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剛手中兵器雖失,豪氣不滅,仍然挺身而立,怒聲叫道:「老魅!你不要大張狂了,徐某實在不願意用兵器對你徒手,所以才故意讓你一招,現在你手中也有兵器了,徐某此刻若取汝之命,才算不失公平。」
語畢,嗆然一聲,在腰間抽出一柄長劍,赫然是另一柄雌劍莫邪!臂取抱月,足踏中宮,嚴然又是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神態!
端木方似乎沒想到他有這一著舉動,一時怔在那兒,目光游移不定,尤其是看到杜念遠在旁邊冷靜地觀看著,嘴角微含笑意。
這老鬼生性多疑,而且不止一次地吃過她的大虧,因此心中立生戒急,恐怕又上了當,反而退後數步,舉起手中的長劍仔細地審視著。
徐剛泰然含笑道:「老魁,你放心好了,那柄劍絕對不是假貨!」
端木方老謀深算,依然不甚相信,從頭上拔下一根長髮,放在劍鋒上輕輕地吹了一口氣,長髮立刻斷成兩截,證明那柄劍確實是前古神物。
再一看徐剛那種有恃無恐的神色,更是大惑不解。
徐剛的嘴角掀起一個鄙夷的笑意,做然問道:「老魅,你到底敢不敢應戰?」
端木方連連受激,不禁勃然震怒,叫道:「混賬!老夫空手尚敢一搏,難道還怕比劍?」
徐剛哈哈大笑道:「這倒很難說了,於午經上的拳掌功夫雖然奇奧,倒並不難練,惟有劍訣一道,博大精深,我怕你在這一方面修為有限。」
端木方怒聲道:「胡說!老夫得經雖晚,論悟力不知比你高明多少倍!」
徐剛輕輕一笑道:「那你就準備接招吧!」
手起處刷刷一連劈出三劍,果然是子午經上所載劍訣的起式,發時山河俱動,聲勢浩大無匹,端木方不禁動容,誠意正心,劍葉柔拍,將三式攻招都封了回去,然而先機已失,立被徐剛綿綿不絕的攻勢纏住,脫身不得。
嘶嘶的劍氣將旁邊的人都逼開了,袁紫皺著眉頭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大家都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只有杜念遠朝她笑了一笑。
袁紫輕輕一哼道:「單憑這一點成就,你們就想與至尊教對抗了嗎?」
杜念遠笑笑道:「秦無極也不過是靠著子午經起家的,現在子午經已經不是你們獨家的秘技了,我們又何懼之有!」
袁紫臉上微泛不齒之色,轉頭對激鬥中的端木方叫道:「端木壇主,在五招之內,你假若還不能取勝,這個分壇可得另外換人主持了!」
端木方在徐剛凌厲的攻招中,看來僅有自保能力,然而他聽見袁紫話後,劍勢突地一變,反守為攻,一劍斜拖,削向徐剛的腰間,取的竟是空門。
徐剛想不到他反攻的第一招會如此奧妙,臉色大變,硬把長劍撤回封開,端木方赫赫冷笑道:「小輩!老夫本來還想多測驗一下你對劍訣有多少領悟,看來你不過是墨守成規,實在還差得遠呢!」
語畢當頭又是一劍劈到,徐剛見這一招又是大出常規,然而取的又是空檔,當真奧妙無匹,萬分無奈中縮肩偏頭,避過正鋒,然後把手中的長劍倒撩上來。
端木方按劍下削,身形也欺前一步,這是秦無極所傳授的招式,目的在破解子午經上劍訣的招勢,招招相連,一氣呵成。
在他想像中這一招,定然可以傷得了徐剛的,因為徐剛的劍路十分純熟,完全依照劍訣所載,那劍訣前面十幾招風起雲湧,無懈可擊,他只能循訣枯守,漏洞全在後面,他就可以乘隙而取了,可是他也沒有想到徐剛會有反手那一撩的。
那一撩不見於經中,也沒有其他作用,卻正好針對著他這一招,劍尖直刺劍葉,剛好可以架開,他也不禁一怔,叮然聲中,那一劍居然被徐剛化開了。
杜念遠哈哈大笑道:「子午經上劍訣的漏洞,並不只是秦無極一個人看得出,我不但洞察其隱,甚至連你們所想的補救招式也早已料到了。端木方,剛才我想的那一招守式如何?」
端木方怒哼一聲,伸劍徑刺心窩,劍上青芒暴漲,顯然他打出了真怒,將內力貫注劍身,根本不理招式,想用深厚的功力來決勝了。
徐剛哈哈大笑聲中,對那一招恍若不覺,手腕朝前一推,長劍脫手飛出,劍身橫削,部位恰好取在端木方的咽喉。
這竟是存心同歸於盡的招式,因為在內力上他顯然不如端木方,絕對擋不開那一刺,端木方若是將招式遞滿了,徐剛固不免要穿心而過,端木方的頭顱也保不了。
這復生的厲屍全身肌肉上全無感覺,刺上兩劍傷不了他,但削斷了腦袋可無法接上,因此競逼得他放棄攻敵而自救。
在千鈞一髮之際,總算他功力深足,迅速無比地抽回長劍,豎在胸前朝外撩去。
「噹!」一聲輕響中,怪事又發生了。
徐剛擲出的莫邪神劍與他手中的幹將原是一對,同為鋒利無匹的前古名刃,可是端木方朝外一封之際。竟將那柄神劍攔腰削斷。
嘶嘶聲響中,由兩截斷劍中灑出蓬蓬黑水,罩向端木方的臉上,身上……
倉促之間,端木方只得用手護住頭臉,黑水沾上他的手背,立刻又發出吱吱的聲音,且有陣陣黑霧冒出。
端木方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厲嗥,接著連連抖動身軀,先將身上沾著黑水的衣衫一起震成碎片,然後叭叭兩響,摔下一對手腕。
他赤裸的身上長滿了茸茸的白毛,再加上一雙禿臂,形相十分猙獰難看,喉頭發出格格的厲笑,緊盯著杜念遠怒聲叫道:「妖婦!下次我只要見到你的面,就要生啖你的肉……」
杜念遠將手一揚,兩道白光射出,端木方厲嘯一聲,身形猛然拔起,在那兩道白光臨體前一閃而逝,頃刻不知去向。
砰砰的輕爆聲,只將他立足之處炸了兩具小坑,杜念遠一頓足歎道:「這厲魅氣候實在太深,我想盡方法設下陷阱,還是讓它逃走了……」
徐剛也是愕然長歎,彎腰拾起端木方擲下的於將神劍道:「夫人無須過慮,此魁手腕已斷,今後不足為害矣!」
杜念遠仍是揪然不樂,鬱鬱地道:「你懂得什麼,這傢伙比秦元極還要令人頭痛,此魁不除,天下永無寧日……今天又給他逃脫了,不知哪天才能再找到他!」
袁紫這時也流露出一絲欽色道:「杜念遠,你的心思的確值得佩服!無怪秦無極會對你那樣傾心,你能否告訴我用來對付端木方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嗎?」
杜念遠此刻已恢復常態道:「最平常的東西,可也是端木方惟一的剋星……屍毒!」
袁紫頓了一頓才道:「斷劍噴毒!足見心思,只可惜你糟蹋了一對前古名刃……」
杜念遠笑笑道:「你的腦筋真笨,干將莫邪鋒堅相等,雖分雌雄,實乃一體,互生互成,真要是莫邪的話,干將能斷得了嗎?」
袁紫一愕道:「原來你用的是假劍!」
杜念遠點點頭道:「也不完全是假的。端木方奪去的幹將是真劍,要不然怎能騙得端木方上當。淬毒的雌劍雖假,可也是費盡我心血淬成的利器,堅度並不比干將差多少,正因為中間是空的留以貯毒,質地較薄,徐剛用來對敵之際,硬碰了好幾下,震出裂縫,最後那一擊才能斷劍噴毒,我本來認為萬無一失,可是仍不免功虧一蕢,殊是惋惜!」
袁紫怔了一怔才輕輕地道:「你們是準備重振神騎旅了?」
杜念遠毅然點頭道:「不錯!神騎旅是我一生心血之所寄,只要我存在一天,神騎旅三字便不容在江湖上沒落,即使我死了,神騎旅也不會消亡的!」
袁紫又變得沉默了,片刻之後,她才轉對韋紀湄道:「妾身想請首領指教三招!」
紀湄未作表示,宇文瑤已掀眉作色道:「三招兩式誰都應付得下,何必一定要找拙夫!」
袁紫冷冷地看她一眼,杜念遠也悄悄地扯了一下她的衣服,附在她的耳畔低聲道:「妹妹,不要誤會她的意思,這三招對我們都是一個考驗!考驗我們在對抗秦無極的鬥爭中,到底有多少勝望!」
宇文瑤這才接捺住自己沒說話,韋紀湄也得到了杜念遠眼色的暗示,瀟灑地走前數步,朝袁紫一拱手道:「在下承蒙指教,幸何如之!」
袁紫一言不發,素手微揚,輕飄飄地攻出第一招,半空中軟香暗送,大家只看見有五隻手影一起罩向韋紀湄的身上,卻不知哪一隻手影是實的。
韋紀湄神態莊重,雙掌在身前一旋,然後吐氣開聲,朝前推出去,望似頗為用力。卻不聞任何聲息,袁紫眉頭微皺,腳步動處,身形飄開了丈許,然後單伸二指,雙指微曲,朝外一彈,錚然若撥弦瑟,指尖飛出一團青色火光,冉冉朝前飛落。
韋紀湄更顯得端重了,長嘯發若龍吟,也僅伸出兩指,迎著那團素色的光花一敲,像敲碎了一塊寶石,碎音丁丁,十分悅耳。
袁紫再度進身,像發了瘋一樣,將滿頭的長髮一起抖亂了,分作無數細絲,每根頭髮都變成了一個有生命、有知覺的個體,交織成一面密密的發網,朝韋紀湄身上纏去,口中世低聲曼吟道:「白髮三千丈……」
韋紀湄神色依然,身形紋風不動,一字一句地念道:「丹……心……百……煉……
鋼……」
立時由身上的每一個毛孔中都溢出一絲無形的勁氣,合組成一面堅韌的牆,將袁紫的滿頭亂髮都擋了回去。
四下之人都不禁發出一陣歎息,三招過了。
袁紫攻出的三招己是驚心動魄,而韋紀湄三式化招更足令人心折。
袁紫將頭一搖,那無數青絲立刻又恢復了原來的形狀,整齊地堆在頭上,然後才對韋紀湄深深致了一個萬福道:「技藝之道,首領已登峰造極,歎為觀止矣!可是……」
韋紀湄灑脫地笑道:「多謝夫人謬讚,在下自知憑仗所學所能,尚不足抗秦無極!」
袁紫點點頭道:「並非妾身故作危言,秦無極此刻所能,已超出技擊的範疇。」
杜念遠也輕輕地一笑道:「這點我絕對相信,不過我對於此次重振神騎旅,已作了最大的準備,秦無極與天外三聖所訂的約期將屆,到時候我們一定會前去參與的,假若他在會前想對我們有所舉動的話,我也作了七種應付的準備,你見到他時可以把我的話轉告他,勸他少作無聊的舉動!」
袁紫默然片刻才道:「但願你在七種方法中,有一兩條是為自保而設!」
言下之意十分明顯,她不相信社念遠的那些方法能對付得了秦無極,不過她的語氣十分誠懇,完全不含示威成分。
杜念遠哈哈大笑道:「不需要!攻擊才是最好的防禦,這是我一生服膺的至理名言!」
袁紫似欲有所辯,杜念遠立刻又止住她道:「你放心吧,秦無極的修為既已超出技擊之外,我用來對付的方法也絕不會在技擊之內,我倒真希望他前來碰一碰!」
袁紫又不作聲了,沉思片刻,回頭朝山上疾奔而去,杜念遠望著她的背影哈哈大笑,回頭招呼眾人道:「走吧,上去接收我們的舊業去,那個地方不知被他們糟蹋成什麼樣子了!」
徐剛上前一步道:「端木方雖遁,至尊教還有不少殘部留在上面,等屬下去肅清一下!」
杜念遠大笑上馬揚鞭疾馳道:「用不著,有人會為我們代勞的!」
韋紀湄也催馬追上她問道:「誰?」
杜念遠手指路旁一對血肉模糊的屍身道:「除了剛才的那個女人還會有誰?」
韋紀湄看那兩具屍體的死狀十分悲慘,頭顱整個地破碎了,而身軀四肢匍匐埋伏的姿勢未變,像是被人用一種陰柔的巨力淬然殺死,而且為時不久,因那屍體上所流出的血色猶呈鮮紅,以時間與情況判斷,下手之人定為袁紫無疑,不禁失聲驚問道:「她幹嗎要這樣做呢?」
杜念遠笑笑道:「今日之事。自始至終,她均未對我們表示過敵意,這種情形她不會讓人傳到秦無極耳中去的,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她當然要這麼做了。」
韋紀湄深不以為然地皺眉道:「這種做法未免太殘忍了一點吧!」
杜念遠笑著又一揮鞭道:「生命的本身就是殘忍的,不是殘忍地對付別人,就是被人當做施予殘忍的對象,這件事從我們茹毛飲血的祖先就開始了,而且我提醒你一件事,這些殘忍的事情雖然是她作的,卻記在我們頭上,除非你出賣她,把一切都告訴秦無極。」
韋紀湄一言不發,緊緊地催馬前進,沿途都是血跡淋淋的慘相,使得他的心中充滿了煩悶與痛苦,杜念遠瞭解他的心情,只是湊到身邊溫和地道:「紀湄,想開一點吧!這些人投身至尊教中,所為實有取死之道,好在又不是你下的手,做事但問心安,你不能有更多的要求了!」
韋紀湄長歎不語,長白總壇的巍峨大廈已了了在望了。
神奇旅的大纛終於又飄揚在白山黑水之間了,這是繼天龍谷之後,第二個公然對抗至尊教的地方,不到兩個月,消息傳遍天下武林,當然又引起了絕大的轟動,而且人心也因之大大的振奮。
至尊教的勢力彷彿一下子就冰消瓦解了,北中兩處分壇早已撤銷,南部分壇在宇文琮的攝理下名存實亡,只有至尊教主秦無極棲身的那一片總壇,還被人視同鬼蜮,因為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個人真正地將他挫敗過……
在神騎旅重起江湖的第三個月後,一個星月暗淡的晚上,長白山靜悄悄的,除了負有戍守任務的幾個人外,差不多大家都安歇了。
在一間精舍中,神騎旅的首領韋紀湄正與黃英相坐對棄,杜念遠與宇文瑤相對而坐,每人手展一卷,祝家華則與杜念遠的女弟子孫霞織線為戲。
屋中是靜悄悄的,只有棋子落在枰上的叮叮微響,算是惟一的聲音了,柔和的燭光,靜溢的氣氛,看不出這些人物,居然會是神騎旅中的核心首腦。
良久之後,黃英首先輕輕一笑道:「我這一子突進來,你的那條長龍就會被切得首尾不能兼顧了!」
屋中其他人都沒有表示,只有韋紀湄笑笑朝杜念遠看了一眼。
再過了一會兒,孫霞將纖纖雙手,織出一個繁複的花樣,令祝家華大感為難,不知該如何接過來,因此她也望了杜念遠一眼。
最後是宇文瑤掩卷深思,好似在書中遇到一個困難而無法解決的問題,想了片刻,她也望著杜念遠一笑。
杜念遠的眼光始終不離開手上的書,神情恬淡而肅穆,韋紀湄,祝家華與宇文瑤三人各等了一陣,漸有不耐之狀,祝家華則已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杜念遠突地放下書本笑道:「你們都認為到了無法解決的程度了。」
韋紀湄連忙道:「是的,你快試試看吧,我就不信那一部黃庭經捲上能有這麼大的神通!」
杜念遠微笑不語,提起面前的紙筆連寫了三張小字條,然後玉手一揚,三張字條各飛向一人,他們連忙接住了展開一看。
韋紀湄首先掂起一顆棋子布在抨上,審視片刻,然後高聲叫道:「念遠!真有你的,這一子果然起死回生,扭轉全局
祝家華也是手中一陣翻弄。不但將孫霞的線花接了過來,而且變幻成一個更複雜的花樣。
宇文瑤則欽折無限地道:「姐姐,我佩服你了!這一個字困擾了我將有十幾年,今天我是故意選這本書來難難你的,想不到你竟能憑著心神的感應而解決了!」
這三個人的臉上都流露著無比的驚奇,也表示出內心無比的欣喜。
只有杜念遠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道:「可惜我開始得太遲了一點,要是早十年就發現了這個原理,我不敢說超凡入聖,至少也不會犯下那許多的錯誤。」
宇文瑤激動地叫道:「這已經夠了,姐姐,您此刻的成就,我們已不必再擔心秦無極了。奇怪這黃庭經卷是一本很普通的道書,難道其中真有這麼深的奧妙?」
杜念遠輕輕一歎道:「愈是普通的事物,愈包含著深究的哲理,只是常常被人們忽略了,這幾千年來,人們拚命去追求不可知的東西,卻不知至理就在我們身邊!」
韋紀湄興奮地笑道:「念遠,你別說得那麼深,只要告訴我們,你究竟到了什麼程度,你的天眼神通當真能看透一切,解決一切疑難嗎?」
杜念遠搖搖頭道:「那恐怕不行,今天我是第一次請你們合作試驗,雖然我將你們的問題都解決了,可是這並不算是成功,因為你們與我都很熟悉,聲氣相通,我能夠藉著靈智的感應,與你們合成一體,換了個陌生人,我還是沒有那種能力。」
韋紀湄懊喪地道:「那還是沒什麼用啊!萬一此刻秦無極來了,你的靈感不生作用,依然無法控制他的心靈意圖,那時該怎麼辦呢?」
杜念遠輕輕地搖頭一歎道:「那只好聽天由命了,不過我倒是希望秦無極能夠在此刻前來,我只要跟他作半個時辰的談話,漸漸地熟悉他的一切,那時我一定可以制裁他!」
室中一時陷入沉寂,每個人都感到沮喪了,他們剛從希望中興奮起來,立刻又被失望所沖淡,半晌之後,杜念遠忽然雙掌一合,將面前的那本書擊得粉碎,然後發出一陣得意的大笑。
孫霞與黃英本來一直很緊張,直到聽見她的笑聲後,才輕鬆地呼了一口氣,黃英立刻跳起來叫間道:「杜姐姐,那魔頭可是離開了?」
杜念遠繼續大笑道:「是的,離開了,據我的估計,他現在應該已經走下長白山。」
韋紀湄莫名其妙地道:「念遠,你在說些什麼?到底是誰走了?」
杜念遠笑著道:「除了秦無極,還有誰能令我如此緊張,花這麼多心血來應付……」
韋紀湄跳起來叫道:「秦無極來這了……」
孫霞笑著道:「當然來過了,而且一直就在暗中監視著我們,不過現在可不要緊了,他是被師娘嚇退了,剛才我們真的危險極了……」
韋紀湄不信地道:「真有這回事?你們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否則我一定要跟他拼一下……」
杜念遠正容道:「紀湄,不是我看不起你,以你目前的能力力拼尚非其匹,我不得不在倉促之間,想出剛才那個辦法來將他驚退,而且還給了他一個大當上,相信他此刻一定在拚命找黃庭經卷,要試一試我所謂天眼神能的先知先覺呢!」
韋紀湄怔了一怔才道:「原來你剛才表演的那一套都是假的?」
杜念遠笑笑道:「自然是假的,我真要有那種神通,豈不是成了神仙了!」
韋紀湄挑著眉毛道:「那你怎麼能在目不旁視之際,預知我的棋局,祝家華演化線戲,更把阿瑤的書中疑難解決了呢
杜念遠笑著道:「那完全是故佈的疑陣,我在黃昏時,即從特殊置的管窺中發現了秦無極的蹤跡,這附近的幾間屋子,我已經另加改造,設下了許多埋伏,他還能毫無聲息地掩了進來,足證其功力已至神奇莫測的地步,剛好那時,只有黃英與孫霞在我身邊,這只得因勢制宜,教了黃英一手殺棋,又教了孫霞幾下線戲的變化,這時我們正在密室中,秦無極尚未發現我的蹤跡,所以我們的設計他一無所知……」
韋紀湄搖了搖頭道:「豈僅是他一無所知,連我們也被蒙在鼓裡,由著你擺佈呢!」
杜念遠又笑著道:「那可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擺的是空城計,要求的是虛實莫測,當年孔明以一身退司馬十萬雄師,講究的也是鎮定二字,那時除了諸葛孔明本人之外,恐怕連城門的老軍也不相信那是座真正的空城……」
宇文瑤忍不住問道:「杜姐姐,紀湄與家華的事是你事先安排的,至於我的問題可沒有預先通知過你呀……」
杜念遠大笑道:「那更不必通知,這幾天你手不釋卷,始終捧著那一本書,也始終停留在那一頁上,我早就知道你遭遇到什麼困難了,本來我是想留給你自己去解決那點疑難的,為了使情形更逼真一點,我只得適逢其會地運用上了……」
宇文瑤欽佩地點點頭道:「杜姐姐,你真行,不過你怎麼知道這個方法準能把秦無極嚇退了呢?」
杜念遠莊重地解釋道:「秦無極的武功造詣已至極境,只有一些虛無縹緲的事才能令他困惑,也才能引起他的興趣,所以我叫孫霞通知你們,說要試驗一項新奇的功力時,果然將他吸引住了,否則他暴起發難,我就不知該如何應付了,我們齊聚這間屋子裡開始作試驗時他就在屋頂上,對我們的行動瞭如指掌,所以最後我偽裝成先知先覺將你們的問題一一解決,恐怕最感震驚的,還是屋上的秦無極……」
韋紀湄憬然地搖頭道:「他停身在屋上而使我們一無所覺,這份功力果然了不起!」
杜念遠微微一笑道:「那倒沒什麼!他的一舉一動,仍是瞞不過我,雖然我是仗著器物佈置,但足見武功並不足恃,重要的還是人……」
韋紀湄忽然道:「念遠,你這樣究竟還太冒險了,難道你不怕他對你施毒手嗎?尤其是你最後所說,要控制他心性的那些話,雖然你的空城計將他唬住了,假若他為了本身的安全,只有除掉你才是最安善的方法……」
杜念遠微帶惆悵地道:「我相信他不至於如此的,他到北地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我,所以我才說那些話,使他嚇得連我的面都不敢見,這一去之後,不到三個月後那場約會上,他是不會再來的了!」
韋紀湄聽了,臉色微微一動,也不禁默然無語了。
天龍谷中的武林人士越聚越多了,自從韋光在這兒指傷逍遙散人,驚退秦無極之後,此地成為大家心神嚮往的安樂土,受過至尊教凌辱壓迫的武林道,像潮水般湧到這兒來,每一個人都認為只有這個地方,才可以受到托庇而逃過秦無極的毒手。
可是這一天忽然發生了一件意外,雖然很少人知道這意外的發生,然而這件事的確給天龍谷中以莫大的困擾。
那就是韋光從海外小島上攜來的孤女耿小紅,在昨夜離奇地失蹤了,她並不是個很重要的人物,她失蹤的消息自然也不會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然而這件事卻大大地震動了天龍谷中一些主腦人物。
首先發覺她失蹤的是韋光,因為她每天一清早就要趕到韋光的屋子裡,用她豢養的毒蛇,搾出牙中的毒液來維持他異人的體質。
獨獨這一天她沒有來,韋光本來認為她是貪睡過了頭,一直還耐心地等待著,直到紅日高昇,谷中的人都開始活動時,仍是不見她的蹤影,韋光忍不住了,趕到她的屋中一看,不禁大為恐慌……」
屋中十分凌亂,滿地蛇屍狼籍,小紅不見了。
這情形大不尋常了,在他的判斷中,小紅一定出了意外,否則這些毒蛇,小紅看得比生命還重,絕對不會輕易傷害的。
屋中略有一絲掙扎的跡象,卻沒有屍體,顯然她是被人挾持走了,是誰會對她那樣子呢?這島上住人雖雜,卻很少有人會這樣做。
懷著憂急與疑惑,他把這個消息通知了父親韋明遠與杜素瓊,果然也引起了他們的驚詫,於是大家都開始作種種的猜測搜索。
朱蘭與韋珊再加上凌寒冰等人也從梵淨山移居到此地會眾,他們也得到了這個消息、一起到小紅的屋中,在那些凌亂的蛇屍中間,杜素瓊首先發現一截古銅色的絲絛,乃撿了起來略加審視,不禁失聲道:「難道是他……這倒令人無法相信……」
韋光聽她的口氣,知道她已經認出那絲絛的所有者,連忙問道:「杜姨,你說的是誰?」
杜素瓊沉思片刻才搖頭道:「我不敢確定是誰,不過這絲絛的色質俱很怪異,只有一個人曾經擊過,那便是上個月離去的逍遙散人。」
韋光也記起來了,跳起來叫道:「不錯!一定是他!這忘恩負義的畜生,早知如此,我真不該救他……」
韋明遠卻凝重地搖頭道:「逍遙散人怕不會做這種事吧,那個人恩怨分明,小紅姑娘對他有活命之德,卻毫無怨嫌,他實在沒有理由會這樣做……」
韋光固執地道:「這絕對是他,因為只有他才知道聖王丹的功效,小紅一共只剩下兩粒,一粒用來救了他的命,另一粒始終珍藏在身邊,他擄劫小紅的目的,也一定是為了那一粒聖王丹,一顆藥丸可抵二十年的勤修火候,他怎麼會不眼紅呢?」
韋明遠沉下臉來道:「光兒,你的理由似乎很充分,可是缺乏知人之明,我說這事絕不可能是他,因為我相信他,他在這兒養傷療治,住了一個月,我經常與他接觸,對他瞭解頗深。我再老實地告訴你們一聲,他臨走時曾經但白地跟我談過,他還是要回去輔助秦無極,雖然明知所遇非人,他仍然義無反顧,因為他的武功是秦無極傳授的,這樣一個節義分明的人物,絕不會做出那種卑劣的行徑。」
韋光怔了一怔才道:「那似乎更有可能了,他不但擄去了小紅,還殺死了這些毒蛇,因為這是秦無極惟一的剋星,蛇毒是我特殊體質的來源,他如忠於秦無極,才會有這些舉動韋明遠微怒道:「胡說!你這樣想簡直是侮辱他,小紅雖然曾用聖王丹救活他的命,卻出諸你的授意,他心中對你的感激不下於對秦無極的忠誠,他一直對我表示要好好地報答你,怎會用這種手段來對付你呢……」
韋光見父親生氣了,才囁嚅地道:「那爸爸對這截絲絛作何解釋呢?」
韋明遠深思有頃道:「絲絛的事我無法解釋,不過這證明了他的無辜,因為這一截斷絛好像是在爭執中被重力扯斷的,以他的能耐假若是對付小紅的話,何須如此費力……」
韋光不禁默然了,韋明遠最後的解釋非常有力,以逍遙散人的武功修為,對付小紅那樣一個弱女子,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而且這絲絛質地異常堅韌,也不是小紅的能力所扯得斷這一點遺留的線索反而導致更多的迷惑,乃使每一個人都陷人了沉思。
忽然凌寒冰一彎腰,在蛇屍中又翻出一枚古錢,擎在手中叫道:「端木方!」
這一叫立刻驚動了所有的人,韋明遠首先急問道:「你怎麼知道端木方也到這裡呢?」
凌寒冰遲疑地道:「這我倒不知道,但是這枚古錢卻屬於端木方無疑,這是百餘年前的通貨,端木方在第一次死亡時就帶在身邊了,復生後他把它掛在頸下作為紀念的,我在長白山曾經與端木方相處過一段時間,所以才認得出……」
杜素瓊立刻道:「假若這枚古錢的確是屬於端木方的話,事態就很明白了,這個老魅行事殘惡,此地的一切跡象都像他所為,而且他生前有毒天子之稱,對於用毒是大行家,光兒利用蛇毒增進體能之事,被他知道了,所以他才會前來竊取毒蛇,這地下的死蛇都是些通常的品種,小紅從島上攜來的一些奇種異屬,都跟著她失蹤了……」
韋光惶急地道:「小紅若是落在端木方手中就糟了。」
大家也不禁惻然無語,端木方狠毒之名,盡人皆知,誰都替那個可憐的女郎擔了無限心事。片刻之後,杜素瓊又緩緩地道:「小紅一定是被端木方挾持走了,但是她不會吃苦的!」
韋光淒惶地道:「怎麼可能呢!端木方……」
杜素瓊一舉手中的絲絛道:「端木方凶殘之性毋庸贅言,但是有逍遙散人在旁,必然能呵護小紅不受其害!」
韋光神色一動道:「杜阿姨,您是說端木方與逍遙散人都到過這兒?」
杜素瓊點頭道:「這一點我絕對相信的,可能是端木方先到一步,可是逍遙散人也到得不太遲,兩個人也一定起過爭執,所以才留下這一截絲與那一枚古錢,至於真正的詳情,我卻無法預測,目前最重要的事,莫過於趕快找到小紅。」
韋光憂愁地道:「一點頭緒都沒有,到哪兒去找呢?」
杜素瓊望了他一眼道:「假若你對小紅確有一份真情的話,這並不成為問題,人們心靈之間,自有一種神奇的感應,哪怕迢迢千里,你自然而然地會知道到哪兒去尋她,這並不是我空口亂說,不相信你可以問你爸爸。」
韋明遠深情地凝視著她,雖然沒有開口說話,卻已在眼神中證明了這件事。
韋光沉思片刻,才若有所覺地點點頭對韋明遠道:「爸爸,我想出去一趟。」
韋明遠也點點頭,不過卻莊重地關照他道:「你去吧!小紅對你的情深義重,你應該去找尋她的,不過我需要特別提醒你一聲,兒女私情並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
韋光也莊重地道:「孩兒曉得,不管是否能找到小紅,在約期的那一天,我一定會趕到山海關!」
韋明遠欣慰地道:「那就是了,現在離那一天還有三個多月的期限,你不妨到處碰碰運氣。必要時可以跑一趟長白山,聽說神騎放又重張旗號了,你大嫂神機莫測,也許可以給你一點指示。」
韋光答應一聲,就匆匆地走了。
大家都沒有什麼表示,只有朱蘭的眼角有點潤濕,杜素瓊輕輕一笑道:「蘭妹可是太替孩子擔心?」
朱蘭擦擦眼角苦笑道:「擔心也是白費的,孩子大了,就不再屬於母親了。」
杜素瓊爽朗地一笑道:「韋家的孩子恐怕不會屬於任何一個人,他們是屬於整個天下的,從明遠開始,他們就自然而然地擔負著武林的劫運,最不幸的是你,最幸運的也是你,因為你不但是個寂寞而光榮的妻子,同時也是個寂寞而光榮的母親!」
朱蘭剛擦乾的眼角上立刻又汪滿了淚水。
那眼淚中有著喜悅,也有著哀傷,有著欣慰,更有著惆悵!
韋光離開天龍谷有一個月了。
這一個月他始終是匆匆趕著路,既無目的,也無方向,完全是憑著一種直覺在行進,一個月過去了,小紅依然是無蹤無影。
他開始懷疑杜素瓊的話了:「心有靈犀一點通!」世上真有這回事嗎?
「從父親與杜阿姨一生的種種遭遇,他們的確是到了這種境界,為什麼我就不能呢?甚至於在夢中,也沒有見到過小紅
「也許是我對小紅的感情,還沒深切到那種程度吧!」
他只能替自己如此解答了。
這一天黃昏,他寄宿在一所山村的小店裡,草草地用過晚飯,店夥計替他送來了一壺苦茶,對著窗外的落日,心中掀起了千萬種思緒。
由滿天的晚霞,他想起小紅的臉頰,可是由天邊一顆早升的星星,他憶起了另一對清澈的明眸,那是屬於白紉珠的,再由那碧青的天幕,他又憶起一個女孩子幽怨的神色,那竟是屬於邢潔的。
「白紉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們也曾有過一段美麗的時光,我應該不會忘記她。可是邢潔呢,我們只不過在長白山上有過片時的聚首,她也僅只隱約地對我透露一絲情意,為什麼我會對她念念不忘呢?
「難怪我一直無法在心靈上與小紅取得感應,看來我對她的感情的確不夠深刻,在她危難的時候,我竟想著別人……」
他由心中浮起一陣歉疚的感覺,盡量去排除其他的思想,一意地追溯著與小紅種種的往事,她的笑語,她的溫柔,她替自己塑泥像時的癡情,每天一清早送蛇液時的慇勤,以及她現在可能遭受到的苦楚,漸漸地,他開始感到淚水在頰上爬動時,那種癢癢的和清涼的感覺……
忽然他的耳中傳來一陣低低的吟哦,起先是模糊不清的吃語,慢慢地可以聽清楚了,那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的對話:
「人生何處最消魂?荒唐!荒唐!空即是色色即空……」
「溫柔不住住何鄉?無聊!無聊!青衫紅顏俱作土……」
「舉酒欲飲無管弦!何必!何必!一滴幾曾到黃泉……」
「日暮鄉關何處是,算嘍!算嘍!此身如萍寄,此心隨葉飄,天為穹廬地為床,綠水青山俱可家,但得壺中酒長滿,仙不如,佛不堪……」
韋光聽了心中不覺一動,暗忖此人心胸曠恰,世情淡薄,端的是位大智大慧,人徹大悟的達人。這荒村野店中,居然會有這麼一個脫俗的雅士,倒不可以失之交臂,而且聽聲音就在隔壁,我倒不妨去找他聊聊。
想到這兒,他立刻站起身子,走出房門來到隔壁,看見門是關著的,他又有點猶疑了:
「也許人家喜歡孤獨,不願意我去打擾呢?」
因此他的手才伸到一半,卻沒有對門上敲去,屋中忽然又傳出一聲招呼道:「『門外的朋友請進來吧,一人獨酌太無聊,我正想找個人來聊聊。」
韋光心中又是一動,不過並沒有太多的驚奇,因為自己出來時腳步放得很重,人家應該可以聽得見,略一停頓,他就推開了門,立刻就驚呼道:「原來是莊師兄,你怎麼也到這兒來了?」
屋中那個人面窗而坐,把背對著門,韋光推門進去時,他也沒回頭,可是從那襲破敞的僧衣,滿頭泥垢的背影看來,分明就是莊寧的兒於莊泉,也是陪伴著他遠渡重洋,求藥歸來的那個窮和尚,所以他不自而然地叫了出來。
窮和尚在陪他到天龍谷後,立刻又離去雲遊四方,闊別數月,驟遇故人,難怪他會那樣高興了。
可是窮和尚聽了他的招呼後,居然一言不發,也沒有回頭,只是自顧自地在舉杯飲酌,眼望窗外,好似完全沒聽見他的招呼。
韋光在熱烈的招呼後,見窮和尚居然毫不理睬,倒不禁任了一下,可是他知道窮和尚,有時喜歡故意作些怪事,遂毫不為意向桌旁走去,口中繼續道:「小弟出來時,令師與令尊都曾托小弟順便尋訪師兄,想不到真的會遇上師兄了!」
窮和尚這才回頭道:「朋友這是在開玩笑了!家師與家父去世都幾十年了,朋友在哪兒見到他們的?」
韋光聽了這活,又看到他的臉,不禁窘得滿臉飛紅,吶吶地道:「對不起,在下看錯人了,因為在下有個朋友,與大師背影太像了!」
原來那僧人的背影雖與莊泉相似,面貌卻大不相同,不過這副面貌也不陌生,韋光總覺得在哪兒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了。
那僧人微微一笑道:「沒關係,能得相逢便是緣,閣下把我當做朋友也未嘗不可!」
韋光遂也道了聲打擾,點點頭拖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側頭,僧人將手中的葫蘆遞了過來道:「濁醒苦酒,差可忘憂,朋友喝一口澆澆塊壘吧!」
韋光接在手中,就覺得那葫蘆的質地十分特異,外表呈朱紅色,光澤潤潔,也不過才普通大小,份量卻比鐵的還沉重,不覺徽異道:「大師的酒器是頗不尋常。」
僧人微微一笑道:「朋友倒是很識貨,僧家一身無可取之物,惟獨這葫蘆還值幾兩銀子,朋友既能看出它的不尋常,想必一定知道它的來歷了!」
韋光原是信口的一句話,被僧人如此一說,倒不禁臉紅了,咖內地道:「在下實在不知道它有何可貴,只……只是覺得它與尋常的酒器不同罷了……二…」
僧人哦了一聲才道:「原來如此!不過這葫蘆頗具靈性,它能令朋友感到異常之處,則足證它與朋友有緣、唉,孽障!孽障!歷經塵劫千百度,怎麼還是那等塵心未盡!」
說時也伸出一手,摸在葫蘆上,好像是對它說話一般。
韋光頗感驚異地道:「一個葫蘆也會有靈性?」
僧人笑笑道:「朋友不要小看它了,此物大有來歷,甲年元月子時栽,癸年臘月亥時采,曾沐觀音瓶中露,曾貯佛祖足下台,雲中龍女遇失手,一跤跌到凡塵來……」
韋光曬然失笑道:「大師說笑了,哪有這回事?」
僧人依然笑道:「朋友信不信,關於此物的來歷,也許是僧家胡謅,不過它身具靈性,確是事實,朋友不妨喝一口酒,便知端的。」
韋光看他說得那麼嚴重,遂好奇地舉起葫蘆,就在嘴邊飲了一口,酒味香醇,入喉爽滑無比,等他放下葫蘆時,卻並不見有何出奇之處。
僧人把葫蘆接了回來,放在桌前用手摸擦著笑道:「朋友不必心急,少時自見分曉!」
韋光聽他這一說,乃把要問出口的話又嚥了下去,靜靜地望著僧人,僧人不言不笑,雙手在葫蘆上不住地摸擦著,韋光等了片刻,突然想起來了,這僧人正是杜念遠召開群豪大會,宣佈廣成子陵穴秘密時,以幾句似真似假的偈語通過測驗,進入墓穴的那個邋遢和尚,當時進去的人,大部分都有了下落,惟獨這僧人一直未見出現,想不到會在此時此地重見,興奮之下,不覺脫口急問道:「大師是怎麼在陵穴中脫身出來的?」
邋遢和尚笑笑道:「朋友終於想起來了,貧僧在陵穴洞口之際,於千百人中,惟獨發現朋友慧根夙厚,所以先進去替朋友鋪了一條路,其實那座陵穴,貧僧早已走了千百次,對一切都瞭如指掌,自然會找到出路。」
韋光大是驚疑地道:「什麼?我在洞中的一切遭遇,都是大師事先安排的……」
邋遢和尚點點頭道:「不錯!不僅是朋友一個人,連所有進洞之人,都由貧僧一一安排,使他們各人依照自己的命運,接受應得之遭遇。」
韋光將信將疑地道:「那大師對於秦無極早已盤踞洞中之事,也預先知道了?」
邋遢和尚大笑道:「當然了!秦無極入洞雖在貧僧之先,對洞中之情形卻遠不如貧僧熟悉,所以貧僧能在他毫無覺察之下,來去自如……」
韋光抽了一口冷氣道:「大師既有如此之能,因何不想個方法制裁秦無極,縱使他造下武林無比殺孽……而且大師既然知道洞中凶險,為何還聽任許多人在那兒喪失了生命……」
邋遢和尚笑笑道:「那是劫數當然,貧僧總不能逆數而行,洞中並未妄死一人,也未妄活一人,生死在數,早有前定,貧僧不過是上應天心,適成劫數而已……」
韋光憤然地道:「什麼劫數!你們佛家所謂劫數完全是欺人之談,拿著劫數做借口,你們才可以見死不救,見惡不理,坐視奸邪橫行……」
邋遢和尚輕輕一笑道:「朋友說得太過分了,善惡到頭終有報,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行不義者,自有遭譴之日,貧僧可以預知劫數,卻無法挽回劫數,可以知人命運,卻無法改變人的命運,惟有靜觀事態發展而已。」
韋光怔了一怔才道:「那麼大師今日與我見面,也是事先的安排了?」
邋遢和尚笑笑道:「是的!一啄一聚俱是緣,貧僧合該於此日此地此時與朋友見面,同時指點朋友心中未解之疑。」
韋光想了一下才道:「大師即有預知之明,能否預示一下此刻我心中第一個疑問是什麼?」
邋遢和尚望他一眼,才點點頭道:「朋友心胸磊落,公而忘私,確為貧僧僅見之俠土,不過朋友這個問題有關天機,貧僧不敢預洩,然而朋友儘管放心,天心既渺,絕不助邪人,只要時間一到,凶人必將授首……」
韋光神色一動,暗中對邋遢和尚的前知能力漸漸開始相信了,因為他剛才心中掠過的第一個問題便是秦無極在何時可以伏誅,邋遢和尚在神色不動之間,一語道破,等了片刻,他才以較為尊敬的口吻問道:「既是如此,大師請指示第二個迷津吧!」
邋遢和尚笑了一笑,將葫蘆朝他面前一放道:「此物與朋友有緣,它對朋友的事,比貧僧還要心急,朋友何不向它請教,它的答案,定比貧僧詳細得多!」
韋光莫名其妙地望著和尚,真不知道他是在開玩笑還是說正經話。
邋遢和尚又神秘地道:「朋友無須多疑,佛家的至諦在乎一個心字,心之所至,粟米中可藏大千世界,片刻間可歷百世滄桑,朋友何不把心放在這葫蘆上。」
韋光迷惑地道:「怎樣才能把心放上去呢?」
邋遢和尚神色莊嚴地喝道:「咄!朋友如此聰明,怎麼會問出這種笨話,色香味觸音五官之覺,形之於體,用之在心,聚五為一,乃生感應,謂之神道,心通於神,何事不能!」
韋光聞言如受棒喝,心神一動,乃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葫蘆上,片刻之後,他覺得自己與那個葫蘆已經成為一體,耳畔還隱約聽得和尚如夢如詩的聲音:「小小葫蘆腹內空,離人思婦盡包容,萬里關山一線通……」
葫蘆光滑的表面上慢慢地湧起一片輕霧,霧氣淡下去之後,隱隱現出一座山峰,綠樹蒼鬱,峰下有個石洞,洞口坐著一個神情抑鬱的女郎,赫然正是他久尋未遇的小紅!
洞口不遠的地方有兩個人對坐著,一個是逍遙散人,另一個卻是端木方,兩個人好似正在爭論著一件事,只可惜聽不見他們的聲音。
這山峰與石洞形狀十分熟悉,就在離此不遠的地方,自己白天還經過那兒。
看見小紅後,他的心神大是激動,本想出口招呼,猛然被人在頭上輕輕一拍,那一切的幻象都消失了,神智也跟著恢復了,發覺自己己不在室中,邋遢和尚也不見了,葫蘆也不見了,可是耳畔卻傳來了爭論的聲音……。
那聲音聽來已十分清晰,先是逍遙散人憤激的語音道:「端木方,只要你敢動一下那個女孩子,我就跟你拼了……」
接著是端木方枯澀的喉嚨道:「逍遙子,你別那麼不懂事,我已經搜遍了她的身上,始終沒發現聖王丹的蹤跡,惟一的可能是被她吞到肚子裡去了……」
逍遙散人不等他說完,立刻又搶著道:「那不結了!藥已被她吞下去了,你殺了她也沒用!」
端木方赫赫冷笑道:「逍遙子,你別打算哄我了!憑著聖王丹在你身上所發生的效用,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剛才我試了一下,那女孩子的功力毫無變化,由此可知她雖然吞下了丹藥,卻並沒使藥力化開。」
逍遙散人仍然辯道:「聖王丹的效用如神,哪有入腹不化的道理……」
端木方嘿嘿冷笑道:「那就要問你了!」
逍遙散人拂然地道:「怎麼問我呢?難道我還能幫助她把藥藏起來不成!」
端木方哼一聲道:「一點也不錯!你雖然不是故意幫她,那顆藥卻的確是得了你的幫助,藏在她的腹中而不化!」
逍遙散人怒聲道:「端木方,你少胡說八道,教主命我幫助你私人天龍谷,竊取那些毒蛇,卻並沒有准你動聖王丹的腦筋,你利用我給教主送蛇去的空隙,偷偷將這女孩子劫了來,已經是大為不該,現在聖王丹的事已經被教主知道,著令你交出丹藥,你自己無法應命,卻想把責任往我身上推……」
端木方嘿嘿笑道:「我一點也沒有冤枉你,你記不記得曾經給那女孩子吃過一顆蛇膽?」
逍遙散人又怒叫道:「那有什麼關係?」
端木方笑道:「關係大了,那女孩子服食蛇膽的時候,居然肯忍受那種奇苦,將膽囊咬破了再吃下去,已經使我動疑了,等到我追尋丹藥不獲,才想到她一定是將丹藥包在膽囊中吞下去,靠著那膽膜的保護,使丹藥在腹中不會消化。」
逍遙散人任了一怔才道:「這只是你的猜想,萬一沒有這回事呢?」
端木方狡檜地奸笑道:「我這層猜想絕對正確,聖王丹何等珍貴,那女孩子一定不捨得將之拋棄,萬一我這層猜想有錯誤,我自然會向教主認罪。」
逍遙散人勃然怒道:「放屁!等你發現錯誤時,那個女孩子早已死了,縱然教主將你碎屍千段,也救不回她的生命!」
端木方突然站了起來,堅決地道:「不管怎麼樣,我絕不放棄我的主張,寧可錯殺一千也不不漏過一個可能!」
逍遙散人也站了起來道:「我絕對不准你傷害她,因為她救過我的命!」
端木方沉下臉色道:「她救你的命跟我沒關係,可是現在她牽連著我們的命!聖王丹不得,我們都無法在教主面前擺脫關係!」
逍遙散人突然冷笑道:「你別說得好聽了,假若真得到了聖王丹,你會把它交給教主嗎?教主知道得很清楚,像聖王丹那種靈藥,對你的體質大有用處,若是你能服下聖王丹,利用藥力的吸引,發揮出你潛藏百餘年的體能,連教主都無法控制你了……」
端木方神色突變道:「教主真的這樣講嗎?」
逍遙散人笑道:「不錯!教主命我監視你的目的,就是要我阻止你取得聖王丹,因為教主對你太清楚了,你之所以肯屈身在至尊教中,完全是迫於教主的神功,一旦有機會能與教主相抗時,你斷然捨不得放過的……」
端木方神色大變道:「照你這樣說來,今天我這聖王丹非得手不可!」
韋光發現自己停身的地方,正在一塊凸出的岩石之下,距離那兩個人並不太遠,是以不但可以聽見他們的對話,也可以看見他們的動作,此時見端木方已經開始作行動的準備,不禁心中大急,正想現身出去阻止,可是逍遙散人的動作已經搶在前面,身形輕巧地掠過,擋住端木方的去路,厲聲道:「端木方,我已經告訴過你了,絕對不准傷害那女孩子。」
端木方嘿嘿冷笑道:「逍遙子,別看你服過聖王丹,功力比以前又進了一層,一定要動起手來,老夫還真不放在心上!」
逍遙散人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端木方猛地伸出他枯瘦的手臂,逕直抓向逍遙散人的肩頭,逍遙散人似乎沒準備到他會暴起發難的,倉皇間抽身退了兩步,避開那一抓,同時返手疾探右臂,點向他的心窩。
端木方嘿地發出一聲冷笑,轉身避開指風,驀地雙掌齊揚,朝逍遙散人的頂門上抓下來,逍遙散人知道他是殭屍復生之體,除了心臟等主要部位外,其他地方都是死肌肉根本不怕受傷,所以立刻抽回招式,想改用其他方法再度攻他的心胸等處,於是微一縮肩,剛好似分毫之差,避開他的抓勢。
誰知端木方原式不變,兩隻手腕忽然脫離了臂部,挾著兩股勁風仍然攻了過來。逍遙散人大吃一驚,怎麼也想不到端木方的手腕居然能離體飛擊,慌忙中只得運集全身功力,對準兩隻斷腕上封了出去。
「啪啪」兩響之後,那兩隻斷腕被他雄渾的掌力擊得粉碎,可是那斷腕上所帶的黑色血漬也塗滿了他的掌部,觸體隱隱有麻癢的感覺。
端木方站在他的對面,寬大的衣袖中露出兩根光禿禿的斷臂,臉上含著猙獰的冷笑。逍遙散人怔了片刻,才出聲叫道:「端木方,你這是什麼功夫……」
一句話還沒有問完,身子忽然一顫,緩緩地向地上倒去,同時他的手掌也開始慢慢萎縮,變為一滴滴黑水向地上淌去。
端木方在喉頭發出一陣獰笑道:「逍遙子,這是你自尋死路,可怨不得老夫!」
說著用禿臂在懷中一挑,抖出一個長方形的油紙包,打開來之後,裡面赫然又是一對手腕,腕端附著一個皮製套筒,端木方將禿臂往手腕的套洞內一伸,立刻又恢復了伸縮自如的兩隻手掌。
逍遙散人在地上神智並未模糊,只是他的手已開始溶到肘節之處,看樣子也並不怎麼痛苦,而他的眼睛,始終是盯著端木方,臉上猶自流露出無法相信的神色。
端木方將斷掌裝妥之後,揮舞了一下才縱聲大笑道:「逍遙子,你做夢也想不到老夫會有這一手吧!杜念遠那妖婦千方百計地想除掉老夫,沒想到反而成全了老夫,就憑著這一手.連秦無極那狗才也無法預防……」
逍遙散人突地大叫一聲,在地上一縱而起,兩支斷臂挾著點點黑水,瘋狂似的朝端木方撲去,端木方對那些黑水好似十分忌憚,雙掌凌空推出,勁厲的掌勢將逍遙散人的身子逼了回去,吧喀一聲落在地下,同時又大笑道:「逍遙子,你別做夢想找我拚命,你已經身中屍毒,片刻之間就將消失無形……」
逍遙散人在地上掙扎一下,忽地又跳了起來,這次他不撲向端木方,反而改變方向,朝洞口的小紅撲了過去,口中還急叫道:「紅姑娘,我再也無法保護你了,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將聖王丹藏在腹中,可是今天你再也無法逃過那惡魔的毒手,假若你落在他手中,勢必更要吃苦,尤其是那聖王丹,若被他得去了,那後果將無法想像……姑娘,我只有委屈你了。」
端木方也沒防到他有這一著,急得在後面怪吼怪叫,卻不敢冒然追擊,因為他在長白山受到杜念遠的暗算後,深知屍毒的厲害,只要沾上了一滴,馬上就沒有救了;他對聖王丹猶未死心,恐怕逍遙散人再向前兩三步,把斷臂上的黑水灑在小紅身上,那可是什麼都完了。
小紅漠然地望著逍遙散人,大眼睛裡呆呆的沒有一絲表情,逍遙散人又深歎一聲,此是他的兩臂只剩下三四寸了,黯然地道:「紅姑娘,我對你十分抱歉,你曾經救過我的生命,我卻恩將仇報,使你遭受到不幸,而且逼得我非殺死你不可。但是我不殺你,那惡魔也放不過你,與其受那裂腹之痛,倒不如像我一樣化為黑水而死吧……」
小紅呆呆地坐在那兒,好似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這時韋光也從石下走了出來,強自控制著自己不叫出聲音、也不讓小紅看見,他與端木方一樣.知道屍毒的厲害,他更知道小紅此刻發呆的原因,那是人在極度刺激下而生的麻木。
假若他被小紅看見的話,她一定會受激動而驚醒,她更多不顧一切地撲過來,那樣她一定會擦過逍遙散人的身邊,沾上他的屍毒……
逍遙散人長歎一聲,慢慢地舉起三四寸的斷臂,欲將那黑水朝小紅的頭上滴下去。
端木方厲聲急叫道:「逍遙子,你敢……」
叫聲中身形猛朝前撲,韋光也不顧一切地衝了出來。
事態的發展已至萬分緊急的關頭,忽而逍遙散人的身軀傍受到一股巨力的打擊,倒退著平飛過來,向端木方的身上撞去。
他臂上的黑水乃以徑寸之差,滴落在小紅的腳下。
端木方怪叫一聲,對逍遙散人的後背擊出凌厲無匹的一掌,這一掌的力量勁急無比,逍遙散人的身子被震成了無數碎片,灑落滿天的血雨。
端木方急速前撲,伸手徑朝小紅的前胸抓過去,而韋光也在後面趕到了,一聲厲叱,舉拳直擊端木方的後腰,這些動作幾乎都在一瞬間發生。
怪事又發生了,小紅坐在地上的身子忽而自動地向旁邊移去,恰恰避過了端木方的抓勢,而韋光的拳頭,卻擊個正中。
「咚」的一聲,端木方被打得向前猛跌,一連幾個滾翻才停止身子。
韋光沒有去管端木方,趕快朝小紅望去,見她仍是呆呆地坐在半丈開外,連倚坐的姿勢都沒有改變,不禁大是驚異,連忙叫道:「小紅,你怎麼了?」
他的聲音使得小紅的身子震了一下,呆滯的眼珠轉了幾轉,直到發現這招呼她的人,果真是韋光時,才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韋光趕緊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握著她的手,憐惜地道:「小紅,你吃了不少苦了……」
小紅噙著淚水,正想傾訴她的委屈,忽然驚叫道:「韋哥哥,那壞人又來了,你快打他,他把我的毒蛇都搶去了,還要搶我的聖王丹,幸好我吞了下去,才沒有被他搶走……」
韋光的背後立刻傳來端木方得意的獰笑道:「老夫果然沒有猜錯!哈……」
韋光憤然轉身,指著端木方罵道:「老魅!你惡貫滿盈,天下人都在追索你的蹤跡要想除掉你,你不但不知悔改,反而潛入天龍谷中劫人作惡,今天我絕不容許你再逃過手去……」
端木方嘿嘿冷笑道:「小子!你別再狂了,在天龍谷中你仗著身上的毒質嚇退了秦無極,卻嚇不倒老夫,你知不知道老夫前生即已有毒天子之稱,對於用毒之道,你還差得遠呢!再說你仗以維持生命的毒蛇全被老夫殺死了,還是乖乖的把那丫頭送過來,老夫只要得了她腹中的聖王丹,立刻可以脫胎換骨,說不定還可以幫你去掉身上的毒質,保全你這條小命!」
韋光勃然怒道:「放屁!你死到臨頭還在做夢!」
語聲中身形進欺,運集全身功力,發出一掌,端木方冷笑聲中,運掌朝他迎了過去,韋光忽然想到他掌上所含的屍毒,急切間又把手掌撤了回來。
端木方冷笑連連地道:「小子!總算你見機得早,否則那逍遙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韋光聞言心中十分焦急,手下卻不敢怠慢,用盡子午經中一切精奇的招式,或指或掌,攻向端木方身上的各處要害,只是避開與他的手掌相觸。
端木方對子午經上的武技雖也熟悉,卻不如韋光精闢,可是他仗著身上的異稟與掌上的屍毒,從容應付,反倒佔了上風。
韋光出招如電,有好幾招都直接地擊在端木方身上,可是那些地方都無關緊要,他勁厲的指風在端木方身上留下了不少深洞,然而端木方卻像個木頭人似的毫無知覺,。有時還故意敞開空門,讓他擊實,然後再趁機用掌反碰。
只有十幾招,韋光已打得滿身冷汗,這是他一生中最難對付的一個敵手,雖然他本身也含著劇毒,然而對端木方卻完全不生作用,因為端木方全身都如同一團敗絮,無血無肉,反之他自己卻險象百出。
端木方一面動手,一面發出那震人心神的厲笑,在陣陣的進迫中,漸漸與小紅之間的距離拉遠了,忽而他冷哼一聲,雙手齊揮,賣出胸前的空門,左右夾攻,分拍韋光的兩側,韋光一看機會難再,蜷身縮頸,避過那合拍之勢,然後一拳直掏,向他的心頭攻出去,因為端木方全身除了眼睛之外,只有這一塊地方是活肉。
端木方雙掌拍空,身形猛朝後退,韋光的拳勢恰才觸到他的肌膚,反被他藉著拳勁倒彈了出去。
同時端木方那兩隻套上去的手腕又一起脫了下來,在空中自行撞擊,砰然微響中,震成無數的黑色碎屑,向韋光的身上罩下來。
這厲魅在杜念遠處吃了不少的虧,可也學會了不少乖,剛才那一手斷腕脫身,在時間上拿捏得非常恰當!
韋光只在微一怔神之際,己被那陣碎肉撒得滿頭滿臉,立刻有一股陰涼麻木的感覺傳透他的全身。
然而更涼的是他的心!
因為他知道得很清楚,他已經中了那無救的屍毒,不禁仰天發出一聲長歎追:「老魅!
你真狠……」
端本方哈哈大笑道:「小子!這下子你認命吧!而且你也別怪我,這些屍毒原來是你們韋家人送給我的,杜念遠一世聰明,卻想不到她的陰毒暗器會害到你們自己的家人……」
小紅一直呆呆地望著他們,端木方與逍遙散人拚鬥時,她雖然身經目擊,卻完全沒有知覺,這時見了韋光的情形,以為他只是受了傷,趕忙想過來。
韋光卻疾聲厲叫道:「小紅!站在那兒別靠近我!」
小紅呆了一呆,愕然止步,韋光這時才輕輕一歎道:「小紅!我中了屍毒,馬上全身都化為一攤黑水……」
小紅失聲驚叫道:「不行!韋哥哥!你不能把我一個人撇下來,要死我們死在一塊兒!」
說著不顧一切地撲了過來,韋光疾快抽身避開,才掠出七八尺,忽然又站住腳步,反朝小紅迎上去。端木方嘿嘿冷笑,斜裡插身,伸出禿臂一戳,攔腰將小紅移了開去,同時也點了她昏穴,先把她丟得遠遠的,然後才對韋光獰笑道:「小子!你別做夢了,你們想做同命鴛鴦,老夫一定樂意成全,不過要先等待取出她腹中的聖王丹!」
韋光只覺得一陣昏眩襲來,大叫一聲,向地上倒去。
端木方嘿嘿冷笑,根本不望他一眼,大踏步向小紅行去,到了離她兩步之處,卻也怔住了,原來他斷腕之後,一共製煉了兩副用屍毒淬就的手腕,方才對付逍遙散人和韋光都用完了,如今只乘下兩條禿臂,卻不知用什麼方法,才能裂腹取藥。
想了一下,他又移步向韋光行去,口中還得意地道:「小子。老夫對你更優待一點,用你的手去撕開她的胸腹,讓她死在你的手下,想她一定更為樂意一點!」
說著己走到韋光身邊,彎下腰來,掄起手臂就朝韋光的腕節上敲了下去。
因為韋光已失去了抵抗能力,所以他並沒有用多大的勁力,一臂切下。出人意外的是由前方襲來了一股無形的勁道,將他的身於連連逼退了十幾步。,地下的韋光滿臉烏黑,一動都沒有動,這股勁力當然不是他發的,難道這地方還另外有人嗎?
這一下可把這個厲魅懾住了,游動著碧綠的目光,向四周搜索著,山峰都靜靜的,不見一絲跡象,端木方怔了一怔,幾乎懷疑自己是碰上了鬼……
在他驚疑奠定之際,背後忽然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道:「阿彌陀佛!數劫已到,魔神,你應該歸位!」
端木方愕然回身,卻見身後並列三人,不知他們何時出現的。
當中是一個垢面破袖的和尚,兩旁一男一女,赫然正是向飄然與易靜!
端木方不管和尚是什麼人,卻微異地對向飄然道:「曾孫子,聽說你在墓穴中送了命,你是怎麼出來的?」
向飄然神色十分平靜,手握靈蛇杖漠然地道:「端木方,別那樣叫我!我不否認有個祖先叫端木方,可是他在百餘年前已經死了,你現在只是一個復生的厲屍,作惡多端,我本著人間正義要除掉你!」
端木方先是一怔,繼而大怒道:「混賬!背根忘本的孽畜,你怎麼敢對我說這種話!」
向飄然仍是平靜地道:「即使你真是我的祖先,以你的種種行為,我也該大義滅親,何況我已正式對人宣佈過,我生下來時姓向,現在還是姓向,與端木二字,毫無關聯!」
端木方怒不可遏暴叫道:「早知如此,在崑崙山上我就該宰了你!」
叫聲中揮動禿臂,向前撲了過來,雖然失去了手腕,他發出的勁力依然十分驚人,然而向飄然漠不為動,易靜卻從容地一擺手。
在她纖巧的素手中發出一片無形的勁氣,微帶著一股淡淡的香味,這片勁氣不但將端木方的勁力消化無蹤,而且還將他的身子連揮出了好幾步。
端木方怔了一陣,才失聲叫道:「好傢伙!你從哪兒得來的這份功力!」
易靜淡淡地道:「在崑崙山上我已經服過成形玉芝的元神體液,在廣成子的陵穴中,更得到了這位大師的指引,練成了佛門無敵的旌檀神功,因此我勸你不必再作抗拒之想,趁早自行了斷,結束這罪惡之身。」
端木方怪叫一聲,目中凶光畢露,全身的骨節格格作響,驀地雙臂一振,全身的肌肉一塊塊地脫體飛出,夾著一股熏人的惡臭,向三人罩過來。
易靜臉色微微一變,雙手連揮,也發出一片香風,可是端木方身上膚肉所化的那股勁風十分銳利,居然透過她的氣牆,穿進了十幾塊!
那破衣的僧人驀地亢聲發如龍吟,口宣一句佛號:「阿彌陀佛,汝徒劫中來,還要歸劫中去!」
寬大的袈裟向上一兜,將那無數腥風一起納入袖中。
端木方站在那兒,形像已十分可怖,他的禿臂,他的雙腿,上面已經沒有一絲皮肉,僅剩下白骨支持著一個瘦削的身體,喉頭發出一聲低吼,扭轉身子,就朝後方縱去。
這厲魅已經使出他最後的一招功夫,這是秦無極窮極思慮,利用他那特異的體質而傳授他的一種毒勁,卻也無法使他在敗中求勝,當然只有逃遁一策了。
僧人對他的背影,又宣了一句佛號道:「向施主!當機立斷,莫負天心!」
向飄然將牙一咬.手中的靈蛇杖舉了起來,蛇口中掙然射出一縷白光,電閃似的追上端木方飄空的身軀,鑽進他的後心。
端木方立刻像一隻中了箭的兀鷹,凌空筆直墮下,在地上跳了幾跳,然後才發出一聲慘厲的叫聲道:「好……我苦心研究製出了靈蛇杖,想不到自己還會嘗到它的滋味……」
又是一陣翻滾,最後終於不動了。
僧人合掌唸了一聲阿彌陀佛,才慢慢地踱了過去,先看看端木方的屍體,證實他確實是死了,才走過去拍開了小紅的穴道。
小紅櫻然醒轉,第一件事便是找韋光,發現他滿身烏黑倒在地上,立刻撲了過去,伏在他身上痛哭起來。
易靜默然片刻才對僧人道:「大師若容我們早點出手,也許事情尚不至如此……」
僧人搖頭一歎道:「數!這是數!數有前定,我們縱有此心,卻不能逆數而行!」
易靜惻然地道:「此子骨骼非凡,氣度超人,讓他夭於英年,難道也是數之當然嗎?」
僧人輕歎道:「命數不是我們自己決定的,此間事情已了,賢夫婦可以離去了。」
向飄然默然片刻才道:「大師呢?我們什麼時候再見?」
僧人微笑道:「貧僧有貧僧的去處,到了該見面的時候,自然會見面的。」
易靜望著痛哭失聲的小紅道:「這女孩子呢?我們總不能把她放在這兒……」
僧人搖搖頭道:「天心悠悠,自有安排,不勞你我費心,走吧!」
寬大的衣袖一揮,三個人立刻像一縷輕塵似的消失了。
小紅在韋光的身上哭了半天,才抬起頭來,一看四周靜靜的,瑞木方醜惡的屍體躺在那兒,顯得更猙獰,地下的韋光仍然不動不言,也沒有氣息,他俊美的臉上雖蓋著一片黑色,仍不減其令人心折之態。
看著,看著,她的眼淚又流下來了,顫著喉嚨道:「韋哥哥,想不到你真的死了,為著我而死了,留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怎麼活下去呢?我拼著性命,為你留下聖王丹,又有什麼用呢……
「這幾天我為了想念你,一直都在朦朧中,除了你之外,我只看見那個小島,那個美麗像天堂一樣的小島,我在那裡長大,也在那裡認識你,你帶我離開那兒,還是請你帶著我回到那兒去吧!我們的身體雖然不能回到那兒,但我們的靈魂都可以張開黃金的翅膀,飛越重洋,回到那無憂無慮的樂園!
「聖王丹原是為你留著的,我還是要把它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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