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值得留意的計劃在本章討論定板。
這是一個寒冷潮濕,朔風怒號的夜晚。費金穿上外套,將自己枯瘦的軀幹緊緊地裹了起來。他把衣領翻上去蓋住耳朵,將下半個臉藏得嚴嚴實實,走出老巢。他鎖好大門,掛上鏈子,又在階梯上停下來。他聽了聽,幾個少年把一切都弄好了,他們退回去的腳步聲也聽不見了,這才盡力快步順著街道溜掉了。
奧立弗轉移以後住進的這所房子位於懷特教堂附近。費金在街角停住,疑慮重重地四下裡看了看,然後穿過大路,往斯皮達菲方向奔去。
石子路面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爛泥,黑沉沉的霧氣籠罩著街道,雨點忽忽悠悠地飄落下來,什麼東西摸上去都是冷冰冰、粘乎乎的。這種夜晚似乎只適合於老猶太之類的人外出。他無聲無息地向前滑去,在牆壁、門洞的掩護下溜過。這個猙獰可怕的老頭看上去像一隻令人噁心的蜥蜴,從往來出沒的泥濘和暗處爬出來,趁著夜色四出蠕行,想找到一點肥美的臭魚腐肉吃吃。
他不停地走,穿過一條條境蜒曲折的小路,來到貝絲勒爾草地,又突然向左一轉,很快就走進一座由齷齪的小街陋巷組成的迷宮,這種迷宮在那個閉塞的人口稠密區比比皆是。
老猶太顯然對這一帶十分熟悉,絕不會因沉沉黑夜或者複雜的道路而迷失方向。他快步穿過好幾條大街小巷,最後拐進一條街,這裡唯一的亮光來自街道盡頭的一盞孤燈。老猶太走到當街一所房子跟前,敲了敲門,同開門的人嘀咕幾句,便上樓去了。
他剛一碰門把手,一隻狗便立刻咆哮起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問是誰來了。
「是我啊,比爾,就我一個,親愛的。」費金一邊說,一邊朝屋裡望。
「滾進來吧,」賽克斯說道,「躺下,你這蠢貨。老鬼穿了件大衣,你就不認識啦?」
看得出,那隻狗先前多少是受了費金先生一身打扮的蒙騙,因為費金剛把外套脫下來,扔到椅背上,狗就退回角落裡去了,剛才它就是從那兒竄出來的,一邊走還一邊搖尾巴,以此表示自己十分滿意,這也是它的本性嘛。
「不賴。」賽克斯說。
「不賴,我親愛的,」老猶太答道,「啊,南希。」
後一句招呼的口氣有些尷尬,表明他拿不準對方會不會答理,自從南希偏袒奧立弗的事發生以後,費金先生和他的這位女弟子還沒見過面。如果他在這個問題上存有一點疑慮的話,也立刻被年輕女子的舉動抹去了。她沒有多說什麼,抬起擱在壁爐擋板上的腳,把自己坐的椅子往後扯了扯,吩咐費金把椅子湊到壁爐邊上,這確實是一個寒冷的夜晚。
「真冷啊,我親愛的南希,」費金伸出瘦骨嶙峋的雙手在火上烘烤著。「好像把人都扎穿了。」老頭兒說著,揉揉自己的腰。
「要扎進你的心,非得使錐子才行,」賽克斯先生說,「南希,給他點喝的。真是活見鬼,快一些。瞧他那副乾巴巴的老骨頭,抖得那樣,也真叫人噁心,跟剛從墳墓裡爬起來的惡鬼沒什麼兩樣。」
南希敏捷地從食櫥裡拿出一個瓶子,裡邊還有好些這類瓶子,從五花八門的外表來看,盛的全是各種飲料。賽克斯倒了一杯白蘭地,要老猶太干了它。
「足夠了,夠了,比爾,多謝了。」費金把酒杯舉到嘴邊碰了碰,便放下了。
「幹嗎。怕我們搶了你的頭彩,是嗎?」賽克斯用眼睛死死盯住老猶太,問道。「唔。」
賽克斯先生發出一聲沙啞的嘲笑,抓起酒杯,把裡邊的酒潑進爐灰裡,又替自己滿滿地斟了一杯,作為見面禮,端起來一飲而盡。
趁同伴喝第二杯酒的功夫,費金的目光飛快地在屋裡溜了一圈——不是出於好奇,他以前時常光顧這間屋子,而是出於一種習慣,閒不住,而且多疑。這是一間陳設十分簡陋的公寓,只有壁櫥裡的東西表明這間屋子的房客不是一個憑力氣吃飯的人。室內一角靠著兩三根沉甸甸的大頭短棒,一把「護身器」掛在壁爐架上,此外,再也看不出有什麼使人油然起疑的東西了。
「喂,」賽克斯咂了咂嘴,說道,「我可是準備停當了。」
「談買賣?」老猶太問。
「談買賣,」賽克斯回答,「有話就說。」
「是不是傑茨那個場子,比爾?」費金把椅子拉近一些,聲音壓得很低。
「不錯。怎麼樣啊?」賽克斯問道。
「哦。我的意思你知道,親愛的,」老猶太說道,「南希,他知道我的打算,不是嗎?」
「不,他不知道,」賽克斯先生冷冷一笑。「或者說不想知道,都是一回事。說啊,有什麼就說什麼,別坐在那兒眨巴眼睛,跟我打啞謎,倒好像你不是頭一個盤算持這一票似的。你打算如何?」
「噓,比爾,小點聲。」費金想頂住這一番火氣,結果白費力氣。「當心有人聽見,親愛的,有人聽得見。」
「讓他們聽好了。」賽克斯說道,「我才不在乎呢。」然而尋思一陣之後,賽克斯先生的確在平起來了,說話時聲音壓低了一些,也不再那麼衝動。
「噯,噯,」費金哄著他說,「這只是我提醒一聲——沒別的。這個,親愛的,咱們談談傑茨的那戶人家吧。你看什麼時候動手,比爾,唔?什麼時候動手?那些個杯盤碗盞,親愛的,真是太棒了。」費金樂得直搓手,眉毛向上揚起來,彷彿東西已經到手了。
「幹不了。」賽克斯冷冷地答道。
「當真幹不了?」費金應聲說道,身體一下仰靠在椅子上。
「是啊,幹不了,」賽克斯回答,「至少不像我們估摸的那樣,可以來個裡應外合。」
「那就是功夫不到家,」費金氣得臉色發青,「別跟我說這些。」
「我就是要跟你說這些,」賽克斯反唇相譏,「你算老幾,就不能跟你說?我告訴你吧,托比-格拉基特在那附近已經轉悠了兩個星期,一個僕人也沒勾搭上。」
「比爾,你是不是想說,」老猶太見對方人了,頓時軟了下來,「那家的兩個僕人沒一個拉得過來?」
「一點不錯,我就是想告訴你這檔子事,」賽克斯回答。「老太婆用了他倆二十年,你就是給他們五百鎊,他們也不會幹。」
「不過,親愛的,你的意思是不是說,」老猶太爭辯道,「那幾個娘們也拉不過來,對不?」
「一點辦法也沒有。」賽克斯答道。
「連花花公子托比-格拉基特也不行?」費金不大相信,「想想娘們是些什麼東西,比爾。」
「是啊,連花花公子托比-格拉基特也不行。他說,這段時間,他一直戴著假鬍子,穿了件鮮黃的大衣,在那一帶逛蕩,可一點沒用。」
「他該試一試小鬍子,配上軍褲,親愛的。」老猶太說道。
「他試過,」賽克斯答道,「這兩樣也好不到哪兒去。」
費金聽到這個消息,不禁兩眼發直。他下巴搭拉在胸前,沉思半晌,又抬起頭來,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說如果花花公子托比-格拉基特呈報的全是實情,恐怕這套把戲算是完了。
「話說回來,」老頭兒雙手放在膝上,說道,「親愛的,我們一門心思全撲到上邊去了,賠進去那麼多,想想真心疼。」
「可不是嘛,』賽克斯先生說,「霉透了。」
一陣漫長難熬的沉默隨之而起。老猶太陷入了沉思,他面部扭曲,一副奸詐邪惡的樣子。賽克斯不時偷偷瞧他一眼。南希像是生怕招惹這個人室搶劫犯,管自坐在一旁,兩眼直瞪瞪地盯住火,彷彿剛才發生的一切她都聽不見似的。
「費金,」賽克斯驟然打破了沉默,「乾脆從外邊下手,另加五十個金幣,值不值?」
「值啊。」費金好像突然醒過來,說道。
「說定了?」賽克斯問。
「說定了,我親愛的,說定了。」老猶太經過這一番問答變得興奮起來,兩眼炯炯放光,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活動。
「那好,」賽克斯帶著幾分輕蔑甩開老猶太的手,說道,「你高興什麼時候動手就什麼時候動手。前天晚上我跟托比翻過花園圍牆,試了一下門窗上的嵌板。這家子到了夜裡就關門閉戶,跟大牢似的。不過有個地方我們能砸開,又安全又輕巧。」
「哪個地方,比爾?」老猶太急切地問。
「噯,」賽克斯打著耳語說,「你穿過草地——」
「是嗎?」老猶太說著,頭往前靠去,眼珠子幾乎都要掉出來了。
「啊嗚。」賽克斯驟然打住,跟著又嚷了起來,這當兒,南希姑娘難得地搖了搖頭,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又立刻轉向費金。「管它是什麼地方。離開我,你辦不了這事,我心裡有數,跟你打交道,還是小心為妙。」
「隨你便,我親愛的,隨你便,」老猶太答道,「你和托比還要不要幫手?」
「不要,」賽克斯說,「還要一把搖柄鑽和一個小孩子。頭一件我們倆都有,第二件你得替我們物色到。」
「一個小孩子。」費金嚷道,「哦。那就是嵌板了,唔?」
「管它是什麼。」賽克斯回答,「我需要一個孩子,個頭還不能太大,天啦。」賽克斯先生若有所思。「我要是能把掃煙囪師傅勒德的那個小傢伙搞到手就好啦。他存心不讓那孩子長個,好讓他幹這一行。那孩子本來在這一行已經開始掙錢了,可作爸爸的給關了起來,再往後,少年犯罪教化會把孩子帶走了,教他讀書寫字,早晚要培養他當學徒什麼的,他們老是那樣,」賽克斯先生想起自己蒙受的損失,火氣又上來了,「沒有個完。要是他們得到足夠的資金(謝天謝地,他們資金不夠),只消一兩年的功夫,整個這一行我們連半打孩子也湊不齊了。」
「是湊不齊,啊,」老猶太隨聲附和道。賽克斯在一邊慷慨陳詞,他一直在打主意,只聽清了最後一句。「比爾。」
「什麼事?」賽克斯問。
費金朝依然呆呆地望著爐火發愣的南希點了點頭,打了一個暗號,示意他叫南希離開這間屋子。賽克斯不耐煩地聳了一下肩膀,像是認為這種小心純屬多餘。儘管如此,他還是同意了,要南希小姐去給他取一罐啤酒來。
「你壓根兒不是要什麼啤酒。」南希交叉著雙手,神色鎮定地坐著不動,說道。
「我告訴你,我要。」賽克斯答道。
「胡說,」姑娘淡漠地頂了一句,「說啊,費金。比爾,我知道他下邊要說什麼,他用不著提防我。」
老猶太還在猶豫。賽克斯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有些莫名其妙。
「嗨,費金,你別擔心老丫頭了,好不好?」末了,他問道,「你認識她時間也不短了,也該信得過她,要不就是其中有鬼。她不會亂嚼舌頭。是嗎,南希?」
「我看不會。」年輕女子說著,把椅子拉到桌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
「不,不,親愛的,我知道你不會,」老猶太說道,「只是——」老頭兒說著又停了下來。
「只是什麼?」賽克斯問。
「我說不准她會不會又瘋瘋顛顛的,你知道啊,親愛的,就像那天晚上的樣子。」老猶太回答。
聽到這番話,南希小姐放聲大笑,一仰脖子喝下去一杯白蘭地,神色凜然地搖了搖頭,嘴裡連聲嚷嚷著「咱接著玩」,「千萬別洩氣」什麼的。看來這一番舉動立刻產生了效果,兩位紳士放心了,老猶太帶著滿意的神情點了一下頭,他倆重新坐定。
「現在行了,費金,」南希笑吟吟地說道,「馬上告訴比爾,關於奧立弗的事。」
「哈。你可真機靈,親愛的,算得上我見過的姑娘中最聰明的一個。」費金說著,拍了拍她的脖子。「沒錯,我正要說奧立弗的事呢。哈哈哈!」
「關他什麼事?」賽克斯問道。
「那孩子正合你用,親愛的。」老猶太壓低沙啞的聲音作了回答,他將一個指頭摁在鼻子邊上,嘻嘻地獰笑著。
「他!」賽克斯嚷了起來。
「帶上他,比爾。」南希說道,「我要是處在你的位置,我就這麼辦。他不像別的小鬼那樣老練。反正你也不需要本事大的,只要他能替你打開一扇門就行。放心好了,他錯不了,比爾。」
「我就知道他錯不了,」費金搭訕道,「最近幾個禮拜,他訓練蠻好,也該開始自個兒養活自個兒了,再說了,別的孩子都嫌大了點。」
「嗯,個子倒是正合適。」賽克斯先生沉思著說。
「而且什麼事都能替你做,親愛的比爾,」費金插嘴道,「他非幹不可,就是說,只要多嚇唬嚇唬他的話。」
「嚇唬他。」賽克斯操著對方的口吻說,「我有言在先,這可不是做做樣子的嚇唬。一不做,二不休,我們真動起手來,他要是玩什麼花樣,費金,你休想看到他活著回來。考慮好了你再支他去,聽好嘍。」這強盜說著,掂了掂剛從床架底下抽出來的一根鐵撬。
「我都考慮過了,」費金勁頭十足地說,「我——我考察過他,親愛的,周密——相當周密。只消讓他感覺到自個兒跟咱們是一夥的,心裡裝上這麼一個想法,他就已經是一個小偷了,就成我們的人啦。一輩子都是我們的。哦喝。簡直再好不過了。」老頭兒雙手交叉搭在胸前,腦袋肩膀縮作一團,高興得真是把他自己給抱住了。
「我們的?」賽克斯說,「你該說,是你的。」
「可能可能,親愛的,」老猶太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說道,「只要你高興,算我的好了,比爾。」
「為什麼,」賽克斯惡狠狠地瞪了自己這位精明的搭檔一眼,「一個臉白得像粉筆的小毛孩子,你怎麼這樣捨得花力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天夜裡都有五十個小孩在大眾公園附近打盹,隨你怎麼選。」
「因為他們對我一點用處也沒有,親愛的,」老猶太有些慌亂地回答,「留著沒用。一旦出了事,光看長相就可以判他們刑,我落個雞飛蛋打。有這個孩子,只要調教得當,我的好人,靠他們二十人辦不了的事我也辦得到。再者說,」費金漸漸恢復了自制力,「要是他再給我們來個腳下抹油,可就把我們給坑了。他非得跟我們呆在一條船上不可。你別管他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我有的是辦法叫他干一回打劫,別的什麼我也不需要。眼下,這可比迫不得已於掉這個窮小子強多了——那樣干很危險,再說我們也吃虧啊。」
「什麼時候下手?」南希問了一句,擋住了賽克斯先生方面的一陣大喊大叫,他正準備對費金的假仁假義表示噁心。
「啊,得說定哩,」老猶太說,「比爾,啥時候動手?」
「我跟托比商量過了,只要他沒從我這兒聽到什麼壞消息的話,」賽克斯怪聲怪氣地回答,「就定在後天夜裡。」
「好,」費金說道,「那天沒有月亮。」
「對。」賽克斯應聲說。
「怎麼把貨弄出來也都安排好了,是嗎?」老猶太問。
賽克斯點了點頭。
「還有那個——」
「呃,都安排好了,」賽克斯打斷了他的話,「別打聽細節了,你最好明天晚上把那小子帶來。我天亮後一個鐘頭出發,你呢,也別出聲,把坩鍋準備好,你要做的就是這些。」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開了,商定南希在第二天天黑的時候前往費金的住所,接奧立弗過來。費金陰險地加了一句,說假如奧立弗對這項任務流露出一點點厭惡的意思來,自己比旁人更樂意陪著前不久護衛過奧立弗的南希姑娘走一趟。計劃中鄭重其事地議定,為這一次經過深思熟慮的行動著想,可憐的奧立弗將無條件地交威廉-賽克斯先生看管監護。其次,上述賽克斯先生應酌情對其作出安排。對於可能降臨到那孩子頭上的任何橫禍妄災,或可能遭受的任何必要懲罰,均不向老猶太承擔責任。為使該協議具有約束力,雙方達成諒解,賽克斯先生返回之後陳述的種種情況,在一切重要細節上須由花花公子托比-格拉基特加以證實確認。
這些預備事項安排停當,賽克斯先生開始毫無節制地痛飲白蘭地,還把鐵撬揮舞得怪嚇人的,同時將一些完全不合凋門的歌曲片斷,與不堪人耳的咒罵混在一起,嚎了出來。末了,他按捺不住職業上的熱心,一定要去把他溜門撬鎖的工具箱拿來。不一會兒,他果然拎著箱子磕磕絆絆地走進來。他打開箱子,還沒來得及把裡邊裝著的各種工具的性能特徵以及構造方面的妙處介紹一二,便倒在地板上,趴著箱子睡著了。
「晚安,南希。」費金一邊照來的時候那樣將自己裹起來,一邊告辭。
「晚安。」
倆人口目相遇,老頭兒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姑娘沒有一點畏首畏尾的樣子,在這件事情上她倒是誠實認真的,托比-格拉基特恐怕也不過如此。
老頭兒又向她道了一聲晚安,乘南希轉過背去的功夫,他偷偷踹了倒在地上的賽克斯先生一腳,這才摸索著走下樓去。
「老是這一套。」費金一邊往回走,一邊嘟噥著自言自語。「這些娘們,最大的毛病就是,一件小事也會喚醒某種老早忘得乾乾淨淨的感情,最大的優點呢,就是這種事絕對長不了。哈哈!那傢伙為了一袋金幣,對付那個孩子。」
費金先生邊走邊用這些令人愉快的回憶消磨時間。他趟過污水泥濘,回到自己那陰暗的老巢。機靈鬼還沒有睡,正望眼欲穿地等他歸來。
「奧立弗睡了沒有,我有話跟他說。」這是他們剛下扶梯時他講的第一句話。
「早睡了,」機靈鬼推開一道門,答道。「在這兒呢。」
奧立弗躺在地板上一張粗陋的床上,睡得很沉,焦慮、哀愁以及緊閉的鐵窗,使他顯得那樣蒼白,像是死過去了一般——這不是裹上屍衣,裝進棺材的死者模樣,而是生命剛剛逝去時的形象:幼小柔弱的靈魂飛往天國只一瞬間的功夫,塵世間齷齪的空氣還來不及玷污這正在昇華的聖體。
「現在不談,」費金說著,輕輕地轉身離去。」明天,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