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西確實知道他夢裡的女郎實有其人,而且這個女郎曾經慷慨地慇勤接待他,使他的心裡還留下模糊的印象,他感到的不僅是快樂,而是激動得幾乎要發狂。
因此他一步也不放鬆那個年輕醫生,他剛把醫生提升為他的常任醫師。不管醫生的身上沾滿泥漿,雷米必須登上他的轎子,他真怕稍為放鬆片刻,醫生會像別的幻像一樣消失;他打算把他帶回自己的公館,晚上鎖他在屋裡,第二天再研究應否恢復他的自由。
歸途的全部時間都用來重新提問,可是回答總是在我們剛才講過的範圍內兜圈子。奧杜安老鄉雷米並不比比西多知道點什麼,只除了他沒有昏迷過,他肯定知道這是現實,而不是做夢。
不過對所有那些像比西一樣眼看著就墜入情網的人來說,能夠有一個人來同他談論他所愛的女人,已經是很了不起了。雷米沒有見過那個女郎,這是事實,可是在比西的眼中這只有更好,因為這樣比西就可以設法告訴他那畫像處處都比不上那個女郎美。
比西很想通宵達旦地談論那個不知姓名的女郎,可是雷米已經開始執行他的醫生職責,他一定要受過傷的比西睡覺,最低限度也要躺在床上;與這同時,疲勞和疼痛也給了英俊的貴族以同樣的忠告,這三種勢力聯合起來把他戰勝了。
可是這並不妨礙比西事先把他的新客人安頓在過去他年輕時居住的三間房間裡,這三間房間是比西公館四層樓的一部分。比西斷定年輕的醫生對他的新居和上天給他安排的好運道都十分滿意,不會偷偷逃出公館以後,他才回到二層樓他自己居住的豪華套間裡去。
第二天他醒過來時發現雷米站在他的床邊。這位年輕人整夜都不能相信他的福從天降的幸遇,他等著比西醒過來以證實一下他也不是在做夢。
雷米問道:「嗯!您覺得怎樣?」
「好極了!我親愛的埃斯居拉普[注];您呢,您滿意嗎?」
「太滿意了,我的好靠山,滿意到我都不願同國王亨利三世交換一下地位,雖然他在昨天一整天倒向天國走近了不少路。不過問題不在這裡,現在該看一看您的傷勢了。」
「請看吧!」
比西轉向一邊,讓年輕的醫生把包紮的繃帶取下來。
情況再好沒有了,傷口呈現粉紅色,已經合攏。那是因為比西感到很幸福,睡得很好的關係;睡眠和幸運都來幫助外科醫生,使得醫生實際上沒有什麼事情好做了。
比西問道:「怎麼樣?您有什麼說的,昂布瓦茲-巴雷大醫師[注]?」
「我要說的是我不敢告訴您,您差不多已經痊癒,因為我害怕您把我趕回我的博特雷伊斯街離那所我們關心的房子五百步遠的住所。」
「我們會再度見面的,對嗎,雷米?」
「我完全相信。」
比西說:「現在我還有什麼說的,我的孩子?」
雷米的眼裡馬上充滿了眼淚,他喊起來:「對不起!您這樣稱呼我,是把我當作自己人了,對嗎,爵爺?」
「雷米,我愛誰就這樣稱呼誰。你不喜歡我這樣稱呼你嗎?」
年輕醫生力圖抓住比西的手來親吻,他激動地說道:「恰恰相反,恰恰相反,我還害怕我聽錯了。啊!德-比西爵爺,難道您想我快活到發瘋嗎?」
「不,我的朋友,我只希望你也反過來愛我一點,希望你把自己當作是這家裡的人,希望你今天搬到這兒來的時候,允許我去參加國王的犬獵隊隊長的獻棍禮[注]。」
雷米說道:「啊!我們已經開始想做荒唐的事了。」
「不!恰恰相反,我向你保證我非常通情達理。」
「可是您必須騎馬去參加。」
「當然!這是非常必要的。」
「您有沒有一匹很聽話的快馬?」
「我有四匹可以隨我挑選。」
「那好!今天挑選一匹您準備讓那個畫中女郎騎上去的馬吧,您懂我的意思嗎?」
「啊!你問我懂嗎?我肯定懂。看來,雷米,事實上您已經一勞永逸地掌握住我的思路。我本來非常害怕您會阻止我參加這場狩獵,或者正確點說,這場表面上的狩獵,因為許多宮廷貴婦和巴黎城無數好奇的婦女,都獲准參加。雷米,我的親愛的雷米,你懂得那位畫中女郎當然是宮廷中人或者來自大戶人家,她肯定不是一個小家碧玉:她家的掛毯,精緻的琺琅飾物,有彩繪的天花板,金線白錦緞的床,總之,這一切雅致大方的奢侈品都表明她是一位有身份的女郎,或者至少出身於富貴人家。要是我能在狩獵場中遇見她就好了!」
奧杜安老鄉很達觀地回答道:「一切都是可能的。」
比西歎了一口氣說道:「只除了找到那所房子。」
雷米補充一句道:「還要加上我們找到那所房子以後,設法走進去。」
比西說道:「除非我找到了那所房子,否則我不會想到這一點。」接著他又加上一句:「再說,等到我們找到那所房子以後,我有一個辦法可以進去。」
「什麼辦法?」
「就是叫人再給我吃一劍。」
雷米說道:「好呀,這樣一來我就有希望叫您留住我了。」
比西說道:「你放心好了,我覺得認識你彷彿已經有二十年;憑我的貴族信譽發誓,我再也不能離開你了。」
年輕醫生俊秀的容貌上綻開了笑容,表達出無可抑制的快樂。
他說道:「好吧,就這樣決定了。您去參加狩獵,以找尋那位女郎,我回到博特雷伊斯街去找尋那所房子。」
比西說道:「我們兩人各自發現了目標,然後回來相會,那才稀奇哩。」
說完以後比西和奧杜安老鄉就像兩個朋友似的分手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完全不像主人和他的下人那樣。
幾個星期以前,布里昂-德-蒙梭羅先生被任命為王家犬獵隊隊長,為了慶祝他的就職,這一天的確佈置了在萬森樹林裡進行一次大規模的狩獵。國王從封齋節前的星期二就已經開始齋戒,昨天又進行了贖罪遊行,國王的贖罪苦行又那麼嚴厲,使得大家有一陣子懷疑國王是否能來參加狩獵,因為每逢國王發起宗教狂熱來,即使他不至於嚴厲到要進入修道院,有時他也會幾個星期不離開盧佛宮。可是叫整個宮廷吃驚的,是早晨九時左右消息傳出來說,國王已經出發到萬森塔樓去,要在那裡同他的弟弟安茹公爵和整個宮廷追獵黃鹿。
集合的地點是聖路易圓形廣場。這地方是一個十字路口,那時候這樣命名是因為據說在那裡還有一棵著名的聖樹,聖路易國王曾經在那裡作過伸張正義的裁判。到了九點,整個宮廷都在那裡集合,大家的好奇心都集中在新上任的隊長身上,差不多整個宮廷都不認識他。他騎著一匹黑色的駿馬出現了。
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他是一個高個子,年齡約三十五歲,臉上有麻點,隨著感情的變化斑點在臉上時隱時現,使人一看就感覺很不舒服,不得不仔細凝視,這樣做很少對被審視的人變得有利。
實際上,好感總是從乍一看見就產生的:坦率的眼神和忠厚的微笑必然會換來微笑和友好的注視。
德-蒙梭羅先生穿著一件鑲滿銀帶的綠呢齊膝緊身外衣,掛著銀肩帶,上面有繡成盾形的國王的徽章,頭戴一頂有長翎毛的無邊扁平軟帽,左手揮舞著一根長矛,右手拿著那根準備獻給國王的棍子,整個外表可能顯出是一位可怕的爵爺,但絕不是一位英俊的貴族。
比西對安茹公爵說:「呸!爵爺,您從您的領地裡給我們帶回來這麼一個醜鬼,難道您勞神深入到外省搜尋的就是這樣一類貴族嗎?真見鬼!在巴黎絕對找不到一個同樣的人,而巴黎毫無疑問是夠大的了,而且到處都是難看的先生們。據說——我首先得告知殿下我不想相信這些話——據說是您推薦這位犬獵隊隊長的,而且您堅決要聖上接受。」
安茹公爵簡單地回答:「德-蒙梭羅爵爺幫了我的大忙,我得答謝他。」
「說得好,殿下;做親王的能感恩,這種事實在罕見,所以愈加可貴。可是問題不在這裡,我覺得,殿下,我也幫過您的忙,而且我穿起犬獵隊隊長制眼來,請您相信,必然比這個高鬼更好。他還有一把紅鬍子,我起先沒有注意到,這在他的美姿容上,又應增加一分光彩。」
安茹公爵答道:「我沒有聽說過,必須要像阿波羅[注]或者安提諾俄斯[注]那樣的美男子,才能在宮廷任職。」
比西十分冷靜地接下去說:「殿下,您沒有聽說過嗎?這真奇怪。」
親王回答:「我考慮的是他的心,而不是他的臉;是幫過我什麼忙,而不是答應幫我的忙。」
比西說道:「殿下一定會說我愛打聽了,可是我想來想去,我得承認,總想不出這位蒙梭羅能夠幫您什麼忙。」
公爵微帶諷刺地回答:「啊!比西,您說對了,您是愛打聽,甚至於太愛打聽了。」
比西像平日那樣毫無顧忌地大聲說:「親王們就是這樣子!他們總是向你提出問題,你不管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回答他們;可是假如你向他們提出問題,他們連一件小事也不回答你。」
安茹公爵說道:「這話說對了;不過如果你想打探情況,你知道應該怎麼辦嗎?」
「不知道。」
「你得去親自問德-蒙梭羅先生。」
比西說道:「您說的真是對極了,殿下,他只是一個普通貴族,如果他不回答我,起碼我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對付他。」
「什麼辦法?」
「就是對他說,他是一個無禮的人。」
說完以後,他立刻轉過身去,背對親王,不假思索地脫下帽子,拿在手中,在朋友們眾目睽睽之下,向德-蒙梭羅先生走去。蒙梭羅騎著馬,在人圈中心,周圍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到他的身上,他以令人讚歎的冷靜態度在等待著國王為他解除所有眼光都直接落到他身上的重擔。
他看見比西向他走過來,滿臉歡欣,嘴帶微笑,手持帽子,他不覺也露出笑容來。
比西說道:「對不起,先生。我看見您一個人在這裡非常孤獨。莫非目前您得到有恩寵已經給您製造了許多敵人,同您被任命為犬獵隊隊長以前您所擁有的朋友一樣多嗎?」
德-蒙梭羅爵爺回答:「說真的,伯爵先生,我不敢發誓,我只能這樣猜想。不過,我很想知道一下我怎麼能夠有幸得到您來打破我的孤獨?」
比西果斷地說:「說實話,是由於安茹公爵使我對您產生了十分敬仰之情。」
「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對我講述了您的功勞,您是為了這件功勞才得以被任命為犬獵隊隊長的。」
德-蒙梭羅先生的臉色立刻變得鐵青,看起來非常可怕,點綴在他的臉上的一顆顆麻子,彷彿許多黑點分佈在他的發黃的皮膚上。他盯著比西,那神氣預告著有一場猛烈的暴風雨要發作。
比西發覺自己做錯了事,可是他不是一個容易退卻的人,恰恰相反,他是那種慣於以無禮的言行來補救冒失舉動的人。
犬獵隊隊長答道:「先生,您說殿下把我最近為殿下出過力的事情告訴了您嗎?」
比西說道:「是的,先生,詳詳細細地告訴了我;這就使我產生了強烈的願望,希望從您的嘴裡親自聽到事情的經過。這一點我必須承認。」
蒙梭羅先生抽搐著的手指緊緊攥住手中的長矛,彷彿他恨不得拿長矛來攻打比西。
他說道:「說真的,先生,蒙您賞臉下問,我本應遵命,可惜萬歲爺駕到,使和沒有時間;如果您願意,過些日子我再告訴您。」
事實上,國王騎著他最心愛的馬兒,一匹漂亮的淺栗色西班牙馬,正在從塔樓飛快地向圓形廣場走來。
比西的視線畫了一個半圓形,正好碰上安茹公爵的眼光,公爵面帶惡意地獰笑起來。
比西想,一個主人,一個奴僕,兩個人笑起來時樣子都這麼難看,要是他們哭起來真不知是什麼樣子呢?
國王喜歡英俊而善良的面孔,蒙梭羅先生的面孔不中他的意,他已經見過他一次,第二次見到時並不比第一次見到時印象更好些。不過蒙梭羅先生按照習慣,一膝跪地把撥枝棍奉獻給他的時候,他還是歡歡喜喜地接受了。國王一旦有了武器,管獵犬的僕人馬上宣告獵大已經發現黃鹿的蹤跡,狩獵開始了。
比西門在大隊人馬的旁邊,以便能看見所有的人從他面前走過。每經過一個人,他必須仔細察看是否就是那位畫中人,可惜他白費了心思。在犬獵隊隊長就職的這場第一次狩獵中,儘管有許多十分標緻、十分美貌、十分迷人的女人,卻沒有他要找的那位可愛的女郎。
他不得不同日常的朋友們混在一起,大家聊天。那位經常臉帶笑容而又愛說話的昂特拉蓋,尤其能使在煩惱中的比西散心。
昂特拉蓋對比西說:「我們有一位面孔醜陋的犬獵隊隊長,你覺得怎樣?」
「我覺得他很醜;如果有幸當上他的家屬的人都長得同他一樣,那會是怎樣一個家庭!你把他的老婆指給我看。」
昂特拉蓋答道:「犬獵隊隊長還沒有結婚啦,親愛的朋友。」
「你從哪兒打聽出來的?」
「從弗德隆夫人那兒,這位夫人認為他長得英俊,很情願收他做她的第四任丈夫,就像呂克蕾絲-博。亞嫁給埃斯特伯爵一樣[注]。請看她怎樣放縱她的棗紅馬緊跟著蒙梭羅先生的黑馬吧。」
比西說道:「他是什麼地方的領主?」
「不少地方。」
「座落在哪兒?」
「在安茹附近。」
「他很有錢嗎?」
「據人家說他很有錢,僅此而已,他家似乎屬於小貴族。」
「這位小貴族地主的情婦是誰呢?」
「他沒有情婦:這位可敬的先生要在他的同身份的人中保持鶴立雞群的形象。可是安茹公爵殿下正在向你招手呢,快點去吧。」
「嗯!,讓安茹公爵殿下等一會兒吧。這個人引起了我的興趣。我覺得他是個怪人。我弄不明白為什麼,你知道,有時對第一次見到的人就會產生一些想法,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將來我同他會發生爭執,而且他的姓很怪,叫蒙梭羅!」
昂特拉蓋說道:「按照詞源,這個姓的意思是『老鼠山』,老神父是今天早上把拉丁文Mons boricis教會我的。」
比西回答:「好極了。」
昂特拉蓋猛然間喊起來:「啊!等一等。」
「什麼事?」
「利瓦羅知道一切。」
「什麼一切?」
「『老鼠山』的一切。他們的領地是貼鄰。」
「馬上把一切告訴我們。喂!利瓦羅!」
利瓦羅走近來。
「到這兒來,快,利瓦羅,到這兒來,蒙梭羅怎麼樣?」
年輕人問道:「什麼怎麼樣?」
「把你知道的關於蒙梭羅的情況告訴我們。」
「可以。」
「很長嗎?」
「不,很短。只要用三個字我就可以把我知道的和我的想法告訴你們:我怕他!」
「很好!現在你既然對我們說出你的想法,就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們吧。」
「你們聽著!……有一天晚上我回家……」
昂特拉蓋說道:「這樣的開頭就給人一個可怕的印象。」
「你們難道想讓我說下去?」
「說吧。」
「大約在半年以前,一天晚上我從伯父安特拉格家中回家,經過梅裡朵爾樹林,突然聽到一下恐怖的喊聲,我看見一匹供婦女騎的白溜蹄馬,帶著空的鞍子,從荊棘叢裡走過。我策馬前進,前進,看見被黃昏幽暗的夜色籠罩著的一條長甬道的盡頭處,有一個騎著一匹黑馬的男人;他不是在奔跑,而是在飛翔。剛才聽見的被抑制的喊聲又叫了一次,我這才看清楚在馬鞍的前頭有一個女人,嘴被他用手摀住。我手裡拿著打獵火槍,你知道我的槍法通常相當準。我向他瞄準,天曉得!我在開槍的一剎那間,如果不是導火線恰好熄滅,我早就把他打死了。」
比西問道:「後來呢?」
「後來,我問一個樵夫,那個騎黑馬搶女人的漢子是誰,他回答我說是德-蒙梭羅先生。」
昂特拉蓋說道:「唔!我覺得,搶女人是常有的事,對嗎,比西?」
比西說道:「對的,不過起碼得讓被搶的婦女叫喊。」
昂特拉蓋問:「那個女人呢,她是誰?」
「問題就在這兒,沒有人知道她是誰。」
比西說道:「毫無疑問,他是一位傑出的人物,我對他頗感興趣。」
利瓦羅說道:「這位親愛的領主享有極其惡劣的名聲。」
「能舉一些別的例子麼?」
「不,不能。他從來沒有公開做過壞事;據人家說,他對待他的農民還相當善良;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在他今天還有幸享有所有權的領地裡,人人像怕洪水猛獸一樣怕他。話又要說回來,他同寧錄一樣是個好獵手[注],國王不可能得到更好的犬獵隊隊長了,只是也許他不是天主面前的好獵手,而是魔鬼面前的好獵手。他擔任這職務比聖呂克更好,這位子起先原來準備給聖呂克的,後來安茹公爵利用權勢把這位子奪走了。」
昂特拉蓋說道:「你知道嗎?安茹公爵還在叫你過去呢!」
「好,隨他叫去;喂!你,你知道人家說聖呂克什麼嗎?」
利瓦羅笑著說:「不知道,他還被萬歲爺關禁閉嗎?」
昂特拉蓋說道:「自然是囉,既然他不在這裡。」
「不對,親愛的,他昨晚半夜一點鐘已經動身到他妻子的領地裡去了。」
「被放逐嗎?」
「我覺得十分像。」
「聖呂克被放逐,不可能!」
「這是福音書裡的話——千真萬確,親愛的。」
「是聖呂克的話[注]吧?」
「不,是他的岳父布裡薩克元帥說的,今天早上他親口告訴我的。」
「啊!這是新聞又是奇聞;嗯,我認為這會損害蒙梭羅。」
比西說道:「我懂了。」
「你懂什麼?」
「因為我發現了。」
「你發現了什麼?」
「我發現了他在安茹公爵面前立下了什麼功勞。」
「你說的是聖呂克嗎?」
「不,是蒙梭羅。」
「真的嗎?」
「真的,有半句假話就讓魔鬼把我帶走;你們等著瞧吧,大家跟我來。」
比西策馬奔跑去追安茹公爵,後面跟著利瓦羅和昂特拉蓋。安茹公爵向比西招手招了半天,也疲乏了,正在離他不太遠處緩步前進。
比西趕了上去大聲喊道:「啊!殿下,這位德-蒙梭羅先生是多麼難得的一個人啊!」
「真的嗎?」
「真叫人難以相信!」
親王繼續用嘲弄的口氣問道:「你同他談過話了嗎?」
「當然談過,他還是一個學識淵博、極有教養的人哩。」
「你問過他,他為我出過什麼力嗎?」
「當然,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去找他談話的。」
公爵更顯得興高采烈了,問道:「他回答你了嗎?」
「當場回答,而且彬彬有禮,我對他真是感激萬分。」
親王問道:「他對你說些什麼,你說來聽聽,我的吹牛大王。」
「殿下,他非常有禮貌地向我承認他是殿下的供應商。」
「供應什麼,獵獲物嗎?」
「不,供應女人。」
公爵馬上變了臉色,問道:「你說什麼?比西,你這樣開玩笑是什麼意思?」
「殿下,我的意思是他為你用他的黑色駿馬強搶婦女,由於這些婦女大概不知道等待著她們的是這樣一種光榮,她們大聲叫喊,他不得不用手摀住她們的嘴。」
公爵皺起眉頭,臉色發青,憤怒地緊緊攥住他的手指,拍馬向前飛奔,比西同他的朋友們都落在後面。
昂特拉蓋說道:「哎!我覺得這玩笑開得太妙了。」
利瓦羅響應道:「更妙的是,我覺得並非所有的人都認為這是開玩笑。」
比西說道:「見鬼!這個可憐的公爵,看來我好像狠狠地刺了他一下。」
片刻過後,只聽見安茹公爵的嗓音在大聲叫喊:
「喂!比西,你在哪兒?到這兒來呀!」
比西走過去說道:「殿下,我在這兒。」
他發覺公爵哈哈大笑。
比西說道:「咦!殿下,看來我剛才對您說的話變得非常滑稽了。」
「不,比西,我笑的不是你剛才對我說的話。」
「那就算了,我寧願這樣,否則我就算有本事使得一位經常不笑的親王開懷大笑了。」
「我的可憐的比西,我笑的是你說假話來套真情。」
「我沒有,殿下,我說假話就讓魔鬼把我帶走,我對你說的是事實。」
「很好。那麼,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來吧,告訴我你的小玩意兒,你剛才告訴我的那番話是從哪兒聽來的?」
「殿下,是在梅裡朵爾樹林裡。」
這一次,公爵的臉色又泛白,可是他沒有作聲。
比西低聲自言自語:「毫無疑問,公爵同那件騎黑馬去強搶一名騎白馬的婦女的事件有關。」
比西看見公爵不再笑了,他自己卻笑了起來,還抬高了聲音對公爵說道:「我說,殿下,假如為您效勞的方法中有一種是您所最喜歡的,請您告訴我們,我們馬上使用起來,哪怕要同德-蒙梭羅先生爭個高低也不在乎。」
公爵說道:「沒錯,你說對了,比西,有是有一種,我馬上給你說清楚。」
公爵把比西拉過一邊,對比西說道:
「聽我說,我偶然在教堂裡見到了一個可愛的女郎,她的臉上蒙著面紗,我只見到一點輪廓,榜樣兒挺像我從前愛過的一個女人,所以我一直跟著她,到確實知道她的住處為止。我已經買通了她的女僕,拿到了她的住宅的鑰匙。」
「好呀,殿下,到目前為止,我覺得一切都很順利。」
「等一等。據說她是一個貞潔女人,雖然她又年輕又標緻,又是自由身體。」
「啊!殿下,我們走進幻想的世界了。」
「聽我說,據你自稱,你是勇敢的,而且你也愛我,對嗎?」
「這一方面我是有規定的日期的。』」
「勇敢不勇敢有規定日期嗎?」
「不,愛不愛您有規定的日期。」
「好。那麼,現在你是在規定的日子裡嗎?」
「為了給殿下賣力,我隨時隨地聽從命令。」
「很好!你要為我幹一件通常只為自己才幹的事。」
比西說道:「哇!殿下,莫非是要去追求殿下的情婦,以便殿下能確定她是否真的又貞潔又漂亮?這種事我行。」
「不;問題是要知道有沒有別人追求她。」
「啊!原來如此。殿下,這樣問題就複雜了,請您說明一下。」
「我要你去偷偷地偵察一下,然後回來告訴我到她家裡的男子是誰。」
「有一個男子麼。」
「我擔心是這樣。」
「他的情夫,還是丈夫?」
「最低限度是一個眼紅的人。」
「殿下,那就更好了。」
「為什麼更好了?」
「因為這樣一來您的成功機會就會加倍了。」
「謝謝!可是目前我要知道的是這個人是什麼人。」
「您叫我負責去查個明白嗎?」
「是的,如果你答應給我賣力的話……」
「那麼等犬獵隊隊長的位子有空缺時,您就舉薦我當犬獵隊隊長,是嗎?」
「老實說,比西,我從來沒有為你做過什麼事情,你這次給我賣力,我一定重重酬謝你。」
「哦!原來殿下也發現沒有為我做過什麼事情了。」
「已經有好久我一直對自己這樣說了。」
「是低聲說的吧?所有親王說起這種事都是這樣的。」
「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殿下?」
「你答應嗎?」
「去偵察那個女人嗎?」
「是的。」
「殿下,我得向您承認,這個使命不太討我歡喜,我寧願您派給我另一個差使。」
「你答應給我賣力,比西,現在你又退卻了。」
「天哪!您是在叫我充當間諜啊,殿下!」
「不是,只是叫你為朋友盡力。再說,你也別以為我交給你做的是一件輕鬆的事,也許還要動刀動槍呢。」
比西搖搖頭,說道:
「殿下,有些事情必須親自下手,比如這種事,哪怕您是一位親王,您必須自己動手。」
「那麼你拒絕我了。」
「說實話,是的,殿下。」
公爵皺起了眉頭,說道:
「我聽從您的忠告,我自己親自去,如果我因此而被打死或受傷,我會說我曾經請求過我的朋友比西去負責擊這一劍或者受這一劍,而他生平第一次膽怯了。」
比西回答道:「殿下,您那天晚上對我說:比西,我恨國王寢室的所有嬖倖,他們遇到機會就嘲笑我們和侮辱我們,你應該去參加聖呂克的婚禮,找個機會同他們吵架而且除掉他們。殿下,我去了;他們是五個人,我只有一個人;我向他們挑釁,他們埋伏著等待我,一齊向我進攻,殺掉了我的馬兒,可是我仍然打傷了兩個人,打昏了第三個。今天您要求我傷害一個婦女。對不起,殿下,這已經超出了親王能要求一個上等人為他服務的範圍,所以我拒絕了。」
公爵答道:「很好,那麼我就親自去監視,自己一個人去或者像我已經做過的那樣,同奧利裡一起去。」
比西覺得彷彿心裡去掉了一層迷霧,他說道:「您說什麼?」
「怎麼回事?」
「那天您看見那些嬖倖們偷襲我的時候,殿下,您是不是正在那裡監視?」
「一點不錯。」
比西問道:「您的那位漂亮的不知名女郎,是不是住在巴士底獄附近?」
「她就住在聖卡特琳教堂對面。」
「真的嗎?」
「那個區域是謀殺人的好地方,你應該早有所聞。」
「自從那天以後,殿下是否再次站在那裡監視過?」
「昨天我去過。」
「殿下看見了什麼?」
「看見一個男子在那裡東張西望,用眼睛搜索廣場的每一個角落,大概是想看清楚有沒有人在窺視他;那個人十之八九看見了我,因為他頑固地站在那扇門口不出來。」
比西問道:「殿下,那個男子只有一個人嗎?」
「是的,在大約半個鐘頭以內只有一個人。」
「半個鐘頭以後呢?」
「另外一個人走來同他會合,這個人手裡拿著一盞燈。」
比西說道:「哦!原來這樣。」
親王繼續說:「於是那個穿斗篷的人……」
比西打斷他說:「第一個人穿著斗篷麼?」
「是的。於是那個穿斗篷的人就同提燈的人談起話來,看他們的樣子彷彿不準備離開他們黑夜的崗哨,我只好讓位給他們,我回了家。」
「由於兩次都一無所獲,使您感到厭倦了?」
「說實話,我承認,的確有點……這所房子可能是個殺人的地方,使得我在進入這所房子之前……」
「您倒毫不在乎人家殺死您的一個朋友。」
「因為這個朋友不是親王,不像我那樣有那麼多的仇人,而且他是習慣於這類冒險的,因此我希望他去摸一摸情況,看看我會冒多大的危險,然後向我報告。」
比西說道:「要是我是您,我就放棄這個女人。」
「不能這樣做。」
「為什麼?」
「因為她花容月貌長得太美了。」
「您剛才還親口說您幾乎等於沒有見過她。」
「我只見過她一眼就注意到她有一頭令人羨慕的金髮。」
「啊!」
「有一雙美極了的眸子。」
「啊!啊!」
「還有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鮮艷臉色,絕妙的身材。」
「啊!啊!啊!」
「這樣你就明白對這樣一個女人不能隨便放棄了。」
「是的,殿下,我明白了;這樣的情況打動了我的心。」
公爵對西比側目而視,不敢相信他說的是實話。
比西說道:「我用名譽擔保我說的是真心話。」
「你開玩笑吧?」
「不,為了證明我說的是真話,如果殿下思准給我明確指示並且告訴我她的住處,我今晚就去監視。」
「你改變主意了嗎?」
「嗯!殿下,不犯錯誤的人只有我們的教皇格雷古瓦十三世;現在,請您告訴我該怎樣做吧。」
「你要做的就是在離開我指給你看的那扇門相當遠的地方藏起來,如果有男子進門,就跟著他,查明他是什麼人。」
「很好;不過,如果他進門以後把門關起來呢?」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有門上鑰匙。」
「哦!對呀。現在只剩下一件叫人擔心的事:如果我釘梢的是另一個男人,而且鑰匙開錯了門呢?」
「不會弄錯的;這扇門背後就是一條小徑,小徑盡頭左邊有一條樓梯,你只要上十二級樓梯就到達了走廊。」
「這一切您是怎麼知道的,殿下,既然您從來沒有進過這間屋子?」
「我不是說過我買通了女僕嗎?她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見鬼!當上親王可真方便,一切差使都有現成的人伺候您。殿下,我卻必須親自去辨認那所房子,探索那條小徑,數一數幾級樓梯,摸清走廊的底細,這要花很長的時間,而且誰知道我能不能夠成功?」
「這麼說,你是同意去了?」
「難道我會拒絕給殿下賣力嗎?只有一條,您必須同我一起去,指給我看是哪一扇門。」
「用不著。打完獵回家途中,我們可以兜個圈子,從聖安托萬城門走過,我就可以指給你看。」
「好極了!殿下,如果那個男人來了應該怎樣對付他?」
「不必幹別的事,只要釘他的梢,直到你知道他是什麼人為止。」
「這件事很棘手;比如那個男人十分小心謹慎,他在小徑半路上停了下來,打斷了我的調查,怎麼辦?」
「我授權給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
「那麼這就是說殿下給了我便宜行事的大權了。」
「一點不錯。」
「我就照此辦理,殿下。」
「不要告訴我們那幾位年輕爵爺。」
「我用貴族的名義發誓一個字也不說。」
「在這次行動中你只能單獨一個人!
「我發誓,只我一個。」
「好吧,說定了。我們從巴士底獄那邊回去,我指給你看是哪扇門……你到我家來……我把鑰匙給你……然後今天晚上……」
「我就代替殿下去走一遭。說定了。」
比西同親王回到狩獵的大隊人馬那裡去,德-蒙梭羅先生正在以非凡的天才把這場狩獵指揮得井井有條。國王對這位富有經驗的獵手能夠十分準確地安排好在什麼地方歇腳,什麼地方換上後備獵犬,感到十分高興。經過兩小時的狩獵,那頭黃鹿在十五至二十公里的範圍內兜了無數圈子,被發現了二十次,終於在出林的時刻被捕獲了。
德-蒙梭羅先生受到國王和安茹公爵的祝賀。
蒙梭羅說道:「殿下,我十分高興能夠無愧於您的祝賀,因為我的職位是仰仗您的大力才得到的。」
公爵答道:「您得知道,為了無愧於我們的祝賀,先生,您今晚就要動身到楓丹白露去,萬歲爺想在明天和以後幾天在那裡狩獵,您花上一天去熟識一下那個森林時間並不算多。」
蒙梭羅回話:「我知道了,殿下。我的隨從和獵犬都準備好了,我今晚就動身。」
比西說道:「啊!我說,蒙梭羅先生,從今以後您沒有時間休息了。您相當王家犬獵隊隊長,您當上了。在您這份職位裡,您至少要比別的男人少睡五十個甜蜜的夜晚,幸虧您還沒有結婚,我親愛的先生,總算還好。」
比西一邊笑一邊說這番話;公爵的犀利目光在犬獵隊隊長的身上渾身上下端詳了好一會兒,然後回過頭去祝賀國王,說他從昨天起,健康狀況彷彿好多了。
至於蒙梭羅,比西的那番玩笑話又一次使他臉色發青,這種醜惡的臉色使他的樣子顯得陰森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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