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還有兩個活人。
那就是衣明禮和一個勁裝漢子。
衣明禮臉無人色,全身在顫抖著。
那勁裝漢子一口鋼牙咬得「格格」作響地恨聲叱道:「朱四娘,如果我能僥倖不死,今宵這筆血債,我必須會加倍索還!」
「你不會有逃生的機會了。」
朱四娘冷笑一聲後,才扭頭向呂正英一笑道:「呂正英,這剩下的一個,還夠得上稱為一號的人物,等我問明他的來歷之後,就交給你去處置。」
呂正英點首恭應道:「屬下遵命。」
朱四娘目注那勁裝漢子,笑了笑道:「聽說你輩分地位都很高,為什麼也要藏頭露尾的,不敢以真面目見人?」
那勁裝漢子冷然一笑道:「與你不相干!」
朱四娘俏臉一沉道:「你敢不敢以本來面目見人,固然是與我不相干,但我必須知道你是什麼東西變了型的。」
那勁裝漢子訝然問道:「你不是已經知道我的來歷了嗎?」
朱四娘道:「我只知道你的輩分和地位都很高其他的則不知道。」
那勁裝漢子這才意味深長地一哦道:「我還以為你真有未卜先知的本領哩!」
說話間,已從容地取下了頭上的假髮,和臉上的人皮面具,現出一張短髮如戟,白髮皤皤,滿佈著皺紋的老臉,向著朱四娘齜牙一笑道:「老夫已顯出本來面目了,但我諒你也認不得我。」
朱四娘點點頭道:「不錯,我是認不得你,還是你自己介紹一下吧?」
白髮老者仰首漫應道:「三十年前,有一位名震江湖的怪傑,被稱為『千里獨行俠』的,不知令師同你說過沒有?」
朱四娘根本就沒有什麼師父,自然也不會有人向她談到以往的江湖軼聞,因此,她聞言之後,搖頭一哂道:「沒聽說過。」
呂正英含笑接道:「令主,屬下倒聽先父說過,不過,那是叫『千里獨行盜」而不是『千里獨行俠』。」
那白髮老者笑道:「嘴是兩塊皮,說話可轉移,何況,世間事,好壞是非,本來就沒標準的,『俠』與『盜』之間,也是不易分別的,你且說出那位『千里獨行盜』的姓名來,看看是否就是老夫。」
呂正英目光向朱四娘一掃,見到朱四娘並無阻止之意,乃點點頭道:「那位『千里獨行盜』複姓皇甫,單名一個述字。」
那白髮老者接問道:「還有嗎?」
呂正英道:「三十年前的皇甫述,其名望、地位、以及那無惡不作的情形,一如今天淳於坤,不過是沒有淳於老賊那麼人多勢眾而已。」
白髮老者點點頭道:「你娃兒說得對,老夫就是皇甫述。」
呂正英蹙眉接道:「據先父說,閣下約莫在三十年之前,突然由江湖上失蹤了,那又是怎麼回事呢?」
皇甫述笑了笑道:「現在,告訴你娃兒也不要緊,我是被人軟禁住了,那位軟禁我的人說來還是淳於堡主的師祖哩!」
朱四娘哼了一聲道:「你既然自信已有一身足以自傲的武功,方纔,為何坐視那些人死於非命,而不加以援手?」
皇甫述笑道:「死十來個人,算得了什麼,因為,我聽說你很了不起,我要借這十來個人,看看你武功的深淺。」
朱四娘冷笑一聲道:「現在,你已經看出我的武功深淺了?」
「不錯。」皇甫述淡然一笑道:「算得上是見面勝似聞名。」
朱四娘扭頭向呂正英說道:「呂正英,上吧!」
「是!」呂正英緩步而出之間,皇甫述卻哈哈一笑道:「方纔,你我之間,才不過互拚兩掌,你就知難而退了,如今又陣前易將,這有點像吃柿子專揀軟的下手呢!」
朱四娘冷笑一聲道:「你知道這年輕人,是什麼人嗎?」
說著,並抬手向那已經卓立皇甫述面前八尺處的呂正英一指。
皇甫述淡然一笑道:「老夫正想請教。」
朱四娘冷然接道:「這年輕人,就是我手下的追魂使者。」
「哦!」皇甫述撇唇一哂道:「調教出這麼一個年輕高手來,可不容易,老夫真替你和這個……」
朱四娘截口冷笑道:「廢話免了呂正英,這就是我考驗你武功的進境的機會,你還等什麼?」
「是!」呂正英恭應著接問道:「令主是要死的,還是要活的?」
朱四娘唔了一聲道:「你可以全權處理!」
「屬下遵命!」
這幾句對話,想想足以使皇甫述氣炸肚皮。
但這個老魔頭,也委實有他的厲害之處。
儘管他方才口中說得輕鬆,也儘管還不曾親自交手,但憑他那豐富的江湖閱歷,卻深知目前這兩個敵人,都不易打發。
陣前發怒,是兵家之大忌,而在強敵之前發怒,更要不得。
他本來就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如今,經過數十年的潛修苦練之後,如果一出山就栽了一個跟頭,那可是不划算的事。
因此,他不能不強忍心頭憤怒,冷笑一聲道:「說大話,嚇不倒人,娃兒,亮兵刃進招吧了呂正英爽朗地一笑道:「有道是,恭敬不如從命,小可有僭了!」
「鏘」地一聲,寒芒閃處,一招「笑指天南」直刺對方前方。
也許呂正英覺得先行出招,並不怎麼光彩,所以他這一招,才以最平凡的招式使出。
不過,儘管他使的是最平凡的招式,但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他這一招最平凡的「笑指天南」,不但換來皇甫述的脫口誇讚,也使得朱四娘的美目之中,為之異彩連閃。
皇甫述儘管是脫口誇讚,但行動上卻表現得相當托大。
他不但不曾亮兵刃格拒反擊,而是連閃避的意圖也沒有,就像是看透了呂正英這一招,只是虛應故事似的。
但目前的呂正英是何等功力,他那招「笑指天南」,儘管是虛應故事的虛招,但那劍尖上蓄而未發的真力所凝聚的劍氣,雖然還隔了尺許距離,已使得皇甫述這位大行家,感覺遍體生寒,而為之老臉一變。
呂正英停劍不前,卻是注目冷笑道:「老兄,值得你亮兵刃嗎?」
話聲中,他那長劍上,已有若旭日初升似的,並射出一蓬耀眼精芒。
這種將無形劍氣化為有形光彩的絕頂神功,不但使皇甫述老臉大變地一個倒翻,飄落丈外,連朱四娘的俏臉上,也掠過一抹令人難以意會的奇異神色。
皇甫述於縱身倒射時,已亮出他插在腰間的精鋼旱煙桿來,於足尖一點地面之後,又立即飛身回撲,「啪」的一聲金鐵交鳴,剛好與跟蹤追躡的呂正英,硬拚硬招。
也許是皇甫述匆促應變,未曾提足功力,也可能是呂正英的功力,已高過他甚多。
總之,這一招硬拚,皇述不但不曾佔到便宜,而且被震得踉蹌後退三步,才勉強地拿樁站穩。
但呂正英卻是「刷刷刷」一連三劍,又將其逼得繼續後退,並連聲冷笑道:「老兄,這個滋味如何?」
呂正英算得上是得理不饒人,一招快似一招,也是一招狠似一招地,節節進逼。
也不知道是皇甫述使出了壓箱底的本領,還是呂正英自覺鋒芒太露,而手下留了情,在第二十招上,皇甫總算穩住了陣腳,而使戰況暫時成膠著狀態。
呂正英雖然一開始就佔盡上風,但他除了內家真力方面表現得突出之外,招式方面,卻使的是朱四娘所傳的「靈蛇劍法」,對於在天心谷之中,那位神秘的鬼前輩所傳授的精妙絕招,可並未使將出來。
朱四娘臉上的神色很奇異,誰也沒法看出她的心中,對呂正英這突出的表現,是喜、是憂、是妒嫉、還是興奮?
可能是朱四娘臉上的表情太神秘了,使得縮立一旁,有如侍宰羔羊似的衣明禮,突然萌生起潛逃的念頭。
可是,衣明禮卻忽視了朱四娘身邊,那兩頭已經通靈的熬犬。
因此,當他自以為悄無聲音,試探著向後退走時,那兩頭獒犬,已是同聲怒吼著,作勢要撲向他了。
朱四娘卻是頭也不回地冷笑一聲道:「衣明禮,有種,你儘管逃,我站在這兒不動,只要你能逃得過我這兩頭獒犬的追捕,我可以饒你的狗命。」
衣明禮不由心頭高興地道:「真的?」
朱四娘怒哼一聲:「廢話!」
朱四娘雖然是在與衣明禮說話,卻仍然是頭也不回地,注視著鬥場。
當她那「廢話」二字出口之後,卻沒聽到衣明禮的任何反應。
但她很沉得住氣,仍然沒有回頭,只不過在嘴角邊浮現一絲輕蔑的冷笑。
衣明禮雖然等於已經在鬼門關上打了一轉,但他在方纔那一場殘酷的?混戰中,只不過挨了兩記耳光,到目前為止,連穴道都沒被制。
也因為如此,才使他萌生起潛逃的念頭。
當然!衣明禮心中很清楚,留在這兒不但必然會死,而且可能不要受活罪。
如果拔腿一逃哩!成功的希望固然不大,但還有萬一的機會。
因此,當朱四娘口中的「廢話」二字出口,他略一沉思之後,忽然一挫鋼牙,騰身而起,向江邊疾射而去。
他已估計過,由他起步的位置到江邊,最多也不過二十來丈的距離。只要能逃過這二十丈的距離後,進入水中,他就算是逃出虎口了。
可是,事實上,衣明禮還沒逃出十丈,那兩條壯如牛犢的獒犬,已經後發先至地追了上來,一聲低吼,衣明禮的兩隻腳,已分別被兩頭獒犬咬住。
那兩條獒犬,好像是已有默契似的,一經咬住衣明禮的雙腳,立即毫不怠慢地左右一分。
衣明禮心中「不好」的念頭還沒有轉完,立即發出一聲淒厲慘號,整個腹胸,都被撕得支離破碎地慘不忍睹。
這時,朱四娘才徐徐地轉過身來,嘴角上微微浮現殘酷的笑意,低聲自語道:「總算皇天有眼我朱四娘也有揚眉吐氣的一天。」
接著,又冷笑一聲道:「衣明禮,你太膽小了!其實,憑你的身手,殺死兩頭獒犬固不容易,但且戰且走地,逃入江中,是可以的……」
朱四娘這幾句話,倒是由衷之言。
可惜的是,衣明禮內疚神明,外怯強敵的雙重精神壓迫之下,方寸已亂。
他一心一意只想逃命,而不曾想到要格拒或拚命,反而被兩頭獒犬所乘,以致慘死當場。
朱四娘冷笑聲中,那位和呂正英惡鬥著的皇甫述,忽然哈哈大笑道:「娃兒,怎麼年紀輕輕,居然有後力不繼的現象。」
呂正英冷笑一聲道:「你老兒以為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
皇甫述笑道:「像現在,我已經敢這麼說啦……」
可是,他話聲才落,呂正英「刷刷刷」一連三記絕招,又將其追退五步,並冷笑著問道:「老兒,是誰的後力不繼?你還敢說有不敗的把握嗎?」
皇甫述一張老臉,窘得通紅,只見他一挫鋼牙,月光下,一隻左掌,居然冒出裊裊青煙,並且逐漸擴大起來。
朱四娘人目之下,沉聲喝道:「正英,當心他的毒掌。」
呂正英揚聲答道:「屬不知道。」
片刻之間,皇甫述的左掌,已漲大了將近一倍。
他一面將右手中的鋼精旱煙桿使得風雨不透,防範著自己的要害,一面嘿嘿地連聲陰笑道:「小子,老虎不發威,你真把它當成病貓了。」
呂正英仍然是泰然自若地笑道:「我看你呀!頂多只能算是一隻死貓。」
皇甫述左掌的青煙,越來越濃,雖然沒有繼續漲大,但整隻手掌已變成了一片烏雲。
就當此時,一行快馬,由城區中絕塵疾馳而來。
當先一人大喝道:「朱四娘,你看誰來了?」
朱四娘聞聲回身,只見那一行快馬,一共是四騎,且已到了十五六丈之外。
那為首一人,是一位身材高大,國字臉,胸前花白,長髯飄拂,顯得頗為威猛的黃袍老者,此人也就是在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無敵堡主淳於坤。
緊隨著淳於坤背後的,是他的愛姬,亦即呂正英的阿姨水銀姑,和兩個徒弟金石鳴、司大年。
司大年的手中,還提著一個人頭。
朱四娘目光一瞥之間,對方四騎人馬已在七八丈遠處停了下來。
在一串「希聿聿」的馬嘶聲中,朱四娘一挫鋼牙道:「淳於老賊!你早點前來送死也好!」
但她的話未落,背後忽然傳來一聲慘號。
她心頭一驚之下,猛然回頭察看時,只見一道人影,灑落一蓬血雨,飛射在淳於坤的馬前:「啪」的一聲,摔倒地面,赫然竟是那「千面獨行盜」皇甫述。
皇甫述這老魔頭,也真夠強、夠狠,他一臂,齊肘而斷,居然還能飛射七八丈之遙。
雖然他在逃命的緊急情況之下,不得不全力以赴,但他在射落淳於坤馬前,摔倒地面之後,居然又挺身而起,這一份狠勁,就不能不格外令人佩服了。
至於一劍斬掉皇甫述一隻左臂的呂正英,臉色紙白,胸部也在劇烈地起伏著。
目前這變化,不但太快,也太意外了。
意外得不但使淳於坤一時之間,做聲不得,而且,連朱四娘也直皺眉頭不已。
這些,本來也不過是剎那之間所發生的事。
朱四娘向呂正英目光一掃之下,蹙眉問道:「正英,是否中了毒?」
呂正英苦笑道:「沒有,屬下不過是用力過度。」
朱四娘這才輕輕地呼了一口氣道:「那就好好地調息一下吧!」
她的語氣雖然很平和,也好像很關心呂正英中毒,或受傷,但她的俏臉上,卻是一片冷漠。
呂正英點點頭道:「屬下正在調息。」
其實,他才不是在調息哩!
呂正英方才斬皇甫述的左臂,是乘朱四娘回身向淳於坤察看時,突然使出那位鬼前輩所傳絕藝。
本來,以當時的情況而言,皇甫述是很難逃一死的,呂正英謹記著周君玉和朱亞男二人的話,不便過露鋒芒,才臨時改變主意。只斬掉皇甫述那條練成毒掌的左臂,同時還故意裝出一付真力消耗過度的神情來。
就這幾句話的工夫,淳於坤已命他的兩個徒弟,替皇甫述包札傷口。
至於淳於坤本人,一雙精目,卻盡在呂正英的週身上下掃動,那神情,似乎是不相信朱四娘手下,居然有這樣年輕高手。
但朱四娘卻目注淳於坤,切齒恨聲叱道:「老賊,還不下馬領死!」
淳於坤倒是聽話得很,聞言之後,立即飄身下馬,手撫長髯,含笑說道:「四娘,多年不見,你倒是越來越年輕,也越來越標緻啦!」
不等朱四娘接腔,又含笑接道:「四娘,你這一套,差得太多了,你且瞧瞧,那一顆人頭是誰的吧!」
說著並向司大年隨手丟在地上的那顆人頭指了指。
對了,目前這片刻之間的變化,太快,也太多了。使得朱四娘若非是經過對方提醒,幾乎已忘記了司大年所帶的人頭。
可是,一瞧之下,卻不由地使她的俏臉為之大變地,一口銀牙也咬得「格格」作響。
原來那顆人頭,赫然就是「大漠神雕」戈永平的,戈永平在無敵堡中是客卿身份,但他卻是朱四娘安置在無敵堡中的一著暗棋。
此刻,朱四娘能夠首開記錄,殺掉當年對她的負心人衣明禮,以及重創「千里獨行盜」皇甫述,和殺掉對方十來個高手,也都是戈永平提供消息的功勞。所以,戈永平是朱四娘的功臣。
如今,這位功臣被淳於坤殺掉了,這情形,教她怎不恨得牙癢癢的?
淳於坤卻淡然一笑道:「四娘,不必那麼傷心,我不過是殺掉一個替你賣命的的走狗,但我因你這頭走狗所受的損失,是沒法估計的……」
朱四娘截口一聲厲叱:「老賊納命來!」
叱聲中,振劍和身飛撲,寒芒一閃, 「鏘」然巨震也隨之傳出。
不過,接下她這一劍的,不是淳於坤,而是站在淳於坤身邊的水銀姑。
水銀姑顯然不是朱四娘的對手,一招硬拚之下,被震得踉蹌後退,一面脫口驚呼道:「四娘手下留情……」
但緊接著,卻以真氣傳音說道:「四娘不可莽撞,老賊的師父,馬上就來……」
她一面傳音示警,一面並連連使著眼色。
朱四娘被水銀姑強行出頭,接過她一劍的瞬間,本來是微微一怔的,但當她聽到對方的傳間後,卻故意漠然地一哼道:「誰教你強行出頭!」
水銀姑拿樁站穩之後,含笑接道:「四娘,能否看在過去的份上聽我一言?」
接著,又以真氣傳音說道:「趕快藉故離去,遲則不及。」
不錯,來路上已有一騎快馬,絕塵疾馳而來。
由於是大白天,老遠就能看出,來人是一位身材矮小的黃衣老人。
朱四娘冷冷地一笑道:「咱們之間,沒什麼可談的了。」
這時,呂正英已走近她身邊,低聲說道:「令主,可能是呼延奇來了。」
朱四娘漠然點首道:「不錯。」
呂正英真氣傳音接道:「令主,必要時,由屬下對付那老賊。」
朱四娘一怔道:「你」
呂正英傳音笑道:「有了方才斬皇甫述一隻手的經驗,令主該能信得過……」
朱四娘傳音接道:「可是,眼前的這個,可不是皇述所能比擬的。」
呂正英傳音接道:「至少我有自信可以自保。」
就這幾句對話之間,呼延奇已趕了上來。
他一面飄身下馬,一面向淳於坤笑問道;「眼前的這位,就是朱四娘?」
淳於坤點首笑道:「正是,正是。」
呼延奇連連點首道:「好,好,的確是老天爺的傑作。」
淳於坤笑道:「師父,可是,這朵花兒可非常扎手。」
呼延奇滿臉邪笑道:「刺兒越多的女人,才越夠刺激,我就是喜歡夠刺激的女人。」
這時的朱四娘,一張俏臉,變得鐵青,雙目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如非是水銀姑、呂正英二人,雙雙以真氣傳音在勸阻著她,她早已不顧一切地要拚命了。
可是,憑朱四娘的的個性,像目前這情況,她是忍不住,也不是空言所能勸得了的。而且,憋的時間愈久,爆發起來時,也必然是更加兇猛而不可收拾。
就當此危機一觸即發的當口,卻因呼延奇的話題轉變而暫時鬆弛下來。
原來,呼延奇剛到現場時,注意力集中在美似天仙的朱四娘身上,而忽略了旁邊的呂正英。
等他發覺到呂正英時,這才微顯詫一咦道「你娃兒也在這兒?」
呂正英笑道:「是啊!真是幸會得很。」
他為了轉換目前的氣氛,以使局勢鬆弛下來,並立即含笑接道:「你老兒是否還有意收我做徒弟呢?」
呼延奇發出一串乾笑道:「現在我可沒這胃口啦!」
朱四娘忽然咦了一聲,向呂正英傳聲問道:「正英,還有一頭獒犬呢?」
呂正英歉笑著傳音答道:「令主,請恕屬下擅專,方纔,我已暗中派回去一頭,帶信給二小姐,請她將金狒帶來……」
朱四娘點頭,卻沒接腔,但神色之間,顯然對呂正英的行動,表示讚許。
這時,呼延奇又向呂正英笑了笑道:「不過,如果你自動懇求投入我的門牆,我還是歡迎。」
忽然,一個嬌甜的語聲,插口接道:「呼延老兒,你還要收徒弟,究竟準備多少老婆來賠嫁?」
收徒弟要準備老婆來賠嫁,這可真是天下奇聞。
因此,此語一出,雙方所有的人,莫不循聲投注,原這位不速之客,卻是周君玉。
大白天,居然沒人發覺她是幾時來的?由何處來的?這位小姑娘,也真夠神秘的了。
呼延奇微微一呆之下,怒聲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周君玉嬌笑道:「別人不懂,還情有可原,你老兒聽不懂,就有點不像話。」
不等對方開口,又立即接道:「像這種鬼事,我也不屑另加說明,你如果真的不懂,就問問你現在的徒弟,或者去問你那位也算是乾女兒的老婆也行。」
她的話聲,有若珠落玉盤,既清脆,又甜美,可是,聽在呼延奇和淳於坤這一對師徒的耳中,可實在不是味道。
當呼延奇的老臉給窘得青一陣,白一陣地做聲不得時,淳於坤卻是怒喝一聲道:「住口!」
周君玉嬌笑道:「難道你還懂得不好意思?」
淳於坤強仰心頭怒火,目注朱四娘問道:「四娘,這是你的什麼人?」
周君玉搶先接道:「朱令主根本不認識我,如果你們問問呂公子,也許他能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的。」
說著,並抬手向呂正英一指道:「喲!就是這位。」
淳於坤眉鋒一蹙道:「你就是呂維屏的孽子呂正英?」
呂正英卻是一挫鋼牙,向著周君玉沉聲說道:「周姑娘,對於淳於坤老賊,我除了以刀劍相向外,不會同那廝說話的,我看,你還是自我介紹吧!」
周君玉連連點首道:「好!好!我自己說吧!雖然是自吹自擂,但我量准也沒人敢惹我。」
就這說話之間,另兩路人馬也先後趕了來,並自成一組地,分別停立五丈之外。
忽來這新來的兩路人馬,其中一路有三個人,三人中有兩人是呂正英所認識的,那就是在寶慶府城中,曾經打過交道的水姑娘和蜂郎君,另一位則為滿頭白髮,滿臉皺紋的青衣老嫗。
這青衣老嫗就是水姑娘和蜂郎君的師父,擅長役使毒蟲並施蠱的金姥姥。
呂正英雖然不認識金姥姥,但他由水姑娘與蜂郎君二人的身上,可以聯想得到。
而且,在目前這場合中,也只有他知道金姥姥等三人是周君玉所收服的人。
至於另一組,也只有四位,那是以「辣手仙姬」辛玉鳳為首,以下則為武揚鏢局的總鏢師周於真以及路青萍和上官素文。
在呂正英的眼中,辛玉鳳雖然擁有一個「辣手仙姬」的綽號,但外表看來,也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惹眼之處,中等身材,一套灰布衫裙,滿頭斑發,不過,由面部輪廓看來,顯見其年輕時,必然是非常動人的美人兒。
當然!這兩組人馬到達時,凡是認識他們的人,都免不了禮貌地打個招呼。
同時,由於目前雙方對峙之處,是位於長江邊的官道上,往來行旅甚多。
儘管現場中屍體狼藉,血腥刺鼻,但一些膽子較大的行旅。
以及一些江湖人物,卻已在遠遠地圍觀著,並且有越聚越多之勢。
周君玉美目環掃周圍一匝之後,又含笑說道:「當今武林五霸,已到了四霸,這場面,可夠熱鬧啦!」
淳於坤訝然道:「武林五霸,此話怎講?」
周君玉嬌笑道:「你老兒枉為無敵堡堡主,怎麼對當今武林大局,會如此隔膜呢?」
淳於坤蹙眉說道:「老夫的無敵堡,加上朱四娘的七殺,再加辛玉鳳的武揚鏢局,也只能勉強算是三霸,還有兩霸又是誰呢?
周君玉笑問道:「黃山派那位砸你牌的歐陽泰,算不算一個?」
淳於坤唔了一聲道:「勉強算一個吧,也還差上一個。」
「另一位嘛!」周君玉抬手指著自己的鼻尖,含笑接道:「就是區區我周君玉,圈吉周,君臨天下的君,金馬玉堂的玉。」
淳於坤呵呵一笑道:「好名字,但願你不只是金玉其外才好。」
周君玉嬌笑道:「這一點,你老兒儘管放心,我周君玉不但自信是五霸之一,而且也自信是一統五霸,獨尊武林的就是我,你要是不信,就拭目以待吧!」
淳於坤冷冷地一笑道:「就憑你的自信,可以獨尊武林!」
周君玉笑問道:「要不要考驗我一下?」
淳於坤冷笑道:「老夫正有此意。」
緊接著,又沉聲喝道:「老夫有僭了!」
欺身揚掌,踏中宮,走洪門,逕行擊向周君玉的胸前。
踏中宮,走洪門,是對方放在眼中的打法。
本來,憑淳於坤的身份和地位,對付一位名不見經傳,而又乳臭未乾的小娃兒,也難怪他會有這種狂傲作風。
當然!憑淳於坤的江湖閱歷之深,對周君玉,也有他深一層的看法:他認為周君玉不過是一個受人利用的無知娃兒,幕後必然還有強有力的主持人物。
可是,他這想法,完全落了空。
當他一掌擊出的瞬間,但見周君玉嬌軀微側,居然以毫髮之差,避過了他那威力無匹的一掌,並嬌笑道:「好掌法!」
這情形,使得淳於坤微微一怔,但旋即怒叱一聲:「再接老夫一掌!」
右掌趁勢橫掃,左手並指如戟,點向周君玉的右肩井穴。
以淳於坤的功力和身手,這一招兩式的攻勢,是何等凌厲,但周君玉實在是太滑溜了,使得淳於坤但覺香風微拂,眼前人影已杳,而且,又是以毫釐之差,避了開去。
當淳於坤微微一呆之間,周君玉卻俏立他丈遠外含笑問道:「有道是:事不過三,你老兒是否要來個第三招呢?」
淳於坤目光深注著,漠然地接道:「不用了。」
周君玉躬身一禮,嬌笑道:「那麼,我謝你老兒方才手下留情。」
這片刻之間,所有群豪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們的身上,連朱亞男帶著金狒,和五隻獒犬悄然趕到現場,除了朱四娘、呂正英二人之外,也似乎沒人注意到。
周君玉感謝笑問道:「你老兒覺得我夠資格,同你們逐鹿武林霸主的寶座吧?」
淳於坤撇唇一哂道:「現在還言之過早。」
「不錯。」周君玉嬌笑道:「武林霸主的寶座,是要經過無數的血戰才能爭取到的,光憑像我方纔那樣的只避而不攻,是辦不到的。」
淳於坤冷然接問道:「你就是在寶慶城中出現過的那位紫衣女郎?」
周君玉「格格」地嬌笑道:「是啊!我還以為尊夫人古飛瓊女士不曾告訴過你哩!」
淳於坤哼了一聲道:「她早就告訴過我了,只是當時你不曾告訴她姓什名誰……」
周君玉截口笑道:「很抱歉!這可真是我的不是了。」
淳於坤接問道:「你既也自封為當今五霸之一,當然也該有一個班底吧?」
周君玉笑了笑道:「當然有,不過,不到必要時,我的班底是不會拿出來的。」
朱四娘也想知道周君玉的來歷,因而一直忍耐著沒插口,但當淳於坤問不出什麼名堂來時,她也等得不耐煩起來,而冷哼一聲道:「你們兩個,有沒有完?」
淳於坤笑道:「四娘如果不甘寂寞,也可以參加我們大家談談。」
周君玉笑道:「是啊!當今五霸,已經到了四霸,咱們正好趁此良機.談談元旦大會事情。」
淳於坤哈哈大笑道:「武林五霸,說起來,倒是怪響亮的,只可惜歐陽泰還沒趕來……」
他的話沒說完。外圍人叢中,已傳來歐陽泰的語聲道:「諸位,借光,借光,請讓讓路啊!」
原來目前的夏口,到處都是前來參加元旦大會的道上人。
目前,這江邊的惡鬥一經傳開,愛好熱鬧的武林人物,自然是聞風齊集,不消多久,已在外圍十五六丈之外,圍成一道人牆使得後來的歐陽泰,不得不說是「借光」了。
歐陽泰這一出聲,周君玉不由嬌笑一聲道:「這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淳於坤不由一怔道:「怎麼?來的這位,就是歐陽泰?」
周君玉點首笑道:「聞聲知人,我保證錯不了。」
歐陽泰已由人叢中緩步而上,含笑接道:「是的,如假包換。」
接著,精目向四週一掃,搖頭晃腦地說道:「五霸齊臨,群豪畢集,真是漪歟盛哉!」
他停立在適當地位,向著周圍作了一個羅圈揖,含笑說道:「諸位在上,歐陽泰這廂有禮了。」
淳於坤首先冷笑一聲道:「你也是光棍掌門?」
歐陽泰哈哈大笑道:「俗語說得好: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我歐陽泰既已自封為黃山派的太上掌門,自然會有我的班底。」
這時,那位一直不曾開口的辛玉鳳,卻目注朱四娘笑道:「朱令主,你是元旦大會的召集人,也是目前的地主,此刻,既然所謂武林五霸,都已無意中聚在一起,我想最好由你主持,就元旦大會的細節問題先行商討一下。」
朱四娘冷冷地一笑道:「武林大會,講究的是實力,細節方面,沒什麼可研討的。」
一頓話鋒,又沉聲接道:「同時,我還得提醒諸位一件事,在我發出的七殺令中,是限令武林同道於元旦前來『雲夢別府』報到,不願接受節制的,其後果自負,根本就沒什麼細節可談。」
辛玉鳳笑道:「朱令主,你這個理想,恐怕不容易實現……」
朱四娘冷然截口道:「何以見得?」
「此中原因很簡單,別人我不敢說,即以眼前的其餘四霸來說,恐怕誰也不願接受別人節制的。」
歐陽泰插口笑道:「那也不盡然。」
辛玉鳳臉色一變道:「難道你這個黃山派,已自動接受七殺令的節制了?」
歐陽泰漫應道:「不是接受七殺令的節制,應該說是雙方合作,事實上,當七殺令還沒公開宣佈之前,劣徒已經在朱令主手下當差啦!」
辛玉風笑問道:「這就是你口中的所謂合作?」
歐陽泰點首答道:「不錯。」
辛玉鳳冷笑道:「對這種合作,你感到很光榮?」
歐陽泰仰臉漫應道:「光榮與否,與別人不相干。」
同時,朱四娘也冷笑一聲道:「辛玉鳳,你是否想爭取第一個下場的榮譽?」
辛玉鳳沒想到一句話得罪了兩個人,自然也是面色一變道:「不錯……」
她這一說,可急壞了一旁的路青萍,連忙拉乃師的手臂,連連搖撼著:「師父,師父……」
而且,一旁的周子真也低聲說道:「局主,目前,我們犯不著強行出頭。」
辛玉鳳哼了一聲道:「可是,朱四娘欺人太甚!」
周子真苦笑道:「我們總不能同一個心理變態的女人一般見識啊!」
他的語聲雖然很低,卻仍然被朱四娘聽到了,只氣得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厲聲叱問道:「你說什麼?」
周子真淡然一笑道:「在下在同咱們局主說話。」
朱四娘扭頭向朱亞男沉聲喝道:「亞男,給我宰了這匹夫!」
朱亞男苦笑道:「娘,人家可沒惹你啊!」
朱四娘冷笑一聲道:「連我自己的女兒也不聽話了!好,就讓我自己來吧了朱亞男懇求著接道:「娘!您聽我說……」
「滾開!」朱四娘摔脫愛女的纖手,戟指周子真厲聲叱道:「匹夫,亮兵刃!」
人影一閃,歐陽泰、周君玉二人同時飄落在朱四娘面前的丈遠處。
但朱四娘卻不等對方開口,立即搶先冷笑道:「你們兩個,想怎麼樣?」
周君玉、歐陽泰二人互相苦笑了一下,歐陽泰才擺擺手道:「周姑娘請先說。」
周君玉含笑接道:「為免朱令主等得心焦,我只好有僭了。」
接著,才目注朱四娘,一整神色道:「朱令主敬請聽我一言。」
朱四娘冷然問道:「你想做和事佬?」
周君玉點首笑道:「不錯,我想如果今天廝殺一番,會影響元旦大會的精彩。」
朱四娘哼了一聲,目光移注歐陽泰道:「你呢?」
歐陽泰笑道:「我的意思,大致和周姑娘所說的相同,不過,我還得補充一番。」
微頓話鋒,精目環掃現場之後,才含笑接道:「今天是臘月二十五日,距大年三十,也不過才五天工夫,在我們的傳統習慣上,除夕夜有所謂團圓的習慣,今天,咱們武林五霸,無意間聚在一起,也算是小團圓,所以最好不要傷了和氣,另一方面,各方面都可養精蓄銳,以待元旦大會上,好好表現一番,我想……」
話鋒再頓,精目也再度向四週一掃,才朗聲問道:「我想,諸位當不致反對吧?」
四周傳來一片暴喏:「我們都同意。」
歐陽泰目注朱四娘笑道:「現在,只等朱令主的金諾了?」
朱四娘沉思之間,歐陽泰卻以真氣傳音道:「朱令主,鬥力不如鬥智,目前局面,硬拚不是辦法,最好是利用這幾天寶貴的時間,好好地作一場場外交易。」
同時,周君玉也含笑說道:「朱令主,武力並不能解決一切問題,自古以來,只有仁者才能無敵的。」
朱四娘冷然接道:「少在我面前來這一套。」
周君玉嬌笑道:「我這個人最好說話不過,你不愛聽,我就不說。」
朱亞男又向乃母央求著道:「娘,人家是一番好意啊!」
「好意?」朱四娘冷哼一聲道:「人家刀子還沒有磨快,才不得不拖延時間,你丫頭懂嗎?」
周君玉苦笑道:「這年頭,好人可真難做。」
朱四娘怒聲道:「好人?好人早就死光啦,目前,包括我朱四娘在內,世間不會再有好人!」
不等對方接腔,又冷哼了一聲道:「不管你們是何居心,目前,我按你們的意見,暫時不和你們計較……」
周君玉、歐陽泰二人,幾乎是同聲說道:「多謝朱令主!」
朱四娘冷然接道:「不過,無敵堡的人,卻必須留下來。」
歐陽泰向著周君玉苦笑著,雙手一攤,淳於坤朗聲笑道:「二位盛意,我淳於坤心領了,有關無敵堡的事,還是讓我自己來交涉吧!」
朱四娘冷笑一聲道:「沒什麼好交涉的,亮兵刃領死吧!」
緊接著,並向周君玉、歐陽泰二人揮揮手道:「二位請退一旁。」
周君玉、歐陽泰二人退回原處,淳於坤卻向朱四娘正容說道:「四娘,我知道過去的一切,沒法獲得你的諒解,你我之間,遲早都得決一死戰……」
朱四娘厲聲截口道:「既有自知之明,你還拖什麼時間?」
淳於坤正容如故地接道:「四娘,我希望你能將我的話聽完,你覺得有道理,可以接受,否則,我將捨命相陪。」
「好!」朱四娘哼了一聲道:「有話快說!」
淳於坤淡然一笑道:「今天這場合,我敢說,誰也不會事先料到,會形成五霸齊聚的局面。」
沒有人接腔,淳於坤精目環掃其餘群豪之後,才正容接道:「所以,儘管五霸的首腦人物都已到齊,但我相信,不論是准,都沒將自己的得力助手全部帶來。」
周君玉含笑道:「這話,我有同感,至少,我自己就是一個最好證明。」
淳於坤笑道:「多謝周姑娘,總算我的話,有了第一位表示贊同的人。」
接著,才目注朱四娘正容說道:「四娘,以目前在場的五霸實力而言,自然有強弱之分,但卻不會相差太多。」
歐陽泰點點頭道:「這倒是持平之論。」
淳於坤沒有理歐陽泰,仍然目注朱四娘,正容說道:「四娘,縱然你有力量將我殺了,但你也必須付出很大代價才能辦到,當你殺得精疲力盡時,那將是一種怎樣的局面呢?」
朱四娘哼了一聲道:「你是說,其餘三霸,會坐收漁人之利?」
淳於坤苦笑道:「五霸之中,一下子倒了兩霸,這情形,還要另加說明嗎?何況……何況你還未必一定能殺我,為了一場並無絕對把握的廝殺,而予別人坐收漁利的機會,這是聰明人應該做的事情嗎?」
朱四娘唔了一聲,卻沒答話。
淳於坤接道:「何況今天,你已經殺了我方不少的人,並且還殺傷了我特別禮聘前來的貴賓,還殺掉了你所痛恨的衣明禮,心頭的悶氣,應該已發洩了不少,十多年的歲月你都熬過了,難道這短短四五天工夫,你就不能忍耐一下嗎?」
朱四娘默然沉思著,仍然沒有接腔。
平心而論,淳於坤這一段話,倒是實情,朱四娘顯然心中已經同意,但因方纔的話說得太絕,一時之間,未便改口而已。
本來,呂正英心切父仇,也正準備與淳於坤放手一搏的,但他卻被周君玉暗中以真氣傳音將其勸阻住了。
也因為如此,他這時居然向朱亞男傳音說道:「亞男,是時候了,勸勸你娘吧!」
朱亞男冰雪聰明,事實上,她不等呂正英傳音示意,也正準備向乃母進言了。
因此,呂正英傳音未畢,她已拉著乃母的手臂,搖撼著嬌笑道:「娘!那老賊的這句話,倒是蠻有道理,我看,我們就忍耐幾天,且到元旦那天,再同老賊算賬吧!」
周君玉也嬌笑道:「我雖然也是漁人中的一份子,卻不希望佔你們的便宜,所以,你們這一仗,暫時不打也罷。」
淳於坤哈哈大笑道:「周姑娘真算得上是快人快語,可敬可佩!」
朱四娘怒喝一聲道:「少廢話,你老賊想再活幾天,就趕快給我滾!」 、淳於坤連連點首道:「行!行!老夫馬上就滾!」
他倒是說走就走,話聲一落,舉手一揮,已率領著他的手下人,疾奔而去,人已走出丈外,才回頭大聲說道:「諸位,咱們元旦再見啦!」
淳於坤那批人一走,朱四娘卻對其餘的人,連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地揮了揮手說道:「咱們也走吧!」
繼朱四娘等這一行人離去之後,辛玉鳳、歐陽泰、周君玉以及那些看熱鬧的人,也都不約而同地散去。
現場中,只剩下無敵堡那些死狀奇慘,橫七豎八的屍體了。
不!應該說還有兩個活人!
那是一個鄉農裝束的老頭,和一個身材高大的灰衣老僧。
那老頭穿一身青布棉襖褲,一頂破氈帽,帽沿拉得低與眉齊,脖子上圍著一條圍巾,連嘴巴也被包住,因此沒法看清他的面目。
那灰衣老僧倒並不陌生,就是曾經在寶慶城中出現過,幫過呂正英、朱亞男二人不少忙的那位神秘老僧。
這二位,相距約莫三丈,不言也不動地挺立在朔風之中。
由他們目前站立的位置推測,方纔,他們顯然是雜在旁觀的人叢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灰衣老僧才長歎一聲道:「孽,這真是孽……」
青衣老者笑問道:「大和尚,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灰衣老僧一面走向江邊,一面答道:「沒什麼意思!」
青衣老者笑道:「大和尚,千萬別想不開,這天氣,跳到水裡可不好受哩!」
灰衣老僧也不回頭地答道:「施主莫開玩笑,貧僧是要給那些屍體挖個坑,加以掩埋……」
青衣老者道:「畢竟是出家人,有這麼一付菩薩心腸……」
灰衣老僧沒答話,已在沙灘邊,取下自己隨身攜帶的方便鏟,逕自挖起坑來。
青衣老者緩步走近,含笑問道:「大和尚,要不要我幫忙?」
灰衣老僧笑道:「不敢有勞施主大駕,這點小事,貧僧足能勝任愉快!」
他說的倒是不假,只見他運鏟如飛,好像是一點兒也不費勁似的。
青衣老者笑了笑說道:「大和尚, 『勝任』二字是當之無愧,但要說『愉快」卻是有點不恰當吧?」
灰衣老僧苦笑道:「施主責備得是,方才是貧僧說溜了嘴。」
青衣老者漫應道:「其實,我的意思,指的可不是這個。」
灰衣老僧一怔道:「那麼,施主指的是什麼呢了青老者正容接道:「我的意思是,你大和尚的心中,本來就有著很多的不愉快,也算是有著很多的秘密。」
灰衣老僧訝然問道:「施主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青衣老者接道:「我已經暗中注意你很久了……」
灰衣老僧禁不住哦了一聲道:「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青衣老者笑了笑道:「其實,也不能算太久,我是當你在寶慶城中,暗中幫助朱亞男、呂正英那兩個娃兒時,開始注意你的。」
「啊……」
「方纔,我的猜想沒有錯吧?」
灰衣老僧唔了一聲之後,接著是一連串的苦笑。
青衣老者笑道:「將煩惱悶在心中,那是多麼難過,何不同我說說呢!」
灰衣老僧面有難色地道:「這個……」
青衣老者正容接道:「不必為難,即使你不說,對你的心事,我多少也能猜到一點兒。」
灰衣老僧一怔道:「真的?」
青衣老者道:「誰有工夫同你開玩笑,我不妨提醒你,老老實實告訴我,我保證給你設法化解,否則,有朝一日冤家路窄地碰上了,那個時候,你這把方便鏟,可能就要給和你自己挖個葬身之地了。」
灰衣老僧苦笑了一下,沒接腔。
青衣老者輕輕一歎道:「我也是有著很多苦惱和秘密的人,在同病相憐之下,咱們可以交個朋友互相吐吐苦水,也互相有個照顧。」
不待對方開口,又含笑接道:「談到互相照應方面,我敢保證,只有你佔我便宜的地方。」
灰衣老僧苦笑接道:「貧僧不想占施主你的便宜,也不想提及過去那些令人心煩的事……」
青衣老者笑問道:「大和尚是佛門中人,佛門中有句什麼相見便是有緣的話,該不致太陌生?」
那灰衣老僧所挖的巨形沙坑,已經夠用了。
這時,他停下工作,向青衣老者作了個無言的苦笑。
青衣老者接著又是一笑道:「既咱們有緣分,所以,可由不了你做主,咱們這難兄難弟是結定了。」
灰衣老僧蹙眉問道:「你為何要管我這些閒事呢?」
青衣老者道:「當你同我作過一次詳談之後,這些問題豈不都解決了嗎!」
接著,仰臉看了一下天色道:「天氣快變壞了,今宵,可能有一場大雪。來!我也佔你和尚的光,做一次好事,咱們共同埋好這些屍體之後,去夏口城中,共謀一醉。」
灰衣老僧笑道:「好!我一切都答應,但卻不能陪你喝酒。」
青衣老者訝然問道:「為什麼?」
灰衣老僧訕然一笑道:「施主忘了我是出家人?」
青衣老者哈哈大笑道:「得了吧!大和尚,酒肉穿腸過,佛陀心裡坐,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頓住話鋒,目注一臉尷尬神色的灰衣老僧,輕一歎道:「一個人如果不喝酒,不吃肉,又不近女色,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來到這人世間,又是所為何來?」
灰衣老僧苦笑道:「施主別說笑了,咱們快點工作吧!」
青衣老者點首笑道:「工作歸工作,話可得說明白,待會,我不但要請你喝酒,還要請你吃狗肉一醉溫柔鄉哩!」
灰衣老僧已逕自搬運起屍體,投入他所挖好的沙坑中,一面苦笑道:「施主還沒喝酒,就講起醉話來了。」
青衣老者不以為然地道:「大和尚莫作違心之論,你如果不喜歡酒色,又何來今天的這些煩惱事呢。」
接著,又故意將語聲壓低道:「咱們難兄難弟,一切都好商量,只要你不說,我不說,並能在人前裝扮得莊嚴一點,誰敢不尊敬你是一位得道高僧。」
一頓話鋒,又似笑非笑地接道:「大和尚,這上頭,什麼事情都認真不得,能糊塗一點才是聰明人,你要是不信,不妨打聽一下,古往今來,不少道貌岸然,叱吒風雲的顯赫人物,如果揭開他們的底子來,可遠比一位暗地裡吃狗肉,玩女人的『得道高僧」更令人搖頭歎息哩!」
這下子,總算是喚起了灰衣老僧心頭的共鳴,居然意味深長地一歎道:「這道理,我懂得,這情形,我也瞭解……」
青衣老者截口笑道:「這就行了,待會我帶你去留香院,那兒新到一位清倌人,論姿色,決不在朱四娘那位次女朱亞男之下……」
青衣老者的話,是帶笑說的,但他的一雙眼睛,卻一直盯著灰衣老僧的臉色。
當他說到「朱亞男」這三字時,只見灰衣老僧的臉色,突然為之一變。
他人目之下,不由立即嚥下尚未說出的話,哈哈一笑道:「大和尚,我知道你是誰了?」
灰衣老僧微微一怔道:「我不信!」
青衣老者笑道:「你是非得相信不可,因為,我已斷定你就是朱亞男的生父。」
「噹」的一聲,灰衣老僧正在築墳用的方便鏟,已掉落地下,人也像是中了邪似的呆住了。
青衣老者含笑問道:「現在,你還不相信嗎?」
灰衣老僧長歎一聲道:「我不能不服你了。」
盞茶工夫過後,一座巨大新墳築成了。
在逐漸加強的西北風中,青衣老者和灰衣老僧互視一笑,偕向夏口城中疾奔而去。
天空飄起了鵝毛雪花。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整個江漢地區,已變成了一片銀白。
當「雲夢別府」中亮起輝煌燈火時,身為七殺令主的朱四娘,卻是獨倚樓頭,凝注還處長江中的滔滔波浪,默然沉思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喚了一聲:「啊文!」
就在她的起居室旁的一個小房間,房門呀然而啟,走出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青衣侍女,嬌聲地應道:「婢子在!」
朱四娘卻是頭也不回地接道:「去請大小姐和二小姐來。」
「是!」
青衣侍婢嬌應著,飛奔下樓而去,朱四娘也懶洋洋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室內爐火熊熊,溫暖如春。
朱四娘斜倚在一張逍遙椅上,閉目養神,顯得那麼安詳,也那麼嬌慵。
如果不是認識她的人,誰也不會想到,像這麼一位外表嬌滴滴的美人兒,會是目前在江湖上,叱吒風雲的女煞星。
約莫一袋煙工夫過後,朱勝男、朱亞男兩姐妹,翩然進入室內。朱亞男並首先笑問道:「娘,又有什麼好吃的嗎?」
朱四娘並未張開雙目,卻是黛眉一蹙道:「丫頭,你也不算太小了,就是只知道要吃。」
朱亞男向乃姐扮了個鬼臉,朱四娘卻正容接道:「你們兩個,都給我坐好,我有話說。」
由於朱四娘的臉色語氣都很冷肅,使得這兩姐妹意識到有什麼大事故似的,規規矩矩地坐了下來。
朱四娘還是沒張開眼睛,也沒接腔。
少頃之後,朱亞男才微顯不安地說:「娘,我們都坐好了。」
朱四娘唔了一聲道:「讓我先想想看。」
朱勝男、朱亞男兩姐妹互望了一眼,雙雙蹙起了秀眉。
幸虧這時朱四娘已由逍遙椅上坐正了身子,張目在兩位愛女身上一掃,才輕歎一聲道:「你們兩個,都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也不是?」
朱勝男、朱亞男二人同時點首道:「是的。」
朱四娘接道:「不過,有一點我要先行提醒你們,你們必須在心理上有個準備,以便在知道自己身世之後,不致難過。」
朱勝男、朱亞男二人又同時點點頭。
朱四娘端起一旁茶几上的茶杯,淺淺地飲了一口後,輕輕一歎道:「雖然是十幾年以前的事了,但回想起來,就好像是剛才發生的事一樣。」
微頓話鋒,才幽幽地接道:「你們外公,是一位退隱的鏢師,而我卻是他老人家最小,也是最寵愛的女兒,他老人家一生嗜武如狂,歸隱林泉之後,仍不甘寂寞地以收徒傳藝作為消遣。於是我也成了他老人家的徒弟之一。」
朱亞男嬌笑道:「原來娘自幼就開始練武了。」
朱四娘接道:「現在說來,那種武功,不過是只能作為強身和防暴力用而已……」
朱勝男接問道:「以後呢?」
「以後!」朱四娘目注案頭跳動著的燭火,幽幽地一歎道:「娘和他老人家一個姓雲名中鶴的徒弟成婚了,雲中鶴也同你們外公一樣,嗜武若狂,終日以結交江湖異人、學習武業為樂,本來,雲中鶴的家境是相當富裕的,但在他那種不事生產,又復漫無節制的揮霍之下,不到兩年,就一貧如洗的了……」
朱亞男截口接道:「娘!當時你為何不勸勸他?」
朱四娘長歎了一聲道:「誰說我沒有勸過?可是,當時的雲中鶴,就像是中了邪似的,誰的話都不聽。」
朱勝男接問道:「娘,當時你們的感情很好嗎?」
朱四娘道:「當然很好,這是我一生中所愛過的惟一的男人。」
朱亞男接問道:「以後又是怎麼分手的呢?」
朱四娘一挫銀牙道:「那是為了他花掉全部家財,所結交的一個好朋友。」
接著,目光轉向朱勝男道:「那也就是你的父親。」
朱勝男一怔道:「我的父親?」
朱四娘截口接著道:「那是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雖然我現在告訴你了,但是我不許你稱他為父親。」
朱勝男痛苦地叫了聲:「娘……」
朱四娘擺手接道:「聽我說,那人複姓公孫,單名一個太字,綽號『花花公子」由這一個綽號上,你們不難想像他的為人了。」
略為一頓話鋒,又長歎一聲道:「公孫太的武功很高,當時就與淳於坤在伯仲之間,那廝之所以肯同雲中鶴結交,目的就是垂涎我的姿色,當雲中鶴的家財散盡之時,公孫太的狐狸尾巴也露了出來……」
滿臉困惑神色的朱勝男,一禁一怔道:「他們反目了?」
朱四娘哼了一聲道:「要真的反目,倒還好聽一點,可是,那人面獸心的東西,竟然賣通知縣和江洋大盜,使雲中鶴吃上了冤枉官司……」
朱勝男忍不住地接問道:「以後呢?」
朱四娘幽幽地一歎道:「以後,那賊子在我面前露出了狐狸尾巴,要我改嫁給他,否則,我固然難逃一死,連我娘家也會遭受池魚之殃。」
朱勝男長歎一聲道:「於是,您只好屈服了。」
「是的。」朱四娘,幽幽地接道:「為了拯救我娘家的災難,也為了想替雲中鶴報仇,我只好忍辱偷生。」
朱勝男冷笑一聲道:「可是,你沒有替雲中鶴報仇,卻反而生下我來……」
朱亞男截口接道:「姐姐,你怎能這樣說法?」
朱勝男怒聲道:「你管不著!」
朱四娘苦笑道:「你們兩個要不要聽下去?」
朱勝男、朱亞男兩姐妹不再爭吵了。
朱四娘這才長歎一聲道:「並不是我不想替雲中鶴報仇,而是公孫太那廝太聰明了,他知道我對他恨之入骨,所以,除了他……獸性發作時,前來找我之外,平常根本不接近我,而他的武功又比我高明得太多,在那種情形之下,試想,我有什麼辦法替雲中鶴報仇。」
朱勝男漠然地問道:「以後,你們是怎麼分手的?」
朱四娘道:「這就該說到淳於坤這老賊了。」
微頓話鋒,才輕歎著接道:「當生下你後約莫半年光景,淳於坤也發現了我,於是兩個色鬼為了我而大打出手,可是,那兩個老賊的武功是在伯仲之間,兩人惡鬥了千多招都沒有分出勝負來,於是,淳於坤提出以萬兩黃金交換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