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梭羅夫人 七十五 安茹公爵的使者如何到達巴黎,受到如何接待
    卡特琳和安茹公爵都沒有在盧佛宮出現,國王兄弟不和的消息不胚而走,越傳越盛。

    國王沒有收到王太后的任何信息,他把「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這條諺語顛倒過來,搖著頭說道:

    「沒有消息,就是壞消息!」

    幾個嬖倖補充一句:

    「弗郎索瓦聽了別人的壞主意,一定是把王太后扣押起來了。」

    事實上,「聽了別人的壞主意」這句話,就把現任國王和前三任國王的全部政治都歸結起來了。

    國王查理九世聽了別人的壞主意,即使沒有親自下令,起碼也批准了聖馬托羅繆的大屠殺。弗朗索瓦二世聽了別人的壞主意,才下令把昂布瓦斯叛亂[注]的參加者全部處死。

    亨利二世,這個罪惡家族的祖先[注],也是聽了別人的壞主意,才燒死這麼多的異教徒和叛亂分子的,後來他在一次比武中被蒙哥馬利刺死了,據說蒙哥馬利也是聽別了人的壞主意,他的槍尖才不湊巧地刺到國王的頭盔下面的。

    誰也不敢對一個國王說:

    「您的兄弟膽大包天,他正在設法按照你們家族慣用的手法,要篡奪您的王位,要追您削髮為修士,要用毒藥毒死您;他想用您對付您哥哥的辦法來對付您,這也是您哥哥對付他哥哥的辦法,也是您母親教你們互相對付的辦法。」

    不,沒有人敢這樣說,那時候的國王,十六世紀的國王,會把這番話視為侮辱,因為那時候國王是人,後來文明發展然後把國王變成天主的化身,像路易十四那樣,或者變成一個不負責任的偶像,像一個立憲的君主那樣。

    嬖倖們因此對亨利三世說:

    「聖上,令弟聽了別人的壞主意。」

    只有一個人同時有權力和頭腦來給弗朗索瓦出主意,他就是比西,因此一場反對比西的風暴便在盧佛宮內形成了,而且越來越猛烈,差不多要爆發出來了。

    正當人們在公開場合建議要對出壞主意的人採取威嚇措施,在私底下卻設法要殺害他的時候,消息傳來說安茹公爵派來了一位大使。

    這消息是怎麼來的?誰帶來的?誰傳過來的?誰散播的?

    這就等於問空中是怎樣刮起旋風的,田野裡是怎樣捲起滾滾灰塵的,城市裡是怎樣響起喧鬧聲的。

    有一個魔鬼給某些消息裝上翅膀,然後像放鷹一樣把消息放上空中。

    我們聽說過的消息傳到盧佛宮的時候,立刻捲起一場大騷動。

    國王氣得臉色發白,朝臣們一向是比主人更加激昂的,他們更氣得臉無人色。

    人人都在咒罵。

    很難全部說出他們咒罵些什麼,不過可以舉一個例子來說明:

    「如果來的是一個老頭子,我們就嘲笑、戲弄他一番,然後送入巴士底獄;

    「如果來的是一個年輕人,我們就劈死他,捅穿他,把他切成小碎片,分送法蘭西各省,以儆傚尤。」

    嬖倖們按照習慣擦亮他們的長劍,學習劍術,拿匕首往牆上刺。只有希科劍不出鞘,匕首不離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國王看見希科在沉思,想起有一天在一個困難問題上希科同王太后的意見不謀而合,後來證明王太后是對的,問題也就明朗化了。

    他明白希科是王國裡最聰明的人,他就走去問希科為什麼發呆。

    希科經過深思熟慮後回答:「聖上,安茹公爵派來了一位大使,或者他沒有派來。」

    國王說道:「見鬼,為了這個問題也值得你絞盡腦汁?

    「耐心點,耐心點,這是馬基雅弗利常說的話,我是從天主保佑的王太后那裡學來的;耐心點。」

    國王答道:「我很耐心,我不是在聽你說嗎?」

    「如果他給您派來一位大使,那就是他認為可以這樣做;他這人生平謹慎,如果他認為可以這樣做,那就是他認為自己相當強大;如果他認為自己相當強大,我們對他就不可輕視;」對強者必須尊重,可以欺騙他,但不能跟他開玩笑。好好地接待他的大使,表示非常高興見到大使,您並不因此而承擔任何義務。您記得科利尼海軍上將作為胡格諾派的大使到來時的情景嗎?胡格諾派也自認為是強大的,令兄不是擁抱了科利尼嗎?」

    「那麼你是贊成我哥哥查理九世的政治手腕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引用一件事實,而且我還要補充一句:我們不必加害於一個信使,一個傳令官,一個差役或者大使,有朝一日我們有辦法抓到那個為首分子,那個後台,那個十分偉大而光榮的安茹公爵,他才是唯一的罪犯,當然還包括吉茲三兄弟,啊!陛下,那時候請您把他們關進一個比盧佛宮更安全的堡壘中吧。」

    亨利三世說道:「『這段開場白我聽得相當入耳。」

    希科說道:「見鬼,你既然不覺得討厭,我的孩子,我就繼續說下去了。」

    「說吧!」

    「如果他不派大使來,為什麼你要你的朋友們拉直嗓門學牛叫?」

    「牛叫!」

    「你得明白,我也可以說是獅吼,如果有辦法把他們當作雄獅的話。我說牛叫……那是因為……聽我說,亨利,你的這班漢子鬍鬚長得比你動物園裡的猴子還長,卻還像小孩子般在玩扮鬼嚇人的遊戲,他們對人發出嗚嗚聲,就以為能嚇倒人,真叫我看了心痛……且不說如果安茹公爵不派大使來,他們還以為是他們的功勞,自居為大人物呢。」

    「希科,你忘記了你所說的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我的唯一的心腹。」

    希科說道:「您願不願意同我打個賭,讓我贏你一個埃居?」

    「你說吧,怎樣打法。」

    「你賭這班人能經受任何考驗,對你始終忠誠;我賭從現在起到明天晚上,在四個人中我可以把三個人完全爭取過來。」

    希科說話這麼大膽,使亨利軟了下來。他並沒有回答。

    希科說道:「啊!你也沉思起來了,你也啞口無言了。你比我想像中更強大,我的孩子,因為你已經有點明白事情真相了。」

    「那麼,你給我出什麼主意?」

    「我的主意是等待,我的國王。所羅門王的大部分聰明就在『等待』二字。如果來了一位大使,你應該笑臉相迎;如果什麼人都沒有來,你愛幹什麼就幹什麼。不過至少要感謝你的弟弟,不要為了這班壞蛋而得罪了你的弟弟。固然,令弟是一個大惡棍,這我知道得很清楚,但是他是瓦盧瓦家族的一員。你如果願意,你可以殺掉他,但千萬不能貶低這姓氏的榮譽,這一點,他向來是很自負的。」

    「你說得對,希科。」

    「這又是我給你上的一門新課,你欠我太多了,幸喜我們倆都不計較這些。現在,讓我睡覺吧,亨利;八天以前我不得不灌醉一個修士,每逢我耍這咱花招的時候,我自己也要醉倒一個星期。」

    「一個修士!是不是你跟我提起過的那個熱內維埃芙好心的修士?」

    「就是他。你不是答應過給他主持一座修道院嗎?」

    「我?」

    「天哪!他為你出了那麼大的力氣以後,這是你對他起碼應盡的義務了。」

    「他對我始終忠心耿耿嗎?」

    「他熱愛你。還有一件事,我的孩子。」

    「什麼事?」

    「再過三個星期就是聖體瞻禮節了。」

    「不錯,怎麼樣?」

    「我希望你精心為我們籌備一次小小的宗教儀式。」

    「我是十分虔誠的基督教國王,我為我的臣民在宗教方面做出榜樣是我的責任。」

    「那麼你像往常一樣,在巴黎的四大修道院都作停留的了。」

    「完全像往常一樣。」

    「其中包括聖熱內維埃芙修道院,對吧?」

    「對的,它是我要停留的第二站。」

    「很好。」

    「為什麼你問我這些事?」

    「不為什麼,我不過好奇而已。現在我已經知道我要知道的事了。晚安,亨利。」

    這時候,希科正準備美美地睡上一覺,盧佛宮裡突然響起了喧鬧聲。

    國王問道:「什麼事?」

    希科說道:「算了,看來我是注定不能睡這一覺了,亨利。」

    「這又怎麼哩?」

    「我的孩子,給我在城裡租一間房間吧,否則我就要離開你了;老實說,盧佛宮已經無法居住了。」

    這時候,侍衛隊長走了進來,樣子十分驚慌。

    國王問道:「什麼事?」

    隊長回答:「陛下,安茹公爵的使者到達盧佛宮。」

    國王問道:「有一大串隨從嗎?」

    「不,單獨一個人。」

    「這麼說來你要加倍親切地接待他,因為這人是個勇士。」

    國王盡可能顯出鎮靜的樣子,但是他的蒼白臉色仍然流露出內心的不安,他說道:「好呀,把宮廷的全體大臣都召集到大廳裡來,所有的人一律穿上黑衣服。當一個人倒霉到要通過大使來同他的弟弟談判的時候,必須穿著喪服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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