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燈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殺氣之地作陣雲
    在眾人的驚愕中,唯一不動不言的是戰隱,他負手向天,望著那幾朵悠悠的白雲,丁冬的琴音,草木的盛衰,彷彿一切都與他毫無關係。

    無絃琴戛然而止。

    四外之人都突然地吁出一口氣,每個人身上都感到燠熱異常,烈烈的嬌陽,給了他們一個特別灼熱的感覺,彷彿一下子由深冬跳到了炎夏。

    商琴先抬頭向四周巡視了一遍,臉上浮起了一陣滿足的笑意,可是最後將目光停至戰隱身上時,他的笑容凍結了。

    戰隱朝他微微一笑道:「多承閣下留情,未以滅絕心音或天殺神曲相待,區區一曲『秋聲賦』,在下雖然涵虛心功未曾大成,卻還勉強可以挺得住。」

    商琴臉泛驚色失聲道:「你果然學成了涵虛心功。」

    戰隱道:「是的!不然我怎能在你無絃琴音之下悠然自如。」

    雪山四皓一起凜然色變,鬍子玉卻悄悄地離開了平台。

    喬妨朝韋明遠一使眼色道:「開始了。」

    商琴朝三個弟弟望了一眼,然後回頭道:「一山難容二虎,敝兄弟為利害所關,只好得罪了。」

    喬妨低垂眼皮道:「沒什麼!這原是我意料中事,不過你們也神氣不了多久,至多十年,我安排下的那四個傳人,總有一個會尋上你們。」

    商琴一咬牙道:「顧不得那麼多了,老夫兄弟年事已高,若能再享十年盛名,便是死也值得的。」

    喬妨突然縱聲大笑道:「閣下想得好自在,只怕你們在十年之中,片刻難安,只要一想到我所安排的人,便將如芒刺在背,武林盛名下豈是好享的?何況在這世界上,能人甚多,那些人也會千方百計找上你的門來……」

    她的聲音中充滿了諷刺與譏嘲,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涼意,令人聽了,不寒而慄。

    商琴臉色扯動了一下,然後堅決地將手一揮。

    他身後三老隨著手勢,立刻散至四處,剛好一人佔了一邊。

    商琴轉頭對韋明遠道:「韋大俠!很抱歉將貴派驚動了出來,不過此刻局勢已明,雨花台之約,乃是『紫府真詮』之爭,大俠是否能率貴派英雄離開此地?」

    韋明遠朝身後望了一眼,沉聲道:「內三堂正副堂主退!」

    毛文錫應了一聲,腳下未動,公冶勤卻惶然道:「屬下願與幫主共生死!」

    韋明遠搖頭道:「不!人可死,幫不可毀,你們立刻就回總壇,假若聽說我與二位護法俱喪生在此,你們就升任左右護法,至於掌門一職,由我的師妹蕭環接任,她已學得心音卻敵神功,天龍派在她的領導下,仍可在武林中維持一席之位。」

    這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毫無轉圓餘地。

    毛文錫與公冶勤只好作了一禮,肅然而退。

    韋明遠又對慎修與聶無雙道:「我留二位在此,也許太自專了一點,但是……」

    聶無雙與慎修雙雙躬身,由慎修代表答話道:「屬下等深以追隨幫主為榮。」

    韋明遠輕歎道:「我不是那意思,我知道今日之勢凶險異常,俱死無疑,但二位與我之淵源,為了師門之盛譽,我不得不如此做。」

    聶無雙這才明白了,激動地道:「多謝掌門人成全,天龍子絕無臨陣退縮之後人。」

    慎修也肅容道:「屬下與聶夫人一樣,不墮先人家聲,不負我姓的這個姬字。」

    韋明遠坦然一笑,朝商琴道:「敝派已有答案了。」

    商琴一歎道:「大俠此舉,不愧豪雄本色,做兄弟敬佩莫名。」

    喬妨卻回頭對龍強、徐剛道:「我對二位很抱歉,早知如此,我不該將『紫府真詮』上的功夫分傳給你們的。」

    商琴慷慨地道:「二位副首領涉獵未深,老夫可以讓他們離開。」

    龍強大笑道:「老匹夫!你看錯人了,我們二人雙劍合璧時,對付你那無雙絃琴或許不行,其他三個人若是落了單,管保沒有便宜占的。」

    商漁剛才在他們手中吃了虧,聞言氣往上衝,大聲道:「我就放他們出去,看你們以後有什麼狠著。」

    徐剛濃眉一堅道:「老子就不出去,非要試試你們這四象大陣有多厲害。」

    喬妨一歎道:「你逞一時之氣,自絕了生機,只好跟我們硬挺吧。」

    徐剛向她一躬道:「多謝夫人!屬下與龍兄出身草莽,都是寧折不彎的硬脾氣,願為效死之士,不作苟生之輩。」

    戰隱忽然感動,朝二人一揖道:「在下無德無能,得二位以死相報,感愧平生。」

    龍、徐二人連忙還禮不迭道:「屬下不敢當,士為知己者死,屬下蒙首領及夫人另眼相待,知遇之德百死難償,區區蟻命,何足道哉!」

    這又是一幕動人的場面,韋明遠與聶無雙、慎修等人看在眼裡,俱是會心一笑,臉有嘉許之色。

    商琴等他們將話說得差不多了,才凜然道:「開始!」

    商琴將木琴一揮,風雷俱動,其餘之人亦將手中之物,紛紛舉起。

    喬妨忽而尖喝道:「且慢!」

    商琴一怔,將琴垂下道:「夫人還有什麼交代?」

    喬妨道:「你們將陣勢都布好了,也該讓我們準備一下。」

    商琴道:「夫人既然讀過紫府上冊,當知四象俱動之威,難道還有抗拒餘地嗎?」

    喬妨道:「四象俱發,天陷地塌,但是求生乃人之本能,我們當然不願束手待斃。」

    商琴微一沉吟道:「不錯!我們是公平決鬥,理應給你們一個機會。」

    喬妨朝身畔各人看一眼道:「四象陣顧名思義,當自四方轉攻,我雖不知道能否抗拒到底,但是按照估計,支持個一時半刻,尚無問題,這樣就是失敗了,也較為好看一點。」

    韋明遠眉頭一皺道:「照夫人看來,我們今日是絕無生理了。」

    喬妨道:「大俠應該相信我絕不故作驚為之事。」

    韋明遠微一默然,而後才慢慢地道:「夫人對四象陣瞭解頗深,我等悉聽調度。」

    喬妨面上微微一紅道:「謝謝大俠,事急從權,妾身只好越權暫作主張了,大俠『太陽神抓』威力至剛,請獨當南方離火之勢,以火克火,二位護法則請固守正北,徐副首領……」

    徐剛應聲恭立,喬妨正容道:「你與龍副首領以莫邪干將,固守正西,那邊的無情竿已毀,威力較輕,但是仍不得大意,尤其要切記固守崗位,不可輕進。」

    二人聽命,喬妨卻轉至戰隱身旁道:「你守正東,勢屬乙木,我居中策應,浮生殊可戀,撐得一刻是一刻吧。」

    商琴見她佈置定當之後,面色微變,繼而大笑道:「好!敝弟兄自練成四象陣以來,迄未與人對過仗,今天難得夫人洞燭機先,倒是敝兄弟一個極好考驗的機會,兄弟們!開始吧。」

    三人答應一聲,各自施展開來。

    這真是亙古所無的一場劇鬥,四象陣的威力一經發動,立刻挾雷霆萬鈞之勢,朝中央逼來。

    商漁手中只剩下半截魚竿,揮舞開來,卻如千萬條巨大的鐵柱,直壓而至,龍強、徐剛憑著兩柄神劍,屹立如山,鎮定的將竿勢硬抵回去。

    商射的無簇長箭每施一招,即感熾熱難當,但是在韋明遠的太陽神抓之下,一時無法得逞。

    商讀的一本無字書,輕扇漫揮,勁氣如同潮湧,聶無雙的月魄神功,慎修的天龍掌勁,堪堪恰能抵住。

    最不易抗拒的是商琴的無絃琴,他已不彈了,只是信手在琴上一抓,虛空擲將過來,雖是空無一物,可是每一擲之中,那珍音恰似成了實體,破空刺耳,呼嘯而至。

    戰隱仍是負手仰頭,口中作龍吟,聲調激越,將擲來的一連串的琴音,強蓋了下去!

    乍一看來,彷彿是個對峙之態,可是在陣中諸人心內明白,自己實際是處在挨打之局,這四人單獨時並不出奇,這一合起手來,每人卻彷彿增加好幾倍功力,勉強能擋住,已屬不易,更談不到出手還招了。

    四外之人,卻被這驚天動地的威勢,震得心神幾裂,很多人都支持不住,自動地退了開去。

    朗朗的晴空,灼熱的炎陽都不見了。

    雨花台上四壁俱震,沙礫蔽空,石破天驚。

    雪山四皓本來俱是坐態,這時不自而然地站了起來,鬚髮皆張,亦是吃力之至,每人都是青筋暴露,汗水直流。

    一刻之後,攻勢益見猖獗,守勢卻有衰竭之態。

    龍強與徐剛的劍已開始顫抖了,口中牙關緊咬,嘴角已有鮮血淌下。

    聶無雙披頭散髮,慎修的道髻也自動地迸散了。

    韋明遠的「太陽神抓」已發了三十餘次,雖是功力深厚,亦不免喘息連連。

    戰隱的吟聲亦呈嘶啞。

    喬妨大聲疾呼道:「努力支持下去,四象陣的威力已發至頂點,他們也撐不了多久了。」

    這句話使各人振作了一下,大家強打起精神。

    果然雪山四皓逼進的圈子,又被撐大了一點。

    商琴四顧一下,發現另外之人的體力都有不支之態,突然毗目大呼道:「四象歸元!」

    繼這一聲呼叫之後,雪山四皓忽而停止了攻勢,每個人汗水淋淋地站在當地,各人依然舉著手中之物。

    陣中諸人壓力驟輕,各自吁出一口氣來。

    喬妨卻厲叫道:「商老兒!你不怕耗盡天機,真要同歸於盡嗎?」

    商琴雙目皆赤,亦是厲聲道:「今日之爭,已成騎虎,我顧不得那麼多了。」

    喬妨一下子洩了氣,徐徐道:「大哉歸矣,我們各自準備吧。」

    眾人方自不解,只見喬妨的秀目中,慢慢地淌下淚,纖手挽住戰隱顫聲道:「時候到了,讓我靠著你。」

    戰隱木然地由她挽著,眼睛望著韋明遠,張口欲言。

    韋明遠看見喬妨的情形,心下明白,止住戰隱的話語道:「不必說了,如何生便如何死。」

    戰隱將口合上,沉默感染了每一個人,大家都明白了那最後一擊必是無法抗拒的一招,因此每個人也自動放棄了抵抗的意念。

    可是每個人的臉上都找不到一點懼色。

    韋明遠又一笑道:「不死於老病,便是江湖人的本色,我們這一次雖不是求仁得仁,總算死得其所。」

    商琴修然到:「我四人一生埋名,潛隱荒山,自為以眼高一切,誰知道到了晚年,仍是無法脫身江湖之外。」

    聶無雙突然煩躁地道:「老頭兒!你快開始吧,還囉嗦什麼勁兒?」

    喬妨這時已經想開了,含笑道:「夫人!你就讓他說幾句吧。等一下他們那一招施用之後,我們倒是痛快得很,他們卻要耗盡心力,口不能言,手不能動,至少要痛苦十幾天,才慢慢地死去……」

    聶無雙初是一愕,繼而也笑道:「妙極了!我本來以為是我們敗了,由此看來,失敗還是他們。」

    喬妨道:「反正大家都是一死,還管什麼勝敗。」

    這是一句極簡單的話,卻含有無限哲理。

    韋明遠一動,繼而是一片坦然。

    雪山四皓亦為之一動,卻現出一片茫然。

    商讀遲疑地道:「大哥!她的話很有道理,我們是否值得這麼做呢?」

    商琴埋首沉思片刻,抬起頭來道:「值得的!人爭一口氣,樹留一張皮,今天我們同歸於盡了,大家只是個平局,錯過今日,以那女子的智慧,我們就是個負局了。」

    商讀不響了,商琴又歎一口氣道:「準備吧!」

    說著在身邊摸出一段琴弦,安在無絃琴上。

    商漁安上鉤絲。

    商射裝上箭簇,搭矢就弓。

    商讀卻在身畔摸出一枝巨筆,拔去筆套,筆上已飽含墨汁然後擲開手中無字書,鋪在地上。

    陣中諸人雖是面臨死亡關頭,仍一一從容而立,靜靜地注視著他們。

    商讀握筆在手,疑神片刻,才提起筆來,在書上寫了一陣,接著翻過一頁,再緩緩地畫了起來,然後又翻過來,握筆又作起畫來。

    等到兩張畫作完,他擲筆而起,神情黯然地道:「大哥!二哥!四弟!我先走了。」

    商琴也是黯然地一點頭,商讀已然斜斜的倒了下去。

    商琴走過去,拾起那本書,撕下一頁,然後把書本丟給商漁。

    商漁撕下第二頁,又丟給商射,商射默然撕下第一頁,在書上輕輕三拍,那本無字書已化為一堆碎粉。

    韋明遠微愕道:「他們在幹什麼?」

    喬妨道:「四象歸元實際只有三式,一曲琴譜,一招竿式,一招射姿,這三式發時威力無限,然而只限一人能知而不用,也只能重述一次,方才商讀將三式轉述之後,心力已枯,所以死了,其餘三人在施招之後,亦必死無疑……」

    韋明遠聽得直搖頭道:「這種霸道的把式,習之無益。」

    喬妨道:「惟其至強至剛,所以才偕敵兩亡。」

    語畢悠悠一歎又道:「紫府上冊對下冊各種武功均記載甚詳,惟獨這三招,付之闕如,今天能容易得窺全豹,卻已不容我多想上一會兒。」

    商琴本來已在默默背誦琴譜,問言大吃一驚道:「你真能背出來?」

    喬妨道:「你愛信不信,別看他落筆甚快,卻抵不過我過目成誦。」

    商琴聞言又驚又疑,捉摸不定。

    商射立刻急道:「大哥別受她的騙了,她是在擾亂你的心思,使你無法專神體會呢。」

    商琴聞言果然一動,凝神目前的琴譜,不再說話。

    喬妨卻回頭朝商射一笑道:「你不信是不是?他的琴譜成我沒有琴,無法操演,你的射姿我倒可以證明給你看。」

    說完雙腿微屈,臂抱滿月,輕輕一拉一放。

    商射看了,突然臉呈激動之態,朝她一拜道:「夫人神資天縱,老朽一介凡夫,實不敢有侮。」

    言罷反身引矢,果然與喬妨適才的姿勢一般無已,然後將手一鬆,只聽見一聲巨響。

    天搖地動,麗日無光。

    那枝長箭連穿了三座山頭,在每座山頭上洞穿徑丈的一個巨穴,餘勢未遏,呼嘯於天外,蹤影不見。

    大家俱為那鳴鏑之勢,驚得目瞪口呆。

    商射那魁梧的身子亦慢慢地倒了下來。

    喬妨一言不發,商漁伸出釣竿,銀絲飛處,絲頭的金鉤在商射的胸口一掠。

    商射的身子本來還在微微顫動,鉤過之後,兩腿一伸,真個的死去。

    商琴厲喝道:「二弟!你幹嗎?」

    商漁淚流滿面地道:「四弟氣血已盡,我是免得他多受痛苦……」

    商琴厲聲道:「他死有應得……」

    商漁初是一怔,繼而收回魚竿,慢慢捲上鉤絲,一言不發,回身就走。

    商琴攔住他又厲又急道:「你到哪兒去?」

    商漁平靜地道:「我釣魚去,今後我真正地做一個漁翁。」

    商琴怔道:「此地尚有戰事未了。」

    商漁搖頭道:「我不參加了,我們在雪山之頂,何等逍遙都是你輕信了鬍子玉的話,下來奪取紫府上冊,現在四弟兄已死其二,我實在不能聽您的話了。」

    商琴面現獰容,將手舉了起來。

    商漁望著他的手,淡然道:「大哥若是容不得我,儘管可以殺死我,可是無論如何,我是再也不會聽您的話參加戰鬥,我不是怕死,卻不願因此而死。」

    商琴一遲疑,手漸漸地放了下來。

    商漁肩著魚竿,漠然地轉過身,朗朗地唱道:

    「釣歟,釣歟!

    不釣名也不釣譽。

    西塞山前鷺為友。

    蓑衣扁舟飄然去,

    餌上有欺有騙?

    江中無憂無慮,

    聰明的是人,

    傻的是魚!

    人歟!人歟!不如魚……」

    歌聲響亮,一時將眾人都聽得呆了。

    商琴滿臉淒苦獰厲,干指著喬妨罵道:「你這個妖女,我四個弟兄,兩死一散,俱是拜你之賜……」

    韋明遠肅然道:「閣下不要胡說,令弟沒有一個是她害死……」

    商琴厲聲道:「殺人不見血,天下沒有比這更狠毒之事,今天我若不將她碎屍萬沒誓不為人。」

    韋明遠惻然道:「閣下為什麼不聽聽令弟臨去時所唱之歌?急流勇退,徹然大悟,雖然他沒有出手,韋某心中,卻自承不如遠甚……」

    商琴咬牙道:「你不要多說,今天我跟你們拼定了。」

    喬妨這才啟唇道:「你兩個弟弟之死,死於你的偏激,商漁前輩之走,因於你的不義,你自己不反省,一定要遷過於我,這也是沒有辦法之事,不過四象陣已破,你一個人行嗎?」

    商琴面容抽動地道:「四象歸元,其首在琴,剛才我學的那闕琴譜,正是至殺神曲滅絕神音,一闕之後,我不信你還能完整無傷。」

    喬妨道:「琴道在於心寧,你此刻心神浮動,斷乎無法奏出。」

    商琴獰容不減,獰笑道:「滅絕神音,就是要殺心猛盛之際彈奏,才可竟其全威,你等著粉身碎骨吧。」

    喬妨秀眉微蹩四顧道:「此人心神已失,對我仇心已固,再無可解之法,你們還是讓開一點,由我與他同歸於盡吧。」

    眾人俱無動身之意,喬妨急道:「滅絕神音為至殺之聲,絕非人力所能抗拒,你們何苦陪我在此殉葬……」

    大家仍然不動。

    商琴卻獰笑地撥了一下琴弦。

    琴聲才發兩響,眾人俱感血氣翻騰,勉強提氣抗拒,腳下已是舉步艱難。

    商琴大笑道:「你別想得美,今天你們都死定了。不但是台上,連台下的那些人,我都不能輕饒,方圓百里之內,別想有一個生人,哈……」

    他的神智已進人瘋狂狀態,笑聲尤其怖人。

    台下有的人聞言,連忙拔步要退,商琴又彈了幾下。

    「仙翁」數響,那些人已軟癱在地,翻滾不止。

    韋明遠忍無可忍,厲聲大喝道:「混蛋!你這人比毒蛇還狠,比誰都該殺。」

    喝聲中一指點去,正是凌厲無匹的搜魂指。

    商琴全不在意,屈指在絲上一彈。

    「錚!」

    這一響更刺耳擾心,韋明遠的指勁才發出一半,突然心頭一震,氣血翻騰,身不由主地坐在地下。

    台上之人,見狀都要去扶他,商琴又丁丁彈了幾下。

    大家都忍不住手按胸口,坐了下來。

    商琴自己也難受極了,可是他仍忍住即將湧上的氣血,磔磔怪笑道:「哈哈!這是一場大毀滅,我毀了,你們全都毀了,一條命換你們幾百條命,這是多賺錢的買賣。哈……」

    獰笑聲中,他的手指不斷地按上去,琴音也不斷的飄出。

    不過他此刻自己也心神受創,指力不強,琴音未能完全發揮,可是那丁冬之聲,仍如一柄重錘,一下下地直接敲在人的肺腑之上。

    功力較高的人,只是在口角涔出鮮血。

    功力低的,早已眼珠突出,五臟翻裂而死。

    商琴自己亦是坐不住了,他整個人都伏在琴上,口中、鼻中、鮮血直滴,然而他的手指,還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撥擊琴弦。

    「叮噹!」

    這一聲不是琴音,而是一種鐵片敲擊的聲音。

    可是這鐵片敲擊聲卻含著無限祥和之音,使人翻騰的氣血平復了下去,擾動的肺腑也得到平靜。

    韋明遠已恢復了神智,詫異地望著四周,盡量去搜尋那聲音的來源。

    「叮噹!叮噹!」聲音不住地響,卻不知來自何方。

    可是韋明遠卻找到了一個人。

    大家倒在地上,這個人卻站立著,從遠處迤迤而近。

    那人漸漸地行近了,韋明遠意外地發現這人身材娉婷,居然竟是蕭環!不由得出聲驚叫道:「師妹!」

    蕭環掃譯他一眼,見他並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害,頓時露出寬懷的神色,應了一聲之後,轉又去巡視其他人。

    戰隱是第二個恢復的,望見了蕭環,突地變為十分激動,張開了嘴,剛叫出了一個字:

    「環……」

    蕭環漠然地對他點點頭,轉至喬妨身畔去了。

    喬妨受創較重,可是神智始終是清醒的,亮澈的眸子,一直盯著蕭環,那裡面包括著異樣複雜的情緒。

    商琴亦顫巍巍地爬了起來,手中依然捧著那具木琴,眼中一片茫然。

    韋明遠激動地道:「師妹!又是你!你又在急難中救了我。」

    蕭環回他一笑道:「這次可不是我,我沒有那麼大的本事。」

    韋明遠驚道:「是准?」

    蕭環眼皮一垂道:「世界上還有誰能破解這至殺的魔音?」

    韋明遠想了一下,突地驚叫道:「一定是師祖!她老人家呢?」

    蕭環微微一歎道:「走了。」

    韋明遠黯然若喪地歎息道:「走了……為什麼連一面都不容我們拜謁呢?」

    蕭環低聲道:「祖師爺說這是緣,時緣到了,總會與你相見的。」

    韋明遠默然無語,商琴卻搶天長呼道:「你說謊?世界上無人能破得了滅絕神音。」

    蕭環卻正色地對他道:「你不要再傷心病狂了,天心有殺就有生,生殺相成相合相清,從來沒有絕對之事,若不是剛才那一陣大成回春簡聲,此刻滿地伏屍中,少不了也有你在內。」

    商琴低下了頭,喃喃自語道:「我……我不能相信。」

    蕭環道:「信不信在你,今日之事,半由人與,半由魔動,我不為己甚,你自己種下的因,自然會受到果。趁大家還無力攔阻你之前,你趕快走吧,走到一個無人的深山僻谷,好好想一想。」

    商琴抱著木琴,順從地默默移動腳步,開始慢慢地走去。

    蕭環走前一步,從地上抬起那張血跡斑斑的琴譜,追上商琴道:「把這個帶去,好好地體驗一下,殺機中自有生意,但願你能悟得透。」

    商琴木然地接過來,望了蕭環一眼,逕自去了。

    此時喬妨、龍強、徐剛、聶無雙、慎修等人一一次第恢復,只是每個人的精神,都顯得十分疲倦。

    喬妨手扶戰隱肩頭,微弱地道:「咱們走吧!這正是時候。」

    戰隱略一沉吟,才點了一下頭,舉手召過龍強與徐剛道:「走吧!」

    二人將長劍歸了鞘,默然地跟在他們身後。

    蕭環卻走到喬妨跟前莊容道:「夫人睿智超人,能聽我一言否?」

    喬妨抬眼望著她,平靜地道:「你說吧!」

    蕭環道:「事在人為,孽由自作,智慧可以成人,也可以殺人,兩者均可造就不可思議的影響,希夫人慎重擇之。」

    喬妨仍是平靜地道:「謹拜嘉言,但願後會有期。」

    她聲音中不盡流露出一絲情緒,倒使蕭環呆住了。

    神騎旅的四人就這樣地去了。

    蕭環一直望著他們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低聲道:「我很擔心。」

    韋明遠也若有所覺地道:「你擔心什麼?」

    蕭環用手指著喬妨的去向道:「她太深沉,深沉得令人可怕。」

    韋明遠也陷入沉思了,聶無雙在後低聲道:「我該叫梅!」出關去一趟。」

    韋明遠回頭驚道:「夫人已經看出來了。」

    聶無雙道:「那兩個名字就滿不了人,從掌門人的神態中,屬下更可確定無疑。」

    韋明遠低下了頭,不知該說些什麼。

    蕭環卻道:「我們也走吧。」

    一行人默默地下了平台,走出不遠,只是四周橫著不少屍體,腹開腸斷,慘狀不忍卒睹。

    也有不少人在輾轉呻吟,更是入耳淒楚。

    韋明遠不禁撫腕歎息道:「這又是一場大劫,唉!冤孽!冤孽!」

    慎修苦笑道:「雪山來人負一半責任,神騎旅負一半責任,他們兩邊都是謀定而後動,只可憐把我們夾在中間……」

    蕭環亦是苦笑道:「師兄錯了!鬍子玉應該負一半責任,另一半由念遠來負,這一場殺劫完全是他們鬥智的結果。」

    韋明遠突然警覺道:「真是的,那老狐狸怎麼不見了?」

    蕭環笑道:「狡猾的鬍子玉,怎會留在此地等死?師兄!不是我說您,這許多殺劫,歸根結底,還要倭過於您的一念之仁,若早殺了鬍子玉,這些事情便都不可能發生了。」

    韋明遠默然片刻,才輕輕一歎道:「其實江湖糾紛,本來就無寧日,鬍子玉不過是一個媒介而已,就是沒有他,一定也會有別人,除非我不會武功,才能跳出武林糾紛。」

    這下子連蕭環也沉默了。

    九月天氣。

    炎暑初涼,金風送爽,這應該是最愉快的季節。

    可是在早寒的北國,蒼涼的關外道上已揚起了風沙。

    僕僕的沙塵中,一匹駿騎上馱著一個神情憔悴的女孩子。

    鞍下的長劍不斷地敲著腳蹬,丁丁聲伴著得得的蹄聲。

    駿馬,秋風,古道。

    這應該是慷慨悲歌的俠士行藏,可是這個女孩子所表現的是多麼不相稱啊。

    當她行近一片野棗林時,突然林中宿鳥驚飛,馳出一隊勁騎,將她圍住了。

    女郎臉色微變,手按鞍旁長劍道:「你們要幹什麼?」

    勁騎中為首一人,中等身材,黑臉膛,一抱拳道:「姑娘不必驚慌,我們並無惡意。」

    女郎仍是手不離劍,寒著聲音道:「你們是誰?」

    那漢子朗然一笑道:「關外道上,能夠列騎暢行的,並無第二家!」

    女郎這才釋然地道:「原來列位是神騎旅的,請問壯士貴姓大名?」

    漢子一抱拳道:「在下陳修真,原為長白弟子,現任神騎旅巡查使。」

    女郎微一襝衽道:「陳壯士,我從關內來,我叫……」

    陳修真笑著插嘴道:「你是文姑娘,文梅姑娘!」

    梅姑微怔道:「怎麼!你認識我?」

    陳修真笑道:「在下與姑娘索未謀面,如何會識得姑娘,可是神騎旅耳目遍天下,姑娘一出山海關,我們就知道了,在下此來之目的,就是接待姑娘。」

    梅姑臉上一喜道:「那麼貴首領已經知道我來了,是他叫你們來接我的?」

    陳修真道:「在下只是奉總壇的命令行事,總壇的命令又由徐副首領私發,在下所知僅限於此,現在請姑娘隨在下前進。」

    梅姑點頭道:「有勞陳壯士了。」

    陳修真抱拳又行了一禮,隨即驅騎前導,他身後的一列鐵騎,卻分成兩行,護衛在梅姑的左右側。

    梅姑走在中間,芳心頗有一絲得意之感,她在天龍派中,地位雖然也很超然,可是韋明遠最忌排場,所以她也從未嘗過這種滋味。「穿過棗林,面前就是一條大道,路上偶有行人路騎,見他們來了,連忙肅立至一邊,恭敬地目送他們通過。

    梅姑笑向除修真道:「貴幫在關外的聲勢真不小。」

    陳修真回頭微笑道:「神騎族自從由首領改組後,立規極嚴,關外的居民受到很多保護,所以他們對敝幫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尊敬。尤其因為姑娘受到敝幫如此隆重的接待,他們愛屋及烏,自然也特別尊敬了。」

    梅姑細察路旁人的態度,發現陳修真的活倒不是虛假,想起出發時母親及蕭環所囑咐的話,心中倒不免狐疑起來。

    默行片刻,她忍不往又問道:「貴首領日來可好?」

    陳修真肅然道:「首領自從雨花台之會歸來後,一向深居簡出,我們從未見過他的面,就是從前首領也不大與我們見面,因此對他的近況,我們實在不太清楚,不過以首領的絕世神功,相信他的身體一定是很健康的。」

    梅姑奇問道:「貴首領不大與你們見面,怎麼還能如此得人心呢?」

    陳修真肅然道:「首領雖然不見我們,可是舉幫弟兄的行動,莫不瞭如指掌,賞罰嚴明,使我們內心之中,自然生出尊敬之意。」

    梅姑聽得點點頭,心中卻有點不以為然。

    走了一陣,行列忽然轉入一條岔道,路面雖寬,卻荒涼別無行人。

    梅姑微驚道:「這好像不是通總壇之路?」

    陳修真道:「是的!這是敝派的一所別業。」

    梅姑道:「為什麼要到那兒去呢。」

    陳修真答道:「在下只是奉令行事,指令上說要將姑娘接到那裡,在下當然遵令而行。」

    梅姑微有不安的感覺,陳修真又道:「敝派與天龍交誼不惡,姑娘既是來自天龍,絕對不會對姑娘有所惡意的。」

    梅姑想著也就放心了,緊緊策騎前進。

    沒有多久,已至一座巨大的莊院之前,一個虯髯壯漢正在門口停立。

    陳修真見了壯漢,忙下馬行禮道:「徐副首領,您也來了。」

    梅姑一聽稱呼,知道這壯漢定是入雲流星徐剛,忙也下了馬襝衽道:「多謝副首領遠迎!」

    徐剛肅然一抱拳道:「不敢當!文姑娘一路辛苦了,請入內歇息吧。」

    說著就返身領路,梅姑只得跟在後面,行行重行行,穿過幾層院落,天色已暗,早有兩個少女,手持燈燭,停立在樓梯口。

    徐剛又一抱拳道:「姑娘請上樓吧,在下只送到此地為止,樓上另會有人侍候姑娘。」

    梅姑這才忍不住道:「借問副首領,貴首領在何處?」

    徐剛略一遲疑才道:「首領不久就會來見姑娘的,在下告退了。」

    語畢再次抱拳,才轉身而去。

    梅姑心中略感怔忡,隨著那兩名少女又上了樓,穿過幾曲迴廊,才來到一間華室之內,室中佈置富麗堂皇,妝奩俱全,似為女子所設。

    少女將梅姑領到之後,才由一人道:「婢子名叫春花,她叫秋月,專使伺候姑娘,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梅姑微有不耐道:「我只想知道首領什麼時候來?」

    春花道:「首領不一會就要來了,姑娘旅途勞頓,也應該先歇一會兒。」

    梅姑想了一下道:「好吧!你們先打盆水來。」

    春花微笑道:「一切早就準備好了,專等姑娘吩咐下來。」

    說著在裡間捧了一隻角盆,秋月也從門外將熱水提了進去,在妝台上安置妥當,便待侍候她梳洗。

    梅姑從來本慣於接受這些,忙一揮手道:「你們出去吧,我自己來。」

    兩個侍婢答應著,行禮退出。

    梅姑洗去了臉上的風塵,然後對著妝鏡,手持著牙梳,卻不禁呆了起來。

    鏡中花容清減,雲鬢散亂……這些日子的刻骨相思,已經蝕去她臉上的豐潤,褪去了頰邊的紅暈。

    用手摩掌著平滑的鏡面,忍不住悲從中來,哽咽著聲音道:「紀湄啊,紀湄!你一定把我忘了,要不然為什麼一別就音容渺茫,連個訊兒也不給我……我知道我傻,我蠢,可是我的心整個都交給你了,這一片癡情縱不足珍視,可是我究竟是你未過門的妻子啊……」

    哽咽聲中忽而傳來了一陣輕笑聲:「怕見鏡中花容瘦,為郎憔悴郎知否……」

    梅姑驀然回顧,只見一個盛裝麗人,容光煥發,相形之下,越發顯得她楚楚可憐。

    微紅著臉,低叫了一聲:「遠……姊姊!」

    杜念遠輕輕一笑道:「你發現是我很失望吧。」

    梅姑惶然地道:「不!不!我見了您也很高興。」

    杜念遠嘴角輕輕一撇道:「不過沒有見紀湄高興是不是?」

    梅姑眼圈一紅道:「遠姊姊,我不會說話,您原諒我吧,請您不要生我的氣。」

    杜念遠臉面微微一動,聲音中略帶感情道:「我不會生你氣的,一路上辛苦了吧。」

    梅姑低聲道:「也沒有什麼……遠姊姊,紀湄呢?他什麼時候來?」

    杜念遠眼皮一挑道:「他不在這兒,也不會到這兒來。」

    梅姑臉色一變,失望地道:「那麼他也不知道我來到這裡了?」

    杜念遠道:「是的!他根本不知道,你來的消息,是我接到的,把你帶到這兒來,也是我的意思。」

    梅姑急道:「遠姊姊!您這是什麼意思呢?」

    杜念遠臉上一無表情道:「我沒有別的意思,不過你確實不應該到關外來找他,現在正是他英雄歲月的開始,你這一來,豈不是存心在毀他。」

    梅姑黯然道:「我知道,可是我無法控制自己,我只想見上他一面,聽他叫我一聲,我就滿足了,遠姊姊,請您告訴我,他在哪兒?」

    杜念遠淡淡地道:「他在一個隱密的地方。參研『紫府真詮』上的神功,現在正是不允打攪的時候。」

    梅姑失望地道:「難道我見他一面都不行嗎?」

    杜念遠道:「假若你不希望他功成名就的話,當然是可以的。」

    梅姑一陣淒楚,淚落如雨地哀求道:「遠姊姊,請您讓我見一面吧,即使是偷偷地見上一面,那我這千里跋涉,都有價值了。」

    杜念遠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冷酷道:「你千里跋涉,只是為了要看看他嗎?」

    梅姑點點鬥。

    杜念遠又冷笑一聲,道:「沒有別的使命,也沒有別人慫恿嗎?」

    梅姑的神色忽變,顫聲道:「遠姊姊……我……」

    杜念遠冷哼一聲道:「我的心計你應該知道得很清楚,明明是蕭環叫你來監視我們的,還有你母親……」

    梅姑答道:「不!她們只要我來幫助你們,可是我知道比您差遠了,有您輔助紀湄,哪裡得還用上我。」

    杜念遠淡淡一笑,莫測高深地道:「你別替她們掩護了,我心計太工,行事太狠,她們怕我帶壞了紀湄,所以派了你這位無邪玉女,用你的慈悲心腸,來替我消解一點罪孽。」

    梅姑失色道:「那是她們不瞭解您,其實我這一路走來,耳聞目睹,都是您的仁舉,關外居民,提起神騎旅,幾乎是有口皆碑……」

    杜念遠這才轉顏笑道:「其實我倒沒有你所說的那麼好,不過有一件事你必須明白的。」

    說到這兒,她的聲音笑然轉為溫柔道:「梅妹!我相信你也明白,不單是你一個人愛紀湄。」

    梅姑點頭道:「是的,我知道您愛他,不過我並無意與您去爭奪他的愛,我只把自己的一份感情,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他……」

    她的聲音中充滿了摯情,既無嫉妒,也無怨意。

    杜念遠頗為感動地道:「你是無邪的玉女,任何人也願意與你分享所愛,可是紀湄原先愛的並不是我們,他愛的是蕭環,遺憾的是蕭環並不愛他,前一陣子蕭環長了一輩,他才斷念頭,卻並未死心。」

    梅姑睜大了眼睛道:「不可能吧,有您這一位天仙似的玉人伴著他,他應該回心轉意的。」

    杜念遠一歎道:「這才叫最難測男人心,不過我不會放棄愛他之念,相信你也不會。」

    梅姑堅定地點點頭。

    杜念遠的聲音突然轉為興奮道:「所以我們只有不斷去博回他的愛情,不過你我的方法不同,你用柔情,我用理智,你使他的心有所托,我使他的事業日漸光輝,我們各有所貢獻,卻並不衝突,同出於愛他一途,你想我會害他嗎?」

    梅姑激動地道:「不!遠姊姊!您不會的。」

    杜念遠笑了一下,這才道:「所以我聽說你來了,立刻把你安排在這裡,等三五個月後,他的神功練成了,你再跟他見面,我們三人同心,其利斷金。」

    梅姑感激無狀地流淚道:「遠姊姊!我一切都聽您的。」

    杜念遠又道:「還有一點,我須要你諒解的,為了紀湄事業上的需要,我不得已才以首領夫人的名義出現,實際上我們並未負你,有名而無實。」

    梅姑道:「遠姊姊,我無所謂,我只要求紀循的愛,並不在乎名分,只要紀循能容得下我,叫我一輩子住在這兒都行,再說您的那份工作,我也幹不了。」

    杜念遠輕輕一歎道:「你能諒解就好,其實這也是權宜之計,等到紀湄功成名就,我自然會有所安排,我出身在梵淨山,我母親就是最好的榜樣,天意注定我們母女所走的路向,將來我還是梵淨山主。」

    梅姑哭聲道:「不!遠姊姊,那太苦了您了……」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冷笑:「哼!口蜜腹劍,假仁假義。」

    二人俱是一怔,不知這一聲是指誰而言。

    杜念遠嬌軀一頓,向著門口直飛出去。

    迴廊上兩個女婢被點了穴道,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兒,杜念遠走上去,朝她們的背心一拍,原意是要替她們解開穴道的,不想這兩人居然應手而倒,原來早已氣絕了。

    杜念遠柳眉一皺道:「何方鼠輩,居然敢到神騎旅重地撒野傷人!」

    不遠處又有人冷笑道:「這只能怪她們的名字取得不好,春花秋月何時了?南唐後主輕輕一問,難盡千古才人,今在我就給他一個答案,春花秋月此時了,寧非大佳,哈……」

    杜念遠目注發聲之處,臉上頓現一片殺機,冷冷地道:「閣下既是存心前來生事,最好是明著來,似這般藏頭縮腦,暗中搗鬼,到最後吃虧的是你自己。」

    暗中那人又冷笑道:「神騎旅駐腳之處,機關利器密佈,江湖人視為畏域。我就是不信邪,偏要闖闖這龍潭虎穴。」

    杜念遠冷哼一聲,不去理他。

    房中的梅姑卻已聞聲持劍趕了出來,正待追了過去,卻被杜念遠一把拉住,攔阻她道:

    「梅姑!你別莽撞,這屋子你還不清楚,糊里糊塗地追過去你也會吃虧的。」

    梅姑倒是住了腳,可是暗中那人又刺刺笑道:「假仁假義。」

    杜念遠臉色一變道:「閣下那句口蜜腹劍也是為我而發的了?」

    暗中之人道:「當然!屋中只有你們二人,非此即彼,你們二人之中,誰有資格當得起那句話,你心中自然明白。」

    杜念遠尖聲一笑道:「閣下知我倒是頗深。」

    暗中那人哈哈大笑道:「我看著你從小而大,對你怎會不瞭解。」

    杜念遠臉色一變道:「閣下到底是誰?」

    暗中之人道:「我不想讓你知道……」

    杜念遠已恢復了平靜,淡淡地道:「你不出頭也沒有關係,我總有辦法教你現出原形。」

    暗中之人輕輕一曬道:「等著瞧吧。」

    杜念遠閉目沉思,暗中之人也不響了,巨樓中一時變得很靜。

    片刻之後,暗中傳出一聲悶哼,好似那人受了襲擊。

    梅姑微驚地道:「遠姊姊!你真行,我都沒有看見你動手……」

    杜念遠卻詫異地道:「這就怪了,我根本就設有動手。」

    梅姑似乎不信,瞪大了眼睛望著她。

    杜念遠道:「真的,我沒有騙你,此人太過狡獪,我正在考慮用什麼方法對付他……」

    梅姑道:「那麼他……」

    杜念遠用手止住她,同時還作側耳傾聽之狀。

    梅姑也警覺地住了口,學杜念遠的樣子,留神諦聽。

    果然在暗中傳來一陣輕微的呼呼聲,不問可知,那是拳腳所激起的風聲,而且其聲尚不止一人。

    杜念遠聽了一下道:「這兒又來人了。」

    梅姑微悸地道:「誰?」

    杜念遠雙手一攤道:「不曉得,今天這屋子裡怪事真多,看看去吧。」

    說著率先前行,梅姑狐疑地跟在後面,心中別別直跳,因為這女郎自出生以來,從未親身參與一場打鬥。

    反之杜念遠在前面卻是態度從容而鎮定,梅姑瞧在眼中,對她的處事氣度,心中十分欽佩。

    走了不遠,一條漢子手執寶劍,匆匆地趕了來,卻是新任不久的副首領,入雲流星徐剛。

    杜念遠見了他,面上驟起肅容道:「你現在才趕來。」

    徐剛惶恐地一躬身道:「屬下保護不周,致被外人混入,驚擾了夫人……」

    杜念遠將手一擺道:「別說那些廢話了,你現在能夠發現,總算你的警覺性還不錯,來人可能在九曲樓中,你跟我去一趟吧。」

    徐剛又一躬身道:「夫人千金之體,不應輕易涉險,還是由屬下去吧。」

    杜念遠微笑道:「假若我去都會有風險,你還行嗎?」

    徐剛誠敬地道:「屬下自知較夫人不如遠甚,但屬下願萬死不辭。」

    杜念遠輕輕一歎道:「我知道你很忠心,不過有些事不是你應付得了的,別多說了,還是跟我走吧,局勢緊張時,你多護衛著文姑娘一點,要是她有了一絲損傷,你可真準備掉腦袋。」

    徐剛敬諾了一聲,梅姑卻道:「姊姊!我不要緊,我自己能照顧自己。」

    杜念遠笑道:「妹妹,你是他的寶貝,若是有了一點差錯,我可擔不起干係,再者不是我看不起你,我們二人中,你的確更須要保護。」

    梅姑羞紅了臉,不再答話,杜念遠又率先在前走著,徐剛倒是真的忠心耿耿地手持寶劍,緊緊地護衛在梅姑身後。

    轉過幾處暗壁夾道,杜念遠止住了身子,用手牽起一角簾幕,幕後卻是一間大的客廳。

    有兩個人正在廳中捨死忘生地拚鬥著。

    這二人的身材差不多,所用的招式亦異常新奇,只有衣著不同。

    他們彷彿都不願意驚動別人,所以雖在作殊死的戰鬥,卻都悶聲不響,連舉手投足之際,也都十分小心,不願發出響聲。

    最奇怪的是他們都用面紗將臉遮了起來。

    這二人中必有一個是出言譏笑的人,然而因為他們的面目遮住了,使人分不出是敵是友。

    杜念遠在旁靜察了一會,突然厲聲喝道:「住手!」

    廳中二人本在專心打鬥,是以並未發現有人在偷看,及至杜念遠的一聲呼喝,才將他們驚得各分一邊。

    杜念遠平靜地走了進去,冷冷地道:「哪一位是罵我的人?」

    二人俱呆呆的站著,未作一聲。

    這時梅姑與徐剛也進來了,分立在她的兩邊。

    杜念遠環顧了四面一下道:「雖然你們都蒙著臉,可是我已知道你們是誰。」

    二人身體微微一動,彷彿都不大相信。

    杜念遠突然側頭向徐剛道:「副首領,你到樓下去,這兒沒事了。」

    徐剛囁嚅地道:「夫人,這二人來歷不明……」

    杜念遠眉頭一皺喝道:「這是命令。」

    徐剛無可奈何地一抱拳道:「屬下遵命。」

    回頭悻悻地去了,等他的身影消失,杜念遠才輕輕地道:「此地已無外人,大家可以坦誠相見了。」

    兩個蒙面人都沒有動,也無摘去面紗之意。

    杜念遠轉身朝左側一人道:「爸爸!你該先捧捧我的場。」

    那人微微一怔,緩緩舉手扯去面紗,露出一張清瘦而略顯蒼老的臉,不過在表情上卻透著一點慈藹。

    右邊的那蒙面人突然失聲驚呼道:「任……原來是你。」

    杜念遠不理會,冷冷地朝他道:「大家俱是熟人,閣下還等什麼?」

    那人伸手摸到面紗上,又放了下來道:「我……我不能。」

    杜念遠對他的態度反而感到奇怪了,詫然道:「雖然今天你說了我幾句,我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可以不追究,你還有什麼顧慮呢,闊別良久,正好暢晤……」

    那人目光一轉,遲疑地道:「我不是怕你難為我,實……實在是另有原因。」

    杜念遠見他的目光,不住地停在梅姑身上,突然有所悟,口中卻故意地道:「那就是你不肯賞臉了。」

    那人支吾地道:「不!我沒有這意思……」

    杜念遠嘿嘿一笑未置答詞。

    那人將心一橫道:「你一定要這樣想,我也不反對。」

    杜念遠依然不響,口角冷冷地含著笑意,這種神秘而又冷酷的笑容,更使那人頗為受不了,煩躁地道:「你不要這樣看我,我蒙面完全與你無關。」

    杜念遠尖笑道:「與我無關,不過與別人有關是不是,脫下來。」

    話聲中突地欺身上前,驕指分點他的乳泉穴,出招快速如風。

    那人猝不及防,連忙舉掌一格,雖將來勢破解,可是杜念遠的另一隻手,卻詭異莫測的一掠而過,將他的面紗揭了下來。

    面罩之後是一張蒼白的臉,有愧色,也有驚意。

    這次輪到任共棄驚叫了:「文兄!原來是你!」

    這人正是文抄候,被揭去面紗之後,他的臉始終望著地下,不敢抬起來。

    任共棄倒是頗感意外地道:「一別數十年,想不到與文兄在此重逢。」

    文抄侯一拱手道:「任兄好,方才兄弟不知是你,多有得罪,今日兄弟另有要事在身,請從此別過,任兄若有興趣,明日你我在別處敘闊如何?」

    杜念遠的目光始終銳利地注視著他,見他抽身要走,才冷冷地道:「文世怕難得前來,何不在此小坐片刻,我命人略備水酒,由爸爸陪你敘敘舊如何,你們有好久沒見了。」

    文抄候十分窘急地道:「今天我實在有事,改天,改天!」

    杜念遠冷笑道:「文世怕連水酒都不喝一杯,難道你今天是特別為罵我而來的。」

    文抄候乾笑道:「哪裡,哪裡,這全是誤會,我是跟你開玩笑,你是個仁慈的女孩子,跟你在一起最安全不過,一點都不用擔心……」

    口中在說話,眼睛卻望著梅姑,隱含否定自己活的意思!

    話剛完,人已溜出門口,晃身就不見了。

    任共棄呆了一下,才道:「十幾年不見,這傢伙越來越古怪了。」

    杜念遠卻回頭對梅姑道:「妹妹!你認識這個人嗎?」

    梅姑本來在呆呆地發愣,聽見杜念遠問到她,才紅著臉道:「不!不!我不認識。」

    杜念遠哦了一聲,才淡淡地道:「奇怪!你們都是姓文,是不是?」

    梅姑急道:「天下同姓之人太多了,我跟他毫無關係。」

    杜念遠微微一笑,回頭對任共棄道:「爸爸!您怎麼到我這兒的?」

    任共棄傷感地道:「我從天池奪寶之後,一直就沒有離開過長白。」

    杜念遠道:「我曉得,你的行蹤我瞭如指掌,若不是您,誰也別想在長白耽上那麼久。」

    任共棄感動地道:「我說喲,怎麼神騎旅的人對我都那麼客氣,遠遠地見了我就躲開了,孩子!你做得這麼有聲有色,真使我驕傲。」

    杜念遠道:「別提那些了,爸爸,您老留在這兒做什麼?」

    任共棄的聲音中充滿了感情:「沒有什麼?孩子!我只想再見你一面。」

    杜念遠稍有感動,但仍控制住情緒的平靜道:「爸爸!您又怎麼我到這兒呢?」

    任共棄道:「我在路上看見你,就跟了過來,可是為了你,我不敢露面……」

    杜念遠笑著道:「可是後來您聽見有人罵我,您就忍不住了。」

    任共棄道:「是的,普天之下,無論是誰,只要他敢對你不好,拼了我的命,也要懲戒他,不過我沒有想到會是文抄侯……」

    杜念遠笑道:「謝謝您,爸爸!」

    任共棄高興極了,眼眶都是濕濕的。

    杜念遠忽而又笑道:「爸爸!您肯為女兒拚命,那文抄候卻不知是為了什麼?」

    話對任共棄講,臉卻對著梅姑。

    梅姑大驚失色地道:「遠姊姊,您別這樣望著我,我……我認識他。」

    杜念遠微微一笑道:「是呀!你們非親非故,他怎麼好像對你很關心,恐怕你吃了我的虧,就像我爸爸對我一樣……」

    梅姑急得哭出來道:「遠姊姊,您別逼我了,我告訴您吧,她是我的叔叔。」

    杜念遠微微一笑道:「我早就看出來了,他一定跟你有關係。不過叔叔也沒什麼關係呀,為什麼你們大家都好像不敢承人呢。」

    梅姑留著淚道:「他雖是我的叔,可是我跟娘都不願意認他了。」

    杜念遠一驚道:「為什麼?」

    梅姑遲疑了一下才道:「他……他不是好人。」

    杜念遠微一點頭才和婉地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出來吧,爸爸不是外人,我更發誓替你守秘密,即使紀湄也不讓他知道。」

    梅姑想了一下才紅著臉道:「這件事娘跟我都不願重提,今天若不是碰到他,我也不會說出來的,事情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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