正在某個地方談論您。」
護衛隊終於在二十三日深夜穿過巴黎;出於對特雷維爾先生的感謝,國王恩准他給部下分期放假四天,條件是享受待遇的任何人不得在公共場所拋頭露面,否則將以投進巴士底獄論處。
我們一定會想到,首批四位獲假者非我們的四位朋友莫屬。而且阿托斯從特雷維爾先生那裡獲准的是六天而不是四天,六天中又增加了兩個夜,因為他們是在二十四日下午五點出發的,再加上特雷維爾先生為人圓通,又將獲假日期推遲到二十五日早晨。
「唉,上帝,」達達尼昂說;正像大家所知,他素來胸無城府,「我覺得雖說為一件很簡單的小事,但我們也得擺擺譜兒:用兩天時間,跑死兩三匹馬,小意思,我有錢,我去貝圖納,我去把王后的信送給修道院院長,我把我就要去找的親愛的寶貝領出來,但不是去洛林,也不是去比利時,而是帶回巴黎,等紅衣主教返回拉羅捨爾之後,藏在這裡更保險。然後,一旦戰事結束返城,一半借阿拉米斯的表妹為靠山,一半考慮到我們為了她曾親自出馬,那時,我們從王后手中一定會得到我們想要的東西。所以你們就呆在這裡,毋需各位白白勞精費神;我和普朗歇對付如此簡單的差事綽綽有餘。」
對這種主張,阿拉斯從容答道:
「我們也一樣,我們都有錢,我還沒有完全喝光金剛鑽剩下的錢,波托斯和阿拉米斯也沒有全吃光,所以跑死四匹馬就只當跑死一匹馬。但請你考慮一下,達達尼昂,」他拿出一副令年輕人發顫的腔調接著說,「貝圖納是紅衣主教和一個女人曾經幽會過的一座城池,那個女人到處逛,逛到哪裡就招災惹禍到哪裡。如果您只和四個男人打交道,達達尼昂,我就會讓你一個人去;而你卻要和那個女人打交道,還是我們四個人同去為好,但願再帶上四個跟班,我們的人數就足夠了。」
「你在嚇唬我,阿托斯,」達達尼昂嚷起來,「你究竟怕什麼,上帝?」
「什麼都怕!」阿托斯回答說。
達達尼昂打量著他同伴們的臉色,和阿托斯一樣,個個都神色闇然。他們便都策馬趕路,再沒有多說一句話。
二十五日晚,他們趕到了阿拉斯;達達尼昂在金齒耙客棧剛剛跳下馬想去喝杯酒,這時候,從驛站大院裡走出一騎人馬;此人剛剛換了一匹新的坐騎,正取巴黎之路催馬疾馳。他從大門騎到大街時,雖是八月時令,卻狂風乍起,半掀開身披的大氅,並刮起他的帽子。行者舉手按帽,就在帽子已經離開腦袋的一剎那,他急忙蓋住了雙眼。
達達尼昂目不轉睛地盯著此人,他突然滿臉蒼白,手中的酒杯落到地下。
「您怎麼啦,先生?」普朗歇問道,「唉呀!你們快來呀,先生們,我的主人不行了!」
另三位朋友立刻跑來,可他們發現達達尼昂非但不行,而且在向他的馬跑去。他們三人將他擋在門口。
「喂,你要向什麼鬼地方跑?」阿托斯厲聲喝道。
「是他!」達達尼昂喊道;他氣得臉色慘白,滿額汗水,「是他!讓我去追他!」
「他是誰呀?」阿托斯問道。
「他,就是那個傢伙!」
「什麼樣的傢伙?」
「那個該死的傢伙,我的倒霉的災星,我一受到什麼不幸的威脅,我總是看見他:我第一次遇上那可怕的女人時,陪伴那女人的就是他;當我曾向阿托斯挑釁後要找的那個人也是他;波那瑟太太被綁架的那天早上我看見的那個人還是他!就是默恩的那傢伙!我剛才看清楚了,就是他!當一陣風半吹開他的大氅時,我認出是他。」
「鬼東西!」阿托斯若有所思地說。
「上馬,各位,上馬吧;咱們一起追,一定會追上他。」
「親愛的,」阿拉米斯說,「請考慮一下,那個人和我們所取之道反向而去,他的坐騎是新換的馬,而我們的坐騎是疲勞的馬,所以說我們就是將馬累死了,也是不可能追上那個傢伙的。放過他吧,達達尼昂,去救那個女子要緊。」
「喂,先生!」一個馬伕追著那個陌生人大喊,「喂,先生!
您的帽子裡掉下一張紙!喂!先生!喂!」
「這位朋友,」達達尼昂喚道,「給您半個皮阿斯特賣給我吧!」
「說句掏心話,先生,太樂意了!給您吧!」
馬伕為他一天的外快高興不已,樂呵呵地回到客棧大院。
達達尼昂打開紙頭。
「說些什麼?」他的朋友圍著他問道。
「只有一個字!」達達尼昂說。
「對,」阿拉米斯說,「但這個字不是一個城市的名字就是一個村莊的名字。」
「阿芒蒂埃爾,」波托斯念道,「阿芒蒂埃爾,我不認識這地方!」
「這是一個她親手所寫的城市名或村名!」阿托斯大聲說。
「好啦,好啦,我們仔細留著這紙頭,」達達尼昂說,「也許我最後一個比斯托爾沒有白扔。上馬,朋友們,上馬吧!」
於是四個夥伴躍馬飛奔,踏上去貝圖納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