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翔半明白,半糊塗,半正確,半錯誤地猜究好久,終於也猜不出什麼所以然來,心頭疑雲之上,再罩疑雲,納悶之中,深加納悶,向伏牛山外,信步走去。
如今才是十月十一,距離黃山天都大會尚有六十餘日,夏天翔時間充裕之下,自然準備隨興登臨,覽盡河南、安徽兩省的勝跡。碧山紅樹,嘯傲流連,聽水看雲,窮幽選勝,夏天翔走到豫、鄂、皖三省邊境的大別山時,又有所遇。
他卓立一座峰頭之上,正自縱目遠眺,胸懷曠逸之際,忽見左右雙方鄰峰均現人影,齊向對面一座插天高峰趕去。
人影並不足奇,奇的是速度太快。左邊一條玄衣人影,已如行雲流水,電掣星馳,但比起右邊一黃一白兩點快得幾到目力難辨程度的身影之時,卻又深有未逮。
夏天翔有此發現,不禁好生驚訝,暗付大別山中,何來這多絕世高手?慢說右方那黃白兩條身影,快得宛如飛虹閃電,幾非人類所能;就是左方玄衣人影的輕功身法,也似高出自己之上。但左右鄰峰,均距對面高峰稍遠,自己所立之處,則近出甚多,只要超越一條中橫深澗,便可到達。
夏天翔年輕好事,心念既動,立即馳下峰頭,尋了處山澗最窄所在,驀然一式「神龍渡海」,藉著疾馳餘勢,竄出六丈三四,身形凌空再一屈伸變化,並以對崖向外斜長的古松橫枝,微一借力,便輕輕落足於那座高峰的腰際。
他在對崖縱目,瞥見玄、黃、白三條人影齊撲此峰,但身臨其境,卻除了松風流水、碧蘚蒼崖之外,一無所聞,一無所見。
夏天翔看出這座峰頭非但峻拔干雲,周圍地勢亦廣,要想在這大一座山峰之間尋覓那玄、黃、白三條人影,似乎難易參半。
難的是不知那三條人影目的何在?只好信步所之,期於巧遇。易的則是對方既然那等急趕,必有要事,倘若起了任何爭鬥,或是其他變故,自己便可聞聲而至。
果然世上諸緣皆湊巧,人生何處不相逢。夏天翔由峰腰直上峰頭,剛行約三五丈遠,崖角忽聞足音,一位清秀絕倫、年才十六七歲的玄衣少女,便自緩步轉出。
這位玄衣少女對夏天翔並不陌生,正是荊門山所遇「峨嵋四秀」之中最年輕的也是劍法最好的霍秀芸姑娘,突然出現。
夏天翔見她來時那般急趕,如今卻又這等緩步從容,不禁愕然凝立,一抱雙拳,含笑道:「霍姑娘,荊門一別,不想又在此處相逢,可稱巧遇。」
霍秀芸突見夏天翔,也覺大出意外,秀眉微挑,冷然答道:「巧倒真巧,你突然來此,是為了觀光黃山天都大會,偶游大別山?還是與我目的相同,要想尋那藏珍古洞?」
她這未後的「藏珍古洞」四字,聽得夏天翔心頭一動,由藏珍古洞,聯想到鵬屍古洞,再想到自己在鵬屍古洞以外所獲柬帖之上的「霍可憐」之語,不由向霍秀芸多看兩眼,只覺得這位姑娘,果然在清麗絕俗的風神之中,略含楚楚之狀,極惹人憐。如此容貌加上這好武功、若非湖南九疑山驚鴻一瞥的那位姑娘始終繫住自己的情思,這位峨嵋第四秀,豈不也是足以吸引人刻意追求的絕好武林劍侶?
霍秀芸見夏天翔不答所問,一雙俊目中的炯炯眼神,卻老在自己身上臉上轉來轉去,不由低哼一聲,怫然色變。夏天翔也微覺自己失態,俊臉一紅含笑問道:「霍姑娘為何生氣?
你是不是要想和我打架?」
霍秀芸冷然答道:「現在我不和你打,將來卻定和你打,我們不是已經約好了時間地點?」
夏天翔哦了一聲,點頭笑道:「對對對,時間是在明年五月二十,地點是在峨嵋金頂。」
說到此處,忽然又向霍秀芸含笑問道:「霍姑娘既然不想和我動手,方才為甚滿面怫然怒色?」
霍秀芸不便說是怪夏天翔目光死盯自己,只得柳眉雙揚答道:「我問你的話兒,你為何不答?」
夏天翔因在這剎那之間,心頭已思緒如潮,以致聞言微愕,不知霍秀芸話意何指?
霍秀姜又好氣又好笑地哼了一聲說道:「我問你是偶游大別山?還是來尋……」
夏天翔恍然頓悟,接口笑道:「我是偶游此處,巧遇霍姑娘,不是尋甚藏珍古洞。」
話音至此,突然靈機一動,又向霍秀芸笑道:「霍姑娘,我雖不是尋甚藏珍,但或許能猜出霍姑娘要尋何物。」
霍秀芸意似不信地應聲答道:「你猜猜看?」
夏天翔頗為得意地笑道:「你是不是要找一具飛鵬遺骨?」
霍秀菩聽得失笑說道:「你簡直不知所云。倘能收服一隻活的飛鵬,倒還可騎它排蕩風雲,直上青冥。一具飛鵬遺骨,卻尋它作甚!」
夏天翔起初以為祁連派群凶對發現鵬屍古洞之事,既視為重大秘密,則被他們在飛鵬遺骨之下掘走的那株生有三歧紅葉的奇異植物,必系舉世武林均相矚目的靈藥異寶,故而聽了霍秀芸要找藏珍古洞,才加以如此猜測。
霍秀芸話了,夏天翔俊臉又是淡淡一紅,搭訕笑道:「你所找之物,既不是我猜的飛鵬遺骨,卻是什麼奇珍異寶?」
這種關於至寶奇珍的武林秘訊,本不該輕易向人相詢,霍秀芸被夏天翔問得柳眉微蹩,覺得答既不是,不答也覺不是。
夏天翔話音出口,才發現自己失言,但語發難收,只得索性笑道:「霍姑娘不要怪我交淺言深,夏天翔寧願幫你相尋,並以我師門令譽擔保,決不意圖分潤。」
霍秀芸淡然一笑道:「告訴你無妨,但我既不要你幫忙相尋,也不怕你意圖分潤,誰的機緣好,運氣好,得到手中,便歸誰有。」
夏天翔平素高傲無比,如今卻被對方這個軟釘子碰得劍眉雙蹙,滿面尷尬神色。
霍秀芸被他這副窘狀逗得盈盈一笑,繼續說道:「我聽說這大別山刺天峰上的一處幽秘古洞之中,藏著一副『護穴龍鱗』與一柄『柳葉綿絲劍』。」
夏天翔哦了一聲,霍秀芸見他這似乎不甚在意之狀,不禁柳眉微揚,索性再加解釋說道:「那副『護穴龍鱗』共是三十六片,佩帶在三十六處大穴之上,可避任何刀劍掌指之力;『柳葉綿絲劍』則柔逾綿絲,銳能洞甲,卷之僅若銀丸,放之光寒十步,均系三百年前中原第一劍客『大別散人』所遺至寶,武林群豪夢寐難求之物。」
霍秀芸把這「護穴龍鱗」及「柳葉綿絲劍」誇讚一番,夏天翔仍未怎的動容,只是笑向霍秀芸說道:「倘若我找到『護穴龍鱗』,你找到『柳葉綿絲劍』,他日在峨嵋金頂交手之時,倒可試試這『大別散人』所遺二寶,究竟誰強?是鱗能護穴,還是劍能洞甲?」
霍秀芸此時已對夏天翔敵視之心漸減,覺得這位倔強高傲的英俊少年頗為風趣,不由含笑抬頭,恰好夏天翔也在看她,兩人四道目光,遂告凌空互對。
夏天翔心中微微一震,霍秀芸卻由於女孩兒家特有的羞澀矜持,雙頰驟然飛紅,螓著一低,香肩晃處,向峰頭拔起三丈。
腳尖剛點崖壁突石,青衫飄處,夏天翔又已趕到身旁,霍秀芸不知是喜是羞,佯嗔說道:「我們但憑機緣,各找各的,你卻跟我前來作甚?」
夏天翔朗然笑道:「這『大別散人』遺寶之事,我本不知;就算找到,也必然送你,何必孤孤單單地分開作甚?」
夏天翔話不擇言,無心隱寓雙關,聽得霍秀苔益發嬌羞萬狀,玉頰通紅、「颼颼颼」接連三縱,向右斜上方拔起幾及十丈。
她這一嬌羞,夏天翔才會過意來,覺得自己所說深有語病,也不禁臉上「刷」,的一熱。
但霍秀芸只羞不怒,分明已有微情,夏天翔不由心中一蕩。暗想可惜此女不是九疑山所見、自己為她遠赴薔薇墳、祈求薔薇願力之人,否則何必海角天涯……
念猶未了,對方業已接連上縱,夏天翔趕緊大展輕功,一式「蟄龍得雨」轉化「海鶴鑽雲」,又復追近霍秀芸,低聲笑道:「霍姑娘請恕我無心失言……」
夏天翔畢竟未歷情場,缺乏應付女孩兒家的經驗,這越描越黑的,再一點明,使霍秀芸更自奇窘不堪地咬牙叱道:「你若再信口胡言,休怪我立時拂袖而去,並連峨嵋金頂的那場約會,也一齊取消……」
霍秀芸說到此處,忽然發覺自己所說,語病更大,簡直就像是一對情人的負氣之語。夏天翔聽得不由暗暗好笑,因見對方業已窘得幾乎掉下淚來,遂趕緊岔開話頭,笑著問道:
「霍姑娘,我上次在荊門山絕頂仙人橋上,告訴你的話是虛是實?那位『風塵狂客』厲清狂可曾到過峨嵋坤靈道院?」
霍秀芸立足峰壁間一片突出的平石之上,抬手微掠雲鬟,讓那勁急的山風,吹得所著的玄衣下擺獵獵作響,略定心神,方大大方方看了夏天翔一眼答道:一倘若你上次所言不實,使我們師姊妹四人星夜疾馳,平白趕回峨嵋,則我今天對你決不會這等客氣,早就……」
夏天翔接口笑道:「早就什麼?是不是早就讓我嘗嘗你峨嵋劍術的滋味?」
霍秀芸見對方太以俏皮,妙目神光,方自一射,夏天翔又復問道:「那位『風塵狂客』厲清狂既已到了坤靈道院,你們峨嵋派的傳宗秘籍『天玄劍譜』可曾被他搶去?」
霍秀芸應聲答道:「那位『風塵狂客』厲清狂雖然號稱當世武林中三大難纏的人物之一,但我掌門師姊玄玄仙姥也非等閒。怎會輕易讓他把本派傳宗秘籍『天玄劍譜』搶去?」
夏天翔想起「天涯酒俠」慕無憂曾告自己,「風塵狂客」厲清狂不願與霍秀芸見面之語,遂又問道:「你們趕回峨嵋坤靈道觀,是否曾以『四象追魂劍陣』對付『風塵狂客』厲……」
霍秀芸不等夏天翔話完,便即搖頭說道:「厲清狂忒也知機,我們師姊妹四人剛自坤靈道院前門趕口,他卻自後門飄然而去。否則定然如你所言,要以峨嵋『四象追魂劍陣』,會會這位名震武林的『風塵狂客』。」
夏天翔聞言暗驚「天涯酒俠」慕無憂所言果然不謬,但不知「風塵狂客」厲清狂避免與霍秀姜相見之故,究竟何在?
這等隱情,除了深知底細以外,根本無法猜測。夏天翔因覺厲清狂既上峨嵋,決不會無為而去,遂含笑問道:「照你這等說法,厲清狂難道不曾與你們峨嵋派中人物交手?」
霍秀芸搖頭笑道:「武功到了我掌門大師姊玄玄仙姥及『風塵狂客』厲清狂的那等火候地步,除去互拼生死,交手實是多餘。他只在坤靈道院中一塊聽經石上,與我大師姊各置蒲團,靜靜對坐了一日。」
夏天翔聽出霍秀芸話中有話,微笑間道:「他們這等第一流當世名家,必不會白白對坐一日,是互相考較了一些上乘玄功?還是在那聽經石上留下了什麼足資紀念的雪泥鴻爪?」
霍秀芸似乎驚於夏天翔聰明過人,向他深深看了一眼,點頭笑道:「你後面那兩句話完全猜對,他們靜靜對坐了一日以後,互相微笑起身,厲清狂座下的蒲團居然完好無恙地平平陷入聽經石內。」
夏天翔聽霍秀芸話猶來了,遂接口間道:「你大師姊呢?」
霍秀芸毫不掩飾地應聲答道:「我掌門師姊在內家玄功方面,確實尚微遜厲清狂半籌,她那座下蒲團尚有三四分許未能入石。」
夏天翔頗為佩服霍秀芸這種坦白無隱的光明態度,微笑說道:「武學一道,種類甚多,軟硬輕功,拳劍暗器,師承各異,技有專長,你大師姊玄玄仙姥雖在蒲團入石的玄功方面略遜『風塵狂客』厲清狂一籌,也許……」
話音至此,倏然而止,因為目光微瞥,看出霍秀芸根本未曾在聽自己講話,卻抬頭凝注右上方,似乎被近峰頂處的什麼奇異景色吸引得一瞬不瞬。
夏天翔隨著霍芸丟目光看去,只見右上方近峰頂處,是一片長約二三十丈、宛若刀劈斧削而成的平坦峰壁,壁上滿長苔蘚,碧油油的,肥滑異常,壁勢上突下縮,頗為傾斜,顯然再好的輕功也難援上這片奇形絕壁。
但這片絕壁的中央略上之處,卻有一大不盈尺的黝黑洞穴。
夏天翔暗想霍秀芸怎的如此出神,難道以為這絕壁小穴就是貯有「護穴龍鱗」及「柳葉綿絲劍」的藏珍古洞?
看這洞穴的奇險難達形勢,或有可能,但穴口過小,方圓不會超過八寸,便是身懷再好的「縮骨神功」,也無法進入洞內。
夏天翔方想到此處,霍秀芸忽然手指那絕壁小洞,向他叫道:「我方才似乎看到洞中白影一閃,這樣小的洞穴,何人可以人內?」
夏天翔因自己身在對峰之時,曾無意瞥見玄、黃、白三條人影齊撲這座刺天峰。玄衣人是霍秀芸,黃白兩條人影卻始終未見,故而聽得霍秀芸說是曾見洞中白影微閃,不由心中一動,也自凝目看去。
二人凝神片刻,並未見洞中有甚白影閃動,卻聽到一聲宛若人言的奇異獸嘯。
這聲發自洞中的低沉獸嘯方作,刺天峰頂突然發出一聲洪厲懾人的怪嘯相應,並在部片絕壁頂端出現一隻約有大半人高、全身遍是金色長毛,似狒非狒、似猩非猩的人形異獸。
絕壁奇峰之間,實現如此怪獸,夏天翔、霍秀芸不禁相顧訝然。但夏天翔心中,兀自覺得這隻金毛怪獸,怎的有點眼熟?
就在夏、霍二人訝然相顧之際,絕壁小洞之內突然伸出一隻白毛茸茸的細小獸臂,向絕壁頂端拋上一隻寬約六寸、長約尺許的扁平金色鐵匣。
這只白色獸臂一現,夏天翔心頭頓時恍然,暗道難怪自己覺得眼熟,原來就是在終南幽谷所見群獸奔避山洪時,被那匹神駿的青馬馱在背上的小小白猿及金毛怪獸,也就是適才隔峰所見的一黃一白、快得出奇的兩條身影。
夏天翔剛剛恍然頓悟,霍秀芸卻失聲說道,「我們機緣坐失,被人家捷足先得,那只扁平金色鐵匣之內,定然藏的是『大別散人』所遺防身至寶『護穴龍鱗』。」
豆天翔見洞中白色獸臂雖極細小,但向上拋那扁平金色鐵匣的手勁卻顯然極強,越發斷定必是那只異種白猿,遂向霍秀芸微笑說道:「霍姑娘,我們只是機緣不屬,不是機緣坐失。因為入洞取寶的,是只純白色的極小猴子,若換我們,便費盡千辛萬苦,援登絕壁,也無法進入那樣狹小的洞穴之內。
霍秀芸被夏天翔駁得無話可答,佯嗔說道:「你怎麼知道洞中是只純白色的極小猴子?……」
話音未了,洞口又復飛出一粒銀丸,被那壁頂金毛怪獸微伸巨掌,接在掌中。
霍秀姜搖頭說道:「這粒銀丸,大概便是傳說中的『柳葉綿絲劍』!」
夏天翔笑道:「『大別散人』所遺二寶既已到手,對方定將出洞,你且看看是不是只純白色的極小猴子呢??
霍秀芸方想問他怎會得知,但目光注處,不禁咦了一聲,果見洞中鑽出一隻高才二尺、手臂長垂及地的純白小猿,在那多好輕功均難上下自如、傾斜峭滑的絕壁之間,飛登而上。
白猿飛登絕壁頂端,先向金毛異獸掌中要過扁平金色鐵匣,揭開匣蓋一看,高興得口內低嗚,蹦了幾下,然後交還鐵匣,取過銀丸,往外微甩,果然精光微掣,銀丸展處,變成一柄寬如柳葉,長才二尺一二,並極其堅挺的奇形小劍。
夏天翔、霍秀姜看得正覺悠然神往,白猿突然左爪一捏劍訣,執劍右爪,往前一遞一旋,震出三朵劍花。
霍秀芸越發驚奇叫道:「這是『靈猿獻果』及『一劍三花』,難道這小猴子還會施展『猿公劍法』?」
霍秀芸對這異種靈猿讚羨不已,夏天翔卻在暗想獸且如此,主人定更高明,不知可有機緣一見?
絕壁頂端的小小白猿及金毛異獸聽得霍秀芸讚歎之聲,四隻怪目向二人略一凝注,白猿似乎深含戒意,立使那柄「柳葉綿絲劍」還原成一粒銀丸,歡嘯連連地與金毛異獸化成一黃一白兩點飛星,自絕峰側面疾馳而下。
霍秀芸眼看兩樁武林異寶均已成空,追既無及,何況即便能追,也不好意思與獸類爭奪。不由目注那兩點黃白飛星,悵然若失。
就在此時,空山寂寂之中,突然響起一陣銀鈴似的朗脆語聲說道:「小白,大黃,你們懂不懂江湖規矩?常言道:『無主之物,見者有份。』我只要『護穴龍鱗』,還不快把『柳葉綿絲劍』給那位姑娘送去。」
夏天翔、霍秀芸聞言不由相顧愕然,但那銀鈴似的語音一發,白猿及金毛異獸,立即在疾馳之下,止步肅立,靜靜聽完以後,白猿遂把扁平金色鐵匣,交與金毛異獸,馳往隔峰,自己則果然向夏天翔、霍秀芸所立的刺天峰上飛躍趕來。
霍秀芸因聽出發話人的語音也是妙齡少女,眉頭微蹙,向夏天翔低低說道:「這位姑娘是誰?既豢有如此能通人言的威猛靈慧的異獸,又這等慷慨大方,她真肯把那柄『柳葉綿絲劍』送給我麼?」
夏天翔目光凝望隔峰話音發處,低聲答道:「這位姑娘的來歷,我可能猜對,她一定是『天外情魔』仲孫聖……」
話猶未了,霍秀芸接口嗔道:「你休要胡扯,『天外情魔』仲孫聖是男人,這位姑娘……」
夏天翔也不等她話完,便即低聲笑道:「你不曾把話聽完,怎的便來怪我?我猜她是『天外情魔』仲孫聖的獨生愛女。」
話方至此,峰下白影電飄,那只高才二尺的小小白猿,業已趕到,右爪一伸,爪中托著一粒銀丸,向霍秀芸遞去。
如今近僅咫尺,二人方看清這隻小猿週身的白毛又密又亮,隱泛銀光,雙臂極長,爪掌奇大,兩隻朱紅的火眼,精芒四射,顯系曠世罕見的通靈異種。
霍秀芸雖然極為想要那柄能夠卷若銀丸的「柳葉綿絲劍」,但卻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向一隻猿猴爪中接取。
白猿見霍秀芸不肯接取「柳葉綿絲劍」,不由急得抓耳搔腮,無可奈何地怪嘯幾聲。
夏天翔也向霍秀芸含笑說道:「你不要辜負這白猿的一番好意,他日把你們峨嵋山的特產異果採些送它,也就……」
剛剛說到此處,隔峰銀鈴似的語音再度發話,笑著叫道:「江湖人言,『峨嵋四秀,未秀最秀』,怎的卻如此忸怩,不夠大方,一柄劍兒算得了什麼?……」
霍秀芸聽對方居然知道自己身份,不願再落譏嘲,遂大大方方地自白猿爪中接過那柄捲成銀丸的「柳葉綿絲劍」。
這時,銀鈴般的話音又復響起,曼聲叫道:「小白,快點回來,我要走了。」
白猿睜大兩隻朱紅的火眼,對夏天翔、霍秀芸略微注目,一聲清嘯,翻身倒縱,躍下峰壁,宛如銀箭離弦般,直向鄰峰腳下射去。
鄰峰腳下的峽谷之中,緩緩馳出一匹神駿的青馬,馬背上馱著一位身御玄色披風的女子,那頭金毛怪獸卻跟在馬後。
雖因距離過遠,面貌光法辨清,但那副穿著,那匹青馬,及那副窈窕身材,卻令夏天翔看得心頭「怦怦」亂跳,活脫脫就是曾在湖南九疑山匆匆一面,致使自己由心愛好、魂牽夢寐的玄衣少女。
夏天翔目注騎在青色駿馬背上的玄衣女子惘惘失神之狀,卻引得霍秀芸自鼻中冷哼一聲。
男女情感,就是這般微妙,霍秀芸哼聲方出,突又發現自己這種舉動頗為失態,不由玉頰微紅,藉以解嘲地,內勁微吐,掌中那粒銀丸倏然展開,成了一柄寬如柳葉、長才二尺一二、精芒隱隱的奇形小劍。
果然夏天翔聽得霍秀芸冷哼之聲,驚愕口頭,正待問故,卻見她吐勁展劍,目光不由又為這柄「大別散人」的遺寶吸引。
正在霍秀芸意圖試劍之際,那隻小小白猿業已趕下刺天峰,電掣風馳地趕上青馬,歡嘯一聲,凌空縱起,直向玄衣女子的懷中撲去。
玄衣女子玉臂微伸,把白猿接入懷中,跨下青馬雙耳豎處,「希聿聿」一聲長嘶,四蹄翻飛,速度立即加快。
白猿一嘯,青馬一嘶,引得夏天翔猛然口頭,氣發丹田,運用內家傳音及遠的功力,高聲叫道:「仲孫姑娘,暫留貴步。」
青馬背上的玄衣女子聞言,韁繩微動,圈轉馬頭,自鞍邊取下一隻形如巨螺之物,扣向唇邊,笑聲問道:「你是何人,怎知我的來歷?」
夏天翔、霍秀芸起初確因玄衣女子那遠傳音,依然極度從容,聲若銀鈴,雙雙驚佩對方功力太高,見狀方知有物為助,但這形如海螺之物的製造精奇,自可想見。
夏天翔提氣答道:「我叫夏天翔,仲孫姑娘所騎的馬兒,是不是『商山隱叟』賽韓康的青風驥,被你與他打賭贏得來的?」
玄衣女子哦了一聲笑道:「原來你與賽韓康相識,怪不得能猜出我是仲孫飛瓊,你叫我留步何事?」
夏天翔臉上一紅,倉促間無詞可對,只得隨口叫道:「我覺得你太會打賭、想找個機會,也和你賭上一賭。」
仲孫飛瓊聞言,又自鞍邊取起一隻長圓鏡筒,往夏天翔、霍秀芸這面略微觀察,仍以螺殼傳音,嬌笑說道:「連賽韓康蓋世無雙的寶馬都輸給我了,你還想和我打賭,不伯輸麼?」
夏天翔劍眉微軒,應聲答道:「為什麼會怕輸?我曾在巫峽江邊,朝雲峰下,贏過你師姊『巫山仙子』花如雪。」
這幾句答話,聽得仲孫飛瓊也微覺愕然,略微思索片刻說道:「既然如此,我們且在黃山再圖相逢,那場十二月十六日舉行的天都大會,你大概不會不去觀光,如今我不攪你們的雅興,黃山三十六峰的煙雲縹緲之間,互踐賭約,也就是了。」
話完,螺殼一收,青風驥再度昂首輕嘶,四蹄騰躍,剎那間,一人三獸,便自隱入叢林密莽之中。
夏天翔聽出仲孫飛瓊話中那句「不攪你們雅興」,似乎誤將自己與霍秀嘗認作一雙情侶,不由暗覺皺眉。但等目送仲孫飛瓊身形杳後,再回轉頭時,霍秀芸也不告而別,那點玄衣背影,僅驚鴻一瞥般,在眼中略閃,便隱入刺天峰下的峽谷小徑之中。
但飛鴻雖逝,爪跡猶存。峰壁間留下幾行字跡,劃痕極細,入石甚深,顯系用新得的「柳葉綿絲劍」所鐫,寫的是:「其人可敬!其人可佩!其人可愛!望多多努力,勿忘明年五月二十的峨嵋金頂之約。」
夏天翔蹙眉凝目,仔細參詳,終於猜出「其人可敬」是指仲孫飛瓊雖得「大別散人」遺寶,卻絕不自私,肯循江湖規例,將「柳葉綿絲劍」分贈霍秀芸。
「其人可佩」,則指的是仲孫飛瓊竟能役使那等靈慧威猛的奇猿異獸。
但第三句「其人可愛」,則似乎充滿了酸溜溜的意味。
尤其是「望多多努力」之語,義有雙關,究竟是要自己對其人可敬、可佩、復可愛的仲孫飛瓊多多努力?還是要自己在武功方面多多努力?才好於明年五月二十,與霍秀芸在峨嵋金頂拚命一鬥?
夏天翔想來想去,卻越想越不對勁,因為這趟大別山之遊雖然巧遇仲孫飛瓊,並得睹「大別散人」遺寶,但「護穴龍鱗」歸諸仲孫飛瓊,「柳葉綿絲劍」歸諸霍秀芸,自己一無所得,反倒惹了不少煩惱。
仲孫飛瓊既將自己與霍秀芸誤認為一雙情侶,則異日自己向她接近,及「薔薇使者」設法玉成良緣之際,必然多生周折枝節。
而霍秀芸竟似亦對自己微生情愫,爭奇鬥勝,加上拈醋捻酸,明年五月二十的峨嵋金頂之約,大概又難免把自己弄得應付為難,焦頭爛額。
夏天翔興奮中微含懊喪,淒迷內更添悵惘,獨下刺天峰,順著大別山脈走向安徽,準備觀光那場六大門派約鬥黃山的天都大會。
時光已到臘月十五,黃山天都峰絕頂,先到了三位全真,正是武當掌教弘法真人,及武當七子中為首的一塵子,另外一人銀鬚白髮,彷彿年齡最高,卻是弘法真人師兄,因罪被武當派上代掌教判罰甘年面壁、新近期滿的弘光道長。
武當、點蒼、羅浮三派,邀約崑崙派與會的主旨,本為了紫黑三稜毒刺一事質詢辯理,但彼此既系武林人物,萬一言語不合,以致翻臉動手之舉,亦在意中,故而崑崙派掌門知非子也約了至友雪山派掌門「冰魄神君」申屠亥及峨嵋派掌門玄玄仙姥為助。
因此會主客雙方已有六大門派,聞風前來觀光的武林人物更必多多,故而雙方曾獲默契,觀光人數自然無法限制,但當事六大門派的到場人數,每派卻以三人為限。
武當派三人最先到場,掌教弘法真人向師兄弘光道長蹙眉說道:「想不到崑崙知非子竟對三稜紫黑毒刺一事不肯認錯,並邀約雪山、峨嵋兩派為其助力,加上來此觀光的武林群雄再一,推波助浪,天都大會定難善了,勢必互相印證,各顯神功,只一出手,高下立分。武林人物,誰不爭奇好勝?各門各派的嫌隙,由此更深,江湖中恐怕攪起不可收拾的血雨腥鳳,再無清靜之日。」
弘光道長唸了一聲「無量佛」說道:「掌門師弟,何必如此慈悲?我面壁廿年,嗔念名心,尚未盡淡,世俗之人,更不待論。常言道:『種因得果,如影隨形。』暗用三稜紫黑毒刺,傷我滌塵、浮塵、悟塵三位師弟的狠心辣手之人,著不給他一些現世現報,以敬好邪,才真正會使武林中永無清平寧靜。」
話方至此,武當派三位道長一齊凝神,只聽得天都峰下有人宣了一聲「阿彌陀佛」,朗然說道:「武當諸友,居然早來?貧尼與秦師叔還以為是第一份呢!」
人隨聲至,一位風神秀朗的白衣女尼與一位紅光滿面、布衣草履的矮胖老者,並立天都峰頭,向弘法真人、弘光道長及一塵子等含笑施禮。
弘法真人見來人是羅浮派掌門冰心神尼及冰心神尼的師叔「萬梅老農」秦樂圃,慌忙與師兄弘光道長及師弟一塵子稽首答禮,微笑問道:「冰心大師怎的只與秦者前輩兩人同來……」
秦樂圃不等弘法真人話完,便即搖手笑道:「武當、羅浮,派別各異,秦樂圃不敢接受掌教真人如此稱謂,敝派中另一名參與天都大會的,是『凌波玉女』柴師侄,因她江湖遊俠,久離羅浮,已由掌門人傳令相召,大概總會在期前趕到。」
弘法真人依然對這位羅浮派內輩份最高的「萬梅老農」秦樂圃頗為謙抑,恭身笑道:
「武林中萬派一源,何況秦老前輩齒德俱尊?又是冰心大師師叔,自屬長者,請不必再對弘法見外。可惜點蒼未到,不然倒可先將明日怎樣質詢崑崙及應付峨嵋、雪山兩派之策,研討一番,務求既獲公平處理,又可息事寧人。避免萬一舉措失當,彼此意氣相爭,極易肇成難以收拾的武林浩劫。」
冰心神尼搖頭苦笑說道:「我們羅浮派與點蒼派結怨甚深,想不到這次質詢崑崙,竟又站在一面!他們來人大概是掌門鐵冠道人及『紫焰天尊』雷化、『龍飛劍客』司徒畏等『點蒼三劍』。」
話音剛了,武當弘光道長手指左前方天都峰下,微笑說道:「峰下林木之間身影連晃,不知是哪派同源趕來?人數似還不在少呢。」
其餘四位第一流武林高手聞言,齊自凝神傾耳,聽出果然有人由峰下往上攀登,但人數卻僅三人,似與弘光道長所見不太符合。
頓飯光陰過後,「點蒼三劍」齊現峰頭,由掌門人點蒼第一劍鐵冠道長率同,向武當掌教弘法真人等含笑招呼,但對於冰心神尼及「萬梅老農」秦樂圃,則僅做然微一拱手,依舊保持敵意頗深的態度。
冰心神尼及秦樂圃見狀,不禁曬然置之,武當弘光道長卻向鐵冠道長微笑問道:「鐵冠道兄,你們來時,同行的是哪派武林人物?」
鐵冠道長不料武當、羅浮兩派到得這早,弘光道長並看見有人與自己同行,遂在微愕片刻以後,方發話答道:「貧道師兄弟等,在天都峰下巧遇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率人來此觀光……」
弘法真人聽說祁連派竟亦遠來觀光,眉頭益蹙,接口問道:「祁連派戚掌門既來,如今安在?」
鐵冠道長答道:「戚大招兄說是明日再復登峰觀光,免得我們或有佈置,為局外人撞破……」
冰心神尼聽到此處,冷哼一聲,曬然說道:「這才真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龍飛劍客」司徒畏眼皮一翻,精芒電射,向冰心神尼問道:「誰是小人?誰是君子?」
冰心神尼冷冷地看他一眼,方待發話,「萬梅老農」秦樂圃業已淡然答道:「誰曾想在峰頭佈置詭計,暗害對方的,便是小人;誰能保持光明磊落及公平態度的,便是君子。」
武當掌教弘法真人見這羅浮、點蒼兩派,果然不愧夙仇,三言兩語之間便起爭誚,遂趕緊用話岔開,向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問道:「關於明日向崑崙派質詢的原則,道兄有何高見?」
鐵冠道長目光一轉,微掃冰心神尼及「萬梅老農」秦樂圃,反向弘法真人間道:「我先聽你們作何打算?」
弘法真人微笑說道:「冰心大師與貧道均主張只要能獲公平處理,便無妨息事寧人?……」
話音未了,在鐵冠道長身旁抱臂卓立的「龍飛劍客」司徒畏突然仰首長空,一陣縱聲冷笑。
弘法真人目光一注這位貌相英俊、氣字軒昂的「龍飛劍客」司徒畏,訝然發話問道:
「司徒大俠為何冷笑呢?難道貧道有甚言語不周之處?」
弘法真人不愧名門正派掌教之尊,對於任何人的稱謂神情,均極謙恭,毫不驕滿。只看得羅浮派中兩位奇俠、冰心神尼及「萬梅老農」秦樂圃暗暗點頭,心折不已。
但「龍飛劍客」司徒畏卻依舊煞氣騰眉,傲然叫道:「我笑的是你們莫非畏怯崑崙派掌門知非子手中那根『天荊杖』,才如此畏首畏尾?既然這等說法,何必再作商議?明日儘管各行其是,你們羅浮掌門及武當三子被傷被害之仇,可以不究,但點蒼派卻寧甘玉碎,不為瓦全,我掌門師兄不能平白在終南死谷之中,挨了那麼一根無恥暗算的『天荊毒刺』!」
司徒畏的這一番話,說得非常尖刻銳利。冰心神尼及「萬梅老農」秦樂圃根本不願與「點蒼三劍」多言,即那位目光遠大、心意慈悲的武當掌教弘法真人,也被司徒畏話中那句「各行其是」,堵死了勸解之途,不好再加開導。
正在「點蒼三劍」個個凶狂高傲,尤以「龍飛劍客」司徒畏份外意氣飛揚,滿臉驕縱的神情,看得羅浮派掌門人冰心神尼按捺不住,欲待向其發作申斥之際,天都峰下又復飛上一條人影。
來人正是冰心神尼的俗家師妹「凌波玉女」柴無垢,她今日換了一件銀色羅衣,越發顯得天人儀態,冷艷無雙。先參見掌門師姊,再向師叔「萬梅老農」秦樂圃及武當三位道長行過禮後,便以兩道炯如寒電般的目光,注向司徒畏。
司徒畏適才在武當、羅浮兩位掌門人面前,仍敢那等出台狂傲,趾高氣揚,但如今被柴無垢這兩道目光一注,卻立即驚然低頭,滿面驚愧交集的神色,英風驕氣,一齊盡斂。
原來司徒畏一見柴無垢,伏牛山中自己將她設計用藥迷昏,準備瞞著「桃花娘子」靳留香,先盡情淫辱一番,再以紫焰神砂將柴無垢二度毀容的欺心往事,立上心頭。尤其柴無垢竟會神秘失蹤,以及那種宛如鬼魅,嚇得自己幾乎心膽皆裂,四面八方齊作。卻無法搜查的「天良何在」的語音,彷彿在頭腦之中,心靈深處,往復迴旋,「嗡嗡」響起。
冰心神尼對師妹柴無垢與司徒畏互相私戀之事,本被他們極為慎重地瞞得死死,絲毫不知!只覺師妹離山過久,但當著武當。點蒼兩派,也不好深加斥責,正想稍微低聲數說幾句,忽見柴無垢僅冷冷看了司徒畏一眼,便把那位目光余子、驕狂頗甚的「龍飛劍客」看得威風盡斂,愧然垂頭,不由有點詫然莫解?
羅浮派掌門人冰心神尼詫異,但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及點蒼第二劍「紫焰天尊」雷化,因不知伏牛山中事,見司徒畏這等不敢與柴無垢目光相對,分明心存愧咎之狀,也自驚詫不已「
「凌波玉女」柴無垢見「龍飛劍客」司徒畏這副神情,銀牙一咬,冷笑幾聲,回頭向自己掌門師姊冰心神尼及武當掌教弘法真人恭身說道:「掌門師姊和武當掌教真人,何必對這喪心病狂之輩,多費唇舌呢!」
這一句「喪心病狂」罵得司徒畏惱羞成怒,凶心又熾,抬頭揚眉喝道:「柴無垢賤婢……」
五字方吐,便被一種與伏牛山中所聞「天良何在」頗為彷彿的高朗語音,震得心神一悸,倏然住口。
這語音是冰心神尼運用「獅子吼」神功沉聲叱道:「司徒畏住口,再若出言無狀,便讓你先嘗嘗我羅浮派的『般禪掌力』。」
「凌波玉女」柴無垢被他們攪得語音略停,目光冷冷一掃四外,繼續向冰心神尼及弘法真人說道:「關於『天荊毒刺』的那樁公案,其中尚大有隱情,柴無垢已知八九,明日天都大會之上,當著各派群雄,必可弄得水落石出。」
「點蒼三劍」自鐵冠道長以次,聽得柴無垢這等說法,均似大出意外,滿面驚疑神色,欲知究竟?
武當掌教弘法真人卻欣喜頗甚,含笑說道,「柴女俠既知此項重大秘密,何不說明?若能因而化解武林的一番浩劫,委實功德無量。」
「凌波玉女」柴無垢妙目一抬,對這明日即將大聚群雄的天都峰頭微一打量,只見雲海茫茫,松杉翠翠,景色清妙絕塵,遂冷笑一聲說道:「若不是我因被奸人所害,反而因禍得福,獲知秘訊,這天都峰頂的人間仙境,豈不便將在一夜之後,化作羅剎屠場,使正人相殘,好人得意?……」
語音到此,故意略頓,目光微瞥「點蒼三劍」,見鐵冠道長正對司徒畏怒目相視,不由淡淡一笑,繼續說道:「但證據尚在另一人手中,故非等此人到來,真相無法大白。」
冰心神尼接口問道:「師妹怎的吞吞吐吐?此人是誰?何時方可到達?他身上有什麼有力證據?」
柴無垢見「點蒼三劍」個個驚愕失神地傾耳聆聽,遂含笑說道:「此事關係大大,請掌門師姊恕小妹暫作隱瞞。因為這人至遲明晨必定趕到,萬一將他姓名身份事先洩露,可能會招致群凶之忌,中途截擊,企圖滅口。」
羅浮掌門冰心神尼及武當掌教弘法真人聽出事關緊要,果應保密,遂均不再追問,但點蒼掌門鐵冠道長卻換了一副和緩的面色,突向柴無垢說道:「我在終南死谷之中挨了那一枚紫黑三稜毒刺,委實忍氣不過,急於查出正確仇家,好加報復。你所說那身懷證據之人是誰?講講無妨,如顧慮他中途受人襲擊,『點蒼三劍』願意連夜兼程,遠迎百里,把他護送至黃山天都峰頂。」
「凌波玉女」柴無垢向這位點蒼派掌門人細看兩眼,螓首微搖,曬然說道:「區區『點蒼三劍』,哪裡還足護人?明日若能護得你師兄弟安然無恙,就算不錯了。」
點蒼第二劍「紫焰天尊」雷化聞言,厲言叱道:「羅浮賤婢,你不要一再輕視點蒼,何必等到明天?乾脆我們兩派便在今夜分分勝負。」
冰心神尼聽得雷化公然叫陣,不禁眉頭微剔,目中電射神光,怒視「點蒼三劍」,似欲答話。
武當掌教弘法真人因一來聽出柴無垢話中有話,二來知道冰心神尼外和內剛,羅浮派與點蒼派又有夙仇,只一答話應戰,事情便會弄僵,遂故意佛然微怒、暗地卻向冰心神尼及秦樂圃、柴無垢等略施眼色,搶先發話說道:「天都大會定在明日舉行,如今被邀請的崑崙、峨嵋、雪山三派尚未到達,我們黍為主人的三派之間,豈可先動干戈?冰心大師及鐵冠道兄等兩位掌門人,務請深加考慮,武當派向來公平正直,不偏不倚,你們誰先啟釁,誰便甘與武當為敵!」
冰心神尼會意默然,鐵冠道長也不願輕易招惹武當派這群強敵,遂被弘法真人勸得互相退下天都峰,靜等明晨再來參與大會。
冰心神尼與師叔「萬梅老農」秦樂圃、師妹「凌波玉女」柴無垢等三人,就在天都峰旁一座較小的耕雲峰上靜坐歇息,這時一輪皓月,剛上東天,不過朗徹蟾光,時為碧空流雲所掩,致使目前頗覺黑暗。
冰心神尼一遍功行作罷,向柴無垢淡然問道:「柴師妹,你約莫三年有半未返羅浮……」
柴無垢不等掌門師姊責詢,便自淒然答道:「小妹身有傷心恨事,但因時機未到,不便稟明,望掌門師姊暫加寬恕,容小妹在此次天都大會了結以後,再復陳情領罪,」
冰心神尼平素最愛這位俗家師妹,如今見柴無垢這副淒然欲絕的楚楚神情,心中雖覺驚詫,但亦不忍過份逼她,遂點頭說道:「好好好,我暫且不問你私人行止,但你適才向武當掌教弘法真人,所說的身懷證據之人是誰?總可以對我和你秦師叔實說了吧?」
凌波玉女柴無垢微抬纖手,一掠雲鬢,應聲說道:「他叫……」
剛剛說出兩字,便又倏然住口,向冰心神尼及「萬梅老農」秦樂圃搖頭說道,「掌門師姊及秦師叔恕罪,我覺得還是暫時不說,比較安全。」
冰心神尼面色一沉,嗔聲叱道:「師妹被我慣得簡直越來越不像話!你此時說出何妨?
難道還怕我和你秦師叔會對奸人洩漏?」
柴無垢被掌門師姊斥責得臉上一熱,趕緊陪笑說道:「掌門師姊及秦師叔請恕無垢失言,我哪裡會怕師姊、師叔洩漏機密?只是認為我們周圍或許仍有凶狂陰毒成性的魑魅魍魎之輩,躲在暗地竊聽……」
秦樂圃點頭接口笑道:「柴師侄說得對,我們寧可小心,不可冒失,反正悶葫蘆最多一夜便將打破,何必……」
冰心神尼卻認為各派人物均約好明日在天都峰頂相會,區區一夜,怎會便生禍端?柴師妹平素也是傲氣凌雲,目空一切,如今卻變得這等謹慎,豈非怪事?為想再復略微引逗柴無垢,遂截斷師叔秦樂圃的話頭說道:「師叔怎的也相信柴師妹的這些鬼話?……」
「鬼話」二字方始出口、冰心神尼突然咦了一聲,羅浮絕學「般禪掌力」忽凝,雙手當胸,合什一拜,發出一股無形勁氣,直向自峰角冉冉飛來的幾點綠色螢火,凌空擊出。
那螢火共有七點,大似米粒,色呈暗綠,迎風忽明忽滅,冉冉飛來,除了速度比尋常螢火略快以外,根本別無異處,但被冰心神尼「般禪掌力」凌空一擊之下、卻突然「轟」的一聲,先化成一大片暗綠火光,再被「般禪掌力」擊得四散飄飛,沾石燒石,沾樹燒樹,好不厲害已極!
「萬梅老農」秦樂圃隨在冰心神尼所發「般禪掌力」之後,施展「天龍御風」的絕頂輕功,電掣雲飄股一縱七丈,半空中又以「百禽身法」轉化「鵬降九天」,猛撲峰角螢火飛來之處,卻依然未能發現絲毫敵跡,只在崖壁間看到一根垂壑長籐,及墜落草中的一根盈尺竹管。
秦樂圃的江湖經驗極為老到,見狀便知果有奸邪之輩伏在暗中,對自己三人惡意圖謀,直等柴無垢不肯吐露機密,方知無望竊聽,才由竹管中吹出螢火,並憑借垂壑長籐,從容遁去。
冰心神尼見秦樂圃彎腰拾物,遂揚聲問道:「秦師叔,有所發現了麼?來人所用的暗器,似是經過改頭換面的祁連派獨門暗器九幽磷火。」
秦樂圃緩步走回,點頭笑道:「各派暗器之中,只有祁連派的獨門暗器九幽磷火,與方纔那七點螢火的威力相似。但天都峰六大門派聚會,並無祁連在內,『九首飛鵬』戚大招縱有雄心異志」,假名觀光,實則竊探各派實力,也不必遣人暗對我們下這辣手。」
話音了處,人已走到面前,把拾來的盈尺竹管,遞與冰心神,尼觀看,又復蹙眉說道:
「祁連派的九幽磷火,出手形如燈焰,如今不但縮小得宛若螢光,又是放在這竹管中用口吹出,足見不是偶然事件,而是煞費苦心的謀定而來。幸虧你細心認出,預加截擊,倘若近身爆散,我們縱或免死,也必將被燒得皮開肉爛,明日無法見人,只好悄悄溜回羅浮,吞聲忍氣的了。」
冰心神尼失聲笑道:「師叔不要謬讚,這事哪裡是我細心?只是對方千慮一失,在不知不覺中露出了極大破綻而已。」
秦樂圃與柴無垢一齊詫然問故?冰心神尼指著那輪中天皓月,微笑說道:「他們用惡毒暗器,製作得宛若螢光,使人難加覺察之計,雖然想得惡毒絕倫,但千算萬算,卻不如蒼天一算,因為明日便是十二月十六天都大會會期,時逢臘月,歲屬嚴冬,冬天哪裡來的螢火蟲呢?」
秦樂圃、柴無垢被冰心神尼一語道破,不由也覺相顧失笑。
這時,夜近三更,寒風如水,柴無垢想起不應使掌門師姊及師叔悶得大久,遂用手指凝勁,在地上畫道:「我們所等之人,名叫夏天翔,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心愛弟子。」
冰心神尼及秦樂圃略一矚目,相互點頭,柴無垢遂將字跡拂去,又復畫道:「此人身邊,帶有足以揭發一樁震驚整個武林的詭辣陰謀的要緊證據,故而明日最好等他到後,再向崑崙派開始質詢。萬一他若到得稍遲,還請掌門師姊和武當掌教弘法真人密商,盡量設法拖延,莫令大會過早開始,便可免去不少爭執。」
「凌波玉女」柴無垢為了保持機密,所書字跡均是隨畫隨拂,冰心神尼與「萬梅老農」
秦樂圃則隨看隨記,看完互作會心微笑,便自行功人定。
冰心神尼一派掌門,禪學武學皆極精深,剎那之間,便已天人交會,萬慮俱寂。秦樂圃則多年功力,又復心無雜念,也漸漸入了返神內照、物我兩忘的妙境。只有柴無垢思潮起伏,百事紛壇,一顆芳心卻哪裡定得下去?
第一個使她疑慮之人,便是夏天翔。柴無垢暗想,以夏天翔那等好事的性情,應該早就趕到黃山天都,等著看熱鬧,怎的直到如今尚無蹤影,會不會在伏牛山分手以後,又出了什麼意外岔事?
第二件使她疑慮之事,便是自己在伏牛山谷誤中迷香,險遭「龍飛劍客」司徒畏污辱,被「薔薇使者」相救以後,他對當前幾件大事所作的判斷,是否正確?
半夜憂思,轉眼間曙色微明,夏天翔仍未見到,冰心神尼只得與「萬梅老農」秦樂圃率同「凌波玉女」柴無垢,共赴天都絕頂。
這時不但武當掌教弘法真人、弘光道長、一塵子及點蒼掌門人鐵冠道長、「紫焰天尊」
雷化、「龍飛劍客」司徒畏,業已到達,連崑崙掌門人知非子,率領「崑崙逸士」向飄然、「白衣崑崙」蕭惕,峨嵋掌門人玄玄仙姥,率領師妹秀朗道姑,霍秀芸,暨前來觀光的祁連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白頭羅剎」鮑三姑、少林護法淨覺禪師,以及「商山隱叟」
賽韓康、「三手魯班」尉遲巧等十來位武林知名豪俠,均已齊集峰頂,只差應邀為崑崙助陣的雪山派掌門人「冰魄神君」申屠亥等三位雪山好手尚未見到。
當今武林八大門派之中,除了少林掌教方丈以外,七派掌門,齊率本派好手,群集黃山,實是江湖中百載難逢的盛事。
但這些武林豪客面上的神情,多半頗為嚴肅沉重,只有少數別有用心的凶人,才在滿臉譎笑之中,包含了唯恐天下不亂的幸災樂禍的心理。
崑崙掌門人知非子是位身著道裝、神采悠然出塵的白髮老人,見冰心神尼等三人到後,遂向武當掌教弘法真人抱拳微笑說道:「貧道及峨嵋掌門人玄玄仙姥等,系奉武當、點蒼、羅浮三派掌門法諭相召來此,如今雖有貧道好友大雪山申屠神君未到,似不應多所耽延,敬請武當掌教或點蒼、羅浮兩派中哪位掌門,說明此會宗旨。」
武當掌教弘法真人此時已由冰心神尼告知,最好略微延緩時間,等夏天翔趕到,便可免得多生枝節,惹出無謂誤會。聞言遂向知非子稽首為禮,微笑說道:「八大門派中人,平素天南海北,難得親近,好容易才在這歲序將闌之際,同集黃山,我們便多等雪山派申屠神君片刻,有何不可?」
知非子長眉微軒,正待再度發話,突然,峰頂群豪一齊凝神目注峰下。
峰下一陣頗為急驟的衣襟帶風之聲,剎那間便縱上一條白衣人影。
來者是位身著絲質白色長衫,獅鼻海口,環眼豹頭,虯鬚猖集,長髮披垂幾達腰際,形態奇異之人,但在場武林行家,卻泰半均知,此人就是功力並不在雪山掌門人「冰魄神君」
申屠亥之下,只因曾受申屠亥深恩,畢生甘為奴僕以報的雪山派特出奇人「雪山冰奴」冷白石。
崑崙掌門知非子向這位「雪山冰奴」冷白石抱拳笑道:「多蒙冷兄為我崑崙之事萬里遠來,貧道敬為道謝,但申屠神君……」
話猶未了,冷白石便即恭身說道:「冷白石不敢當崑崙掌門如此稱呼,我家申屠神君及茅神妃,因在天都峰下突受好人無恥暗算。業已立即趕回大雪山,特命老奴晉謁,請崑崙掌門恕其不能如約參與這場天都大會之罪。」
峰頂群雄,聽得雪山派掌門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及「冰魄神妃」茅玉清夫婦,竟在天都峰下受人暗算,無不驚然動容。冰心神尼想起昨夜那七點陰毒螢火之事,不由閃目向站在觀光位置之上的祁連掌門人戚大招看了一眼,只見戚大招神情自若,無甚異狀,但他師姊鮑三姑卻在嘴角浮起半絲陰笑。
知非子聽得雙眉深蹙,對冷白石說道:「想不到為我崑崙之事,居然連累友好,沾惹意外飛災,煩冷兄為我上復申屠神君夫婦,就說知非子俟天都大會一了,便即去大雪山拜謝致歉。」
冷白石退後半步,恭身答道:「崑崙掌門請恕老奴方命。冷白石暫時不返大雪山,我要在這黃山左近,查明向我主人夫婦妄施無恥暗算之人,向他要點公道。」
話完,猛一抬頭,兩道極為懾人的炯炯神光,自環眼中怒射而出,向這天都絕頂主位客位,以及觀光位置上的所有群雄,冷冷掃視一周,身形閃處,重又向峰下飄落。
冰心神尼見「雪山冰奴」冷白石走後,不由微喟一聲,搖頭歎道:「武林中人不怕睚眥必報,豪氣凌雲,即以人頭作酒杯,盡飲仇之血,亦無不可,但必須保持光明磊落的態度。
對人無恥暗算,最為卑鄙下流,即今日天都之會,還不是因此而起?」
崑崙掌門人知非子聞言,目注冰心神尼問道:「冰心大師話中有話,貧道願聞其詳。」
武當掌教弘法真人見夏天翔迄今未到,知道無法再拖延,遂接口向知非子含笑問道:
「知非道兄,請恕貧道無禮,有樁異事,要在道兄台前請教。」
知非子含笑說道:「真人儘管請問,貧道知無不答,答無不盡。」
弘法真人間道:「崑崙門下,除了『白虎亮銀錐』以外,是否尚用其他暗器?」
知非子被弘法真人間得微微一愕,點頭答道:「本派尚有一種不許門下弟子輕易施展的厲害暗器,名叫『天荊刺』。」
弘法真人雙眉微挑,繼續問道:「這種『天荊刺』,有毒無毒?」
知非子應聲答道:「這種『天荊刺』是生長在崑崙絕頂的一株特有的天荊奇樹之上,樹分兩枝,南枝有毒,北枝無毒。有毒者一絲見血,便使人逐漸麻痺顫抖而死,極難施救,故而向來嚴禁門下弟子妄用,只有在山行野宿,忽遇怪獸奇蛇,性命呼吸之際,方可施展,決對不許向人輕用。無毒者亦無堅不摧,霸道無倫,專破金鐘罩、鐵布衫及十三太保橫練等類功力。」
弘法真人見這位崑崙掌門人知非子答話既極詳盡,神態亦極從容,不由與點蒼掌門人鐵冠道長及羅浮掌門人冰心神尼互換了一瞥眼色,又復向知非子問道:「貧道再向道兄請教,這種天荊奇樹,除了崑崙絕峰以外,他處是否尚有生長,及『天荊刺』是何色澤形狀?」
知非子依舊毫不遲疑地接口答道:「宇宙之廣,山川之秘,雖然任何人也不能盡知無隱,但截至目前為止,尚未曾聽說他處生長有這種天荊奇樹。至於『天荊刺』則長約寸許,體作三稜,無毒的色呈純青,有毒的色呈紫黑。」
弘法真人聽完,神情異常凝重地自懷中取出三枚長約寸許、體作三稜、色呈紫黑的刺狀之物,托在掌上。
點蒼掌門人鐵冠道長與羅浮掌門人冰心神尼,也均自懷內取出一枚同樣小刺,向崑崙掌門人知非子舉以相示。
武當掌教弘法真人目光一注知非子,神色鄭重地緩緩問道:「知非道兄,請你仔細辨識辨識,貧道手內與冰心大師、鐵冠道長掌上的五枚刺狀之物,是否貴派獨門暗器『天荊刺』中含有劇毒的一種?」
知非子哪裡用得著仔細辨識,到眼便即認出正是崑崙門下嚴禁妄用的「天荊毒刺」,不由與師弟「崑崙逸士」向飄然、「白衣崑崙」蕭惕互相驚看一眼,對弘法真人、冰心神尼、鐵冠道長愕然問道:「這五枚『天荊毒刺』確是崑崙獨有之物,三位掌門人從何而得?」
武當掌教弘法真人聽知非子直承不諱,不由眉峰深聚,合掌當胸,宣了一聲「無量佛」
說道:「本派『武當七子』之中,滌塵、悟塵、浮塵三子,均被無恥奸徒暗算身亡,這三枚『天荊毒刺』,就是在他們遺體之上覓得。」
「武當三子」遇害之事,江湖中並未流傳,故而天都峰頂群豪,除了少數幾人知悉內情以外,余均聞言震驚,知道崑崙知非子話已被人扣死,極難洗脫嫌疑,眼前可能立刻就是一番龍爭虎鬥、血雨腥風的不了之局!
冰心神尼也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冷冷說道:「貧尼與點蒼鐵冠約鬥於終南死谷,彼此尚未開始交手,谷外便有人以這『天荊毒刺』暗算,若非至友一缽神僧及時趕到,並慨以千年芝葉相救,則貧尼與點蒼鐵冠早已九泉埋恨。」
冰心神尼這一番話,更屬其他人難知的武林秘聞。只聽得知非子大出意外,眉頭深蹙,與向飄然、蕭惕等兩位師弟略一計議,然後對弘法真人、冰心神尼、鐵冠道長苦笑說道:
「此事委實怪異絕倫,但貧道適才話說得太滿,如今百口難辯。三位掌門人對我崑崙若有責罰,知非子一身當之,絕無怨言。」
鐵冠道長聞言,冷笑一聲,怪眼雙翻,正待發話,但弘法真人業已搶先說道:「崑崙一派,向來高蹈自隱,與世無爭,極受武林尊敬,故而『武當三子』雖然慘遭好徒暗算,弘法並未敢確認崑崙門下所為,只因在遺體上尋得這三枚毒刺,遂不得不邀請道兄來此,當著天下武林同源,略加請教。只要道兄能對此事作一合理解釋或是公平交代,武當派決不願輕啟釁端,傷了彼此和氣。」
弘法真人話音方落,站在觀光人叢之內的少林護法淨覺禪師便即合掌低眉,唸了一聲佛號說道:「弘法真人果然不愧為武當掌教,武林中倘若人人均有你這等胸襟,哪裡還有什麼血雨腥風?必定全化作一片祥和之氣。」
但武當掌教弘法真人越是這等和平謙抑,知非子便越是覺得難以答話,躊躇半晌,未發一言,神情顯得尷尬已極,
峨嵋掌門人玄玄仙姥與知非子交情頗厚,見他這等窘狀,便咳嗽一聲發話說道:「武當弘法真人、羅浮冰心大師、點蒼鐵冠道長等三位掌門人,我老婆子可否以局外人身份,替崑崙知非道友代為畫策?」
鐵冠道長見玄玄仙姥代替知非子出頭,不由低低哼了一聲,但弘法真人與冰心神尼,卻均默然頷首,表示請玄玄仙姥儘管發話。
玄玄仙姥目光微掃崑崙、武當、羅浮、點蒼四派的到場人物,朗然說道:「這樁濫用『天荊毒刺』傷人之事,若非崑崙出了不肖門下,便系另有惡毒奸人,陰謀挑撥彼此情感,企圖釀成各派間盲目尋仇的極大禍變。故而我老婆子想請三位掌門人寬限知非子一年光陰,責令崑崙派竭盡全力,查明此事,到了明年今日,不妨重聚黃山,再由知非子向三位掌門人作一合理交代。」
玄玄仙姥剛剛說到此處,天都峰頂人影一飄,那位被「凌波玉女」柴無垢久盼不至的小俠夏天翔驀然現身,神情頗為急這地目光四下微瞥,便匆匆縱向觀光位置,對「商山隱叟」
賽韓康蹙眉問道:「賽老前輩,看目前情形,這場天都大會還未開始?」
賽韓康不知夏天翔問話用意,點頭笑道:「豈但還未開始,可能尚要延期一年,今天這場熱鬧,大概看不成了。」
夏天翔應聲說道:「管它是否延期,看熱鬧總沒有救命要緊,老前輩快隨我來!」
說完,拉著賽韓康,便往天都峰下縱去。
柴無垢想不到夏天翔這等來去匆匆,本想加以阻攔,但一來當著各派武林高手,不好意思高聲喊叫。二來見夏天翔那般急遽的神色,也許真有重要人物亟待賽韓康加以救治。遂僅把眉頭微蹙,目送兩人身影,縱落峰下。
這時峨嵋掌門人玄玄仙姥又向弘法真人、冰心神尼:鐵冠道長含笑問道:「三位掌門人是否以我老婆子適才之話為然?」
冰心神尼默然不答,弘法真人卻唸了一聲「無量佛」,點頭說道:「武當願從仙姥之言,務望知非道兄於明年此時此地,對弘法作一公平交代。」
弘法真人話音方落,一陣梟嗚似的怪笑,突地起自觀光群雄叢中,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回顧師姊「白頭羅剎」鮑三姑,曬然說道:「鮑師姊,想不到我們萬水千山遠來,未曾得觀群雄絕技,大開眼界,卻只看了這麼一場有頭無尾、膿裡膿包的……」
話猶未了,一聲怒聲厲嘯,又復起自主位之中,點蒼掌門人鐵冠道長冷笑連連說道:
「戚大招兄,你且莫失望,我們點蒼小派。比不了人家武當名門正派的度量胸襟,故而他們『武當三子』之仇可忍,我這終南一刺之恨難消,『點蒼三劍』要在『天荊毒刺』的主人手下,領教領教崑崙絕學。」
鐵冠道長這一叫陣,頓將剛剛被峨嵋掌門人玄玄仙姥勸解得漸趨平靜的局勢,又復攪起險惡波濤。知非子眉頭緊蹙,向鐵冠道長深深一揖說道:「鐵冠道長,在究竟是誰用『天荊毒刺』傷人之謎水落石出以前,崑崙派對於武當、羅浮、點蒼三派,歉疚異常,怎敢再復交手?」
鐵冠道長冷然問道:「難道你們崑崙派就只會暗箭傷人,不敢明槍交戰?」
這兩句話問得著實太重,「崑崙逸士」向飄然及「白衣崑崙」蕭惕聽得俱都目射神光,怫然變色。
知非子趕緊搖手勸止兩位師弟發作,仍向鐵冠道長苦笑說道:「崑崙人物倒還不至於像道長所說這般無恥無能,彼此過手切磋,原無不可,但既承三位掌門人寬限一年,容我自白……」
話猶未了,鐵冠道長便即冷笑喝道:「武當、羅浮寬你一年,我點蒼派卻對無恥之徒難容片刻,就在此時此地,當著各派群雄,彼此作一了斷,豈不乾脆?」
知非子涵養再好,也被鐵冠道長逼得有點怒火漸升,雙目神光,不住閃動。
那位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聞言又復推波助瀾,軒眉狂笑說道:「好!好!好!鐵冠道兄,你這幾句話兒,是今日這天都峰頂唯一帶有英雄氣味之語。」
知非子仰天一笑,目光電瞥「九首飛鵬」戚大招,正待發話,那位峨嵋掌門人玄玄仙姥的小師妹,也是「峨嵋四秀」中年齡最幼的霍秀芸,業已按捺不住,霍然步入場中,向鐵冠道長憤憤說道:「你們點蒼派那幾手『回風舞柳劍法』有什麼鬼神不測之機,驚天動地之妙?便如此張牙舞爪?怎不看看人家武當弘法真人、羅浮冰心大師,心胸何等寬宏?風度何等高朗?你要逞兇威,我偏不服,快下場來,霍秀芸教訓你幾招峨嵋絕學!」
峨嵋派掌門人玄玄仙姥想不到小師妹霍秀芸會驀然出頭替崑崙派抱打不平,但也僅眉峰微蹙,未加阻止。
點蒼派掌門鐵冠道長目光略注霍秀芸,以一種頗為藐視不屑的神色,冷冷說道:「姑娘雖替崑崙派下場出頭,但以你那點修為,恐怕還不值得我親自動手!」
玄玄仙姥聞言,低哼一聲,插口說道:「點蒼掌門人不要自視大高,霍秀芸若不夠格,我老婆子接你幾招好了。」
天都峰頂的觀光席上群雄,聽得峨嵋、點蒼兩派掌門有意一較神功,不由將業已漸淡的情緒,又復提起。
這時知非子向玄玄仙姥長揖笑道:「仙姥請勿動怒,倘若點蒼真不相諒,則崑崙之事,應由崑崙自己當之。」說完,微向三師弟「白衣崑崙」蕭惕一施眼色,欲令蕭惕出場,替換「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回轉。
蕭惕見狀會意,剛待走向場中,那霍秀芸竟已久候不耐,柳眉雙剔,又對鐵冠道長叫道:「鐵冠道人,你倘若要擺你一派掌門的身份,不屑會我,則大可命什麼點蒼第二劍或是點蒼第三劍下場,難道你們素以『回風舞柳劍法』自傲江猢,還會怯懼我的峨嵋劍術?」
鐵冠道長冷哼一聲,目光微注點蒼第三劍「龍飛劍客」司徒畏,發話說道:「司徒三弟倘若有興,便下場會會這位號稱『峨嵋四秀,未秀最秀』的狂傲姑娘也好。」
司徒畏聞言緩步走下場中,他久聞霍秀芸劍術精絕,並不敢對這位年歲頗輕的玄衣美女過份傲慢輕視,雙拳微抱,含笑說道:「霍姑娘請特別留心,司徒畏這柄青芒劍不是一般凡鐵。」話完,伸手輕掣劍柄,「嗆嗆嗆」一陣清越龍吟,手中業已橫著精芒奪目的一泓秋水。
霍秀芸明明看見對方手中青芒劍是柄截鐵神物,卻絲毫不露驚容,探手入懷取出大別山所得的銀丸托在掌上,向司徒畏櫻唇微撇,傲然說道:「一柄青芒劍不過火候鋼質稍純,鋒芒略勝尋常,有什麼大了不起?你認得我掌中這粒銀丸是柄什麼劍麼?」
霍秀姜此語一出,吸引得天都峰頂群雄,全向她玉掌中所托的銀丸,仔細矚目辨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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