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轉銀河,斜鞭紫電,狂飆亂卷,天鼓頻撾,在這樣的風雨之下,岷山似乎被蒼天的震怒所驚,讓那沉重漆黑的夜幕,把它緊緊覆蓋,只有震耳欲聾的橫空霹靂帶來的奇亮電光,才會偶然把蝸山所披的這件神秘外衣輕輕掀開一角。
風狂吼,雨狂傾,電狂閃,雷狂嗚,在這樣的情景之下,這樣的濃夜之中,口頭峰後,捫心壑底,金王谷中,薔薇墳前,這亙古以來便少人跡的地方,居然有人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
歎息之聲雖然輕微,但其中卻似含蘊著不知多麼沉重的愁苦、憂傷和怨毒之意?
如此深夜,如此風雨,是誰在這象徵著「至愛純情」的薔薇墳前,發出如此愁苦、憂傷的沉痛歎息?
突然,又是一聲震天霹靂擊下,電光耀目疾閃,薔薇墳前竟孤獨地仁立著一個體態絕美的玄衫少女!
風雨,濕透了她的單衣,卻掩不住她動人的丰姿和窈窕的體態。但電光過於短暫,而玄衫女子的臉上又自額間垂下一幅細紗,以致無法得見她的廬山面目。
短暫的電光閃後,是一片短暫的沉默,跟著第二聲霹靂擊下,第二道電光閃起,玄衫女子動人的嬌軀竟起了一陣劇烈顫抖,銀牙微咬,蓮步輕移,往那代表神秘靈奇的薔薇墳前走近兩步,兩隻手掌,漸往胸前合什。
這時,風聲轉弱,雨勢漸收,但薔薇墳後的沉沉暗影之中,卻發出一個蒼涼低沉的人聲說道,「來人止步,你有兩般規定未合,不准到薔薇墳前瞻拜訴願!」
玄衫女子聞言,愕然卻步凝立,兩道炯炯的眼神,似乎透出面紗,注向薔薇墳後的沉沉暗影。
暗影中的蒼涼人聲又復說道:「第一,你似乎未帶薔薇鮮花在墳前供獻?……」
玄衫女子的嬌軀不禁又是一震,暗舒左掌,瞥眼偷窺,她掌中握著的一朵薔菠殘花,花瓣均已散亂零落,並枯萎得成了紫黑之色。
蒼涼的人聲是在墳後發出,自然未曾注意到玄衫女子的這些細微動作,繼續以低沉的口音道:「第二,凡屬來這薔薇墳前訴願之人,必需是至愛純情、成雙成對的武林兒女,你獨身來此」
話音未了,一連聲的悲淒苦笑,突然發自仁立薔薇墳前的玄衫女子口中,宛如空山鵑位、巫峽猿啼,令人聞之心酸。
暗影中的蒼涼人聲,也被這玄衫女子苦笑得有些莫名其妙起來,訝然問道:「你如此苦笑,究竟是何用意?」
玄衫女子突然自面紗之內垂落兩行珠淚,但立時藉著整理鬢間亂發暗地拭去,反向薔薇墳後暗影中人冷冷問道:「你能不能代表這座薔薇墳與我答話?」
暗影之中的蒼涼人聲咦了一聲,接口答道:「我是「薔薇使者」,守護薔薇墳,掌管『薔薇訴願』,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怎會不能代表薔薇墳與你答話?」
玄衫女子銀牙微挫,低低哼了一聲說道:「三年以前,我與我心上人,不辭千里、歷盡艱苦地遠上岷山,越口頭峰,度捫心壑。穿金玉谷,來到這薔薇墳前,恭獻了兩朵薔薇鮮花,同聲低誦碑丈,祈求神奇願力,使我們之間排除萬難,得諧永好……」
暗影中的蒼涼人聲聽到此處,插口說道:「守護薔藏墳的薔薇使者共有三人,每三年輪值一次,你上次來時,應在第二薔薇使者的值勤期間,我是第三薔薇使者……」
玄衫女子不等對方話畢,又復說道:「誰知薔薇墳的神奇願力卻徒具虛名?我們未曾來此以前,彼此倒還誓海盟山,兩心如一。但來此祈求願力以後,心上人變作負心人,居然盟誓成虛,移情別戀,使我月缺花殘,碎心鑄恨!」
暗影中的蒼涼人聲彷彿有些不信,發話問道:「你所說可是實情?怎麼月缺花殘……」
玄衫女子又是一陣淒聲厲笑,打斷對方話題,伸手把自己臉上所覆的面紗,一揭而起。
此時風雨已停,彤雲盡散,星月微光映照之下、只見這玄衫女子的年齡約莫二十二三,右半邊面頰如花似玉、嬌艷無倫,但左半邊面頰卻滿佈紫黑疤痕、醜如鬼怪。
玄衫女子重又鬆落面紗,幽幽長歎一聲,咬牙說道:「自稱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的『薔薇使者』,我要向你請教,我被當年同在這薔薇墳前獻花訴願之人害成如此光景,是不是月缺花殘?是不是碎心鑄恨?故而今夜在疾雷閃電、狂風暴雨之下,重來薔薇墳前,就是要毀卻這座根本蠢蠢無靈的妖墳,免得再復害煞多少跋涉萬水千山、抱著滿懷希望來此獻花訴願的武林癡情兒女!」
話完,雙掌當胸,合什一拜,一股奇強無比的勁氣罡鳳,便自照準薔薇墳頭,疾捲而出。
玄衫女子內家真力所化的勁氣狂飆剛剛出手,薔薇墳後也復吹來一陣微風,但這陣微風雖然平淡無奇,卻似隱蘊著一種極其祥和的無比威力,未使玄衫女子感受絲毫震盪,便將她所發的看來頗為凌厲的勁氣狂飆,輕輕化去。
玄衫女子也是當今武林八大門派之中的一流好手,生平縱橫江湖,尚未見過如此神奇的武學。方自微愕卻步,薔薇墳後沉沉暗影中的子薔薇使者」也詫然發話說道:「薔薇願力不會無靈,薔薇墳豈容輕毀?你方纔所用的般禪掌已達九成火候,莫非是羅浮派掌門人冰心神尼的俗家師妹『凌波玉女』柴無垢麼?」
玄衫女子被「薔薇使者」從所施的「般禪掌」上一言道破身份,不由頗為欽服對方眼力之強,知識之廣。銀牙微咬,恨恨說道:「柴無垢癡情鑄恨,落得這般光景,不僅本身蒙垢,連羅浮派均覺貽羞,你還吹噓什麼薔薇願力?」
話音了處,傷心怒火又騰,再度凝氣調元,覷定薔薇墳頭,欲待舉掌全力擊出。
「薔薇使者」見狀,在暗影中沉聲發話說道:「柴無垢,你切莫恃技驕狂,自尋無趣;等我問完事實,倘若薔薇願力真個無靈,這座薔薇墳,由我召集三位薔薇使者,自行毀去就是!」
「凌波玉女」柴無垢自「薔薇使者」以一陣祥和微風;在無形中化去自己做視江湖的「般禪掌力」一事之上,早看出對方武學神奇,高到不可思議地步。聞言遂收掌不發,揚聲答道:「你要問便問,柴無垢知無不言,言無不實。」
「薔薇使者」問道:「三年前你與何人同到這薔薇墳前,獻花訴願?」
柴無垢略一遲疑,低聲答道:「『龍飛劍客』司徒畏。」
「薔薇使者」詫然說道:「『龍飛劍客』司徒畏是點蒼三劍之一,當代武林八大門派之中,互有嫌隙,點蒼、羅浮兩派,結怨尤深,你既是羅浮派掌門人冰心神尼的俗家師妹,怎會又與點蒼派主要人物中的『龍飛劍客』司徒畏兩情相洽?」
柴無垢憤然答道:「就因為司徒畏與我兩意相投,而羅浮、點蒼兩派又勢如水火,才不辭萬水千山,來這薔薇墳前,獻花訴願。司徒畏在金玉谷外摘了三朵薔薇鮮花,各持一朵,獻在墳前,另一朵則由司徒畏替我插在衣襟之上。」
「薔薇使者」聽得低聲讚歎說道:「這段故事真夠美麗,足令人蕩氣迴腸。」
「凌波玉女」柴無垢銀牙微咬,舉袖拭去自黑紗面罩之內滾落腮邊的點點淚珠,恨聲說道:「你說得不錯,但美麗的背後是淒涼,蕩氣迴腸的結果是不堪回首!司徒畏插在我衣襟上的那朵薔薇花,雖已萎殘變色,仍為我仔細珍藏,而我卻被他用『紫焰神砂』把容顏毀到這般地步。」
說完,情思難禁,嬌軀又是一陣劇烈抖顫,憤然拈起左掌中那朵已成紫黑色的薔薇殘花,一瓣一瓣地細細撕碎。
雷雨雖歇,山風猶勁,「凌波玉女」柴無垢手中的薔菠碎瓣,一絲一絲地隨風飄揚,頰上則不斷滾落淚珠,弄得她那件為風雨所濕、剛剛略見回干的玄色長衫胸前,又是一片模糊淚漬。
「薔薇使者」也暫時默默無聲,薔薇墳前,形成一剎那的淒涼沉寂。
「凌波玉女」柴無垢拋去手中最後一片薔薇碎瓣,目注薔薇墳後的沉沉暗影,冷然問道:「薔薇使者,我的話已講完,月缺難圓,花殘莫續!己身既然鑄恨,何必再貽害後人?
這座薔薇墳,究竟是由你來毀?還是由我來毀?」
「薔薇使者」聞言,又復沉默片刻,緩緩答道:「你三年以前、來此訴願,結果不但無靈,反而鑄恨,則這薔薇墳委實該毀。但你能不能把毀墳之舉,再復延緩三年?」
柴無垢愕然問道:「你既認為應該毀墳,則何必要延緩三年作甚?」
「薔薇使者」答道:「我想延緩三年時光,是要調查你與『龍飛劍客,司徒畏這段情孽糾纏的詳細因果,倘若司徒畏當日與你在薔薇墳前訴願之時毫無別意,確係真情,中途負心,又無其他因素,則三年後此日,由我們薔薇三使者邀集武林八大門派掌門人,共毀此墳。否則,薔薇三使者一向願花常好,願月常圓,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誓以此項願力,為你與『龍飛劍客』司徒畏排除萬難,務使缺月重圓,殘花再好,並希望你們能在這薔薇墳前締結良緣,把羅浮、點蒼兩派的積怨深仇,也因此而化成一團祥和之氣。」
「薔薇使者」的這一番話。委實充滿悲天憫人的無邊願力,聽得那位心比天高、命如紙薄,懷著滿腔激憤奇哀,盛怒而來的「凌波玉女」柴無垢、心頭魔障漸消,靈明漸朗,不由自主地跪在薔薇墳前,合掌當胸膜拜不已。
「薔薇使者」知道這是柴無垢明心見性的表現,故而由她在墳前膜拜,只是微歎一聲說道:「女孩兒家天性愛美,你容貌被點蒼派獨門暗器「紫焰神砂」所毀,可能連羅浮山都不敢回,怕見你的掌門師姊。」
「凌波玉女」柴無垢被「薔薇使者」道中胸懷,不由幽幽一歎,但「薔薇使者」又復說道:「故而我第一件事,便擬為你先復容貌。」
柴無垢緩緩自薔薇墳前站起身形,搖頭苦笑說道:「點蒼派的「紫焰神砂」,向稱點蒼山步虛道觀鎮觀四寶之一,中含七種奇毒,厲害絕倫。據『商山隱叟』賽韓康說,我雖然得他妙藥療治,死裡逃生,但左頰傷疤,卻非用東海『千年芝液』及大雪山『朱紅雪蓮』兩種武林聖藥配合調敷,否則無法復原。這兩種罕世靈藥,一種生長在素與我師姊冰心神尼不大和諧的雪山派掌門人『冰魄神君』申屠亥所居的玄冰原中,另一種則在潛修東海、向不與世人往還的一缽神僧卓錫的釣鰲礁上,卻教我怎生……」
「薔薇使者」聽到此處,哦了一聲,截斷柴無垢語音說道:「原來你受傷以後,曾經求治於當世醫道第一的賽韓康?他說得對,這兩樁靈藥委實珍貴,稀世難求。但大雪山『冰魄神君』申屠亥與我尚有淵源,東海一缽神僧也或可打打交道,我既發願力,何辭東海西陲?
你在今年的九九重陽,到商山天心坪的賽韓康居處,聽我好音便是!」
「凌波玉女」柴無垢喜心翻倒,兼之感激無窮,望墳再拜,然後回身舉步,玄衫飄飄,剎那之間,便自隱入金王谷內。
薔薇墳後的「薔薇使者」見柴無垢去後,微歎一聲,漸次自那沉沉暗影之中舉步走出。
星光隱約,蟾彩依稀,就在剛見墳後飄起一角灰袍,尚未看出這位願花長好、願月長圓、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的「薔薇使者」的面目形相之時,突聽他咦了一聲,身形又復退隱入那沉沉暗影之中,訝然自語說道:「怎的又有人來?今夜我這薔薇使者的生意倒是蠻好。」
果然,略過片刻,一條黑影自金玉谷中閃出,接連幾縱,便到達薔薇墳前,輕功身法,似較剛剛離去不久的「凌波玉女」柴無垢,稍稍遜色,但也算得是上乘路數,只不過火候微差而已。
來人向墳前緩步走出,危崖暗影,星月微光照耀之下,竟是一個約十六八歲,猿臂蜂腰,劍眉星目,相貌身材均極其英挺,青衫飄拂的俊美少年。他雙手捧著一朵紫色薔薇鮮花,恭恭敬敬地獻在墳前,但並未拜倒,只是微一抱拳,便目注薔薇墳前那方形如令箭、高才尺許的小小墓碑,照著碑文,低聲誦念道:「天會老?地會荒?花會殘?月會缺?……」
低誦至此,墳後暗影中的「薔薇使者」便即發話說道:「少年人莫誦碑文,薔薇墳自今夜開始,暫時封鎖三年,在此期間,不賦薔薇願力!」
青衣少年聞聲微愕,目光凝注墳後暗影間道:「尊駕何人?」
「薔薇使者」答道:「我是掌管這薔薇墳一切事務的薔薇使者。」
青衣少年聞言,一聲冷笑,繼續低誦著薔薇墳前的碑文道:「……海會枯?石會爛?至愛純情不會磨滅!」
「薔薇使者」見這青衣少年根本漠視自己所說,不由詫然問道、「我已告知你,這薔薇墳在三年以內暫停賦予薔薇願力,你還誦那碑文作甚?」
青衣少年冷冷反向「薔薇使者」問道:「這薔薇墳暫時封鎖之事,你可曾昭告武林?」
「薔薇使者」想不到對方有此一問,只得應聲答道:「不曾。」
青衣少年又復問道:「你可曾在口頭峰上,捫心壑口,金玉谷中,懸牌相示?」
「薔薇使者」默然不答,青衣少年道:「你一未昭告,二未懸牌,則我不辭千里遠來,自然應有在薔薇墳前恭獻鮮花、低誦碑文的訴願之權。並且,除非你自認這座薔薇墳虛幻無靈,否則便應該如同傳說一般,賦予我薔薇願力。」
「薔薇使者」居然被這神情高做、語利於刀的青衣少年辯得幾乎無語可答。微一沉吟,緩緩說道:「就算如此,你依然難獲薔薇願力,因為你與薔薇墳的規定未盡副合。」
青衣少年訝然抬頭問道:一我已獻過鮮花,誦過碑文……」
「薔薇使者」接口說道:「到這薔薇墳前訴願之人,一定要是互相至愛純情、成雙成對的武林兒女……」
青衣少年不等「薔薇使者」說完,便即仰首長空,發出一陣縱聲狂笑。
「薔薇使者」對這位少年人簡直有點頭痛,沉聲問道:「少年人,為何發笑?」
青衣少年兩條劍眉往上一軒,目中閃射奇光,又復反向「薔薇使者」問道:「薔薇使者,你到底講不講理?」
「薔薇使者」如今業已深知這位少年人物強做難纏,遂哼了一聲說道:「你又找到我什麼錯處?」
青衣少年應聲說道:「我若已有與我情投意合、能夠雙雙相伴千里長途的心上人兒,豈不早就誓海盟山、月圓花好?何必還眼巴巴的遠上岷山,來到這薔薇墳前訴願?」
這幾句話,聽得那位「薔薇使者」既覺無法相駁,又覺有趣地失笑問道:「聽你這樣說法,大概雖已有了心上人兒,但只是你愛人家,而人家卻並不愛你!」
青衣少年俊臉微紅,搖頭說道:「我確實很喜歡她,但卻不知她喜歡不喜歡我,所以才跑到這薔薇墳前,祈求薔薇願力。」
「薔薇使者」此時對這青衣少年的印象,已由強做難纏逐漸轉變成頗覺對方天真有趣,遂笑著問道:「你們二人相處多久,她叫什麼名字?是哪一派中弟子?」
青衣少年聞言,雙頰竟自紅上加紅,搖頭答道:「我們共只見過一面,既不知道她姓甚名誰,也不知道她是哪一派中弟子。」
「薔薇使者」聽得不禁連連苦笑,暗想今夜來這薔薇墳的一男一女,所需為助之事,委實過份離奇,只怕非把自己這名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的薔菠使者,累得個心力交瘁不可。
但越是離奇,也越發引起這位「薔薇使者」的興趣,遂繼續向青衣少年問道:「你既不知道她的姓名門派,總該把自己的姓名師承告訴我了!」
青衣少年接口說道:「我叫夏天翔,你最好只幫我的忙,不要多問其他。因為我師傅脾氣大怪,不許我隨便告訴人,反正我不是當今武當、峨嵋、少林、崑崙、祁連、雪山、點蒼、羅浮等八大門派之中任何一派的弟子。」
「薔薇使者」聽了青衣少年夏天翔這種答話以後,只得暗暗搖頭,蹙眉苦笑道:「你這種無頭無尾的忙,委實叫我太以難幫!那位姑娘在容貌身材,或是衣著兵刃方面,可有什麼特殊之處?」夏天翔想了一想,點頭笑道:「有,有,有,當日我在湖南九疑山麓,遠遠瞥見她騎的是一匹青驄寶馬,身穿墨色披風,所用兵刃,則因距離過遠,未曾看清,但不是跨虎籃,便是吳鉤劍!」
「薔薇使者」嗯了一聲,略作尋思,夏天翔又復說道:「她那匹青驄馬委實跑得太快,等我趕到近前,早已鴻飛冥冥,留在地上的,只是裂腦飛頭、洞胸剖腹的『祁連四鬼』!」
這未後數語,聽得「薔薇使者」微覺一驚,接口問道:「她單人匹馬,居然能殺卻武功並不太弱,並各懷毒技在身的『祁連四鬼』?」
夏天翔的俊臉之上,自然而然地現出一種佩服的神色答道:「殺得不但容易,而且極妙極快!我在九疑山腰遙見她被『祁連四鬼,攔路邀鬥,但不等我把這區區百來丈路途趕到,『祁連四鬼』便已名副其實!」
「薔薇使者」聽到此處,暗付自己既已立意暫時封閉薔薇墳,親出岷山,查究「龍飛劍客」司徒畏與「凌波王女」柴無垢的一段情孽糾纏,則便中何妨索性管管夏天翔這樁一廂情願的片面相思,以試試薔薇願力是否無事不驗?
主意既然打定,遂向夏天翔說道:「你這樁心事雖屬可笑,但聽來似出至誠,故而我破例賦與你三年之內不會再有的薔薇願力。」
夏天翔聞言,俊臉上方自現出一片高興神色,「薔薇使者」又復說道:「但莽莽江湖,茫茫人海,要尋得你口中所說的那位姑娘,並化消有關的百劫干難,護持你們地久天長,情投意合,委實大非易事。」
夏天翔點頭接口說道:「我知道難,不難也不會千里迢迢的前來此地。」
「薔薇使者」說道:「你這樁心願的完成期限,定為三年,但自今夜開始,你就要照我所說的行事。」
夏天翔點頭答道:「我要你幫忙,自然聽你指揮,但三年期滿,假如願力無靈,卻莫怪我要以一顆『乾天霹靂』,把這座薔薇墳夷成平地。」
「薔薇使者」聽夏天翔如此說法,不禁暗歎這座薔薇墳大概真將劫數臨頭,遂低哼一聲說道:「怪不得你說你不屬當代武林八大門派中人,原來竟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弟子,據我所知,皇甫翠的『乾天霹靂』又名」死珠』,雖然威力奇強,號稱足可震山摧岳,但為數卻僅三粒,你年輕氣盛,身懷此物,萬不能隨意濫發,致造無邊殺孽。」
說到此處,突然揚聲問道:「薔薇願力若三年無靈,你便將用『乾天霹靂』夷平薔薇墳,但假如願力有靈,又待怎說?」
夏天翔想了一想,劍眉雙挑,正色答道:「你這句話問得有理!假如願力有靈,等你死後,我與那位姑娘便繼任薔薇使者,誓盡所能,使花長好、使月長圓、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
這種答話,聽得「薔薇使者」高興異常,自薔薇墳後的沉沉暗影中,發出一陣充滿祥和意味的「哈哈」大笑。
笑完,繼續說道:「如今我要你去做兩件事情,第一件是持我一片『薔薇令』,到東海釣鰲礁拜謁一缽神憎,求他見賜兩滴千年芝液。第二件是趁著這一趟數千里長途,順便尋覓一位蹤跡靡定的『天涯酒俠』慕無憂,因此人江湖閱歷之豐,當世無二,尋得以後,他或許能指點出你在九疑山所見的那位姑娘的來龍去脈。」
夏天翔含笑點頭,「薔薇使者」又在暗影之中向他拋過一物說道:「這片『薔薇令』必須好好保存,不可遺失損壞。你求得千年芝液以後,不論是否尋獲『天涯酒俠』慕無憂及那位姑娘的蹤跡,均要在本年九九重陽,趕到商山天心坪當代神醫賽韓康的居處,聽候我分派。」
夏天翔伸手把「薔薇使者」拋來的「薔薇令」接住一看,原來是片紫玉所雕的薔薇花瓣。知道「薔薇使者」既然這等說法,此物必甚重要,遂仔仔細細地揣在懷中,向薔薇墳微一恭身施禮,回頭展開輕功,馳往金玉谷內。
穿金玉谷,登捫心壑,越回頭峰,這一路所經景色均極清幽,夏天翔來時既因正值疾雷猛作,暴雨如傾,胸頭又有心事,以致無暇賞鑒。如今業已求得雖甚虛無縹緲,但頗足安心的薔薇願力,雷雨亦停,自然情懷曠遠,逸興遺飛,一面飄然舉步,一面眺覽這岷山夜景。
時令雖屬初夏,但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颯颯涼風,依然吹得人滿襟寒意。
夏天翔剛剛馳下回頭峰,眼前地勢,左邊是一排峭壁,右邊是片小小森林,突然聽得身後峭壁之間「刷刷刷」低微三響。
「北溟神婆」皇甫翠武功之高,性情之怪,在當代武林之中極稱難纏,連八大門派的掌門人,均曾告誡派中弟子不許輕易與之結怨。故而夏天翔雖然僅得皇甫翠六七成傳授,一身功力,已非小可,入耳便知這三聲微響頗似劍風,遂身形略閃,一式「弱柳飄絲」,橫飛出八尺以外。
足尖方始點地,身後「奪奪」連聲,夏天翔回頭看時,一株古松的巨干之上,並排插著三柄長不逾尺的金色帶翅小劍。
夏天翔年歲雖輕,對武林中主要門派的特殊兵刃暗器,卻頗有所聞,一見之下,愕然自語說道:「點蒼金翅劍,三柄連飛,來人莫非是『點蒼三劍』中的第三劍『龍飛劍客』司徒畏?」
峭壁間一大盤籐蔓之後,凌空飛起一條黑影,用的是「神龍渡海」身法,夭矯輕捷,縱向松林,並低聲說道:「此處未離回頭峰,仍屬薔薇禁地,不便驚擾,我且在這片松林以外等你一會。」
夏天翔冷笑一聲道:「堂堂『點蒼三劍』居然也怕『薔薇使者』?……」
話猶未了,對方人影早已隱入松林。
夏天翔因幼受「北溟神婆」皇甫翠的怪僻熏陶,性情自亦極為剛強高做,提氣飛身,跟蹤猛撲,不顧凶危地隨後也復搶進松林之內。
這片松林深約半里,夏天翔趕到林口,果見一位身材頗為英挺的黑衣蒙面之人,在微弱月光之下,肩插長劍,做然卓立。夏天翔雖然一向做不服人,但知「點蒼三劍」威震武林,極稱難惹,遂亦真氣微凝,功聚雙掌,一聲輕咳,緩步上前。
黑衣蒙面之人一見夏天翔如此年輕,似出意外,但又詫異對方那等大邁邁的高做神情,淡笑一聲,發話問道:「朋友不避雷雨,深入岷山,並自回頭峰上走下,不知來意為何?是否到過薔薇墳左近?」
夏天翔頗嫌對方神情托大,冷冷答道:「既上回頭峰,怎會不拜薔薇墳?既拜薔薇墳,自然是為了祈求薔薇願力。你這些話,豈非多問?」
黑衣人被夏天翔頂撞得愕然無語,夏天翔咦了一聲,又復說道:「你這人怎的只會問人,不會答話?你適才以三柄帶翅金劍聯飛示威,是不是『點蒼三劍』中的『龍飛劍客』司徒畏?」
黑衣人做然一笑,伸手肩頭拔劍,青芒冷射,一陣龍吟,夏天翔不禁微退半步,探手青衫襟底。
誰知黑衣人拔劍在手,並非發招攻敵,只用劍尖斜斜一挑,便把臉上的蒙面黑中挑得飄飛數尺以外。
黑中覆蓋之內,是張年約三十一二,但英朗俊美的程度決不輸於夏天翔分毫的白淨面龐,而最引人注目的,則繫在兩條斜飛入鬢的劍眉當中,生有一顆大如黃豆的原砂紅痣。
這柄青芒閃爍的長劍,這顆雙眉之間的殊砂紅痞,以及這副英挺瀟灑的風神,正是在武林中曾獲盛譽的「龍飛劍客」司徒畏的模樣。
夏天翔目光向這位「龍飛劍客」司徒畏上下微一打量,依舊以那種毫不買帳的高做神情,冷然說道:「你何苦如此張致?一個『龍飛劍客』有什麼大了不起?就是你們點蒼派的掌門人,點蒼第一劍鐵冠道長在此,也未必就看在我的眼內。」
司徒畏目閃精光,略注夏天翔,曬然不屑問道:「朋友年歲輕輕,出語甚狂,你究竟姓甚名誰,師承何人?是哪一派門下弟子?」
夏天翔一陣狂笑,朗聲答道:「我叫夏天翔,不屬武林中任何門戶,也與你們點蒼一派素無恩仇。你如不信,無妨以那柄青芒劍賜教幾招,試試我的手法路數!」
「龍飛劍客」司徒畏手中長劍徐徐入鞘,搖頭做笑說道:「『點蒼三劍』不遇身份相若之人,向不出手……」
話猶未了,夏天翔劍眉雙軒,沉聲叱道:「你有什麼身份?居然不知羞恥,靦顏自尊,你不鬥我,我來鬥你。」
話完探手青衫襟底,嗆然微響,撤出一對鋸齒鋼圈,粗如人指,逕約半尺,除了森森鋸齒,隱蘊精芒,似頗銳利以外,其他毫無奇處?
「龍飛劍客」司徒畏平生足跡幾遍江湖,卻居然認不出這對鋼圈的用法名稱,不由微吃一驚,傲氣稍抑,知道面前巍然卓立的青衣少年夏天翔,可能是哪位隱跡奇人的門下,必定大有來歷。
眉峰微蹙之下,心頭一轉,搖手笑道:「夏朋友既然自稱與我點蒼一派素無恩仇,則彼此何必過手?司徒畏向你請教一事,可使得麼?」
對方一換笑顏相向,卻弄得夏天翔手握一對獨門兵刃三絕鋼環,空自滿懷爭勝之心,而告無法進手,只得皺眉答道:「你要問什麼?」
「龍飛劍客」司徒畏索性換了一副和顏悅色,微笑問道:「夏朋友既已瞻拜薔薇墳,則必然經過捫心壑、金玉谷等處。請問你在這一路之間,可曾遇見羅浮派掌門人小心神尼的俗家師妹『凌波玉女』柴無垢?」
夏天翔搖頭答道:「進出薔薇墳雖只有這一條路徑,但我卻不曾遇見你所說的『凌波玉女』柴無垢!」
司徒畏一面傾聽,一面目光凝注夏天翔,似在估計對方所言有無隱瞞,是否正確?
夏天翔見狀,兩眼一翻,怒聲問道:「你難道不相信我所說的話麼?」
司徒畏好似對夏天翔這等狂做的語氣深為不滿,但仍竭力忍耐,蹙眉搖手說道:「我並不是不相信你所說之後,但根據密報,這賤婢間關千里,遠奔岷山。難道她竟不是來拜薔薇墳麼?」
夏天翔咦了一聲說道:「『凌波玉女』柴無垢人如其名,孤芳自賞,冷艷無雙,在武林之中聲名極好。你為何要對她暗地追蹤?以圖……」
「龍飛劍客」司徒畏目光略瞥松林後方回頭峰的巍峨聳拔的暗影,好似回憶前塵,微歎一聲,緩緩說道:「三年前,我與柴無垢曾經攜手來此,同拜薔薇墳,恭獻鮮花;低誦碑文,祈求薔薇願力……」
夏天翔不等司徒畏話完,便即接口問道:「你既然與她有過這樣一段感情,怎的適才語氣之中……」
話方至此,松林中突然響起一片銀鈴似的嬌脆語音,「咯咯」笑道:「小兄弟,你也是剛拜完薔薇墳,難道就忘了墳前碑文所說的『天會老?地會荒?花會殘?月會缺?』這幾句話,確實講得不錯,只不過應該把否定語氣,改成肯定語氣而已。美人最重顏色,柴無垢既已『花殘月缺』,司徒畏還和她談的什麼『地老天荒』?何況……」
說到此處,人已輕盈曼妙地緩步出林,是個妖艷無儔、年約二十四五的著粉紅衣裙的少婦。
少婦走到「龍飛劍客」司徒畏身旁,兩道蕩逸無比、勾人魂魄的秋波,深深一注夏天翔,繼續笑道:「何況點蒼派與羅浮派結有宿怨深仇,誓不兩立,每隔七年,即約地決鬥,大動干戈。司徒畏身為『點蒼三劍』之一,縱然有意憐花,亦復無從釋怨!何況……」
夏天翔看不慣這粉衣少婦的妖淫神色,由衷厭惡地哼了一聲,問道:「左一個何況右一個何況,你哪裡來的這多……」
粉衣少婦瞟了「龍飛劍客」司徒畏一眼,風情萬種地截斷夏天翔的話頭說道:「何況,他如今業已有了我呢?」
夏天翔越看粉衣少婦的這種情形越覺有氣,劍眉雙蹙,冷冷間道:「你是個什麼東西?」
「龍飛劍客」司徒畏見夏天翔說話過份難聽,臉上神色業已微變,但那粉衣少婦卻仍毫不在意,喲了一聲,「咯咯」笑道:「小兄弟,你人倒長得英俊絕倫,令人喜愛,說話怎的這麼不客氣?我在武林之內的名頭,不會弱於『凌波玉女』柴無垢,你有沒有聽說過祁連派中的『桃花娘子』靳留香?」
夏天翔不答所問,卻自目注「龍飛劍客」司徒畏,嘴角微撇,滿臉不屑之容,仰首長天,發出一陣縱聲狂笑。
司徒畏明知夏天翔決無好話,但仍不得不皺眉問道:「夏朋友為何發笑?」
夏天翔笑聲一收,俊目之中神光暴射,沉聲說道:「我未曾見你之前,以為『龍飛劍客』司徒畏在點蒼派中名聲最好,定然是位頂天立地的豪傑英雄;誰知名過其實,依然是一名為色慾所迷、甘與無恥淫娃同流合污的江湖浪子。」
這幾句話罵得太重,不但「龍飛劍客」司徒畏眉籠殺氣、面罩寒霜,就連那位彷彿臉皮極厚的「桃花娘子」靳留香,眼角眉梢,亦復隱含溫色。
夏天翔又是一陣狂笑說道:「司徒畏,你何必裝出這副樣兒,夏天翔早存鬥鬥你們『點蒼三劍』之心,你怎不拔劍?」
司徒畏仍自矜持身份,冷然叱道:「要教訓你這種乳臭未乾、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兒,司徒畏還用拔劍?」
夏天翔見對方不肯拔劍,遂把手中那對鋸齒鋼圈,覷準一株古松巨干,凌空擲出。
銳嘯劃空,精光電旋,「奪奪」連聲之下,鋼圈入木幾半,震得這株古松枝於狂搖,松針紛落,威勢竟比「龍飛劍客」司徒畏初現身時所發的那三柄金翅飛劍還要強勝不少。
夏天翔擲去鋸齒鋼圈,雙掌一搓,做然叫道:「司徒畏,你不拔青芒劍,我也不用三絕鋼環,就赤手空拳地接你幾招點蒼秘學『飛花掌』。」
「龍飛劍客」司徒畏見這夏天翔年歲輕輕,見識極博,竟能隨口叫出點蒼派中的上乘秘學,不由不暗裡驚奇。但夏天翔知道他矜待身份,決不肯先行發招,竟自踏中宮,走洪門,一式「渴驥奔泉」,雙掌挾著勁風,直向司徒畏胸前擊到。
司徒畏見夏天翔這種打法過份驕狂,根本就未把自己「點蒼三劍」的威名看在眼內,不由鬱怒難禁,冷哼一聲,足下微退半步,雙掌齊推,凝集了八九成真力,硬接對方來勢。
這時那位「桃花娘子」靳留香卻退到一旁,口中低念「三絕鋼環」四字,彷彿有所思索。
夏天翔、司徒畏四掌一合,兩人同覺臟腑微震,趕緊互相卸勁飄身,心中各有所感。
司徒畏更驚訝這位武功極好但做不講理的少年,究竟藝出何門?夏天翔則知道「點蒼三劍」果然名不虛傳,自己以十成勁力淬然出掌,未佔絲毫便宜,足見火候尚差,再不能強做硬拚,只可倚仗師門秘傳神妙身法,與之一鬥。
「龍飛劍客」司徒畏冷笑一聲,攻勢首先發動,他們點蒼派素以一套「回風舞柳劍」、一百零八手「飛花掌-及兒件奇絕兵刃暗器,與其他武林各派,爭勝江湖。如今司徒畏知戒之下,不敢小視夏天翔這位年輕對手,一出手用的便是這套變化無窮的點蒼秘學。
掌名「飛花」,自極輕靈美妙之致,尤其是在這位身材英挺、貌相風流的「龍飛劍客」
司徒畏施展之下,身形招式,份外矯捷飄逸無倫,流水橋邊,東風陌上,沉華共露,卷絮隨風,簡直把一天掌影,幻成了朵朵飛花,剎那之間,便將那心高氣做無比的小俠夏天翔,逼得險象環生,連連後退。
夏天翔這才知道點蒼絕學,果然名不虛傳,遂狂笑一聲叫道:「點蒼『飛花掌』,果然名不虛傳,但夏天翔立願會盡天下絕學,你最好再賜教幾手『口風舞柳劍法,!」
話音落處,身形往右一翻,接連三轉,足下也以一種極其奇妙而迅疾無濤的步法,進退迴環,移形換位,居然在轉瞬之間,便即脫出了司徒畏的飄飄掌影之外。
司徒畏在稱點蒼派中三大高手之一,竟又認不出夏天翔所用奇異身法的來歷名稱,但真火已被勾動,雙眉一挑,目射精光,點頭朗聲答道:「夏朋友一身藝業,果然不凡,司徒畏從命獻醜,請你接我幾招點蒼俗技『回風舞柳劍法』。」
話完,青芒電掣,一陣龍吟,夏天翔也做然長笑飄身,縱到那株古松之前,把自己適才脫手飛擲、深嵌樹幹的一對鋸齒鋼圈取回手中。
就在這種劍拔彎張、雙方即將再度交手的緊要關頭,那位站在一旁、沉思甚久的「桃花娘子」靳留香,忽然嬌喝一聲:「且慢!」香風飄處,縱到兩人之間,以一雙水汪汪的目光略注夏天翔,「咯咯」蕩笑說道:「小兄弟,我看出你的師承來了!你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心愛弟子,在不久以前,偷了她一顆『乾天霹靂』,私自遊俠江湖……」
「北溟神婆皇甫翠」七字一入耳,已使「龍飛劍客」司徒畏眉頭深蹙,再聽得夏天翔竟有武林中最稱霸道的「乾天霹靂」在身,越發不願輕結強仇,但鬥意雖無,真火已平,那柄剛剛拔在手中的青芒劍,卻不好意思自行還鞘。
夏天翔被「桃花娘子」靳留香叫破自己的來歷,並說出偷取師傅「乾天霹靂」,私行遊俠江湖之事,不禁臉上微紅,心頭暗詫,對方如何得知此訊?
靳留香偏頭向司徒畏瞟了一眼,佯嗔說道:「你怎的還不收劍?我們與這位小兄弟萍水相逢,既未結一天二地之恨;更素無三江四海之仇,彼此比劃兩招,略為切磋,正好一笑而罷,難道真還要拿刀動劍的見真章麼?」
「龍飛劍客」司徒畏趁機下台,微笑收劍,「桃花娘子」靳留香又轉向夏天翔說道:
「小兄弟,不要驚疑,我是從你自稱的三絕鋼環之上,才猜出你的來歷,更曾聽說你師傅因不放心你獨闖江湖,又恐你不知厲害,濫用『乾天霹靂』,還準備親下北溟神山,來找你呢!」
話音到此略頓,換了一副蕩逸入骨的嬌媚神情,繼續向夏天翔連瞟幾眼,曼聲笑道:
「至於我們今夜之事,既然誰也不曾吃虧,便誰也不必記在胸中。常言道得好:『萍水相逢總是緣。』異日江湖再遇,或者是小兄弟路過點蒼山步虛道觀,祁連山烽雪巖頭,司徒畏及我靳留香,必有一番人情招待。」
說完,轉對「龍飛劍客」司徒畏笑道:「柴無垢既然不曾來此,你又何必定欲尋她?不如把點蒼、祁連兩派聯名的柬帖,派人徑送羅浮,約請冰心神尼於明年立夏之日,到終南死谷一會!」
司徒畏好像對這位「桃花娘子」靳留香迷戀頗深,百依百順,聞言之下,看了她一眼,微笑問道:「我們是否此刻就走,不到薔薇墳去祈求薔薇願力?」
靳留香伸手往「龍飛劍客」司徒畏額問輕輕一點,蕩聲嬌笑答道:「我與你花前月下,早有深盟,地老天荒,此情不二。彼此既結同心,還祈求什麼薔薇願力?」
話完,向夏天翔微笑點頭,便自攜手飄身,雙雙離去。」
夏天翔目送這一雙男女轉過山阿,不由冷哼一聲說道:「憑你們這種無行敗德的蕩子淫娃,怎配玷污那聖潔無邊的薔薇願力?」
就在「龍飛劍客」司徒畏、「桃花娘子」靳留香雙雙攜手離去之際,回頭峰峭壁半腰的暗影之內,現出了那位「凌波玉女」柴無垢的窈窕身形,她花容慘變,咬碎銀牙,慘然垂淚地低聲一歎,便欲投身百丈幽谷。
柴無垢為情牽恨,死意才萌,夏天翔自言自語那句「聖潔無邊的薔薇願力」,恰好隨著山風送到。
這九個字宛如具有無邊佛力的禪唱梵音,在柴無垢已碎的芳心之上,給以莫大安撫,使她魔障潛消,靈明漸朗,轉身遙望薔薇墳方向,合掌低眉,喃喃默祝。
夏天翔因趕來參拜薔薇墳之時,恰好與「凌波玉女」柴無垢互相錯過,「薔薇使者」也未對他明言,遂根本不知道柴無垢與「龍飛劍客」司徒畏之間的這場情恨糾纏。如今更未發現自己無意中一句「聖潔無邊的薔薇願力」,竟救了回頭峰峭壁之上幾乎附崖自盡之人,只顧興匆匆地展動輕功身法,馳出岷山,準備遵照「薔薇使者」的指示,遠赴東海鉤鰲礁,拜謁一缽神僧,求取兩滴千年芝液,並順便尋訪「天涯酒俠」慕無優,探聽自己於九疑山所見的那位騎青馬,穿玄衫,用一柄帶鉤劍形兵刃,獨斃「祁連四鬼」的姑娘姓名及蹤跡何在?
夏天翔回憶前情,不禁茫然失笑,自己與那位姑娘僅屬匆匆一面,但她那種矯捷輕盈的絕世身手,及極端清麗高華的風采容光,卻始終深嵌心頭,魂牽夢縈,推排不去。這才使得自己根據江湖傳說,遠上岷山,祈求能夠使花長好、使月長圓、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的薔薇願力。
如今這樁心事,將來是否如願?雖然還在未可知的虛無縹緲之中。不過卻已因此參與及得悉不少熱鬧情節,可以大開眼界,不致再像先前那等在江湖中盲目無聊地東闖西撞。
但根據「桃花娘子」靳留香所說,師傅「北溟神婆」皇甫翠為了不放心自己,準備親下北溟神山相尋。則今後行蹤固宜隱秘,幾樁師門絕學及獨門兵刃暗器,除非迫不得已,更須避免顯露施為,免得被師傅聞風趕到,一把捉回北溟神山,又要苦度那種清閒歲月。
「薔薇使者」曾經指示,一缽神僧所居的釣鰲礁,是在浙江三門海外的鵝冠山附近,夏天翔因嚮往三峽之奇,遂由廣元奔萬縣,準備到了奉節,在翟唐峽口買舟順流東下。
一路之間,無事足述,但到了奉節以後,夏天翔覽盡白帝城、八陣圖等勝跡,欲待僱船之時,卻發現無船可雇。
夏天翔無可奈何之下,只得沿江漫步,看見一位白髮漁人,手持兜網,站在江流最急之處,目光微注波中,舉網逆水一撈,便便住在巫山十二峰中的朝雲峰上?」
宮楠呷了一口杯中的滬州大曲,微笑說道:「夏老弟說得不錯,『北溟神婆』皇甫翠、『天外情魔』仲孫聖、『風塵狂客』厲清狂,號稱當代武林中的三大難纏人物。而仲孫聖的怪僻飄忽,尤為三人之最。但他素來行蹤無定,怎會長住巫山?朝雲峰中,只是住著他一位半兼徒兒、半兼義女的『巫山仙子』花如雪。」
夏天翔被滬州大曲的醇香所誘,連盡三杯,含笑問道:「仲孫聖雖極難纏,但他門下弟子卻未見得有甚大了不得,『巫山仙子』花如雪怎會弄得這奉節江邊無舟可乘?」
宮楠見夏天翔酒量頗好,又在聽得「天外情魔」仲孫聖那大威名之後,依然毫無怯色,神采飛揚,知道這位少年人物,亦必大有來頭,遂應聲答道:「任憑花如雪何等難纏,也不致斷絕長江舟楫。只是在每年五月十五、十六、十六三日。船家均避免行經巫山,招尋無謂煩惱而已。」
夏夭翔一算日期,今夜果是五月十五,東天皓月,已將全圓,不由向老漁人宮楠舉杯含笑問道:「宮大哥請道其詳,倘若在這三日以內舟經巫山,有何無謂煩惱?」
官楠笑道:「花如雪隱屠朝雲峰中,極少出世,唯獨每年五月月圓之日,卻必在江邊獨自賞月,遇有武林人物的舟船經過,往往無端挑釁。或是強邀交手,或是提出極其怪異的問題與人賭賽!去年的五月十六,『武當七子』中的離塵子及『少林俗家雙傑』中的『鐵掌銀梭』駱九祥,乘舟路過巫山,巧遇花如雪,結果『鐵掌銀梭,駱九祥敗在這位『巫山仙子』的詭辣招術之下,離塵子亦為她的奇異問題所窘,雙雙羞憤難禁,躍入奔騰洶湧的急湍江流,同歸劫數。」
夏天翔聽得劍眉雙剔,目射奇光,微一尋思,緩緩說道:「這花如雪必然傷心人別有懷抱,否則不會每年定期在江邊與武林人物作對。宮大哥如有膽量……」
宮楠不等夏天翔話完,便即笑道:「夏老弟是否想要我陪你放舟巫山,一會花如雪?」
夏天翔方一點頭,宮楠又復笑道:「宮楠別無所能,但操舟手法與水內功夫卻尚有幾分自信。現與老弟風萍偶聚,情性相投,何妨送你一程?遇得上花如雪時,便看老弟鬥鬥這位『巫山仙子』,一開眼界。遇不上時,便送你出西陵峽口!」
夏天翔聞言,不禁大喜,起身長揖稱謝,青衫大袖微拂,坐下大石,居然碎裂一角。官楠目光微瞥,「哈哈」笑道:「老弟不必暗中炫技,寬我心腸,你那風華器宇,及眉目問所含的高傲神色,在稍有江湖經驗之人眼內,一看便知絕非凡流!我們如今便往舍間,解纜放舟,明夜可到巫山,但花如雪一身武學或許較易對付,她那專門用來與人打賭的希奇古怪的問題,卻最是難纏,老弟務宜對此多注意呢!」
夏天翔心中雖未以為然,但口頭卻唯唯稱是,老少二人,遂略為添備酒菜,共乘小舟,順流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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