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冷月寒霜 第八章 佳兒癡兒
    無故向陌生人下跪,本是極為委屈之事,但狄小珊竟絲毫不覺委屈,自自然然地含笑跪下。

    灰衣尼姑雙目雖然未睜,卻根據對方的動作聲息,把位置弄得十分清楚!

    她那只手兒瑩白如玉,手形也極為美好,緩緩抬起,向狄小珊頭頂的“百會穴”按去!

    這是極危險的動作

    因為“百會穴”是人身死穴之一,灰衣尼姑若起不良之心,倏然拍下一掌,或是俟掌心與頂心相合之後,驀然從掌心吐發內力,則狄小珊縱令功力再高也無法抗拒,禁受不起,必將玉殞香消,真正成了“寒霜定滅”!

    故而,狄小珊不自覺的,也是出於本能的,於灰衣尼姑的手兒按到頭頂之前,已自提聚“寒霜真氣”,准備凝向頭頂,保護自己。

    灰衣尼姑似有所覺,嘴角微掀,笑了一笑!

    這一笑,才看得出這位灰衣尼姑的年事已高,但臉上的笑容卻極為慈祥和藹!

    狄小珊看見這樣祥和的微笑,心頭一片清涼,竟把剛剛凝聚的“寒霜真氣”又復散去。

    如此一來,灰衣尼姑的那只右手便毫無阻礙地落在狄小珊的頭頂之上!

    沒有凶險,沒有變化,對方只是在狄小珊的頭頂之止微微一按,輕輕一摸。

    摸完“百會”,又摸“玉枕”。

    “玉枕”更是腦後重穴,稍加重力,一拍即死,武林人無不盡力防衛,不容他人侵犯!

    但狄小珊如今已藩籬盡撤,甘心自願地放棄了任何防范!

    灰衣老尼摸完她的“玉枕”,方點了點頭,微微一歎說道:“佳兒!佳兒!癡兒!癡兒!你是佳兒,也是癡兒!”

    這倒是老實話,以狄小珊的絕世根骨,當然屬於“佳兒”,她出身北天山大癡谷,是武林中一代奇人“大癡婆婆”的衣缽傳人,自然也可說是“癡兒”。

    狄小珊對“佳兒、癡兒”這並非過譽的老實批評,居然感覺太以親切,聽得宛如醍醐灌頂一般跪在地上,向那灰衣老尼合掌膜拜,低聲說道;“弟子狄小珊,敬請大師指點癡迷,無任限禱!”

    好,剛才她還把對方當作騙子,或與“孤星、冷月、寒霜”對立的凶邪之屬,如今卻又把對方視為空門前輩、得道神尼,虔誠膜拜,請求指點!

    灰衣老尼突然神色一怔,口中“喃喃”,低聲作偈道:“神功好學懺情難,無我無人豈易勘,雲水風萍緣既合,傳燈參我絕招三”

    狄小珊聽得大喜道:“大師竟肯把那‘孤星永孤’、‘冷月常冷’、‘寒霜定滅’等三大絕招一齊傳給弟子麼?”

    灰衣老尼笑道:“招術名稱可以隨口命稱,並無一定,我是慧光偶動,覺得近日或有有緣人路過此間,並似與‘孤星、冷月、寒霜’頗有閃擊,才故意起了那三個隱含敵意之名,以期引起你的興趣”

    狄小珊心中更驚,覺得這灰衣老尼真是位世外高人,就這輕輕一摸,仿佛連自己的來歷身份都被摸出!

    灰衣老尼語音微頓,伸手入懷,摸出一本薄薄的絹冊,遞向狄小珊道:

    “你且看看,這三招稱不稱得起‘絕學’?值不值得你下點工夫參究參究?”

    狄小珊接過絹冊,略一展視,不禁心頭“怦怦”然,又驚又喜!

    原來,這絹冊上果然只畫了三種招式暨其有關變化,但在行家眼中,一看便知極具精微,威力遠在馬二憑的“孤星不孤”,蕭冷月的“冷月不冷”,以及自己的“寒霜不滅”之上!

    狄小珊手捧絹冊,失聲說道:“這三招絕學太精微,太奧妙了,但不知是掌法?是劍法?抑或”

    灰衣老尼微微一笑,接口說道:“只要精微奧妙便可,分甚掌劍,判甚刀槍,練熟以後,大可隨心運用,不必像必欲‘定名’那等著相!”

    狄小珊連連點頭,灰衣老尼又伸手輕撫她的如雲秀發,含笑說道:“去,照這絹冊所畫,研練研練,萬一有不易參悟體會的礙難之處,我再細為口傳,我們似有一日夜的緣法,你要好好把握,莫加錯過。”

    狄小珊一來也看出這三招絕學絕不尋常,太以精奧,不是輕易所能參悟,二來對這灰衣老尼仿佛由心敬畏,不敢稍違她任何指示,遂如言先把那三式絕招看熟,然後再付諸實習,一招一式地演練起來!

    才練兩遍,她便咦了一聲,向那灰衣老尼躬身問道:“請教大師,怎麼這三大絕學仿佛不完全是佛門絕藝,其中尚蘊有道家精微?”

    灰衣老尼臉色竟越來越驚地點了點頭,向狄小珊表示嘉許說道:“你有此悟力,不愧我適才的‘佳兒’之稱,若能盡快參研,更是”話方至此,身上似乎微微一震,趕緊合掌低眉,口中連念佛號

    狄小珊並未注意到灰衣老尼的神情,她因乍見絕藝,一心學習,遂不曾注意到其他方面。一遍、一遍,又一遍

    她演練得一遍比一遍純熟,灰衣老尼的臉色笑容也一遍比一遍添了安慰,但口中的佛號之聲,卻一遍比一遍來得低微!直等狄小珊忘卻了任何事兒,專心練藝,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總算把這三大絕招暨所蘊變化有了初度了解,並演練得相當純熟之後,方頗為得意地揚眉笑道:“大師,這三招絕藝的基本變化我已練熟,深微之處,尚待參詳,大師還有什麼特殊口訣需要傳授的麼?”灰衣老尼不曾應聲,如今口中也停了喃喃不絕的佛號聲息!

    狄小珊又復笑道:“大師,絕藝已蒙傳授,但大師分明是位世外高人,這獻師贄禮,絕不能用金銀俗物,狄小珊倒有點為難了呢!”灰衣老尼仍然不答。

    狄小珊心中微詫,轉過面來,目光才注,便大吃一驚,再度跪倒,拜了下去。

    原來,那位灰衣老尼在狄小珊專心練藝的這段時間之中,身體情況大有變化,臉色竟紅潤得宛如初生嬰兒一般。但臉色雖紅,雙睛卻閉,鼻間更垂下了兩條柱般玉筋!這位空門奇人仿佛絕藝得傳,心願已了,竟告含笑坐化!狄小珊這才想起,自己受人傳藝深恩,卻連這位大師的法號都尚未請教,委實有點失札!

    她極為虔誠地的拜了三拜,站起身形,仔細打量庵內。

    這才發現,角落上有口大缸,缸外並鐫有“此心如願,萬緣皆空”八個蒼勁的隸字。

    狄小珊知道這口大缸便是灰衣老尼准備收容她法體之用,可見得這位空門奇人早知功德已滿,只運用慧覺神通,等待自己,了結塵世中的最後一段緣法!

    神尼已逝,問號無由,狄小珊只得抱起她的遺體,納入缸中,就供在佛像右側。

    先把灰衣老尼的後事處理完畢,然後再在庵中細看一遍。

    狄小珊不是又起貪心,想撿什麼便宜,她只是想看看灰衣老尼有無什麼遺物!或許可以從遺物之上發現這位前輩的法號及身份,明白她是甚來歷!

    誰知除了那口大缸是有心預為布置之外,那灰衣老尼竟似暫時來此,並未居留,以致毫無遺物。

    狄小珊無可奈何,只得望缸再拜,虔誠致謝之後,便倒鎖庵門,繼續上路。

    如今,她是行走在西北諸省中民生相當凋苦的甘肅境內。

    離開茅庵,時正黃昏,行了三十來裡以後,已是夜晚。

    當地的地形太險!

    右面是參天峭壁,一削如砥,無可攀登。

    左面是萬丈深淵,煙雲迷茫,不知下面有何景況!

    常人到此,難免驚心,但狄小珊藝高膽大,卻哪裡會對這點路途艱險有何懼怯!

    驀然間

    “颼!颼颼!颼!”

    七道紅光,從右面峭壁的十來丈高處,宛如血虹掠空,飛射而落,但卻只是射向狄小珊周圍,並未對她作甚人身攻擊!

    狄小珊微微一怔,止步不動。

    紅光斂處,是七面上繪交叉白骨的小小紅旗,前後左右,布置參差地分插狄小珊身外數尺,等於是把她包圍在這白骨紅旗的陣內!

    狄小珊連對紅旗來處的峭壁之上看都不看一眼,只發出一聲冷笑,揚眉說道:“‘青磷三血手,白骨七紅旗’,在中原武林道上極為罕見,難道‘西域雙聖’也想問鼎江湖了麼?”

    “颼颼颼颼颼颼颼”

    這回不是紅旗射落,是飛降下七條身法相當輕靈、顯然具有上乘武功的紅衣人影!

    這七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卻均身穿一件紅色長衫,長衫胸前用銀線繡出了兩根交叉的白骨!

    七個紅衣人分七面卓立,把狄小珊圍在當中,由一個仿佛年紀最輕、只有二十二三的美俏少女,向狄小珊含笑發話,抱拳說道:“姑娘是否姓狄,也就是威震武林的‘孤星、冷月、寒霜’之中的‘寒霜公主’?”

    狄小珊目光微注,向這貌相嬌美,但兩道眼神卻相當凌厲冷辣的紅衣少女略一打量,揚眉說道:“狄小珊江湖游俠,雖有微名,卻不敢當‘威震武林’四字,姑娘是‘白骨紅顏’慕容珍麼?”

    紅衣少女微一斂衽,對狄小珊相當恭敬,雙現梨渦,陪笑說道:“狄姑娘既知慕容珍賤號,則對敝上的身份,定更”

    狄小珊不等這慕容珍話完,便截斷她的話頭,頷首說道:“我知道你兩位主人號稱‘西域雙聖’,一個叫‘青磷聖母’鍾離翠,一個叫‘血手西施’樂聖瑤,但她們潛修西域,一向不入中原”

    話方至此,慕容珍已接口躬身說道:“敝上樂仙子便是為了狄姑娘特地駕蒞中原”

    狄小珊咦了一聲,目注慕容珍道:“‘血手西施’樂聖瑤會為我特來中原,我和她結過什麼梁子?”

    慕容珍陪笑道:“沒有什麼梁子,但敝上所練的‘白雪玄功’似與狄姑娘的‘寒霜絕學’有點相映成趣,遂想一晤狄姑娘,彼此切磋切磋”

    狄小珊聞言,淡笑一聲道:“想不到以‘西域雙聖’那等精深的修為,仍然免不了爭名俗念”

    慕容珍仍然執禮甚恭,抱拳躬身,向狄小珊陪著笑臉說道:“古往今來,除了極少數的聖賢外,多少大英雄、大豪傑還不是一樣跳不出名利立場,姑娘又何必獨責於我家主人?”

    狄小珊哼了一聲道:“既然‘青磷聖母’鍾離翠和‘血手西施’樂聖瑤,號聖,名聖,其心不聖,慕容姑娘與令主人便五五端陽去赴西昆侖論劍之約,我到時必去,當著天下群豪,以我的‘寒霜’之學,一斗令上的‘白雪玄功’!”

    慕容珍應諾一聲,人卻不曾退後。

    狄小珊恍然有悟,目內閃射神光,一掃圍繞在自己身外的七名身穿白骨紅袍之人,冷冷問道:“你們是不是想替令主人打個前站,試試我狄小珊的功力?”

    慕容珍恭恭敬敬地陪笑答道:“敝上並無此意,是慕容珍等自進中原,未遇高人,好容易才瞻仰到‘孤星、冷月、寒霜’中狄姑娘的天人風采,遂想”

    話猶未了,狄小珊便含笑接道:“好,你們‘白骨七紅旗’在西域一帶也久著威力,就干脆一齊上吧!”

    慕容珍搖頭道:“敝上向不許倚眾欺人,慕容珍想單獨請狄姑娘略加教迪!”

    狄小珊看她一眼道:“莫非慕容珍姑娘在‘白骨七紅旗’中功力最高,足稱翹楚?”慕容珍道:“不敢當狄姑娘如此謬贊,慕容珍只是年齡最輕,承蒙各位兄姊寵愛,各以絕藝相傳,以致稍有自詡,不知天高地厚,鎮日都想遇上位絕代高人再加指點!狄姑娘,你就”最後一語,尚未說完,狄小珊已如鳳嘯龍吟,失聲長笑!她這一笑,把慕容珍笑得好不莫名其妙!

    面帶惶恐神色,抱拳問道:“狄姑娘為何如此發笑?”狄小珊不等慕容珍再往下問,便手指四外,冷然說道:“你們分站七星方位,分明有群毆之心,又何必這等故意自傲?你主人‘血手西施’樂聖瑤既向我挑戰,狄小珊縱無降龍手段,也有伏虎修為,你們若不合手齊上,我就不奉陪了!”

    慕容珍聽得狄小珊如此說法,遂向她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向其余六名身穿白骨紅袍之人高聲喝道:“恭敬不如從命,各位兄姊拔旗!”

    話完,伸手一招,在她面前深插入地的那面白骨紅旗便自凌空飛入手內!

    其余六人也與慕容珍同一動作!

    就這一手“攝引神功”,就顯示出“白骨七紅旗”的盛名絕非虛致,各有一身上乘內家功力。

    狄小珊卻似不甚在意地雙眉微軒,向慕容珍曬然說道:“狄小珊素聞西域一帶有‘紅旗齊卷,萬劫追魂’之諺,今日機緣恰巧,正好見識見識,你們盡量施為,快進手吧!”

    慕容珍微一躬身,紅旗直舉!

    其余六人也是與她一樣動作,七面紅旗,布成了舉火燒天的陣勢!

    狄珊仍然負手傲立,白衣飄飄,那副神情,委實閒適、瀟灑無比!

    慕容珍的一雙妙目之內似嫌狄小珊過份托大傲慢,閃射出不甚服貼的冷厲精芒,玉手疾揮,紅影若電!

    她一動,其余六人齊動,七面紅旗從七個不同方位和七個不同角度同時攻來,匯成了一片紅雲旗海!

    狄小珊仍是不動,直等全身均被上下左右的紅旗旗風包圍住時才動!

    她輕輕地動,緩緩地動

    動得不像一道電,只像一朵雲,但是一任紅旗狂卷,厲嘯生風,卻奈何不了這朵雲,它悠悠然,飄飄然,毫不驚險也毫不費力地便飄出了狂卷狂嘯的血紅旗海之外!

    慕容珍這一驚豈同小可,趕緊一收紅旗,向狄小珊躬身問道:“請教狄姑娘,這是什麼身法?”

    狄小珊道:“寒霜無影”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兒,又顯示了絕頂功力!

    “寒”字高,“霜”字脆,“無”字沉,“影”字渺,聽完“寒霜無影”

    四個字,這位“寒霜公主”狄小珊的人影已經到了四五十丈以外!

    她這才是自矜身份,不屑與“青磷聖母”鍾離翠、“血手西施”樂聖瑤手下的“白骨七紅旗”對手,一任慕容珍等以七面白骨紅旗狂卷施威,卻並不還擊,只施展了她絕世無雙的“寒霜無影”身法,飄飄然輕妙無倫地脫出重圍,哂然不屑而去。

    慕容珍身為“白骨七紅旗”之首,是“血手西施”樂聖瑤最得意最寵愛的弟子侍女,先前蔑視中原武林人物,確頗恃技自傲,有點看不起什麼“孤星、冷月、寒霜”,以為也沒有什麼大了不起!

    如今,七面白骨紅旗,分從七個不同方位,凝勁狂卷,竟未沾得狄小珊飄飄白衣的半點衣角,怎不叫這位在西域一帶頗負盛名的“白骨紅顏”慕容珍震驚得目瞪口呆,才知中原武林中雖多酒囊飯袋,也有絕世高人,“孤星、冷月、寒霜”的震世盛名實非虛致!

    尤其是,最後的“寒霜無影”四字入耳,人已遠出四五十丈之外,這份功力太以驚人,連兩位主人中輕功較強的“血手西施”樂聖瑤也未必准能夠達到這種境界!

    慕容珍在心驚,狄小珊在皺眉!

    她皺眉的是,群魔共聚西昆侖星宿海,五五端陽的論劍大會上,正派群俠實力本已稍嫌孤弱,竟又有“西域雙聖”出現,樂聖瑤既來中原,鍾離翠怎甘寂寞?西昆侖論劍大會上,豈不又添兩名強敵?

    似此情況,正派群俠不單必須精銳盡出,“孤星、冷月、寒霜”更必須精誠合作,協力同心,方足衛道降魔,共扶正氣!

    偏偏馬二憑在這要緊關頭出了紕漏,性命雖保,雙目已盲,蹤跡更不知何往!

    自己不憚奔波,苦苦追尋,仍無半點頭緒,難道天心憒憒,真要令魔長道消,把莽莽江湖變得更為血腥,更為丑惡?

    有相思,有情愁,還有擔憂道淺魔高的正義之慮,卻叫這位“寒霜公主”

    怎不皺蹙雙眉?

    在弱女來說,是憂郁於中,淚盈於睫!

    在酒徒來說,是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狄小珊不是弱女,她雖滿腹相思,但絕不流淚,她也不是酒徒,雖雙眉愁皺,但也不酗酒!

    她有她特別的解憂方法

    她這特別方法就是練功!

    舊功,已然精熟,要練的自屬新功,也就是剛剛從灰衣無名老尼處所得來的三招絕學!

    狄小珊越練越有味,越練越覺得這三招絕學委實高明已絕。

    唯一的缺憾是名稱方面,狄小珊知道所謂“孤星永孤”、“冷月常冷”

    和“寒霜定滅”必非原名,只是那位灰衣老尼對自己故意試探的編造之語!

    既然不知原名,狄小珊遂想不妨暫時自行編上三個,等到將來知道這三招絕學的來歷後,再復還名歸宗。

    但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適當的名兒,狄小珊只好廢然放棄

    招名雖未想出,招術倒越練越覺精純,越體味出其中所蘊的仿佛深邃無窮的不少精微變化。

    這種特別方法果是消愁妙策,狄小珊如今已變得眉飛色舞,哪裡還復皺眉!

    眉飛色舞之下,最需要的是如雷的掌聲,與喝彩之語!

    有,有聲音,但不是掌聲,不是彩聲,而似是哼聲!

    狄小珊入耳之下,凝神細聽!

    不錯,是哼聲,哼得好不淒慘!

    好奇,加上憐憫,以及欲加拯救的惻隱之心,狄小珊遂循著哼聲,急急尋去。

    路並不遠,狄小珊不過尋出二十來丈左右,便發現了那發出淒慘哼聲之人。

    但不發現那人還好,這一有所發現之下,狄小珊心中一陣難過,差點兒為之嘔吐。

    因為那發哼者已不像人,只像是一段奇形的樹樁。

    把他形容成樹樁之故,是因這人的雙手雙足均已被人剁去!

    加上他身穿黑衣,則這具上有頭顱的軀干,豈不像是一段極奇形的、會慘哼的、血淋淋的樹樁?

    狄小珊一看便知,這人受傷太重,失血太多,縱有華陀扁鵲復生,也無法為其綰魂九幽,最多不過是讓他多活片刻,也就是多受一點活罪而已!如此情況之下,自己若生惻隱之心,便該趕緊問出他的姓名來歷,暨被何人斬去手足?是好人,設法替他報仇,是壞人,也該設法幫助他早點解脫!

    主意一定,立刻目注那業已不成人形的黑衣人,發話問道:“尊駕何人?”

    手足均無的黑衣人從喉中吐出六字,雖然聲甚低微,但仍可聽出是:“聖手仙猿”侯四。

    狄小珊困暗中追蹤馬二憑,察看他的所行所為,常走冀北,故而知道侯四是北路神偷,不禁皺眉問道:“侯朋友雖精-篋,卻少惡行,你是與誰結下深仇?才被殘害成這等模樣?”

    侯四雙目中似乎淚光已涸,所剩下的只是熊熊仇火,神情獰厲地提氣答道:“是是個手持光作赤紅、隱有風雷聲息的極好短劍之陌生人”

    這種答案,自然使狄小珊無法聽出究竟!她遂向侯四正色說道:“候朋友,你最好先行略微養神,然後提氣盡力,把經過說得清楚一點,只要曲在對方,我必為你報仇雪恨!”

    侯四之所以苟延殘喘,便因仇火難消,聞言之下,眼中對狄小珊流射出感激的光芒,然後便眼皮漸闔,似在養神提氣!

    片刻過後,這位北路神偷“聖手仙猿”侯四的雙目一睜,以回光返照之力,頗為清晰地說出一番話來。

    原來,他這身遭慘禍之故,仍然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所謂“懷璧”的“璧”,就是那瓶“靈石仙乳,萬載空青!”

    首先,侯四說明自己曾與馬二憑結有殺弟之仇,其次,又說明“南北雙偷”在山店巧遇,他從“三手孟嘗”田不文懷中偷龍轉鳳,用劇毒藥汁掉換了那瓶“靈石仙乳,萬載空青”之事。狄小珊大出意外,聽得好不震驚!

    她當然想不到馬二憑會巧擲藥瓶,未遭毒手,還以為侯四心思太以巧妙惡毒,使蕭冷月等無法代為防范,馬二憑縱然幸逃不死,兩只俊目也必因傷上加傷、毒上加毒而永無復明之望!

    她和馬二憑乃是青梅竹馬的愛侶,聞得此訊,怎不怒滿心頭,想把侯四來個一掌立斃!

    但手兒才舉,面對侯四那副已遭惡報、無手無足、周身血污狼藉、形如人彘的慘狀,又哪裡下得了手?

    侯四身屬蓋代神偷,反應自極敏捷!

    他雖然發現狄小珊神色不對,但因自己已是只剩一口殘余氣息的垂死之身,遂也毫無畏懼顧忌地繼續說將下去

    原來侯四得手之後潛逃至此,正取出內貯“靈石仙乳”的玉瓶在手中得意把玩,便與那手持光作赤紅、聲挾風雷的極好短劍之人相遇。

    對方見寶起意,恃強逼索!

    侯四不允,雙方動起手來,因那紅光短劍鋒利難敵,遂不單那瓶“靈石仙乳,萬載空青”被奪,人也被對方盡情肆虐,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狄小珊聽清經過,苦笑叫道:“侯四,天下事真所謂‘冤家路狹’,你知不知我和‘孤星俊客’馬二憑是什麼關系?”

    侯四不答

    狄小珊有點詫異地再一注目,方知侯四適才是拼竭余力,勉強發話,話一說完,人便氣絕!

    適才聞訊動怒,想殺侯四都殺不下手,如今狄小珊怎會還對一個死人有甚過份動作!

    她完全按照江湖中的一項不成文法則人死仇消,不理會這位北路神偷“聖手仙猿”曾以陰險歹毒心腸給與馬二憑多大傷害,仍不忍使他暴骨荒野,不憚費力地挖了個坑兒,把侯四埋葬起來。

    狄小珊不單埋人,還要追敵!

    她按照侯四所說那手持紅光短劍、搶去“靈石仙乳,萬載空青”之人的去向,於埋完侯四之後,便急急追了下去。

    平心而論,適才狄小珊埋葬侯四,是一片大公無私的憫然惻隱之心,如今這追尋奪寶之事,卻不免略存私念。

    所謂“私念”,就是狄小珊這追敵之意,一半雖是欲為侯四報仇,懲罰那奪寶人把侯四砍去雙手雙足的過份狠辣的罪行,另一半,則想把“靈石仙乳,萬載空青”奪回手內!

    但狄不珊想奪回“仙乳”之舉,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了馬二憑。

    因狄小珊深知那“萬載空青”是目科聖藥,仍希望馬二憑雙目只要有一絲可救之道,則手邊有了這瓶“靈石仙乳”,便可以大派用場,使“孤星”

    不變“盲星”,得能重見天日。

    照理說來,那人既已得手,必然遠-,中途再若略微轉變方向,委實難於追上。

    但也許那人以為“聖手仙猿”侯四的雙手雙足均被砍去,已無行動能力,遂得意已極地徜徉前行,根本未作任何防范。

    狄小珊追出約四五十裡以後,路形又險,她遂倚靠著一片十來丈高的峭壁略事休息,並盤算追了這麼久,根本未見對方的蹤跡,是否那廝轉變了途程方向?應不應該繼續再向前追尋?

    “呼呼轟轟”

    一陣風雷聲息,從那片峭壁之後隱隱傳入狄小珊的耳內。

    狄小珊抬頭一看天光,立時心中大喜!

    因麗日當空,萬裡無雲,根本不可能有風雷作響!

    侯四曾說那奪寶人所持的短劍,除鋒利無匹外,光色赤紅,掣動時並隱隱有風雷之聲,莫非冤家狹路,被自己誤打誤撞,業已追上對方,人就在這片十來丈高的峭壁之後?

    狄小珊疑念大動,喜心翻倒之下,自然要上達壁頂,看個明白!

    十來丈高的距離難不倒她,她只要盡力一縱,最多再在壁間兩度點足借力,便可登上壁頂。

    但狄小珊不曾采取這種作法,她不怕弄髒衣服,以背貼壁,用“壁虎功”

    “游龍術”,一尺一寸的慢慢猱升!

    這樣作法,當然是為了謹慎,避免一縱數丈那樣大展輕功,發出聲息。

    狄小珊如此謹慎之故,不單為了避免驚動對方,並為了想查明既未聞得壁後有甚江湖人物的相爭打斗聲息,怎會發出了風雲劍嘯?

    這一疑問,立刻便獲得解答,因為狄小珊悄然猱升,已登壁頂!

    她摒息靜氣地悄悄伸頭往下一看,果然只有一人,是在獨自練劍!

    這人身材中等,年約四十二三,相貌則高顴闊腮,看去相當陰險!

    他手中持著一柄二尺五六的短劍,掣動之際,閃爍赤紅色的精芒,隱隱有風雷聲息!

    狄小珊心中更喜,暗想大概不會錯了,剁去侯四手足的必然就是此人

    喜念方起,又有點轉驚!

    驚是驚於對方所練習的劍法招術!

    壁下人翻來覆去所練的劍法並不太多,共只四招!

    但狄小珊是大大行家,她看出這四招劍法非同小可,竟是自己生平罕見,其奧妙精奇之處,仿佛比無名灰衣老尼傳授自己的三招絕學甚或尤有過之!

    咦?不對!

    狄小珊初看之下,只覺對方這四招劍法的威力太強,但細看之下,卻看出其中有怪異的現象

    前兩招委實凌厲已極,變化萬方!後兩招卻呆板多多,凌厲雖仍凌厲,卻缺少了前兩招中那種極高深的精微變化!

    狄小珊有此發現後,首先直覺地認為對方也是新獲絕學,對於前兩招業已練得精熟,後兩招則尚生疏,才會有這等現象

    但再看一會兒,這種感覺便被推翻,因看出壁下人練習前兩招,委實精妙萬分,無懈可擊,一到後兩招,立即笨拙,似乎是這四招絕學本有圖解,壁下人似緣福不夠,只獲得前面一半,才會有這種情況。

    狄小珊靈機動處,見壁下人練劍業已入迷,遂索性一面仔細暗記前兩招劍法以及其中的精微變化,一面暗自研究,在後兩招劍法中還應該蘊藏些什麼奧妙!

    她是幾乎秀絕當今的武林第一人,自然除了靈心慧質之外,對各種武學均曾苦心參研,札有極好的根底!

    這一有心偷學,哪消多久,不僅記住前兩招,連對後兩招中的變化也告略有心得!

    壁下人練劍確實練得入了迷境!

    他入迷之故,一半是驚喜,一半是不服!

    驚喜之故,是前兩招的威力太強,自己發現後,稍加研練,便小露鋒芒,把北路神偷“聖手仙猿”侯四剁去雙手雙足!

    不服之故,是後兩招的基本圖解也有,只不過短缺了變化解釋,怎的施展起來,總有些笨拙凝滯,難道自己就不能觸類旁通,參悟出一些端倪?

    他認為“熟能生巧”,自己只要能把這四招絕學悉心苦練,參透精微,再服下從“聖手仙猿”侯四手中所奪得的“靈石仙乳萬載空青”以增長真氣內力,更加上紅光風雷短劍的鋒芒之利,何愁不能在當世武林中異軍突起,占據重要席位?

    想得出神,練得入迷。

    就在這壁下人練劍練得似乎略有心得,而這心得又有點迷迷糊糊、尚未十分明朗之際,耳中突然聽得一絲似有似無的飄渺語音說道:“凌空轉身,拋劍換手!”

    一來,這語音太以飄渺,似是神授,不似人為

    二來,這“凌空轉身,拋劍換手”的指點太高,恰好是壁下人練劍練到第三招時,悟而未透的一種妙境!

    於是乎,他毫不考慮,毫不起疑,也毫不防范地完全接受指導!

    他此時業已縱身凌空,遂先行向左一撲一翻,轉過身軀,然後拋起短劍!

    照這指導之意,本是以右手拋劍,身隨劍風,改以左手抄住劍柄,天河倒瀉,灑落漫空劍花,委實可令對手防不勝防,具有無窮威力!

    如意成空

    如意是狄小珊如意,對方完全服從她“六合傳聲”的密語指導,她怎不心中如意!

    成空是壁下人成空,他身隨劍進,伸出左手,去抄劍柄之際,那柄短劍卻突然升空數尺,豈不手中成空!

    劍往上升,人往下撲!

    這次的“人”不是指壁下人,是指壁上人也就是潛身壁頂、發話使對方上惡當的狄小珊了

    人似風,劍似龍,風電掣,劍光紅!

    風雷才作,龍鳳已合,那柄光作赤紅的鋒利短劍,已到了宛如鳳降九天的狄小珊手內!

    壁下人好似作了一場夢,此刻方從夢中驚醒。

    這場夢是惡夢,不是美夢,惡得使他適才爭霸武林的美好幻想突然變得那麼遙遠,那麼空虛,那麼

    狄小珊身形落地,屈指輕彈短劍,發出一陣極為清脆的龍吟之聲,不禁點頭贊道:“真是好劍,不知是哪位前輩高人留傳的降魔神物!”

    壁下人忙道:“劍是我的”

    四字才出,狄小珊已以更簡單的語言,向他冷冷問道:“你是誰?”

    壁下人道:“牛化南!”

    狄小珊哂然道:“你,你不配,你不配持有這柄鋒芒絕世的神物利器!”

    牛化南急道:“怎麼不配?中原武林或許對我陌生,但我在嶺南一帶卻享有盛名,號稱‘黑心劍客’!”

    狄小珊搖頭道:“據有神物利器,不論身份,只論心胸,你既有‘黑心’之號,又有狠辣之行,怎把神物利器當作了濟惡之器?”

    牛化南一怔問道:“你我風萍未識,怎怎知我有甚狠辣之行?”

    狄小珊沉聲道:“說,說老實話,你是否殺了一個北路神偷,名叫‘聖手仙猿’侯四?”

    牛化南因見狄小珊已把“聖手仙猿”侯四的名號說出,知曉抵賴不掉,遂獰笑兒聲,目中閃爍厲芒,揚眉答道:“人在江湖,誰能免刀頭舔血,劍底飛魂,誅戮一名下五門的老偷兒,太以稀松平常,姑娘又何必如此大驚小怪?”

    狄小珊冷然說道:“你不是用的尋常手段,一劍穿心或一刀斷首都無所謂,但是砍掉對方的雙手雙腳,使侯四形若人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荒林之中哀號慘厲,委實手段狠辣得太無人性!何況”

    語音至此略頓,先看看手中短劍,再把冷電似的目光盯在牛化南的臉上,沉聲說道:“你殘害侯四的動機只在一個‘貪’字,不是尋仇,不是洩恨,下手竟如此毒辣,你你還配持有這柄寶劍麼?”

    牛化南看透狄小珊不單無還劍之意,並似還有替“聖手仙猿”侯四報仇之心,遂一面心中盤算,准備以殺手相搏,一面故意延緩時間,皺緊雙眉問道:“姑娘怎樣稱謂?”

    狄小珊本來懶得與牛化南多話,但對方既然問及,卻不便不答,冷冷說道:“狄小珊!”

    牛化南好似並不知道狄小珊就是威震八荒的“寒霜公主”,但仍抱了抱拳,以示恭敬地陪著笑臉說道:“狄姑娘與那‘聖手仙猿’侯四是至親還是好友?”

    狄小珊哼了一聲道:“非親非友,但此身既入江湖任俠,眼中遂見不得不平之事,耳中也聽不得不平之鳴”

    牛化南不等狄小珊再往下說,便連連搖頭,苦笑兩聲說道:“狄姑娘,你你錯怪我了,我給你看件東西,你定會觀感大變!”

    狄小珊以為牛化南是要取出那只內盛“靈石仙乳萬載空青”的玉質小瓶,遂向對方點了點頭,緩緩說道:“好,讓我看看是什麼東西能使我觀感大變,覺得你竟有可恕之道?”

    牛化南回手入懷,取出一只赤紅色的玉瓶,向狄小珊遞過。

    事有湊巧,狄小珊只聽說“靈石仙乳萬載空青”是盛在一只小玉瓶中,卻不曾細問氣若游絲、勉強敘述的侯四,這只玉瓶是什麼形狀和什麼色澤?

    故而,盛放“靈石仙乳”的玉瓶是色呈碧綠,牛化南所取出的玉瓶色呈赤紅,形狀也由略扁變成橢圓,狄小珊卻仍未起絲毫疑念,反而以為自己業已料中。

    她接過赤紅玉瓶,晃了一晃,覺得瓶中有水響,遂越發認定,目注牛化南道:“牛化南,這玉瓶中是否盛貯了一種人間靈氣所鍾的罕世奇寶,名叫‘靈石仙乳萬載空青’?”

    牛化南先是一怔,然後便聳肩苦笑,向狄小珊點了點頭!

    狄小珊臉色一寒,妙目中神光炯然,沉聲冷然說道:“你就是為了這瓶‘靈石仙乳’才起了覬覦之念,奪寶殺人,而殺人的手段又那等殘忍狠毒,令人發指!我怎”

    牛化南不等狄小珊再往下講,便自連聲苦笑,接口說道:“狄姑娘莫發雷霆,你只要打開瓶塞,細看一看,便不會對我牛化南再作任何怪責!”

    狄小珊既認定瓶中所貯乃是“靈石仙乳萬載空青”,遂自然毫未起甚疑心加以防范。

    她用手啟開赤紅玉瓶瓶塞,便有股極好聞極好聞的奇異香氣進入鼻內。

    一來這香氣似蘭似麝,委實太以好聞,二來狄小珊也想親眼目睹,看看那聞名已久的“靈石仙乳萬載空青”究竟是何形狀。

    由於這兩種原因,狄小珊遂把赤紅玉瓶湊近眼鼻之間,准備再盡情領略!

    誰知就這見風以後的一剎那間,瓶中香氣陡然濃烈百倍!

    淡淡的,是清香,極為好聞,令人嗅之神爽!

    這一過份濃烈,幽香竟變為惡臭,令人一嗅之下,為之神眩心悸!

    狄小珊呀了一聲,嬌軀微晃,腦中一陣暈眩,足下也踉蹌兩步!

    牛化南獰笑懾人,帶著滿面淫厲的神色,橫張雙臂,向狄小珊飛身撲過!

    他不知對方乃是“孤星、冷月、寒霜”之中的“寒霜公主”,加上自詡新得劍招,威力無倫,根本就對狄小珊不太懼怯!

    他忍氣吞聲,聽任狄小珊斥責之故,是懼怯被對方奪在手中、聲挾風雷、光作赤紅、鋒芒無匹的那柄短劍!

    赤紅玉瓶中的香氣名叫“神仙倒”,是牛化南秘煉之物,只消嗅得那奇濃的香氣,任何人都立即暈倒,可稱屢試不爽!

    故而,牛化南一見狄小珊嬌軀微晃,步下踉蹌,便立張雙臂撲過!

    他要在狄小珊尚未倒地之前,先來個軟玉溫香抱滿懷,恣情輕薄一番,以報適才被罵得鼻青臉腫的屈辱之恨!

    可惜

    可惜這位“黑心劍客”以前在嶺南一帶未曾遇過絕世高人,以致高估了他所秘煉的毒香“神仙倒”之力!

    不錯,神仙既倒,狄小珊也要倒,但她是蓋代高手,內功太以精純,遂倒得比一般人慢了那麼一剎那

    牛化南若耐著性兒,等狄小珊倒後再撲,他要想怎樣輕薄都可如願!

    但如今他這樣猴急,結果遂頓告逆轉,與他的如意算盤全不相同!

    狄小珊還有一絲模模糊糊的知覺,發現魔影撲來,遂自然而然地發揮本能,防衛自己!

    她此時真氣難提,內力難聚,所謂發揮本能,防衛自己,並不是施展什麼震驚四海八荒的“寒霜真氣”,只是把手中所橫的鋒利短劍,拼竭余力,往撲來的魔影一揮!

    “閃閃呼呼轟轟撲通咕咚啪叉”

    這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花樣?需要一樁一樁的逐項加以解釋!

    “閃閃”最簡單,這是狄小珊奮力揮劍的赤紅劍光!

    “呼呼”和“轟轟”應該合並解釋,這是短劍揮動時所帶的風雷聲息

    “撲通”要稍加修改為“撲通”才對,這是牛化南應劍分屍,被腰斬成兩段的先後墜地之聲!

    狄小珊奮勇揮劍,力盡人暈,“咕咚”之聲,乃是她的嬌軀栽倒!

    “啪叉”比較奇怪,這是什麼聲音呢?這是那只內貯濃烈毒香的赤紅玉瓶墜地碎裂之聲!

    一連串的奇異聲光過後,是一段相當時間的奇異空白

    所謂“空白”,是指狄小珊人暈未醒,毫無知覺而言,其實這段使她頭腦空白的時間之中,卻奇險橫空,絕不空白!

    從茫然到惑然,狄小珊有知覺了。

    她定了定神,覺得除腦間仍然有點眩暈外,全身上下無甚異狀,遂緩緩睜開雙目。

    才一睜眼,狄小珊便覺惡心,險些兒把胃中一些剩余之物吐了出來。

    牛化南似乎死得意外,不肯瞑目,只剩上半截的身軀,仍瞪著兩只牛眼,倒在三尺以外,對狄小珊狠狠注視。

    這種死人瞪眼的情況,只能說有點恐怖,並不見得有多麼惡心!

    使狄小珊惡心得想吐的是牛化南的下半截屍身,因為狄小珊暈絕之前的一劍橫掃,是掃中牛化南的胸部,把上下屍身分得不甚平均,肝腸髒腑等大半全留在多一點的下半截屍身之內!

    如今,這些東西差不多都從腹腔中流了出來,狼藉滿地,其中還有不少奇毒的蛇蟲在吮吸嚼食,這種情狀,叫人看得怎不惡心?

    狄小珊作了兩個干嘔以後,身上突然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

    她不是余毒猶存,身體有甚不適,而是想起這些奇毒蛇蟲,顯然均非善類,它們為什麼只在大嘗牛化南的心肝異味,卻不來滋擾侵襲暈絕中的自己,享受一番比死人心肝髒腑更新鮮的生人血肉

    狄小珊越想越覺心寒,額間沁出冷汗,再向周圍仔細注目!

    這次看清楚後,才知那些奇毒蛇蟲為何對自己特別客氣,不曾先嘗。

    就在她暈絕僕地之處的尺許之外,便有三條軀體不算太大,但一看便知均具奇毒的四五尺長的蛇兒

    一條是全身血紅的“火赤練”,一條是全身黑黃相間的“金腳帶”,另一條便是極為罕見、頭形如鏟的身軀扁平的怪蛇!

    不過,這三條蛇兒如今已全身直挺挺的僵在地上,毫無生意!

    在蛇屍之旁還有一些朱紅碎片!

    狄小珊細看幾眼,才看出那是赤紅玉瓶的碎片,這才明白由於血腥氣息引來不少奇毒蛇蟲,但向自己侵襲的三條蛇兒卻特別倒霉,竟被自己無意中落地毀碎的瓶中毒香毒死!

    狄小珊驚定之後,趕緊躍起身形,但她人才躍起,二三十丈以外厲嗥連聲,有三四頭惡狼好似嚇得心膽欲裂地奔竄四散。

    狄小珊又迷惑了,心想這些惡狼是最凶殘的野獸,它們絕不認識碎瓶中藏有毒香,怎會只作遠觀,不作近襲,對自己這等客氣?

    驀然間,她明白了!

    狄小珊覺得手中握有東西,那就是奪自牛化南、自己暈而未棄、把牛化南分屍後仍然緊緊握在掌中的那柄紅光風雷短劍!她認為那些狼群比蛇兒聰明,它們定是畏懼劍光,才不敢侵襲自己。

    一切都成過去,一切都已明了,但狄小珊仍不肯離開這血腥滿地之處—

    —她還有事情要作。

    首先,劍光微掣,聲幻風雷,仍在牛南心肝腸肺間大快朵頤的那些奇毒蛇蟲便告紛紛了帳!

    然後,她削斷一段細長樹枝,持在手中,對牛化南的遺屍加以撥弄。

    她在身遭奇險之下,仍極關懷馬二憑,想在牛化南遺屍身上找尋那瓶“靈石仙乳萬載空青”,留備馬二憑復明之用。

    可惜,這樁心願成空!

    狄小珊找遍牛化南的遺屍,也未見著第二只玉瓶的絲毫蹤影!

    她不明白牛化南為何把侯四剁去手足,那樣殘忍,仍未奪得“靈石仙乳萬載空青”?抑或在自己追上他之前,業已被別人撿了現成便宜?

    一面揣測,一面動手挖坑,替牛化南料理身後,埋葬他兩截殘屍。

    狄小珊掘地之際,試出那柄短劍削石如粉,鋒芒之利,實為生平罕見,劍柄並鐫有“赤陽”兩個古篆,卻不知是何來歷?

    埋完殘屍,狄小珊又復練劍。

    她不單一遍又一遍,把偷學自牛化南那四招劍法練得精熟,並索性燒枝代筆,把精微處細細畫出,留個圖解。

    狄小珊認為這四招劍法曠古絕今,太以奧妙,只可惜後兩招似有殘缺,未窺全豹,才繪留精微,避免萬一遺忘,他日若有機緣,或可苦心研補,必為劍術一道大放異彩

    狄小珊不改原意,她因如今距離五五端陽,在時間方面尚有余裕,遂緩緩前往西昆侖星宿海。

    途中,除了盡力打聽有關馬二憑與蕭冷月的訊息之外,便是練劍!

    練灰衣老尼所傳三招,以及偷學自牛化南的四式劍術絕學。

    機緣湊巧之下,狄小珊並倚仗紅光風雷的“赤陽”短劍的鋒芒斬了一條危害民生的孽蛟,得了兩粒辟水蛟珠,並剝了蛟皮,請了巧匠,為“赤陽”

    短劍配制了一具適當的劍鞘。

    果然,熟能生巧,她閒中無事,朝夕苦練之下,不單盡得偷學自牛化南那兩招劍法的精微,並漸漸能與灰衣老尼所傳的三式劍招配合,益發加強威力!

    只可惜對於後兩招雖也略有心得,總覺未窺堂奧,變化難入神境,有點怏怏若失之感!

    且讓她去慢慢領略,細細參詳吧,故事暫時脫離沿途練劍的“寒霜公主”

    和天山尋人的“冷月仙娃”,回到央請玉清師太帶他雁蕩參師、想求心如神尼教他“大羅十三劍”中最後三式的“孤星俊客”身上。

    雁蕩遠在浙東,馬二憑在學完“大羅十三劍”後,再赴西昆侖,簡直等於是橫穿整個中國版圖,路程實在太遠!

    還算好,馬二憑雖然不怯數萬裡長途,卻不需要跑那麼遠的路兒。

    東行未出陝西境內,便機會極為湊巧地遇到一位須發俱白、精神極為矍爍、背部微駝的葛衣老人。

    相逢之處是在一座小峰之下,玉清師太人在峰腰,偶然瞥見峰下馳過葛衣老人的微駝背影,便試探性的提氣傳聲叫道:“是尹師叔麼?”

    葛衣老人聞聲止步,才一揚頭,玉清師太已拉著馬二憑從十來丈高處點壁飛縱而落。

    馬二憑雖然雙目不能見物,但一聽玉清師太高呼“尹師叔”,遂在隨同玉清師太向峰下縱落之際,低聲問道:“師姊遇見誰了?是天台大俠‘雙絕神駝’尹一超麼?”

    玉清師太道:“不錯,此老與我恩師交情極厚,又以酒量、醫道被稱‘雙絕’,既然途中巧遇,我想請他試為其難,能不能對你雙目失明之事有點幫助?”

    馬二憑苦笑道:“師姊,小弟擲碎玉瓶之際,便已表示暫時尚不願”

    玉清師太不等馬二憑再往下說,便重重地哼了一聲,接口說道:“馬師弟不要胡鬧。此心能靜與否,只在靈台淨澈,不在雙目明或不明!如今‘寒霜、冷月’均已不在眼前,你這‘孤星’大可暫遏情愁,力圖上進”

    說話至此,人已雙雙飛落崖下,使那位“雙絕神駝”尹一超聽得詫然笑道:“玉清師侄,想不到我們會在此處相逢!你說甚‘孤星、冷月、寒霜’,這三位當世武林的後起秀彥都是我老駝子十分景仰,而均緣慳一面,尚未識荊的呢!”

    玉清師太禮貌十分周到,先問了尹師叔金安,然後便指著馬二憑,向尹一超含笑說道:“眼前便有荊州在,此是武林第一星”

    語音頓處,又向馬二憑道:“馬師弟,眼前這位尹一超尹老人家,便是你所景仰已久的‘雙絕神駝’天台大俠!”

    馬二憑肅立恭身,一抱雙拳道:“武林末學馬二憑拜見尹老前輩”

    尹一超一面含笑還禮,一面向玉清師太發話,微帶詫色問道:“幸會!

    幸會!‘孤星俊客’果然標致出塵!但玉清賢侄怎會對馬老弟稱為師弟的呢?”

    玉清師太恭身答道:“啟稟尹師叔,馬師弟是一身綜儒、釋、道三家絕藝的‘天癡遁客’門下,而天癡前輩又與家師乃是莫逆”

    話方至此,尹一超已發出一陣“哈哈”大笑,接口說道:“既然如此,馬老弟莫怪我托大點了,因為我與令師昔年曾經在天台山中共傾佳釀,大醉三日!”

    馬二憑聞言,遂立即改口,叫了一聲“師伯”,卻被尹一超立刻截斷話頭說道:“老駝子雖然兩鬢如霜,但令師若未成道,仍比我大了兩歲,故而‘師伯’之稱不敢當,馬老弟也和玉清賢侄一樣,叫我‘尹師叔’吧!”

    馬二憑剛在唯唯,尹一超又復笑道:“根據江湖傳言,‘孤星俊客’不單絕藝無雙,連風神品貌也高華罕匹,怎的馬賢侄與我答話之間始終雙目緊閉,連適才下峰的行動也似需玉清賢侄指引帶領”

    話方至此,玉清師太已微喟一聲,目注尹一超,苦笑接道:“魑魅惡毒,含血噴人,我馬師弟雙目受了重傷,暫難視物!但天不絕人,竟在此巧遇尹師叔,你老人家的‘雙絕’之中有一絕便是醫道,定可大施妙手,令馬師弟重見光明的了!”

    尹一超皺眉道:“來來,馬賢侄,我先為你診診脈象,看看傷處,玉清賢侄再把當時情況細說我聽,方知能否為力?”

    馬二憑一路行來,也覺雙目失明,多有不便,遂應聲走過,讓尹一超為他細看傷勢,並診察脈象!

    玉清師太則把此事發生的經過,不厭其詳地向尹一超細說一遍。

    尹一超聽得不勝感慨,一面為馬二憑診脈,一面點頭說道:“這就是禍淫福善,冥冥中天道仍存,馬賢侄在蟠塚山口把那只玉瓶擲碎得好,你雙目之傷已極嚴重,倘若不慎將瓶中毒汁當作‘靈石仙乳萬載空青’,再來個傷上加傷,則復明之望就太以渺茫了!”

    玉清師太喜道:“聽尹師叔這樣說法,我馬師弟雙目復明、重見天日之事,有希望了”

    尹一超笑道:“有望雖然有望,但非我獨力可為,我還要找個比我更高明的岐黃妙手一同為力。”

    玉清師太說道:“尹師叔醫道之精業已稱絕,居然還有比你更高明的”

    一語未畢,尹一超便接口笑道:“怎麼沒有?此人的名號,玉清賢侄適才業已提過了呢!”

    玉清師太恍然道:“莫非就是‘瞽目神醫白杖翁’白天樸白老人家?”

    尹一超道:“不錯,就是老瞎子,雖然‘靈石仙乳萬載空青’業已失去,但在我與白老瞎子聯手盡力之下,至少也可使馬賢侄恢復一半視力,慢慢再徐圖完全如舊!”

    玉清師太心中狂喜,向馬二憑笑道:“馬師弟,尹師叔這樣說法,我們只好暫緩雁蕩之行,先走趟龍駒寨的黃家莊了。”

    尹一超說道:“兩位賢侄為何要遠赴雁蕩?”

    玉清師太遂把馬二憑凜於西昆侖論劍大會上群魔之勢太強,請自己帶他雁蕩參師,求教“大羅十三劍”中最後三招之意,向尹一超說了一遍。

    尹一超此時已為馬二憑診完脈象,聽得為之撫掌狂笑說道:“妙極,妙極,這又是一樁巧事,我們若不相逢,你們數千裡長途的浙東之行就跑得太冤枉了!”

    玉清師太驚詫道:“尹師叔此話怎講?莫非我恩師業已不再坐關,離開雁蕩”

    尹一超點頭接口道:“你師傅似乎功行已滿,在紅塵濁世中不會有勾留太久,遂行走江湖,修積最後的外功,並到處找你,有事交代。”

    玉清師太“哎呀”一聲道:“糟糕,紅塵莽莽,四海茫茫”

    尹一超笑道:“你們佛家弟子最講究一個‘緣’字,緣至天涯相見,緣去對面難逢,玉清賢侄又何必如此急相”

    玉清師太合掌當胸,剛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尹一超又復笑道:“即以白天樸老瞎子而論,你們可知他如今業已不在龍駒寨的黃家莊了麼?”

    馬二憑哦了一聲,抱拳問道:“請教尹師叔,白老人家如今何在?難道黃家莊上又生禍變不成?”

    尹一超道:“馬賢侄放心,不是黃家莊有甚禍變,只是白老瞎子對你太以關心,並認為自己雖是業已殘廢之身,在這江湖大劫即屆之際,也不應獨善其身,隱居避世,而應該以他一身所學,不辭艱險,行醫江湖,甚至於參與西昆侖論劍大會,期為正派群俠稍挽劫數!”

    馬二憑點頭道:“白老人家此意當然是極可敬佩的醫家惻隱之心,但尹師叔卻是如何知曉,莫非你們兩位蓋代神醫業已見過面了?”

    尹一超搖頭道:“我們有多年未見,是聞得有位與雙方相識的友好傳言,才約定在三數十裡外的一座古塔之中相會。”

    玉清師太道:“這樣說來,白老人家尚未行醫江湖,離開陝西地面”

    尹一超接口道:“任憑白老瞎子的岐黃之術再高,也無法赤手行醫,他久隱之後再入江湖,必須先采藥煉藥,方可應用,前途古塔中生長有一種罕世靈藥,白老瞎子遂於守候靈藥成熟期間,索性就在古塔之中設置爐鼎,等候我一同煉藥!”

    馬二憑因確實喜愛白家華的資質,曾悉心傳授,期以大成,聞言遂微歎一聲,向玉清師太皺眉說道:“白老人重入江湖,期滅世劫,自是仁心善舉,但華兒的內功基礎未固”

    剛剛說至此處,便被玉清師太截斷話頭,念聲佛號,笑道:“馬師弟不要多慮,白老人家何等老謀深算,我料他必是單獨行動,仍囑他孫兒白家華老弟留在黃家莊中,不會同涉江湖風險!”

    話完,又把馬二憑已允把白家華收為弟子,傳以絕藝之事,向尹一超講了一遍。

    尹一超靜靜聽完,點頭笑道:“玉清賢侄猜得不錯,據我那老友相告,白老瞎子獨入江湖,身旁無人,行動不便,故而央求他同居於古塔之中,照料煉藥爐火。”

    經過這一勸說,尤其知曉了心如神尼已離雁蕩之訊,馬二憑自然不會再奔浙東,遂與玉清師太隨著這位在途中巧遇的“雙絕神駝天台大俠”向他與“瞽目神醫”白天樸約定相見的古塔行去。

    到了古塔,白天樸所守候的一株靈藥恰好成熟,剛剛被他采下。

    兩位神醫昔日本是好友,睽違多年,一旦重逢,自然欣慰已極。

    在他們各盡所能的悉心調治之下,加上馬二憑修為太厚,於中毒的一剎那間又曾盡力護目,遂和白天樸的重傷盲目不同,漸漸恢復,漸漸好轉,漸漸可以從眼前一片茫然之中,現出了模糊光影。

    另一位與白天樸、尹一超都屬知交的武林奇俠,則是位法號“祥雲”的三寶弟子。

    故而,他和玉清師太可以談禪,可以論藝,絲毫不覺寂寞。

    晃眼月余,果如尹一超之言,使馬二憑恢復了一半視力。

    由於西昆侖星宿海的路途太遠,他們若想參與論劍大會,應該早點動身。

    玉清師太蹙眉道:“以我馬師弟的一身絕學,斗那‘萬妙魔君’冉東明,本是秋色平分、銖兩悉稱的局面,但如今既然目力未能全復,便大大吃了暗虧”

    白天樸苦笑一聲,也是雙眉深蹙,向玉清太接口歎道:“我與尹老駝子的能力止此,但由此前往西昆侖,迢迢數千裡長途之中,萬一若有機緣找回那瓶‘靈石仙乳’,或湊巧另外獲得一滴半滴的‘萬載空青’,則情況又將大為改觀”

    馬二憑倒是神色泰然,雙軒劍眉,接口含笑說道:“西昆侖論劍大會必須參與,我目力是否能完全康復倒不必過份擔心,因降魔衛道不是一兩\之事,應該眾志成城!何況‘萬妙魔君’冉東明雖稱‘魔中之魔’,厲害絕倫,但白道中也有高人,以狄小珊妹子而言,一身功力足令我慚愧的了!”

    玉清師太念聲佛號說道:“狄小珊當然高明,蕭冷月也相當不錯,只可惜你們‘孤星、冷月、寒霜’三人陰錯陽差,西昆侖論劍大會若能互相攜手,合作無間,則不論什麼‘天外三魔’、‘血印三煞’、‘地獄三魂’等,均將凶焰大殺,事情便好辦得多了!”

    馬二憑閃動他神光尚萎的一雙俊目,連連苦笑地揚眉說道:“莫談兒女恨,且作昆侖游!關於衛道降魔大業,我們不能坐而空談,應當起而拔劍!”

    拔劍,寶劍出鞘時隱隱挾帶風雷聲息,劍光則作絳紫色的深淺幻變!

    既有風雷劍嘯,可是狄小珊麼?

    不,不是狄小珊,是馬二憑在拔劍,因為他們先後獲得前輩“峨嵋劍仙”

    齊金蟬所留的“鴛鴦霹靂雙劍”之一,雖然同具風雷聲息,但狄小珊的“赤陽劍”光色血紅,馬二憑的“紫星劍”光作絳紫。

    以馬二憑這等身手,用得著輕易撥劍麼?何況與他同行的還有“雙絕神駝”尹一超、“煙雨庵主”玉清師太等兩位武林高手,和白天樸那位蓋代神醫。

    不,馬二憑身邊無人,他是獨自端坐在一座原本規模不小、如今卻不知何故荒頹已久的無人古廟之中。

    尹一超不在,玉清師太不在,連那行動不方便的白天樸也不在。

    他們的離開不是沒有原因,一來馬二憑已恢復了約莫一半視力,絕藝驚人,足可自衛,無需留人照拂,二來,地屬窮邊,已近昆侖,此處多洪荒未辟之境,靈奇怪石極眾,尹一超想憑自己暨白天樸的知識經驗,找找能使馬二憑視力全復的“萬載空青”,遂約了玉清師太,一同去探當地一座據說藏有奇珍異寶,但也蘊有奇險,滿洞都是人獸所留猙獰白骨的“百靈洞天”。

    馬二憑為何單獨不去呢?他有他的理由

    他認為與其寄望於虛無飄緲的靈藥奇珍,不如寄望於十分實際的自己苦練!

    自從啟程動身、西赴昆侖以來,他風雨無阻,他朝夕不懈,鎮日不問別事,苦苦用功,練“詩魄詞魂掌法”,練“天星罡氣”,練“天龍無相步”,練“大還真力”!

    有他那等資質,那等根底,再下苦功,自然進境極速!

    妙的是不單功力日深,技藝猛晉,而且連視力方面也超越五成,恢復了十之六七。

    馬二憑知道這樣下去,或許無需靈藥外力,自己也可在西昆侖論劍大會之上完全自力更生,與舉世群魔一爭長短!

    他為了使極度關心自己的玉清師姊和尹一超、白天樸兩位老人家喜出望外,並不曾宣布這目力漸進之訊,故而對他們去“百靈洞天”企圖尋找“萬載空青”之舉也不加以阻止。

    馬二憑除了苦練上述四種絕藝,當然還要練劍。

    他恩師“天癡遁客”成道稍早,“大羅十三劍”只傳十式,還有最後三招未窺全豹,自然威力方面必將大大減色!

    如今,心如神尼離開雁蕩,四海雲游,求教之途已絕,但馬二憑卻絕不灰心,他仍要苦心練劍。

    因為他覺得失之東隅,得之桑榆,自己巧獲“紫星劍”,鋒芒絕世,劍挾風雷,分明是前輩仙俠的煉魔神物,此劍在手,威力業已大增,只要把前十招“大羅劍法”好好練得精上加精,熟中添熟,也就應該足可與“萬妙魔君”冉東明的那柄“萬妙魔傘”互作一搏!

    故而,馬二憑拔劍之舉,是要練劍,不是遇著強敵,准備互相動手。

    但“紫星劍”劍方出鞘,紫芒電閃、風雷微鳴之下,馬二憑便微覺一怔!

    前些日他雙目齊盲,不能見物之後,自然而然的,耳力之聰卻增進不少!

    目力漸復,耳力未退,他聽見了極微弱的風雷回響。

    這是荒頹的古廟大殿,不是空山深谷,則另一種極低微、極低微,令人莫辨所來的風雷聲息,絕非自己拔出“紫星劍”的風雷回響,則這是何聲?

    來自何處?

    馬二憑驚疑了,他雖已拔劍在手,卻並未起舞,只仗著劍上的紫電寒芒,掃視四外。

    為什麼要仗恃劍光視物呢?因為時屬月尾,又是深夜,蟾光既然匿影,殿中唯一一盞僅剩少許燈油的佛前燈火又已被一陣狂風吹滅,眼前便成了沉沉黑暗。

    不單風大,雨也隨來,夜空中並閃動電光,起了隱隱雷響。

    馬二憑釋然了,他認為適才所聞極低微的風雷聲息,定是遠空傳來

    大殿之中毫無變故。

    馬二憑在與尹一超、白天樸、玉清師太等選擇這座荒頹古廟作為暫時落腳處時早就看過,大殿中除了三座佛像、一張供桌,以及西屋門口陳放著一口寄厝棺木之外,根本就空蕩蕩地別無他物。

    風雷聲息的來源既已有了答案,馬二憑便義盡摒百慮,專心練劍。

    紫光連掣,風雷隱隱,他就在地勢不廣的大殿之中,一招一式地苦練“大羅十劍”。

    一遍一遍練到第三遍時,馬二憑收劍大詫

    因為他練劍練到極得意時,自然紫光如雷,風雷狂嘯,但馬二憑卻在風雷狂嘯之中,聽見一個“咦”字!這個“咦”字,與前聞風雷回響不同

    “風雪回響”可以認作是風雨夜空的自然聲息,但這個“咦”字卻必系人為!

    馬二憑再度閃目,他要找出人在何處!

    目光才掃,陡然聽得一聲能令人毛骨生寒、周身起栗的幽淒長歎道:“馬大俠,不要找了,你青衫瘦馬,走遍塞北,也游遍江南,定然斗過無數江湖好手、絕代豪客,但不知可曾斗過鬼怪?”

    乖乖!這語音虛無飄渺,既似由天外飛來,又似由地下透出,居然用的是內家極上乘的“六合傳聲”。

    雖然這語音莫知其所自來,但由於末後有“可曾斗過鬼怪”之語,遂使馬二憑目注西房,把眼光盯在那具黑漆漆的暫厝棺木之上。

    虛幻的語音又道:“馬大俠,你有興趣沒有?在與‘萬妙魔君’冉東明西昆侖論劍之前,先和我這棺中枯骨來場‘陰陽論劍’?”

    對方雖已直承身在棺中,但馬二憑卻認定對方是人非鬼,一軒雙眉,朗聲答道:“尊駕何人?不必裝神弄鬼!”

    語方至此,身上一寒,這大殿之中陡然間平添不少冰涼的鬼意,那虛幻的語聲,又在黑暗中響了起來,幽幽說道:“我過去是人,未來也或許是人,如今卻身臥棺中,名登鬼錄,脫離了人的世界!馬大俠頭頂的三光如電,陽氣太重,我不敢見你,你又何必非要見我則甚?你難道不認為這‘陰陽論劍’之舉,生面別開,十分有趣麼?”

    馬二憑委實頗覺這“陰陽論劍”的花樣十分有趣,遂苦笑一聲說道:“尊駕不肯出棺,難道竟要我入棺?否則,我們怎樣比斗?”

    虛幻的語音急道:“馬大俠,你弄錯了,我不是要和你比劍、斗劍,只是想和你論劍。”

    馬二憑哦了一聲,目注西屋門口厝棺之處的沉沉暗影,悅然說道:“原來所謂‘陰陽論劍’,只是尊駕想和我用言語相談,馬二憑雨夜無聊,當然不妨敬如尊命。”

    虛幻的語音好似頗為寬慰地笑了一聲,旋即緩緩問道:“馬大俠認為當世武林諸大用劍之家中,以哪家劍術最為精妙?”

    馬二憑搖頭笑道:“‘最為精妙’四字,只是比較上的名詞,端視各劍士本身條件,暨修為火候而定,也因此才有西昆侖論劍之舉,但若專以劍法本體的精微奧妙而言,則武當太極劍,少林達摩劍,峨嵋亂披風、伏魔四式,點蒼回風舞柳,邛崍五鬼搜魂,天魔派‘萬妙魔君’冉東明所創的‘迷蹤無影傘中藏劍’九九八十一招,以及佛門絕藝‘大羅十三劍’等”

    那虛幻的語音聽至此處,陰惻惻地笑了一聲,接口問道:“請教馬大俠,你所精的是哪一藝呢?”

    馬二憑毫不隱諱地應聲答道:“除了邛崍派‘五鬼搜魂劍法’暨冉東明的‘迷蹤無影傘中藏劍’因練法詭異,屬於左道旁門以外,馬二憑對其余諸藝博學兼修,但師門本授則是‘大羅十三劍’!”

    虛幻的語音問道:“就是馬大俠適才在殿中一再演練的那種精妙劍法麼?”

    馬二憑道:“正是”

    虛幻的語音笑道:“也許我是泉下朽骨,眼力太差,怎麼看來看去,總覺得馬大俠只練了十招劍式?”

    馬二憑笑道:“尊駕眼力不差,先師成道稍早,我的‘大羅十三劍’並未學全,尚差最後三招,難參奧秘!”

    虛幻的語音歎道:“可惜,可惜,我看出這種佛門絕學互為因果,先一招與後一招間均有奧妙關聯,必須完全參透才能充分發揮威力”

    馬二憑不等對方說完,便即截斷他的話頭,笑著問道:“聽尊駕的議論,顯然也是劍術名家,但不知參的是哪派絕學?”

    虛幻的語音說道:“我所學和馬大俠的師門劍法僥幸有同名之雅”

    馬二憑驚道:“尊駕也學的是‘大羅十三劍’麼?”

    虛幻的語音答道:“一字之差,我練的是‘修羅十三劍’”

    馬二憑聽得默然不語,但他口中未言,心中卻暗自嗟歎,因‘修羅’‘大羅’雖僅一字之差,天上宮闕與邪惡門戶便有霄壤之別!

    虛幻的語音似乎十分聰明,竟猜透了馬二憑心中所想,笑著問道:“馬大俠莫非嫌這‘修羅十三劍’的名稱不正,竟不屑與我交談了麼?”

    如今,對方已不再避忌,放棄施展相當耗力的“六合傳聲”,語音是直接從那具黑漆漆的暫厝棺木之中傳出。

    馬二憑見對方如此相問,遂不得不答地雙軒劍眉,朗聲回答道:“尊駕會錯意了,武功之道,除極少數練法過份惡毒,致招天忌的‘子母陰魂手’、‘五毒劍’、‘血靈刀’等以外,本無正邪之分,只在運用人的靈台方寸、品德修持而已,譬如,我用‘大羅十三劍’爭名奪利、殘害生靈,豈非江湖敗類?你用‘修羅十三劍’濟民救物、助弱扶傾,豈非武林大俠?”

    暫厝棺木中透出一陣慰然的笑聲,又響起那略嫌平淡死板、令人分不出男女老少的虛幻語音道:“好,多謝馬大俠不以旁門異物見棄,你既然有此心胸,我要向你討教切磋三劍!”

    馬二憑一時間未明其意,不禁微吃一驚,目注暫厝棺木,愕然問道:“討教切磋三劍?莫非尊駕竟有意幽明一會,出棺與我過手?”

    棺中虛幻的語音幽幽一歎道:“馬大俠,我已說過懼怕你頭頂的三光,太強太烈,怎敢出棺相見,自招殞滅?我乃是著重在‘修羅十三劍’中的最後三招,請你研參指教,看是否尚可稱得上精微奧妙,頗具威力!”

    馬大俠一怔道:“最後三招”

    棺中虛幻的語音笑道:“馬大俠的師門絕學‘大羅十三劍’的最後三招失傳,我這‘修羅十三劍’的最後三招也是整套劍法的精中之精,粹中之粹,常言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又道是‘泰山不辭細壤,大海善納百川’,或許能對馬大俠補全大羅絕學之事小有貢獻,也說不定!”

    馬二憑心中怦然一動,有點福至心靈地向那暫厝棺木抱拳說道:“尊駕請抒高論,馬二憑敬聞明教!”

    棺中虛幻的語音立時一招一式細細描述,手眼、身法、步法,暨詳細變化,說出了三招劍法。

    馬二憑靜靜聽完,失聲道:“這”

    “這”字才出,棺中虛幻的語音叫道:“馬大俠拔劍!”

    馬二憑如奉綸旨,絲毫不敢怠慢,紫芒電閃,風雷微嘯,已把那柄“紫星劍”掣在手內!

    棺中虛幻的語音笑道:“根據江湖傳言,馬大俠天悟神聰,有走馬觀碑、過目不忘之能!如今我再細說一遍,請你持劍演練,看你能記得多少!”

    馬二憑知道機緣難得,一面“喏喏”連聲,一面盡摒百慮,一招一式,隨著棺中語音的指點,仔細演練!

    三招練畢,棺中虛幻的語音一聲安慰中兼有贊許意味的長歎道:“馬大俠真是天賦仙才,看來我的心願可以了卻的了!”

    馬二憑突改稱呼,收劍抱拳,恭身叫道:“前輩!”

    棺中語音急急叫道:“不要叫我前輩,也不要謝我什麼傳劍之德,我只承認是你的鬼朋友,並有一樁心願盼你代為了結,更想向你索討一件東西!”

    馬二憑為了尊重對方,只得順其心意,不再稱呼前輩,抱拳問道:“尊駕有何心願?”

    棺中語音又恢復淒慘地歎了一口氣兒,幽幽發話說道:“我是死在‘萬妙魔君’冉東明之手,我盼望你勤練適才那三招劍法,配合你師門大羅絕學,在西昆侖論劍大會之上誅除冉東明,替你揚名,替世除害,替我報仇雪恨!”

    馬二憑雖然根本就不相信棺中真是鬼物,卻也不便揭發,只得點頭說道:

    “馬二憑必竭所能!尊駕適才曾說還需一物,但不知是何”

    棺中語音接道:“就是你腰間的劍鞘!”

    “紫星劍”鋒芒絕世,尋常劍鞘一插便裂,但馬二憑為了酬答對方的傳劍盛情,也就毫不吝惜地從腰間解下。

    語音又道:“請馬大俠放在我棺材頭之上,並立即轉身,向前走上十步。”

    馬二憑方一皺眉,棺中虛幻的語音又加以解釋,笑著說道:“不是我故弄狡獪,只因馬大俠頭頂的三光太強烈厲害,你若不離棺十步之外,我便根本不敢出棺取鞘。”

    馬二憑心想自己索性聽話到底,倒看對方裝模作樣能到幾時!

    他如言把手中劍鞘放置在棺材頭上,然後轉身舉步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走到第九步上,殿外忽起急遽的步履之聲!

    馬二憑不理,再向前行,湊滿了十步之數,方始轉身注目。

    這時,門被人撞開,在“紫星劍”光芒的照射之下,看出是“雙絕神駝”

    尹一超,手中橫捧著玉清師太,難怪步履之聲會相當急遽沉重!

    馬二憑大驚問道:“尹師叔,我玉清師姊怎麼樣了?”

    尹一超道:“她是在‘百靈洞天’中遇見罕世毒物,被噴了一口毒氣才告暈厥,大概還不至於有什麼重大危險!”

    馬二憑聞言,方自心中稍安,但因不見白天樸同回,遂又皺眉問道:“白老人家呢?”

    尹一超先把玉清師太放在供桌之上,再向她口中喂了兩粒丹丸,然後方走向馬二憑道:“毒物已誅,白老瞎子留在‘百靈洞天’取它身上丹元解救玉清賢侄,如今也就快回來了”

    說至此處,突然遞過一只白玉小瓶,向馬二憑正色說道:“馬賢侄趕快飲下這瓶中藥汁,並心神寧靜地作遍吐納功夫,定然對你目力會有極大幫助!”

    這一回,馬二憑毫不多疑地接過玉瓶,便自如言飲用瓶中藥汁。

    但才一入口,他便身形微顫,失聲叫道:“哎呀,好苦”

    尹一超笑道:“這是‘靈石瓊漿’加上‘五色飛蛇膽汁’,怎會不苦?

    常言道得好‘良藥苦口利於病’,馬賢侄趕快閉目凝神、運功催藥,才好加倍發揮我們這辛苦獲得的天材地寶的靈藥!”

    馬二憑一見情況,便知尹一超、白天樸等為自己經歷奇險,玉清師太並因而身中奇毒,遂哪敢再不識抬舉,忙自凝神一志,靜下心來,把剛才入口極苦、如今已在回甘的那股清涼液汁所化的藥力,慢慢隨著真氣運行流轉周身,以發揮最大效用!

    藥力所過,全體舒暢,尤其是雙目之中,有種極難形容的陰涼舒適的感覺!

    漸漸,神與天會,物我兩忘,馬二憑進入了極上乘的內家妙境!

    這時,“瞽目神醫”白天樸也已回轉,取來一粒比雞卵略大、形狀橢圓、色呈土黃的“靈物丹元”,在玉清師太的口鼻之間不住滾轉。

    玉清師太並未受傷,她所中毒力一被丹元吸去,人便悠悠醒轉,略運玄功,立告復原如常。

    一番折騰,長夜將曙。

    玉清師太首先發現馬二憑臉上突然神光大盛,不禁慰然笑道:“馬師弟大功將成,這次受益不小!”

    兩道爛如巖電的神光一閃,馬二憑雙目已睜,他對玉清師太、尹一超、白天樸等只送過一瞥感激的眼色,卻不曾發話,只是站起身形,向西屋門外的那具棺木走去。

    玉清師太、尹一超、白天樸等自然不知殿中變故,一齊莫名其妙、好生詫異地互相對看一眼。

    馬二憑走到棺木之前,一伸手,從那棺材頭上取下了一具劍鞘。

    但這具劍鞘已非原物,是用蛟蟒之皮加以精制而成。

    馬二憑口中低低咦了一聲,雙手搭向棺蓋邊緣,似欲掀開棺木!

    玉清師太皺眉叫道:“馬師弟,你怎麼了?好端端的,為何要去開人棺木?”

    馬二憑怔了一怔,鋼牙咬處,仍然用力把棺蓋一掀!

    其實他無須凝勁用力,那具棺蓋竟是單擺虛擱,根本就未曾釘死。

    棺蓋一啟,棺中情況遂告一目了然。

    這不是空棺,棺中盛有屍首,但因死去已久,骨肉全化,成了一具白骨骷髏!

    馬二憑起初還想翻尋棺內,看看是否可以找著自己那具原有的劍鞘?

    但手兒才動,似乎知道此舉多余,遂歎口氣兒,仍把棺蓋蓋好。

    馬二憑目注玉清師太,滿面感激神色地抱拳問道:“師姊為了小弟,尋藥‘百靈洞天’,致中奇毒,如今”

    玉清師太截斷馬二憑的話頭,搖了搖手,含笑說道:“我已完全康愈,不妨事了,馬師弟快說出你的情況,好像你在這廢廟大殿之中,遭逢了什麼怪異?”

    馬二憑點頭道:“這大概是小弟游俠江湖以來所遭遇的最怪的怪事,居然在西昆侖論劍之前,先在這廢頹的廟宇大殿之中來了場陰陽論劍!”

    “陰陽論劍”四字,著實使尹一超等三位武林奇俠均都聽得大感驚愕!

    玉清師太首先叫道:“什麼叫‘陰陽論劍’?難道馬師弟竟和那棺中白骨斗了幾招?”

    馬二憑苦笑道:“不是互相斗劍,只是以口論招,承蒙那棺中白骨教了我三招劍法絕學!”

    玉清師太聽得剛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馬二憑又向她發話問道:“師姊雖未學全‘大羅十三劍’,昔年隨侍心如師伯駕前,可曾見過她老人家演練最後三招劍法?”

    玉清師太點頭道:“見過,見過,見過還不止一次,只不過我當時初入師門,尚不能領受那等精微高奧的變化,恩師遂未加傳授”

    說至此處,語音微頓,把兩道目光凝注馬二憑,詫聲問道:“馬師弟,你你問此事則甚?難道你在陰陽論劍時所新學會的三招劍法,竟”

    馬二憑接道:“小弟心有存疑,如今且把這三招劍法演練給師姊過目,看是否與‘大羅劍’最後三招有否異曲同功之妙?”

    話完,一挺手中短劍,立即光搖紫電,響起了隱隱的風雷聲息!

    玉清師太合掌當胸,閃身後掠到大殿東壁,尹一超拉著白天樸也退到東面壁下,讓出殿中空地,使馬二憑容易騰挪閃展!

    馬二憑不是僅練新學三式,他是把師門秘傳絕學“大羅十三劍”從頭施展,海雨天風,雷鳴電閃,那份沉穩輕靈,那份變化神妙,以及那份凌厲威勢,慢說看得尹一超和玉清師太歎為觀止,連目無所見,僅能倚仗耳力聽風辨位的白天樸都失聲驚贊,譽為劍術中的無上絕藝!

    馬二憑停劍收勢,先謝過白天樸的贊美,再向尹一超、玉清師太含笑問道:“尹師叔、玉清師姊,你們兩位的觀感如何?”

    尹一超道:“我對‘大羅劍’雖欽慕甚久,今日尚系初見,故而完全外行,但是馬賢侄演練起來,精熟流暢,毫無凝滯及斧鑿痕跡,尤其前十劍的威力掃蕩,好似全為後三招鋪路,把一切凌厲殺機和精微變化全聚齊在最後三招之中,以我這大外行的眼力看來,這三招劍法,不單與‘大羅劍’異曲同功”

    話方自此,一直臉色沉重、默默不語的玉清師太,突然插口說道:“不是,不是,絕不是異曲同功!”

    她這一表異議,著實令馬二憑與尹一超、白天樸都為之太感意外!

    在尹一超、馬二憑四道目光詫異的注視之下,玉清師太又復合什當胸,緩緩說道:“因為這就是我昔年見而未練的佛門絕藝‘大羅劍’最後三式。”

    尹一超聞言,心中一片驚訝,馬二憑則稍有不同,他對大羅絕學僥幸得窺全豹,心中是又驚又喜!

    玉清師太在他們驚喜交集的暫時沉默聲中,目中微轉淚光,向馬二憑說道:“馬師弟,我我想再度開棺”

    馬二憑聞言之下,初頗驚愕,但從玉清師太目中所蘊淚光上猜出端倪,遂加以安慰地搖頭笑道:“師姊放心,棺中屍首雖朽,卻留下朝衣和一頂七品烏紗,可見得棺中人是個男子,並作過什麼官宦!不過再行開棺看看也好,我總覺得我那具劍鞘被掉換得太以奇怪!”

    話完,重開棺木,看見朝衣,看見烏紗,卻看不見“紫星劍”原有劍鞘的蹤影。

    玉清師太去除心中憂慮,證明了棺內並非恩師心如神尼的遺骨,遂淚光一收,向滿面迷惑神色的馬二憑問道:“馬師弟還找什麼劍鞘,你腰間所系難道已非原物?”

    馬二憑這才長歎一聲,把尹一超、白天樸、玉清師太等人去後,自己獨處大殿,夜逢怪異的那段“陰陽論劍”的情況,向群俠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尹一超聽完,皺眉說道:“傳劍之人要馬賢侄勤練絕藝,在西昆侖論劍大會上奮勇搏殺‘萬妙魔君’冉東明,為你成名,為他報仇,為天下武林除害之請,十分合理,但交換一具劍鞘之舉,卻太以微妙,白老瞎子的心靈沉靜,最善分析推論,你對此有何高見?”

    白天樸苦笑道:“尹老駝子,你又來找我麻煩,‘陰陽論劍,白骨傳招’,委實太以神奇,我們在試加分析之前,必須先弄明白兩件事兒”

    尹一超取出酒瓶來飲了幾口,向白天樸軒眉狂笑說道:“我早知道你這老瞎子的鬼心機花樣最多,說吧,要先弄明白那兩件事兒,我和馬賢侄、玉清賢侄盡量給你解答!”

    白天樸道:“第一件事是人,第二件事是物,我們必須先行確定傳授馬老弟‘大羅十三劍’最後三招的究竟是人是鬼?”

    馬二憑、尹一超、玉清師太三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一齊答道:“一定是人!”

    白天樸又道:“既然是人,他能施展‘六合傳聲’,借棺傳話,又能使我們不知不覺地在棺材頭上悄然取換劍鞘,則必是位武功曠代的絕世高人!”

    又是同樣的同聲答復:“不錯!”

    白天樸道:“好,‘人’的范圍已可確定,如今再對‘物’來試加分析,馬老弟原有劍鞘的品質如何?”

    馬二憑應聲答道:“非金非革,不知為何物所制!除了插劍不裂,以及可容雙劍同匣以外,看不出有何奇處!”

    白天樸想了一想,忽然雙眉一軒,向馬二憑急急問道:“馬老弟,你那具劍鞘之上有沒有鐫鏤什麼奇異花紋?”

    馬二憑道:“劍鞘上確曾鐫鏤花紋,但不太復雜,似是一些無甚意義的簡單圖案,故而我並未加以細看。”

    白天樸歎道:“馬老弟,你疏忽了,你所認為的‘無甚意義’可能是‘大有意義’!”

    馬二憑笑道:“白老人家如此分析判斷,莫非以為那具原有劍鞘的鐫鏤圖形之內藏有什麼奇珍異寶?”

    白天樸點頭道:“不是以為,而是確定,我甚至可以指出那劍鞘上所鏤圖形是屬於那類寶物!”

    尹一超獨自又飲了幾口酒兒,在一旁聽得怪笑連聲,插口叫道:“白老瞎子,說你是神,你居然就想進廟享受香火”

    白天樸失笑道:“我不是故示神奇,是由分析、推理而得出結論。尹兄試想,一位武功曠代、能獨居古廟、與世隔絕的絕世高人,他是不是具有薄珠寶如糞土、視富貴若浮雲的曠達性格?”

    玉清師太念了聲佛號道:“武功高明的人物,也分入世和出世兩類,以此時此地而論,白老人家的推斷應該不會有錯。”

    白天樸道:“精擅武功的出世高人唯一的愛好只有更高明的神奇功力,故而,我推斷那劍鞘上所鐫的圖案,更以對方傳授馬老弟‘大羅十三劍’中最後三式作為交換看來,說不定便是一種比‘大羅十三劍’威力更強、更為精奧的神奇劍法!”

    馬二憑此時已知白天樸分析允當,推理得不會有錯,不禁聽得心頭有種怏怏若失之感!

    白天樸看不見馬二憑的神情變化,但玉清師太和尹一超卻看得見,玉清師太突然慧覺一動,揚眉笑道:“馬師弟不必懊喪,我認為你在前途必然還有奇遇!”

    馬二憑苦笑道:“師姊何來這前知慧覺?小弟近些時日以來,或好或壞的奇遇太多,已把我弄得大為頭昏腦脹,有點聞而生畏了呢!”

    玉清師太擺手笑道:“不必,不必,馬師弟大可不必聞而生畏,我所說的一定屬於好的奇遇!倘若再假設得大膽一點,我認為馬師弟在近兩日間還會獲得另一種劍法絕藝!”

    馬二憑苦笑道:“師姊是否認為還有第二次‘陰陽論劍’?”

    玉清師太道:“一定有,但第二次是否仍叫‘陰陽論劍’卻說不定,假如馬師弟的運氣稍好,流年已轉,則下一次的奇逢。我或可大膽假設為‘鴛鴦論劍’!”

    馬二憑一驚道:“‘鴛鴦論劍’?師姊此話何來?”

    玉清師太笑道:“馬師弟回想一下,在陝西靈官廟內獲得這柄‘紫星劍’時,前輩仙俠曾在一方白絹上留有偈語,馬師弟還記得麼?”

    馬二憑稍一回想,應聲說道:“得之者馬,竊之者牛,星陽合運,福慧齊修!”

    玉清師太點頭笑道:“對,是這幾句偈語,尹師叔與白老人家總該聽得出‘福慧齊修’乃指夫妻和美,則我認為下一次或許是‘鴛鴦論劍’的假設,就不算太大膽了!”

    尹一超笑道:“玉清師太認為是誰?是蕭冷月?還是狄小珊?”

    玉清師太根本不加什麼思索,便自應聲答道:“假如真是她們二人之一,則必系狄小珊,一來她愛弄狡獪,二來她為了暗地追隨、考驗馬師弟的人品心性,曾在易容暨變幻語音等方面下過苦功,換了蕭冷月時,馬師弟必可立即聽得出她的語音,她也沒有必要行蹤詭秘地和馬師弟避而不見!”

    馬二憑好生感慨地長歎一聲道:“師姊,你好像分析得頗有道理,但狄小珊對小弟暗加考察已久,她應該知道我對她的真摯感情絲毫未變,仍與當初金風玉露、互結深盟時完全一樣,不必再和我這樣躲躲藏藏的吊胃口,開玩笑了!”

    玉清師太看了馬二憑一眼,念聲佛號,正色搖頭說道:“馬師弟,你不要冤枉狄小珊,她對你雖然躲躲藏藏,但卻用意甚佳,絕非吊甚胃口,開甚玩笑!”

    馬二憑詫道:“用意甚佳?師姊認為她這些故作神秘的舉措有什麼甚佳用意?”

    玉清師太笑道:“這就叫當局者心迷意亂,袖手者才是高棋,狄小珊之所以暫時躲躲藏藏、不肯和你正式相見之意,全是為了蕭冷月,馬師弟試想,狄小珊若與你再修舊好,重續前歡,則蕭冷月絕不會再作攪局之人,她便會獨自隱遁,去往北天山深處,淒清對冷月,含淚嚼相思的了!”

    馬二憑聽得方自雙眉深鎖,心中一驚,玉清師太又復含笑說道:“故而,我揣度狄小珊的心意,是先等你與蕭冷月正了名份,或有了什麼既成事實,然後她才正式出面,使‘孤星、冷月、寒霜’成為一副愛的連鎖,三位一體,齊修福慧!”

    馬二憑笑了,是苦笑,笑得有點淒清,星目中神光雖復,卻凝望夜空,緩緩說道:“師姊的幻想真美”

    玉清師太道:“幻想,難道馬師弟聽了半天,仍認為我的推論不合情理?”

    馬二憑道:“合情,卻不合理!”

    玉清師太心中有點奇怪,念了聲佛號,目注馬二憑,正色問道:“馬師弟,你認為哪一點不合理呢?”

    馬二憑不答,卻向玉清師太反問道:“請教師姊,狄小珊是北天山大癡宮的傳人,一身功力可能比我還高明,但她練的是‘寒霜’神功,怎會傳授我佛門絕藝‘大羅十三劍’中的最後三式?”

    這一反問,不單把玉清師太問得傻了眼,連尹一超、白天樸兩位江湖前輩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

    尹一超見大家默默無語,相對皺眉,遂打破僵局地向馬二憑笑道:“這些問題大概在西昆侖論劍會上全可明白,如今又何必挖空心思,拼命苦想。

    來來來,白老瞎子,我們且為馬賢侄仔細診診脈象,看看他內外五行方面已否完全復原,還要不要什麼醫藥補助?‘萬妙魔君’冉東明那身功夫以及那柄能擋各種兵刃的‘萬妙魔傘’豈同等閒,絕不是容易應付的呢!”

    馬二憑抱拳道:“尹師叔不必費心,小侄如今不單目力盡復,比先前似還增強幾分,內力真氣方面也相當充裕彌沛!”

    話雖如此,怎肯由他,仍由尹一超、白天樸這兩位曠代神醫替馬二憑細診脈象!

    脈象剛剛診畢,尹一超突然一驚

    他不是發現馬二憑體內的氣血流行有何滯異,而是發現白天樸臉上的神色起了變化

    尹一超莫名其妙,詫聲問道:“老瞎子,馬賢侄氣順神充,血脈通暢,體能極佳,業已毫無病象,你你為何反而有點臉上變色?”

    白天樸冷冷答道:“大概有什麼麻煩來了,我聽見有種極奇怪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齊來,正向這大殿慢慢圍攏。”

    此言一發,馬二憑、尹一超、玉清師太等均立即默默無語,各自凝神!

    因為這四人中論功行修為數馬二憑最為精深,但若論耳力,卻是目力殘缺的白天樸首屈一指!

    白天樸既然首先聽出異聲,馬二憑等自然也要各自凝神聽它一個究竟!

    不注意便罷,這一注意傾聽之下,都聽出大殿周圍四外都起了一種極輕微的“沙沙”微響!

    玉清師太首先念聲佛號,目光一掃群俠,皺眉發話說道:“是蛇”

    馬二憑搖頭道:“不止是蛇,還有其他爬蟲毒物,為數甚多,恐怕在千條以上!”

    尹一超先是皺眉不語,忽然好似恍然有悟地狂笑兩聲,提氣叫道:“我明白了,這是沖我老駝子來的!‘天駝蛇婆’,不要弄玄虛了,是你入殿見我?還是我出殿見你?”

    殿外的院宇中,果然起了一陣梟鳴似的“ ”怪笑,有個蒼老的女子語音答道:“尹老駝子,別再端甚臭架子,連同你那幾個狐群狗黨,都替我滾出來吧。”

    尹一超回頭向白天樸、馬二憑、玉清師太等人苦笑說道:“這是我結怨二三十年的老對頭,號稱‘天駝蛇婆’,名叫”

    白天樸年齡較長,對於早年江湖事情自然比較熟悉,聞言之下,接口笑道:“原來竟是‘天駝蛇婆’苗秀秀,聽說這老婆子行跡雖頗怪異,惡孽並不太多,昔年還和你有點香火情呢!”

    尹一超赧然道:“昔年我對苗秀秀略有愧對,故而馬賢侄與玉清賢侄少時若加懲戒,還請手下稍留分寸”

    馬二憑笑道:“尹師叔放心,我們都會以尹師叔馬首是瞻,聽你號令行事。”

    話方至此,院宇中的“天駝蛇婆”苗秀秀業已等得不耐,厲聲叫道:“尹老駝子”

    一語才發,殿中四人業已由尹一超領先,魚貫走出。

    這時,風雨雖停,院宇中的積水落葉卻呈一片狼藉。

    就在這些狼藉零亂的積水落葉之中,聚滿了無數奇形怪狀的大小蛇蟲,這四周頹簷殘柱上也盤繞了各形各色的不少蛇類。

    其中,最碩大的是條頭如栳栳、長約在三丈左右的青花大蟒,蟒頭之上坐著一個年齡雖大、面貌卻仍清秀端莊、長發披肩的白衣老婦。

    名號既然提過,則這白衣老婦自然就是在西北邊疆一帶頗著威名、有駕馭蛇蟲專長的“天駝蛇婆”苗秀秀了。

    苗秀秀的眼力頗佳,兩道目光才一掃馬二憑、玉清師太暨白天樸等,便自失聲說道:“尹老駝子,我倒未曾想到,與你同行的居然都是些氣宇不凡的出色人物!”

    尹一超道:“苗大妹子,我來替你引介引介,這位白天樸兄號稱‘瞽目神醫白杖翁’,我老駝子雖然平素以醫道自詡,且與‘酒量’並稱‘雙絕’,但在孔聖之前不敢弄文,關聖之前不敢舞刀,白老瞎子的岐黃妙技,委實比我還要‘絕’上一些!”

    苗秀秀剛才語音雖厲,如今倒絲毫不凶、絲毫不狂地端坐在蟒頭之上,向白天樸拱手說道:“久仰,久仰,我老駝子有多年痼疾在身,兩腿難於行動,但卻不願求醫於那無情無義、極討人厭的尹老駝子,白大神醫既然俠駕寵降西北邊荒,少時能否不吝回春妙手,賜給苗秀秀幾服藥麼?”

    一來,尹一超適才已然打過招呼,是他昔年愧對此女,不妨稍留香火情份;二來白天樸又知苗秀秀只是慣養蛇蟲,生平無甚惡跡,三來醫家本有——

    在抱的濟世之心,故而聞言之下,毫不遲疑,立即含笑答道:“苗神婆放心,不單白天樸必為效勞,連尹老駝子也自悔昔年薄情,對你有所慚愧,亟思設法補過,不過就罰他作我助手,伺侯爐火,收拾刀圭便了!”

    尹一超深喜白天樸答語得當,才幾句話兒便使苗秀秀消失了滿面悻悻憤怒之色,遂手指馬二憑、玉清師太繼續笑道:“這是我馬二憑賢侄,他既號‘瘦馬書生’,又稱‘孤星俊客’,是當代後起俊彥,名列‘孤星、冷月、寒霜’之中的絕頂高手!這位則是我方外至交心如神尼的傳燈高足玉清師太,住持嘉興煙雨庵,掌中一柄‘滌塵玄拂’威震江南,也是俠譽極高的白道一流人物!”

    苗秀秀對於“孤星俊客”暨“煙雨庵主”的俠譽並不陌生,聞言之下,因身是前輩,遂一面頷首為禮,一面含笑說道:“我老婆子一見之下,便知來人不俗,想不到竟都是名震一時的當代大俠!面對如此高人,我老婆子再擺出這種陣仗,委實太俗氣了!”

    說完,舉手一揮,口中微作吹竹之聲,除了坐下的青花大蟒外,其他的大小蛇蟲便全部都倏然遁去,隱跡不見。

    尹一超把手一拱,以相當誠懇的神色,向苗秀秀陪笑問道:“苗大妹子,你琵琶骨上所穿附的那條‘青銅鏈’呢,如今還在不在?”

    苗秀秀臉色微變,一聲苦笑,伸手從左肩的白衣之下取出一條比小指略細的青色鎖鏈。

    尹一超歎了一聲,驀然回頭對馬二憑道:“馬賢侄,我看你那柄‘紫星’短劍似挾絕世鋒芒,不知能否在毫不震動的情況下設法斷去此鏈?”

    馬二憑對那青色細鎖鏈看了兩眼,知道不是凡物,遂含笑答道:“‘紫星’短劍的鋒芒雖利,但是否能輕易斷去此鏈,卻無十分把握,最好先行試上一試!”

    說至此處,風雷輕嘯起處,紫光微閃,已把“紫星”短劍掣在手內。

    尹一超慌忙走過,把那條青色鎖鏈執在手中,空出兩個環節給馬二憑試劍。

    馬二憑把“紫星劍”的劍尖點向兩環交接之處,稍微用力一挑,那青色細鏈果然堅硬異常,動都不動。

    苗秀秀與尹一超見狀,臉上不禁立時現出一種失望神色!

    馬二憑收手細看,見青色細鏈雖未斷卻,但已被“紫星劍”劍尖挑出一二分劍痕,遂向尹一超笑道:“尹師叔,你把這青色細鏈交給我!”

    尹一超知道這位師侄幾乎業已盡得乃師“天癡遁客”心傳,一身功力泣鬼驚神,遂趕緊把鎖鏈遞過道:“馬賢侄小心些,這鎖鏈是穿過苗大妹子的琵琶骨,受不得太大震動!”

    馬二憑點頭示意,接過鎖鏈,便合執在雙掌之中,並無任何動作。

    玉清師太見了他這種舉措,微一尋思,向馬二憑揚眉笑道:“馬師弟,你是否想施展‘天星罡氣’,先把這青色細鏈略微震酥,然後再加以‘紫星’神劍的鋒芒?”

    馬二憑點頭道:“師姊猜得不錯!”

    一語才出,紫芒電閃,這回只聽見不太清脆的一聲微響,那條青色細鏈已被挑出一個缺口,斷成兩截!

    尹一超首先狂喜,滿面笑容地向馬二憑連道:“多謝!”

    苗秀秀則右手一抖,從肩上抽出這條使她痛苦了一二十年的青色斷鏈,目中也充滿了傷感喜悅交集的神色!

    尹一超雙拳一抱,陪著笑臉,向苗秀秀叫道:“苗大妹,恭喜你青鏈之劫已脫,我和白老瞎子再替你”

    苗秀秀哂然一笑,對尹一超不加理會,只向馬二憑稱謝道:“馬大俠,多謝你以仙劍神功為我老婆子代除多年苦痛,如今,我先回居處小——谷等你們移駕一敘,苗秀秀不單要小作東道,使馬大俠稍憩風塵,或許對你們的西昆侖星宿海論劍之行也會小有幫助!”

    話完,輕拍所坐的青花大蟒,那條通靈巨蟒便掣尾掉身,化為一道青虹,飛過廢廟院牆,隱跡不見。

    苗秀秀已走,尹一超卻仍癡望著她的背影消失之處,面帶喜色,悠然出神。

    白天樸多年瞽目,雖看不見老友的神情,卻已猜想得到,含笑說道:“尹老駝子,你不必再發癡了,青銅鎖鏈已斷,我們再替她把那兩條老寒腳全力治愈,你這老駝子大概便可了卻多年的心願,成為一對駝人”

    馬二憑與玉清師太早就看出尹一超與苗秀秀二人似是一對因事反目多年的老情侶,如今聽了白天樸“一對駝人”之語,便越發知道所料不錯!

    倒是那江湖經驗十分老辣的“雙絕神駝”尹一超反而有點忸怩,截斷白天樸的話頭說道:“白老瞎子不要信口嚼蛆,我適才出神之故,是忘了詢問苗大妹子,她所居的小——是在何處?若是像‘百靈洞天’那等環境,找起來還相當難呢。”

    白天樸笑道:“老駝子,人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你反倒是‘人逢喜事心神迷’,苗秀秀所居住的小——谷容易找得很呢!”

    尹一超詫道:“白老瞎子,你不也是初來這西北邊疆麼?為什麼對地勢相當熟悉?”

    白天樸笑道:“我不是熟知地理,只是想當然耳,在這邊疆之地,民智未開,十分迷信,苗秀秀既善調馴靈物,又豢有那多蛇蟲,必被目為‘仙婆’,接受土著人民的供奉崇拜,我們隨意尋人問上一問,便知道那小——谷是在何處的了。”

    玉清師太接口笑道:“對,我認為白老人家的推斷之語絕無差錯,並還可以加上個大膽假設,小——谷可能就離‘百靈洞天’不遠!”

    尹一超被玉清師太這一提醒,也恍然有悟,含笑說道:“玉清賢侄是說我們因去‘百靈洞天’尋藥,才被苗大妹子所豢靈物發覺,向她轉報,跟蹤尋來的麼?”

    玉清師太笑道:“不敢准說,大概如此”

    語音微頓,轉顧馬二憑,含笑說道:“恭喜馬師弟,不單目力盡復,連‘大羅十三劍’也在希奇萬分、不可思議的情況之下得窺全豹,如今我們應該先去趟小——谷,幫尹師叔了卻心願,並看看那位苗老人家對我們的西昆侖論劍大會有些什麼助益?”

    馬二憑點頭笑道:“我們提早趕來,日期盡有余裕,絕不致誤了西昆侖論劍之約,只希望天緣湊巧,能在期前與蕭冷月或狄小珊兩位賢妹中會見一個,故而應該到處多走動走動。”

    計議既定,這幾位武林奇俠便離開古廟,再奔“百靈洞天”,探詢苗秀秀所居小——谷所在。

    果然,小——谷就離尹一超、白天樸、玉清師太等為馬二憑尋藥的“百靈洞天”不遠。

    不僅當地居民一問到能役使蛇蟲的苗秀秀都肅然起敬,目為“仙婆”,並自願為馬二憑等引路,去向小——谷。

    馬二憑於行進之間,劍眉雙軒,向尹一超含笑說道:“尹師叔,小侄對苗老人家雖不熟悉,卻已知道她心機頗深,是位極聰明的人物!”

    尹一超哦了一聲,以一種驚詫的目光看著馬二憑道:“我這位苗大妹子確實是位絕頂聰明之人,但馬賢侄又是怎樣看將出來的呢?”

    馬二憑笑道:“苗老人家走時,口說小——谷地名,卻不說地點,分明故意要我們覓人探詢,才好在當地人民口中聽出她的行為品行”

    尹一超接口笑道:“馬賢侄猜得對極了,苗大妹子定是故意如此,一來,你‘孤星俊客’的俠名太大,玉清賢侄的那柄‘滌塵玄拂’又嫉惡如仇,屬於江湖奸宄的克星!二來,她盛怒而來時所率的蛇蟲太多,又均屬凶毒異種,遂特意想出這種方法,借作無言解釋!”

    玉清師太合掌當胸,念了聲“阿彌陀佛”,微笑說道:“其實苗老人家也太多心了,所擅奇術,何分邪正?只在其行為系救世,或害世為論!苗老人家能把那麼多奇毒蛇蟲豢聚一谷,不令到處行凶,傷害生靈,豈不等於是照樣積下無量功德!”

    談笑至此,業已走到一座山谷入口,谷口外的百仞峭壁上鑿有“小——”

    三個擘窠大字,字已滿布苔蘚,成為綠色。

    谷口之內並響起苗秀秀氣惱已除的含笑語聲說道:“這倒並非我洗刷身份,故弄狡獪,因為有當地人民引路,諸位必系從前谷大路通行,這樣一來,不僅易辨途徑,再來時好認,二來又會先經前谷的百草坳,讓尹老駝子和白天樸兄看看這地方是不是你們嗜醫如命之人江湖事了、歸憩天年的理想所在?”

    人隨聲現,苗秀秀業已出谷,這回不是炫人眼目地把那條青花大蟒當作坐騎,而是乘坐在一只極為矯健的青驢背上,引路之人一見苗秀秀便恭謹下拜,被苗秀秀贈以靈丹,千恩萬謝辭去。

    尹一超笑道:“苗大妹子,你既有我們由前谷通行,會先經百草坳之語,莫非小——谷之內還種了不少藥材?”

    苗秀秀笑道:“這小——谷地勢極佳,天生成長了無數靈藥,我於居此的二十年間更遣所豢猿猱等靈物設法尋覓上品,移來種植,所缺已是無幾,堪稱‘百藥之庫’,如今,地近百草坳,白天樸兄已在以鼻代目,不住嗅聞,大概還不會說我老婆子是胡吹亂擂吧?”

    此時,眾人業已走進一條峽谷,兩壁噴珠濺雪,到處都是靈泉,而在石根松隙的土氣肥厚之處,長滿了各種罕見藥草。

    白天樸不住地用鼻連嗅那些清新的藥香,口中“嘖嘖”道:“太妙,太妙,這小——谷真是人間福地!若容我老瞎子在此多住些時日,由於百藥俱備,不單可使苗道友的雙腿不便之疾痊愈,連我老瞎子的這對積年盲眼,也都有幾分復明的希望呢!”

    尹一超笑道:“白老瞎子,你難道忘了我苗大妹子業已說過,歡迎你江湖事了,來此頤養天年”

    苗秀秀笑罵道:“白天樸兄若來頤養天年,自是萬分歡迎,但你這無情義的駝子卻休想有此清福,非被我趕將出去不可!”

    就在尹一超自我解嘲的一陣“哈哈”大笑聲中,苗秀秀已把群俠引入一座相當潔淨清雅的青竹小樓之內。

    主客寒暄一畢,用過香茗,白天樸便邀同尹一超,為苗秀秀診視雙腿不利於行的風癱痼疾。

    診察結果,這兩位蓋代名醫的意見幾乎一樣,均認為雖是積年痼疾,因藥物順手,再加刀圭針灸,可望在三四個月之內慢慢復原,能夠行走。

    馬二憑目注白天樸笑道:“既然如此,好在我目力已復,白老人家與尹師叔便留此為苗老人家診治腿疾,無須再奔西昆侖星宿海,由我和玉清師姊去與諸魔論劍便可!”

    白天樸與尹一超俱知,若論醫道,自己等雖然獨步當今,但若論武術修為,戰陣斗毆,卻比馬二憑、玉清師太等後起俊彥差得甚遠,遂並不客氣地點頭說道:“這樣也好,我們這兩個老累贅不去西昆侖星宿海,馬老弟等反可放手施為,免得有所掣肘,不過‘萬妙魔君’冉東明黨羽眾多,各類凶邪包容兼納,惡毒手段也必層出不窮,為防萬一起見,馬老弟和玉清庵主還是把我所煉的‘龍涎解毒丹’和尹老駝子一向視如性命、不肯輕易送人的‘綰魂散’多帶一些”

    話方至此,苗秀秀接口笑道:“我雖因雙腿不便,難於參與這場西昆侖論劍大會,但卻也要略盡心意,稍祛魔氛,我想送給馬大俠暨玉清庵主一人一件不太正派的東西。”

    馬二憑知曉苗秀秀既能出手,必非凡物,遂含笑說道:“苗老人家有何厚贈?若是太貴重的,馬二憑卻有點不敢拜受!”

    苗秀秀道:“希罕倒頗希罕,貴重卻不貴重,我想送給馬大俠的只是一只小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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